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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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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循其义法,无适而可。言理则但见其庸讷而不畅微旨也,达情则但见其陈死而不移人情也,纪事则故意颠倒天然之次叙以为波澜,匿其实相,造作虚辞,曰,不如是不足以动人也。故析理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文学家固有异夫理学也。疏证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文章家固有异夫朴学也。抒感之文,桐城家不能为,则饰之曰,古文家固有异夫骈体也。举文学范围内事,皆不能为,而忝颜曰文学家。其所谓文学之价值,可想而知。故学人一经瓣香桐城,富于思想者,思力不可见,博于学问者,学问无由彰。长于情感者,情感无所用。精于条理者,条理不能常。由桐城家之言,则奇思不可为训,学问反足为累。不崇思力,而性灵终归泯灭。不尚学问,而智识日益空疏。托辞曰“庸言之谨”,实则戕贼性灵以为文章耳。桐城嫡派无论矣。若其别支,则恽子居异才,曾涤笙宏才,所成就者如此其微,固由于桎梏拘束,莫由自拔。钱玄同先生以为“谬种”,盖非过情之言也。世有为桐城辩者,谓桐城义法,去泰去甚。明季末流文弊,一括而去之。余则应之曰,桐城遵循矩矱,自非张狂纷乱者所可呵责。然吾不知桐城之矩矱果何矩矱也。其为荡荡平平之矩矱,后人当遵之弗畔。若其为桎梏心虚戕贼性情之矩矱,岂不宜首先斩除乎。

    中国本为单音之语文,故独有骈文之出产品。论其外观,修饬华丽,精美绝伦。用为流连光景凭吊物情之具,未尝无独到之长也。然此种文章,实难能而非可贵,又不适用于社会。将来文学趋势大迁,只有退居于“历史上艺术”之地位,等于鼎彝,供人玩好而已。且骈文有一大病根存,即导入伪言是也。模棱之词,含胡之言,以骈文达之,恰充其量。告言之文,多用骈体,利其情之易于伸缩,进退皆可也。今新文学之伟大精神,即在篇篇有明确之思想,句句有明确之义蕴,字字有明确之概念。明确而非含胡,即与骈文根本上不能相容。尚旨而不缛辞,又与骈文性质上渺不相涉。况含胡模棱,无信之词也。专用譬况,遁辞之常也。骈文之于人也,教之矜伐,诲之严饰,启其意气,泯其懿德。学之而情为所移,便将与鸟兽草木虫鱼不群,而不与斯人之徒相与。欲其有济于民生,作辅于社会,诚万不可能之事。而况六朝文人,多是薄行,鲜有令终。诵其诗,读其文,与之俱化。上焉者,发为游仙之想,中焉者,流成颓唐之气,下焉者,浸变淫哇之风。今欲崇诚信而益民德,写人生以济群类,将何用此骈体为也。

    龚定庵久与汪容甫、魏默深号称三家,今更磅溥海内,寻其独立不羁,自作古始,曷尝不堪服膺。生逢桐城滑泽文学盛行之日,又当试帖四六混合体之骈文家角立之时,独能希抗诸子,高振风付,可以为难矣。然而佶屈聱牙,不堪入口,既乖“字妖”之条,又违“易造难识”之戒。故为惊众之言,实非高人之论,多施僻隐之字,又岂达者之为。用辞含胡,等于骈体,庞然自大,类于古文。文章本以宣意,何必深其壁垒乎。张皋文等好作难解之文,固可与龚氏齐视。余尝读其赋《钞序》《黄山赋》诸篇,几乎不能句读。穷日夜力以释之,及乎既解,则又卑之无甚高论,果何用此貌似深奥者为也。故龚氏之变当时文体则是矣,惜其所变者未当。彼龚氏者,文学界中不中用之怪杰也。

    自汪容甫李申耆标举三国晋宋之文,创作骈散交错之体,流风所及,于今为盛。章太炎先生其挺出者也。盖汉人制文,每牵于章句。梁后俪体,专务乎雕琢。唐宋不免于粗犷。清代尽附于科举(散文与八比合,骈文与试帖诗赋合)。以三国晋宋疏通致远之文当之,则皆望风不及。苟非物换时移,以成今日之世代者,虽持而勿坠可也。无若时势之要求,风化之浸变,陈词故谊,将不适用于今日。魏晋持论,固多精审,然以视西土逻辑家言,尚嫌牵滞句文,差有浮辞。其达情之文,专尚“风容色泽放旷精清”,衡以西土表象写实之文,更觉舍本务末,不切群情。故论其精神,则“意度格力,固无取焉”。论其体式,则“简慢舒徐,斯为病矣”。况文学本逐风尚为转移,今不能以《世说新语》为今后之风俗史,即不能以三国晋宋文体为今后之正家,理至显也。

    西方学者有言:“科学盛而文学衰。”此所谓文学者,古典文学也。人之精力有限,既用其精力于科学,又焉能分神于古典,故科学盛而文学衰者,势也。今后文学既非古典主义,则不但不与科学作反比例,且可与科学作同一方向之消长焉。写实表象诸派,每利用科学之理,以造其文学,故其精神上之价值有迥非古典文学所能望其肩背者。方今科学输入中国,违反科学之文学,势不能容,利用科学之文学,理必孳育。此则天演公理,非人力所能逆从者矣。

    平情论之,纵使今日中国犹在闭关之时,欧土文化犹未输入,民俗未丕变,政体未革新。而乡愿之桐城,淫哇之南社,死灰之闽派,横塞域中。独不当起而翦除,为末流文弊进一解乎。而况文体革迁,已十余年,辛壬之间,风气大变。此酝酿已久之文学革命主义,一经有人道破,当无有间言。此本时势迫而出之,非空前之发明,非惊天之创作。始为文学革命论者,苟不能制作模范,发为新文,仅至于持论而止,则其本身亦无何等重大价值,而吾辈之闻风斯起者,更无论焉。若于此犹存怀疑,非拘墟于情感,即阙乏于长识。此篇所言,全无妙义,又多盈辞,实已等于赘旒。今后但当从建设的方面有所抒写。至于破坏既往,已成定论,不待烦言矣。

    (原载《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1918年1月15日)

    青年的两件事业

    昨天是五月初四。回想去年到现在,已经一整年了。追虑起来,千头万绪,所以有些坐不宁静,和两位朋友————一位是刘半农先生————跑到里去濛公园,无聊了一阵。回来还是不宁静,想了许多,今天把一小部可以写下的写下。

    青年以外的中国人是靠不住的了,但现在青年,将来又是怎么样?天地间的事,本来不能突然变质的,我们一方受遗传的支配,一方受环境的包围,但凡科学的公例不虚,自然有很大的危险在前面。

    社会是个人造成的,个人的内心就是一个小社会。所以改造社会的方法,第一步是改造自己。

    人的精神的小大,简直没有法子量去;以强意志炼它,它就可以光焰万丈,所以看来好像不济的人,未尝不有成就惊天的事业的可能;不炼它它会枯死,所以清风亮节的人,常常不生产一点东西。

    所以我对于青年人的要求,只是找难题目,先去改造自己。这自然不是人生的究竟,不过发轨必须在这个地方。若把这发轨的地方无端越过去,后来就有貌似的成就,也未必倚赖得过。

    所以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以坚强的意志,去战胜环境的艰难;就是没有艰难的环境,也要另找艰难的环境,决不可以趋避的方法,去躲环境的艰难;就是有不艰难的环境,不要就此苟且下去。

    看看民国的先烈,做的是些什么事?革命时候,是怎样牺牲?革命以前是怎样牲牺?但结果造就出来的怎么样?这是一个这样的民国!但这一个民国的代价,已经如许之大了。那些先烈的行事,从现在想来,真是可望不可及了。请问现在这个时代,向我们青年所要求的事业,是否和“这样的民国”的分量相等?恐怕要重无数倍吧?但请问这个时候的青年,和那个时候的青年努力的分量差多少?事业加重了,努力也要加重的。

    那个时候的事业是什么?是革索虏的命。现在的事业是什么?是无中生有的造社会。这两件事的难易可以不假思索而下一判断的。

    但所谓无中生有的造社会,看来好像一句很奇怪的话。我须加以解说。请问中国有不有社会?假使中国有社会,决不会社会一声不响,听政府胡为,等学生出来号呼。假使中国有社会,决不会没有舆论去监督政府。假使中国有社会,决不会糟到这个样子。中国只有个人,有一堆的人,而无社会,无有组织的社会(去年《新潮》一卷二号里,我有一篇文,论这件事)。所以到现在不论什么事,都觉得无从办起。

    但中国今日何以竟成没有社会的状态?难道中国这个民族就是一个没有组织力的民族吗?我们就历史上看起,这也有个缘故。当年中国政治的组织,中心于专制的朝廷;而文化的组织,中心于科举,一切社会都受这两件事的支配。在这两件事下面,组织力只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专制是和社会力不能并存的,所以专制存在一天,必尽力破坏社会力。科举更可使人任思想上不为组织力的要求,也不能为组织力的要求,所以造成现在这个一团散沙的状态。我们请想想这个状态,真是根深蒂固的了,自然改他是难的。但在这个时代能不改他吗?

    无中生有的去替中国造有组织的社会,是青年的第一事业。所谓造有组织的社会。一面是养成“社会的责任心”,一面是“个人间的粘结性”,养成对于公众的情义与见识与担当。总而言之,先作零零碎碎的新团结,在这新团结中,试验社会的伦理,就以这社会的伦理,去粘这散了板的中华民国。

    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仅仅是一国的人,这是世界中的市民。在现在的时代论来,世界的团结,还要以民族为单位。所以我们对于公众的责任是两面的,一面是一国的市民,一面是世界的市民。上说的一件事业,是实行前一项责任的,还有后一项,下文说出。

    几百年或千年后的究竟,或者“世界共和国”的组成,不以民族为单位。但现在还只能有以民族为单位的世界运动。这一类的事业,现在有两个趋势,甲是国际联盟,乙是社会主义者之国际会。这两项比较一看,我们决不能以甲种趋向为满足。平情而论,甲种趋向,若能成功时,我们已经算“慰情聊胜于无”了。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彻底的。

    国际联盟仍不免一大部分是国际政府联盟的意味。若各国政府多数是吃人的,则一群吃人的人的联合自然免不了有几分野兽气。但现在政府不吃人的有几个呢?就以山东问题立论,我们相信要交提国际联盟,所以然者,一则任这边的和那边的误国派作弄,是再要糟也没有了。但有方法,就比这好。二则我们本在德约上不签字的,决不能不顾人格。三则山东问题却是世界的问题,自然要请世界解决。四则国际联盟就是不彻底,它的人格在比较上也要比这边的为国派和那边的误国派高万倍:我们比较的相信得过。

    但这些都是一个问题的根据,都是政策上的根据,不是谋国际上彻底平和的根据。我们从国际联盟的组织上看起,可以断定它不是能担任实行威尔逊十四条的。但这十四条所差欠者还多。这些不过是国际上的保障,并不是民族间的互助。

    我们相信世界上是一个大共和国,所以凡有关于人道的事,范围难限于一地,也要互助的实行他去。凡有害于人道的事,范围难限于一地,也要互助的避免他去。积极方面的力量是合作,消极方面的力量是总同盟。

    但实行这些宗旨,非有有组织的团结不可,所以第二国际虽死了,非有第三国际不可。第三国际虽独调,而不能得大家之加入,非有第四第五接连下去做不可。我们相信人道已是觉明的了。这个事业后来必能成就。

    但未来的这样的国际建设,不是凭空成就的,必须有极长的预备。先是民族上的了解,然后生民族上的感情,然后可以有国民间的事业,然后可以谋一致的公同目的,而采取互相照应的手段。最后的成就,乃是国民的大组织。

    请看欧洲各国的民族间运动,真令我们起敬。最长于这事的是斯拉夫人(这半由于他们国内的空气不好,所以跑去国外谋事业,这是战后的情形),而其他民族对此也很有效力,如上月日内瓦所开的国际退伍兵会议、英德法奥等对敌的国民,讨论于一堂,而表示反对战争的宣言。这宗忘仇相亲的举动,就是在事业上直接成就的极少,而在精神上也大可感动人类,使人道觉明早几天了。

    日本人对于国际间的事业是很注意的,社会党的国际会议,他们没有一次不出席。但请问中国人怎么样?现在致力于国民间的事业的人,只有李石曾先生等几个人有成绩!这真是我们民族的羞耻。难道我们永远于自外吗?世界上有人为实行人道的布置我们还要自外,岂不是自绝于人道吗?

    以上的两件事:内里人和人粘着,就是造社会;外边这国人和那国人粘着,就是造国际间的事业;是青年人的两件事业。除此也没有别的事业。

    这两件事又缓又费力,但天地间的大成就没有不有大代价的。

    青年以外的中国人,是没办法的了,因为我们专寻不费力的事去做,所以渐渐苟且、下流不知所归了。所以青年更要费力做去的。此前有些名词上的歧义,每因不费力的缘故而生,是要注意的。现在举两个:

    一是“民族自决”。我们听到威尔逊的十四条有这一项,以为真是世界光明的日子到了!谁知后来一大失望。欧洲的民族怨恨这个,有的可说,因为他们再三去自决,而被强盗阻止了。至于中国,何尝去自决去呢?中国人心里的自决,乃是别人替你自决,不蒙其害,坐享其成,这正是“被决”哩!像爱威尔人近来的表示,乃是真自决。

    二是群众运动。群众运动是民治国家所刻刻不可少的。一年以来,一组社会上稍须有点责任心,何尝不是群众运动的成绩?但若因群众运动之故忘了个人运动,虽能为一时“疾风摧劲草”的效力而不能保社会之久不腐败,所以群众运动必伴着个人运动,才显精神,若个人运动消灭,最便于滥竽者之心理。我所谓个人运动,积极方面是个人事业的砥码,消极方面是个人的牺牲。

    写这篇东西时,说不出心里有多少头绪,越想越难过。“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原载《晨报》,1920年7月3日、5日)

    编者附:

    胡适:“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他的情感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

    陈寅恪称赞他“天下英雄独使君”。

    著名宋史学者邓广铭这样评价:“凡是真正了解傅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学问渊博得很,成就是多方面的,影响是深远的;他对中国的历史学、考古学、语言学所作的贡献是很大的。……可以说,中国没有个傅孟真,就没有二三十年代的安阳殷墟发掘;没有当初的殷墟发掘,今天的考古学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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