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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王守仁的心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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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天泉证道”与教育论

    一、天泉证道与王门四句教

    在王守仁的及门弟子中,钱德洪、王畿二人,曾经两次放弃科举考试的机会,专心就学于王门。当时,四方学士向习王学者,往往先由钱、王二人启蒙辅导,而后卒业于王守仁,因此他们被称作“教授师”。由于二人在师门的重要地位,黄宗羲谓“先生(德洪)与龙溪(畿)亲炙阳明最久,习闻其过重之言”(《明儒学案》卷十一《浙中王门学案·钱德洪传》) 。此话是有道理的。但是,二人学术思想不尽相同,各从“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王门四句教”中悟出“四有”“四无”之说。黄宗羲和他的老师刘宗周为了替王学规避禅迹,遂判钱德洪为“把缆放船,虽无大得,亦无大失”,“不失儒者矩矱”,而王畿则“竟入于禅”,“悬崖撒手,非师门宗旨所可系缚”(同上) ,并把王守仁的“四句教法”也说成是王畿所伪托,这是需要加以辨析的。

    《阳明夫子年谱》卷三“九月壬午发越中”条云:“是月初八日,德洪与畿访张元冲舟中,因论为学宗旨。畿曰:先生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话头。德洪曰:何如?畿曰:心体既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知亦是无善无恶,物亦是无善无恶;若说意有善有恶,毕竟必亦未是无善无恶。德洪曰:心体原是无善无恶,今习染既久,觉心体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正是复那本体功夫;若见得本体如此,只说无功夫可用,恐只是见耳。畿曰:明日先生启行,晚可同进请问。是日夜分客始散,先生将入内,闻洪与畿候立庭下,先生复出,使移席天泉桥上。德洪举与畿论辩请问。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问。我今将行,朋友中更无有论证及此者。二君之见,正要相取,不可相病;汝中(畿)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德洪请问。先生曰:有(按指‘四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体,原来无有。本体只是太虚,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风、露、雷、电、阴霾、噎气,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为太虚之障?人心本体亦复如是。太虚无形,一过而化,亦何费纤毫气力?德洪功夫须要如此,便是合得本体功夫。畿请问。先生曰:汝中见得此意,只好默默自修,不可执以接人。上根之人,世亦难遇,一悟本体,即见功夫,物我内外,一齐尽透,此颜子明道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二君以后与学者言,务要依我四句宗旨: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以此自修,直跻圣位;以此接人,更无差失。畿曰:本体透后,于此四句宗旨何如?先生曰:此是彻上彻下语,自初学以至圣人,只此功夫。初学用此,循循有入,虽至圣人,穷究无尽,尧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先生又重嘱咐曰:二君,以后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无不接着,我年来立教,亦更几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识以来,已为习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是日,洪、畿俱有省”(同上卷三十四《年谱三》) 。

    上录这段冗长的师徒答问,就是有名的“天泉证道”。概括起来,有四个要点:(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乃是王守仁立教的“四句宗旨”;(二)王畿认为,这“王门四句”只是随处立教的师门“权法”,因为如果说心体是无善无恶的,则心体的发用也当是无善无恶的,由此提出心、意、知、物的“四无”之说;(三)钱德洪则认为,“四言教”是师门不易之旨,因为心体虽无善恶,但被习染所侵,便觉有善恶在,所以必须为善去恶以恢复心的本体,即所谓“四有”;(四)王守仁折中调和二说,既肯定“四有”为中等资质之人的渐修功夫,又首肯“四无”为具有上等资质之人的本体透悟,要“汝中用德洪功夫,德洪透汝中本体”,以便“物我内外,一齐尽透”,“中人上下,无不接着”。以上《阳明年谱》所载的同类内容,还见于钱德洪所编《传习录》卷三、王畿所著《天泉证道记》等文。此外,关于“天泉证道”其事,钱德洪的《讣告同门》书,亦有一段话可资旁证:“前年秋天,夫子(阳明)将有广行,宽(德洪)、畿各以所见未一,惧远离之无正也,因夜侍天泉桥而请质焉。夫子两是之,且进之以相益之义”(同上卷三十七《世德纪》) 。钱德洪于师教是恪守不渝的,即如平昔编纂《阳明文录》,也惶惶然唯恐“杂夫少年未定之论”,“惧后之乱先生之学者,即自先生之言始也,乃取其少年未定之论,尽删而去之”(《阳明先生文录序》) 。审慎如此,“天泉证道”如果不是实有其事,其亲手编定的《年谱》和《传习录》是不会妄记其事的。再说,《年谱》和《传习录》中所记王守仁“证道”之语,语意之间,屡将德洪称作“中根以下”人,而王畿则是“利根”上士,如果不是实有其言,钱德洪也是不会妄记其言的。

    王畿的“四无”说,对“无善无恶”一语做了如下发挥:“盖无心之心则藏密,无意之意则应圆,无知之知则体寂,无物之物则用神。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应,其机自不容已,无善可名;恶固本无,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是谓无善无恶。若有善有恶,则意动于物,非自然之流行,着于有矣。自性流行者,动而无动;著于有者,动而动也。意是心之所发,若是有善有恶之意,则知与物一齐皆有,心亦不可谓之无矣”(《龙溪先生全集》卷一《天泉证道纪》) 。从“无善无恶心之体”推导出这样的结论,自有其逻辑的必然,当然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王守仁遂以“汝中见得此意”而首肯之。但是,如此诠释,不免有禅学之嫌。顾宪成就认为:“佛学三藏十二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无善无恶’”(《顾端文公全集》卷首) 。又说:“见以为心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也,合下便成一个空”(《小心斋札记》卷十八) 。王守仁的心学,改头换面地偷贩禅理,当时就有“阳明禅”之说(下节详论)。而以“王学正宗”相标榜的蕺山学派,为了维护王学的道统,自然要为守仁辟禅。于是,刘宗周即从批评“四无”说入手,进而把“王门四句宗旨”说成是王畿的伪造。

    刘宗周说:“象山不差,差于慈湖;阳明不差,差于龙溪”(《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 。就是说,陆学和王学的跻入于禅,只是弟子杨简和王畿的责任。他认为,王畿的心、意、知、物“四无”之说,是并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先后本末始终而无之,是“不思善不思恶时,见本来面目”的“天机泄漏”,是“眼中着不得金银屑”的禅宗思想的再现。他这样说:“‘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知之良’二语决不能相入。”因为知与意既然是两回事;那么,是“意”先动而“知”随之呢?还是“知”先主而“意”继之?如果是前者,“则知落后着,不得为良”;如果是后者,“则离知之下,安得更留鬼魅”!而如果“驱意于心之外,独以知与心,则法惟有除意,不当诚意矣”(同上卷十二《学言》下,又见于卷八《良知说》) 。总之,无论怎么理解,“四句宗旨”确有捉襟见肘之窘。因此,刘宗周便臆断所谓“王门四句”,“盖阳明先生偶一言之,而实未尝笔之于书,为教人定本。龙溪辄欲以己说笼罩前人,遂有天泉一段话柄。甚矣,阳明之不幸也”(同上《学言》下) !他说:“予以为此(四句)非子(阳明)之言,而王先生(畿)之言也。子所雅言,良知而已矣。又曰:良知即天理,为其有善而无恶故也。知是有善无恶之知,则物即是有善无恶之物,意即是有善无恶之意,而心之为有善无恶,又何疑乎”(同上卷二十一《钱绪山先生要语序》) ?因此他认为,“王门四句”的本来意思应是:“有善有恶者心之动,好善恶恶者意之静,知善知恶者是良知,为善去恶者是物则”(同上卷十一《学言》上) 。《明儒学案·师说》又云:“愚按:四句教法,考之阳明集中,并不经见,其说乃出于龙溪,则阳明未定之见,平日间尝有是言,而未敢笔之于书,以滋学者之惑,至龙溪先生始云四有之说猥犯支离,势必进之四无而后快!……惜哉!王门有心斋(王艮)、龙溪,学皆尊悟,世称‘二王’,心斋言悟虽超旷,不离师门宗旨,至龙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悬空期个悟,终成玩弄光景,虽谓之操戈入室可也!”对王畿的批评是很严厉的。黄宗羲在《明儒学案》的钱绪山条、王龙溪条、邹东廓条、顾泾阳条等处,又将师说发挥一通,且慨叹道:“呜乎!天泉证道,龙溪之累阳明多矣”(《明儒学案》卷五十八《东林学案·顾宪成传》) !他还征引《东廓邹先生文集》卷二的《青原赠处》为证,说:“先生(邹守益)青原赠处记:阳明赴两广,钱、王二子各言所学,绪山曰:至善无恶者心,有善有恶者意,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龙溪曰:心无善而无恶,意无善而无恶,知无善而无恶,物无善而无恶。阳明笑曰:洪甫(德洪)须识汝中本体,汝中须识洪甫工夫。此与龙溪《天泉证道》记同一事,而言之不同如此”(同上卷十六《江右王门学案·邹守益传》) 。就这样,刘氏师弟给“天泉证道”和“四句宗旨”布上了层层疑团,遂成一桩悬案。守仁卒后,学者论及“王门四句教”者,有的确信,如周汝登(海门);有的存疑,如许孚远(敬庵);有的臆解,如毛奇龄(西河);有的则干脆避而不谈。

    其实,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并不很难。我们可从徐阶的《龙溪王先生传》和赵锦的《龙溪王先生墓志铭》里找到旁证。他们的文章不仅记有“天泉证道”始末,而且都认为“自天泉证道之说传于海内,学始归一。”徐、赵二人都是嘉靖进士,与钱、王、守仁为同时代人,且都是王门学者,他们的记载是可信的。这些材料给我们三点重要启示:其一,“天泉证道”其事属实;其二,守仁日常谈禅说玄,原不是绝无仅有;其三,邹守益等人毕竟没有参加“天泉证道”,后来是否曾“质之汝中”,虽不得而知,但证道过程辗转传说,毫厘之别,以至笔之于书,则是完全可能的。况且,守益所记钱德洪语,原是德洪执定师门四句的一种表述,《传习录下》可以为证。黄宗羲举此为例,又似欲将“王门四句”归诸德洪的理论发明,从而疑上又加一疑,以便替守仁开脱,这实在是黄氏之偏见。

    我们以为,“王门四句”的类似意思,在《王文成公全书》中是有诸多内证的。如说:

    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卷一《传习录》上)

    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同上)

    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卷七《大学古本序》)

    至善也者,心之本体也,动而后有不善。(同上)

    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卷三《传习录》下)

    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同上)

    可见,王守仁是把“无善无恶”解为“至善”,并把它作为“心之本体”的,依据他的逻辑,心、性、意、气是相同的范畴。所以,他一面说“性之本体无善无恶”,一面说“有善有恶气之动”。这种思想,正是拾取禅宗“佛性无善无恶”,“动念作恶”的牙慧而来。所有这些,便是“四句教”前两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的明证。至于后两句“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同类意思,在《传习录》中俯拾皆是,更不赘引。足见“四句教”并非“阳明先生偶一言之”。

    下面这段师生答问,更能说明问题:

    (薛侃)问: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阳明)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在心如此,在物亦然”!这是说,心既然是无善恶的,物当然也是无善恶的。从心的无善无恶到物的无善无恶,这就是王畿“四无”说的理论根据,始作俑者是“先师阳明”。难怪王畿一经阐发这方面的玄旨,王守仁会有“亦是天机该发泄”之叹。总之,王守仁的援禅,是连自己都不讳言的。只是由于禅学的虚无不可用世,他才于肯定“四无”说在理论上成立之同时,不得不稍加裁抑,以免学者“只去悬空想个本体”。“王门四句教”以探讨心的本体为起点,最后落实到“为善去恶”的目的,这与王学三个论题(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的思想路径是一致的。

    由上可知,“天泉证道”既实有其事,“四句宗旨”乃至“四有”“四无”之说也都符合王守仁的一贯思想,应视为王学的晚年定论。证道之后,王守仁出征广西,病殁归途,来不及“笔之于书”是实。这就是刘宗周所谓“考之阳明集中并不经见”的原因。弄清楚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天泉证道”充分暴露了王学的内在矛盾,并由此导致了王学的分化。大体说来,以钱德洪和王畿为两个起点,分化出修补王学的一派(即所谓“得其传”者)和流入狂禅的一派(即所谓“小人无忌惮”者)。

    二、教育论

    如前所说,王阳明以为世之不治,在于学之不明。他批评时弊是“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而“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辩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他说,这是因为“圣学晦而邪说横,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的缘故(同上卷二《答顾东桥书》) 。于是,王守仁以弘扬“圣学”为己任,一生讲学不辍,所到之处,或立“乡约”,或兴“社学”,或创“书院”。由于怀抱着“辅君淑民”的政治目的,其所讲授,自然是以“存天理,去人欲”为基本内容,而教育的根本问题,则是内心修养。

    后来,刘宗周作《阳明传信录》说:“先生教人,吃紧在去人欲而存天理,进之以知行合一之说,其要归于致良知。虽累千百言,不出此三言为转注……是为教法。”王守仁自己也说:“致良知之外无学矣”(同上卷八《书魏师孟卷》) 。他认为,如果人人能“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同上卷二十六《大学问》) 。这样,人人就可以靠信守固有的良知,来奉行封建道德,而顺从专制统治了。

    在教育方法论方面,王守仁经过几十年的讲学实践,确曾总结出一些值得重视的经验。他曾经书《箴》一首,总结毕生教学心得说:

    古之教者,莫难严师。师道尊严,教乃可施。严师唯何?庄敬自持;外内合一,匪徒威仪。施教之道,在胜己私;孰义孰利,辨析毫厘。源之不洁,厥流孔而。毋忽其细,慎独谨微;毋事于言,以身先之。教不由诚,曰惟自欺。施不以序,孰云匪愚。庶余知新,患在好为。凡我师士,宜鉴于兹。(同上卷二十八)

    这些言传身教的经验,总括起来,有这样几点:(一)启发诱导,(二)学贵自得,(三)循序渐进,(四)因材施教。

    (一)启发诱导

    在儿童教育问题上,王守仁批评说:“若近世之训蒙稚者,日唯课以句读课仿,责其检束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鞭挞、绳缚,若待拘囚,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仇而不愿见,窥避掩复以遂其嬉游,设诈饰诡以肆其顽鄙,偷薄庸劣,日趋下流,是盖趋之于恶,而求其为善也,何可得乎”(同上卷二《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 ?他分析说:“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同上) 。他把童蒙的学习比作草木初萌,把教师的教学比作春风时雨,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必然摧残儿童身心的健康成长。因此,他强调教学必须注意诱导启发、潜移默化。他说:“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顽,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同上) 。他认为,这种教授法较之拘束防范和威迫体罚,效果要好得多。基于这种主张,他提出训蒙《教约》,把童蒙课程分作五项:一考德,二背诵,三习礼或习字,四讲读,五歌诗。考德是每日行为的检查,由蒙师发问,学生如实对答,目的是使儿童自幼即进行“内心省察”的功夫。背诵是对儿童每日功课的检查。习礼是为了使学生“久则体貌习熟,德性坚定”。讲读就是授新课。他主张“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同上《教约》) 。歌诗吟讽,是为了使学生“精神宣畅,心气和平”,“乐习不倦,而无暇及于邪僻”(同上) 。

    重视礼乐之教,原是儒家的优良传统。王守仁说:“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同上) 。衍至明代,在科举考试和朱熹学风的影响下,教育严重地表现出形式主义的倾向。王守仁对童蒙阶段的教育,提出以陶冶性情为主的启发诱导原则,是符合儿童心理学的教育原理的。

    (二)学贵自得

    王守仁从“致良知”的中心思想出发,主张教学重在引导学者“各得其心”。他说:

    夫学,贵得之心。(同上卷二《答罗整庵少宰书》)

    君子之学,求以得之于其心。(同上卷七《观德亭记》)

    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同上卷二十一《答徐成之》二)

    可见,王守仁提倡“学贵自得”,是旨在反对盲从,主张独立思考。作为认识论的原则来说,这对于激励人们追求真理的精神,是有积极意义的。他还转述孟子“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的话,认为学有自得才能左右逢源(同上卷七《自得斋说》) 。教学就是要启迪学生的良知,使他自己得到亲切的体验,故他说:“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关于“点化”,王守仁举了这么个例子:“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同上) 。关于“解化”,又有这么个故事:“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鸣治愕然,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同上) 。

    所谓“点化”,即指由别人指点而后开化;所谓“解化”,则是自己一旦豁然省悟。显然,王守仁是着重于后者的。当然,这里讲的无非是对封建主义伦理道德的“点化”和“解化”。但是,他这种启发式教学,无疑具有借鉴意义。

    (三)循序渐进

    王守仁强调为学“不可躐等”,“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他说,“为学须有本原”,“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又比如“种树”,“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王守仁又以“种田”为喻,说:“君子之于学也,犹农夫之于田也。既善其嘉种矣,又深耕而耨,去其蝥莠,时其灌溉,早作而夜思,皇皇惟嘉种之是忧也,而后可望于有秋”(同上卷七《赠郭善甫归省序》) 。

    实施循序渐进的原则,就是必须顾及学者的知识基础和水平,良知达到何种程度,就于此种水平上教学。他认为,童子自有童子的良知,“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王守仁举“饮食”为例,说超过正常食量,便是“伤食之病”:“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同上) !他把人的知识的增长阶段比作“襁褓之孩”,“童稚之年”和“壮健之人”。方其襁褓之时,只能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方其童稚之时,只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当其壮健之后,便能奔走往来数千百里。“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同上卷二《答聂文蔚》二) 。

    于是,王守仁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同上) 。

    (四)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是与循序渐进相辅相成的又一教学原则。王守仁说:“与人论学,亦须随人分限所及”(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又说:“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等”(同上卷二《答聂文蔚》二) 。类似的意思还有:“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起来”(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因材施教的道理,他用了个形象的比喻:“如树,有这些萌芽,只把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长,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随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尽要倾上,便浸坏他了”(同上) 。

    他还说,教学要注意学者的症结所在,不可不问青红皂白,乱授一气。就像良医治病,初无一定方剂,只是各随病人症候的虚实、强弱、寒热、内外而斟酌加减、调理、补泄之法。但是,“治病虽无一定之方,而以去病为主,则是一定之法。若但知随病用药,而不知因药发病,其失一而已矣”(同上卷五《与刘元道》) 。这里,所谓“因药发病”,就是强调要因材施教。他反对用一个模型去束缚学者,主张根据各人的不同特点因势利导。这方面,王守仁在授受之中,是有些讲究的。

    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先生曰: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试看是年中秋之夕,月白风清,王守仁设宴天泉桥上,酒足饭饱,门弟子或歌或舞,泛舟击鼓,“何等狂态”!王守仁却吟成了“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的诗句(同上卷二十《月夜》二首) 。后来,王畿与钱德洪讨论“四句教”,王畿以为“四无”合先生本意,德洪非之,两相争执不下时,王守仁便用因材施教的原则而“两是之”,让其自去体悟发挥,详如上文。这种“因药发病”的方法《传习录》中所在多有,比如“汝止圭角未融,萝石恍见有悟,故问同答异,皆反其言而进之”就是一例。就是这个汝止(王艮),初谒王守仁时,戴有虞氏之冠,着老莱子之服,王守仁卒能一语收服,并把他培养成王门一大弟子。这种因材施教之功,王守仁无时或忘,不论孺子老耆,甚至连聋哑之人,也不轻易放过。钱德洪所谓“先生诲人,不择衰朽”(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正此之谓。

    此外,王守仁还提出立志、勤学、改过、责善“四事”作为学者的“教条”。他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苟能立志勤学,则“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至于缺点错误,王守仁认为,虽大贤在所难免,其所以能成为大贤,“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同上卷二十六《教条示龙场诸生》) 。而“过”莫甚于骄傲自满,“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已。无我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师生之间,讨论如何为人为学,是可以收到“教学相长”的效果的:“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教学相长也”(同上卷二十六《责善》) 。

    以上所述王守仁教育思想的这些合理因素,对于我们今天的教育工作,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第四节 王学渊源

    王守仁心学的思想渊源,来自三个方面。

    (一)对传统儒学的汲取。王守仁讲心、讲性、讲诚、讲仁、讲良知良能、讲万物一体、讲修齐治平、讲天理人欲等,这些伦理、哲学的观念、范畴、命题,很大一部分得诸传统儒学。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离娄》下) ;“学问之道无他,求放心而已矣”(《尽心》上) ;“心得其养,则无物不长;心失其养,则无物不消”(《告子》上)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同上)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常爱之,敬人者人常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离娄》下) 。又说:“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 。这种“良知”不假外求、先天具足的理论,王守仁在《紫阳书院集序》一文中,将它发挥为“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是故于父子尽吾心之仁,于君臣尽吾心之义。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笃敬,惩心忿、窒心欲、迁心善、改心过,处事接物,无所往而非求尽吾心以自慊也”。

    《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第一章)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第二十二章) 。王守仁解释说:“率性之谓道,诚者也;修道之谓教,诚之者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中庸》为诚之者而作,修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须臾离也”(《全书》卷七《修道说》) 。他还说,“《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诚意之极,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则,致知而已矣。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谓之明德;以言乎人,谓之亲民;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同上《大学古本序》) 。

    子思、孟子的以上思想,被陆九渊继承和发展。陆九渊说:“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象山全集》卷一《与曾宅之》) ;“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同上《与李宰书》) 。但又说:“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同上卷三十五《语录》下) 。把“明理”看成为“心备万物”、实现“物我合一”的前提。实际上,是承认理比心更为根本。这表明陆九渊心学之不彻底性。因此,王守仁虽然推崇“象山之学,简易直截,孟子之后一人”(《全书》卷五《与席元山》) ,但是也不能不批评它“未免沿袭之累”,“是象山见得未精一处”(同上卷六《答友人问》) 而不敢苟同了。于是,他就在思孟——陆学的系统中建立了自己集大成的心学思想体系。

    (二)与陈、湛学派的因缘。王学的形成,还受有陈献章、湛若水的影响。王畿说:“我朝理学开端,还是白沙,至先师而大明”(《龙溪先生全集》卷十《复颜冲宇》) 。黄宗羲在写《白沙学案》时留下了一个疑问:“两先生(按指陈献章、王守仁)之学最为相近。不知阳明后来从不说起,其故何也?”顾宪成认为:“阳明目空千古,直是不数白沙,故生平并无一语及之”(《小心斋札记》卷十八) 。耿定向《先进遗风》卷上记王守仁“养疴阳明洞时,与一布衣许璋者相朝夕,取其资益”时则说:“往谓先生学无师承,据璋曾经事白沙,而先生与之深交,谅亦有私淑之者”(《湖北先正遗书》) 。王守仁的弟子薛侃也有见于此,所以于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上疏“请增祀象山、白沙”(《明儒学案》卷三十《粤闽王门·薛侃传》) ,而陈献章亦终于“万历十三年,诏从祀孔庙,称先儒陈子,谥文恭”(同上卷五《白沙学案·陈献章传》) 。

    从陈献章到王守仁,大抵后者从前者得到如下资益:教人静坐,并示人良知的教法;学贵自得,反对盲从轻信的精神;不讳言禅宗的“无累”思想。

    陈献章高足湛甘泉,则是与王守仁相交甚挚的同僚道友。王守仁曾称赞他说:“守仁从宦三十年,未见此人”(《全书》卷三十七《阳明先生墓志铭》) 。如果说,《墓志铭》是甘泉所写,未尽可信,则王守仁自己也说:“吾与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会;论之所及,不约而同”(同上卷七《别湛甘泉序》) 。大体说来,两人的学说都偏重内心涵养,一个“随处体认天理”,一个“心体万物而不遗”,其实并无多大歧异。他们早在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就“一见定交,共以倡明圣学为事”,此后,两人相交益契,相得益彰。王守仁说:“晚得友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吾之资于甘泉多矣”(同上) 。总之,思孟的心性天命学说,二程的天理论,陆象山附保留的“心即理”,陈献章、湛甘泉“内圣外王”的学派风格,都是王守仁有以汲取的先驱资料。

    (三)禅宗的影响。《大乘开心显性顿悟真空论》:“心是道,心是理。则是心外无理,理外无心。”神秀《观心论》:“心者,万法之根本也。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万行俱备。”慧能《坛经》:“性中万法皆见,一切法自在性。”宋《祖钦禅师语录》:“事不自立,因理而显,理亦心也……事本无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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