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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李颙的反身悔过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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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得讲究。

    心性修养到了极处,则“悔而又悔,以至于无过之可悔;新而又新,以极于日新之不已。庶几仰不愧天,俯不怍人,昼不愧影,夜不愧衾。在乾坤为肖子,在宇宙为完人。今日在名教为贤圣,将来在冥漠为神明。岂不快哉!”心灵的枷锁本来是限制自由的,而李颙认为到了极处,方寸之间不留“纤微之过”,反而成为快乐。这种快乐,是理学家的精神满足,不是普通人的真实快乐。

    李颙认为,悔过自新之学,功夫在于静坐。“静坐一著,乃古人下工之始基”,“过与善,界在几微,非至精不能剖析。”只有静坐,屏除“旁骛纷营”,才能“超悟”(同上) 。可见,这就是《学髓》的功夫之学。每日三次静坐,对着燃烧的一炷清香,悔过自新,心不旁骛。以心灵的枷锁作为心灵的解脱,理学家的心性修养,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也不是普通人所需要做到的。

    《悔过自新说》的最后部分,举了古今许多人的悔过自新事例以做劝勉,其中有张载、谢良佐、朱熹、吴澄、薛瑄、王守仁、罗汝芳、南大吉、董澐等理学家,以至仇览、徐庶、周处等有名人物,颜浊邹、索卢参等“刑戮死辱”之人,只要悔过自新,就都有成就。所以人不能“以一眚自弃”。

    三、表章出身卑贱的学者的《观感录》

    李颙编次了《观感录》一卷,专门表章出身于社会下层的学者。用他的话来说,这些学者“迹本凡鄙卑贱”,由于他们“能自奋自立,超然于高明广大之域,上之为圣为贤,次亦获称善士。”对他们寄予了深厚的同情,表达了衷心的景仰。

    这一卷《观感录》,收辑了十位出身凡鄙卑贱的学者,次其履历,写了赞语。其中没有一位是达官显宦。张珥在《观感录叙》里说,这些都是“至卑贱之人”,而均为“大豪杰、大贤人”。可见《观感录》是一部具有特色的书。书中收录的学者计有:

    盐丁王艮、樵夫朱恕、吏胥李珠、窑匠韩贞、商贾兼陶匠林讷、农夫夏廷美、卖油佣陈真晟、戍卒周蕙、网巾匠朱蕴奇、钉戥秤匠张本德(附见于朱蕴奇传赞)、布衣颜山农(附见于王艮传)、牧羊痴子王元章(附见于陈真晟传赞)等。十二人中,张本德、颜钧、王元章附见于其他人的传赞。十二人中,属于泰州学派者七人,占强半以上。

    李颙在《观感录》自序中指出,人不论圣凡贵贱,精神品质的基础都是同样的。他说,先儒谓“个个人心有仲尼”,盖以个个人心有良知也。每人心中有一个孔子,因为每人都有良知。人们精神品质的基础,彼此相同。知是知非,知好知恶,这种良知,圣人与凡人同,高贵者与卑贱者同。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人们可以超凡入圣,由贱而贵。但是人们终于有圣凡贵贱之分,关键在是否立志。李颙在《观感录》的传赞中反复强调立志的重要。立志则不昧本良,顺而发展,凡即为圣。志不立,则一点良知,情移境夺,反复牿亡,圣即为凡。实质上的真贵真贱,乃在于精神上的为圣为凡。至于社会地位的所谓贵贱,只是区区不足道的“迹”而已,不值得计较。

    辑集在《观感录》里的,是田夫、樵子、陶匠、牧人、织工、戍卒、卖油佣、鬻帽商、灶场盐丁、衙门皂快,执业低下,为社会所轻贱。李颙把他们收辑在一编之内,俨然奉为圣贤。他在《观感录》里对人物的品评标准,显然与缙绅先生不同。历来有各种传记,传将相,传名宦,传循吏,传儒林,传文苑,传游侠,传滑稽,传龟策,传艺术,传刺客,传列女,却没有专传“卑贱之人”的。就这一点来说,李颙的思想为同时代人所不能及。

    李颙告诫人们,不要“以类自拘”。“类”,指社会阶级阶层。居于社会底层的“卑贱之人”,不要被自己的社会地位束缚住。要自立自奋,卓然不拔。

    《观感录》的张珥序,作于康熙八年(公元1669年)。则《观感录》的写成当不晚于此时。这时候,李颙四十多岁,正在壮年。他为理学倡道的思想已很坚定。他希望通过《观感录》,有更多的人观而感,感而奋起。他在《观感录》的自序里说:

    心斋先生(王艮)本一盐丁也,贩盐山东,登孔庙而毅然思齐,绍前启后,师范百世。小泉先生(周蕙)本一戍卒也,守墩兰州,闻论学而慷慨笃信,任道担当,风韵四讫。他若朱光信(朱恕)以樵竖而证性命,韩乐吾(韩贞)以陶工而觉斯人,农夫夏云峰(夏廷美)之表正乡闾,网匠朱子节(朱蕴奇)之介洁不苟,之数子者,初曷尝以类自拘哉?……谨次其履历之概,为以类自拘者镜。窃意观则必感,感则必奋,奋则又何前修之不可企及?有志者亦若是,特在乎勉之而已矣。

    这篇序文,召号下层社会的“卑贱之人”奋起向王艮、周蕙等学习,“上之为圣为贤,次亦获称善士”。虽然还是以封建道德的要求来期望他们,但是在把卑贱者提高起来,使他们也有接受教育机会这一点上,是有进步意义的。

    四、《四书反身录》论学术

    李颙的《四书反身录》很有名,从康熙至道光,四次刊行。一刻于陕西学政许孙荃,再刻于肇庆知府李彦瑁,三刻于江苏学使汤金钊,四刻于广信知府铭德。自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公元1686年)初刻至道光十一年辛卯(公元183 1年),一百四十多年间四次刊行,可见其书的受重视(见《四书反身录》卷首《铭德序》) 。

    《四书反身录》八卷,由李颙口授,门人王心敬札记。全书计《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四卷,《孟子》二卷。王心敬原序谓:“《四书反身录》者,录二曲先生教人读《四书》,反身实践之语也。先生尝谓孔、曾、思、孟,立言垂训,以成《四书》。程、朱相继发明,表章《四书》,非徒令人口耳也。盖欲读者体诸身,见之行,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有体有用,有补于世也”;“小子恭侍函文,特蒙提诲尤谆,日获闻所未闻,退即随手札记。自夏至冬,不觉成帙。然遗忘不及记者甚多,特存什一于千百。”这篇原序说明了《四书反身录》的性质、内容、成书经过,对理解《四书反身录》这部书,有重要参考价值。

    《四书反身录》是以孔(《论语》)、曾(《大学》)、思(《中庸》)、孟(《孟子》)的立言垂训为道德准绳,来求得反身践履的理学著作。书中涉及的问题,方面不少,最突出的是关于学术问题的讨论,这方面有若干见解值得重视。

    《四书反身录》卷端,载李颙的《读四书说》。这篇说,共四条,说明《四书》是传心之书。人人有是心,心心具是理。这是陆九渊心即理学说的发挥。李颙强调反身的重要,他说:“吾人于《四书》,童而习之,白首不废。读则读矣,只是上口不上身。诚反而上身,使身为道德仁义之身,圣贤君子之身,何快如之。”读《四书》只是上口不上身,那就像吕坤所说,如僧道替人念消灾禳祸的经忏,绝不与我相干,只是赚些经钱食米来养活此身,把圣贤垂世立教之意辜负尽了。如何反身实践呢?他说,《大学》之要,在格、致、诚、正、修。《中庸》之要,在戒慎恐惧,涵养于未发之前,子臣弟友,尽道于日用之际。《论语》之要,在于时学习。《孟子》之要,在知言、养气、求放心。要把《四书》的教训,“反己自勘”,是不是真的践履了。否则日读《四书》,而不能践履其言,那就成为孔、曾、思、孟的“罪人”。这就是说,《四书》的道德教训是行为的准绳,要回转头来,以此衡量自己是否践履了,做到了。这样,才可谓“善读”,可谓“实践”。李颙说:“一人肯反身实践,则人欲化为天理,身心平康。人人肯反身实践,则人人皆为君子,世可虞唐。”认为“此致治之本也。”把四书反身,从道德意义提高到政治意义,说成是“致治之本”,那是有些夸张了。然而,宋代就已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则李颙之见也算是有来由。李颙的这些言论,充满了理学意味。

    《四书反身录》的真正价值,不在理学方面,而在于它具有启蒙思想的性格,在于它讨论了学术问题。

    首先,何谓学术?李颙认为,学术应该有体有用。求学,应该求明体适用之学。他就《大学》一书,对这个问题加以阐释说:

    《大学》,孔门授受之教典,全体大用之成规也。……苟志于学,则当依其次第,循序而进,亦犹农服其先畴,匠遵其规矩,自然德成材达,有体有用,顶天立地,为世完人。(《四书反身录》卷一)

    《大学》一书,为明体适用之书。《大学》之学,乃明体适用之学。(同上)

    “全体大用”,“有体有用”,“明体适用”,都讲到体用。学术就是要讲体用。“明体适用,乃吾人性分之所不容己。学而不如此,则失其所以为学,便失其所以为人矣”(同上) 。

    求学,就是要求得体用之学。李颙说:“今须勇猛振奋,自拔习俗,务为体用之学。澄心返观,深造默成,以立体。通达治理,酌古准今,以致用。体用兼该,斯不愧须眉”(同上) 。可见体用之学,体与用不是分立的,要“体用兼该”,有体有用。

    那么,什么是体用?《四书反身录》载:“问体用。曰,明德是体,明明德是明体。亲民是用,明明德于天下,作新民,是适用。格、致、诚、正、修,乃明之之实。齐、治、均平,乃新之之实。纯乎天理而弗杂,方是止于至善”(同上) 。这段话是阐释《大学》开首三句话的,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新民又作亲民,是异文,李颙两用之。李颙的这段话,解释明德就是学术的体。明明德就是宣传明德,宣传体。亲民是用,宣传明德于天下,教育新民,就是适用。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就是“明明德”的具体内容。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教育新民的具体内容。人们做到全是天理,没有私欲夹杂,就是“止于至善”。这里,对体用的义蕴,对明明德与作新民的具体要求,即“明体适用”的具体要求与内容,对止于至善的标准都做了明确的解释,那么什么是学术就说清楚了。

    陆王之学重视立大本,致良知,也就是重视明明德,重视尊德性。李颙解释“尊德性”说:

    尊,对卑而言。天之所以与我,而我得之以为一身之主者,惟是此性。耳目口鼻,四肢百骸,皆其所属,以供役使者也。本是尊的。本广大精微,高明中庸,而有德,故谓之德性。只因主不做主,不能钤束所属,以致随其所好,反以役主。灵台俶扰,天君弗泰,尊遂失其为尊。不容不问学以尊此尊。问,是问此德性;学,是学此德性。若问学而不以德性为事,纵向博雅人问尽古今疑义,学尽古今典籍,制作可侔姬公,删述不让孔子,总是为耳目所役,不惟于德性毫无干涉,适以累其德性。须是一扫支离锢蔽之习,逐日、逐时、逐念、逐事,在德性参究体验。……德性本吾故物,一意涵养德性而濬其灵源。悟门既辟,见地自新。谨节文,矜细行,不耽空守寂,斯造诣平实。夫如是,德岂有不至,道岂有不凝乎!(《四书反身录》卷二)

    李颙学宗陆、王,以上这段话阐述了陆、王立大本、致良知的学说,与《大学》明德之教,义蕴相同。这就是所谓“明体”。

    李颙的适用之学,指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切实有用的学问。例如,孔门诸贤,兵农礼乐,各有自信。而今日学者,“自信者何在?兵耶?农耶?礼乐耶?”没有什么是所自信的。“凡生民之休戚,兵赋之机宜,礼乐之脩废,风化之淳漓,漠不关心。”这是很不对的。“空疏之习,无当于实用。”应该“将经世事宜,实实体究,务求有用”(同上卷五) 。

    在“适用”之学中,李颙重视农学。他说:“种植之道,虽各有所宜,大约不出‘粪多苗稀,熟耕勤耨,壅本有法,去冗无差’四语。此人所尽知。若夫因时制宜,曲尽其法,则未必人人尽知也。其详莫备于《农政全书》。撮其简易易行,同《水利书》及《泰西水法》,酌取刊布,乡社揭之通衢,令人人共见共闻,庶知所从事,地无遗利。”这里提到《农政全书》《水利书》及《泰西水法》,表明李颙对实际学问确实关心,在应用科学方面向泰西学习,一点也不保守。像《农政全书》这样的科技书,成于明末,在李颙当时是新书,而他已经阅读了,并且主张应用了。这不能不说,他的“适用”之学是随时代而前进的。

    李颙应门人张珥之请,开列了一份“明体适用”之学的书单。据张珥“识言”,时在康熙八年己酉(公元1669年)。书单如下:

    体用全学

    明体类:

    象山集 阳明集 龙溪集 近溪集 慈湖集 白沙集

    右数书,明体中之明体也。

    二程全书 朱子语类大全 朱子文集大全 吴康斋集 薛敬轩读书录 胡敬斋集 罗整庵困知记 吕泾野语录 冯少墟集

    右明体中之工夫也。

    适用类:

    大学衍义 衍义补 文献通考 吕氏实政录衡门芹 经世石画 经世挈要 武备志 经世八编 资治通鉴纲目大全 大明会典 历代名臣奏议 律令 农政全书 水利全书 泰西水法(同上卷七《体用全学》)

    从这份书单,可以看出,李颙的“明体适用”之学,所谓“体”指道德心性的修养,所谓“用”指治国平天下及其有关的政治、律令、农田、水利的应用。他在每部书之后,写了按语,指出这部书的性质和意义,在“明体”或“适用”方面占有怎样的地位。这份书单反映李颙心目中的学术是怎样的学术。最清楚的是他把陆九渊、杨简、陈献章、王守仁的著作看成是“明体中之明体”,而二程、朱熹、吴与弼、薛瑄等的著作,则只能算是“明体中之工夫”,反映了他倾心于“心学”的理学思想本质。

    李颙又在与顾炎武的往复书信中谈了体用问题。他说:“明道存心以为体,经世宰物以为用,则体为真体,用为实用。……苟内不足以明道存心,外不足以经世宰物,则体为虚体,用为无用”(同上卷十六《答顾宁人先生》) 。可见李颙的“体”指明道存心,即道德心性的修养,“用”指经世宰物,即治国平天下及其有关的实用之学。他又指出,“辩尽古今疑误字句,究与自己身心有何干涉。程子有言,学也者,使人求于本也。不求于本而求于末,非圣人之学也。何谓求于末?考详略、采异同是也。”他批评了顾炎武的考据之学,认为辩古今疑误字句,考详略、采异同,是求于末,而非求于本的圣人之学。李颙的求于本的圣人之学,指其以陆王唯心主义标宗的理学。

    李颙的理学思想,对“格物”有自己的解释。《四书反身录》卷一,谓“格物乃圣学入门第一义。……‘物’即身、心、意、知、家、国、天下之物,‘格’者格其诚、正、修、齐、治、平之则”;“若舍却至善之善不格,身、心、意、知、家、国、天下之理不穷,而冒昧从事,欲物物而究之,入门之初,纷纭 ,堕于支离。此是博物,非是格物”;“误以博物为格物,纵博尽羲皇以来所有之书,格尽宇宙以内所有之物,总之是骛外逐末。昔人谓‘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此类是也。”李颙以《大学》八条目的身、心、意、知、家、国、天下为物,以诚、正、修、齐、治、平为格,诚然是不同于一般的解释。他把格物与博物做了区别,这是理学与科学的区别。他反对博观典籍,反对研究客观事物。主观唯心主义心学色彩异常鲜明,渊源于陆、王而不同于程、朱。他认为,著书也是多余的,只要身体力践,无烦著述。他引陈献章的诗句,“千圣遗编皆剩语,小生何敢复云云”说:“其言深可味也”(《四书反身录》卷四) 。这也是陆九渊学说的绪余。

    李颙的“慎独”学说也有特异的见解,与传统的朱注不同。《四书反身录》卷二:“问《中庸》以何为要?曰慎独为要。因请示慎之之功。曰,子且勿求知‘慎’,先要知‘独’。‘独’明,而后‘慎’可得而言矣。曰,注言,‘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曰,不要引训诂,须反己实实体认。凡有对,便非独,独则无对,即各人一念之灵明是也。……此为仁义之根,万善之源,彻始彻终,彻内彻外。更无他作主,唯此作主。慎之云者,朝乾夕惕,时时畏敬,不使一毫牵于感情,滞于名义,以至人事之得失,境遇之顺逆。造次颠沛,生死患难,咸湛湛澄澄,内外罔间,而不为所转。夫是之谓‘慎’。”可见,李颙所谓“慎独”,就是时时保持“一念之灵明”的湛湛澄澄,不要为感情和外物所转移。这与朱注的传统说法不同。朱注是训诂,而李颙则重在理学家的反己“实实体认”,是一种功夫。李颙举例说明这种功夫。他说:“昔倪润从薛中离讲学。夜深,中离令润去睡,五更试静坐后再讲。次日,中离问,坐时何如?曰,初坐颇觉清明。既而舟子来报,风顺,请登舟。遂移向听话上去。从此便乱。”倪润的五更静坐,是体认大本的功夫。一为舟子“风顺请登舟”的报告所乱,就不能保持此心的安静。这表明这种体认功夫,必须“屏缘息虑,一意静养。静而能纯,方保动而不失,方得动静如一”(《四书反身录》卷二) 。

    李颙把儒分成“真儒”与“应付儒”两类。所谓“应付儒”指应付门面的读书人,名为儒,实则不能算儒。他说:“僧有禅宗,有应付。道有全真,有应付。儒有理学,有应付”;“读儒书,冠儒冠,置身于儒林,既以儒自命,乃甘以应付儒结局生平乎”(同上卷三) !他又讥讽那些徒有儒者之名的人说:“明体而不适于用,便是腐儒。适用而不本于明体,便是霸儒。既不明体,又不适用,徒汩没于辞章记诵之末,便是俗儒,皆非所语于《大学》也”(同上卷一) 。李颙之意是说,只有既明体而又适用的儒者才是真儒。他认为,像王守仁那样的人,才是真儒。

    李颙说:“学问之要,只在不自欺。”又说:“自欺与不自欺,君子、小人之所由分,即人鬼之所由分也。不自欺,便是君子,便是出鬼关入人关。自欺,便是小人,便是出人关入鬼关。吾人试默自检点,居恒心事,果俯仰无怍,出鬼关入人关乎?抑俯仰有怍,出人关入鬼关,终日在鬼窟里作活计耶?人鬼之分,不在死后,生前日用可知。”所谓“不自欺”,李颙说,就在“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同上) 。理学家的学问之要,就在心性修养上是否合乎这种道德规范,并以此来判分君子与小人的界限,做人与做鬼的界限。通过对“日用”“心事”的自我检点,来严格分析心性修养是否达到君子的标准,是否达到做人的要求。这种检点,在理学家来说,是真诚的。其缺点则在缺乏客观的行为上的检验,缺乏群众的评量,而检验的标准则为道德。

    李颙主张讲学。他说:“学之所以为学,只是修德。德若不修,则学非其学。讲学,正讲明修德之方也。不讲,则入德无由。”又说:“自己不知学,不可不寻人讲,讲则自心赖以维持。自己知学,不可不与人共讲,讲则人心赖以维持。所在讲学,学术愈明,则世道赖以维持。”又说:“今日急务,莫先于讲明学术,以提醒天下之人心。严义利,振纲常,戒空谈,敦实行,一人如是,则身心平康。人人如是,则世可虞唐。此拨乱反治、匡时定世之大根本大肯綮也”(同上卷四) 。他认为,讲学是修德之方,是维持人心世道的途径,是今日拨乱反治、匡时定世的根本急务,应该“刻意倡率,随处觉导”。这种重视并倡导随处讲学的主张,是王学的本色。

    讲学就要会聚,李颙主张集会结社,反对独居独学。他说:“独居则游思易乘,易作易辍。群居则交发互砺,以引以翼。纵不能晨夕相聚,亦须时一会晤。彼此切磋,斯闻所未闻;订证绵密,斯懈惰不生。”又说:“会友以收摄身心,此学人第一切务。前代理学诸儒,莫不立会联友,以资丽泽之益。近代先辈,则所在有会。春秋仲月,月凡三举,为大会。大会之外,退而又各就近集三五同志,每月三、六、九,相与摩切,为小会。总图打点身心,非是求通声气。六十年来,斯事寥寥,可胜叹哉!”又说学人“如为身心性命,则不可不会友。会则不可无会约。先儒会约虽多,唯顾泾阳先生《东林会约》,醇正儆切,吾有取焉”(同上卷五) 。他认为,会友群居,可得互相切磋启发之益。春秋二仲月,可以举行大会;每月三、六、九,可以举行小会。小会只须同志三五人即可。会应订立会约,他赞赏东林党人顾宪成所订的会约。他自己在关中书院讲学,订立了《关中书院会约》十条。李颙致慨于六十年来立会讲学之风已渐寥落。这是当时清政府推行高压的文化政策的结果。他委婉说明,立会讲学只是为“打点身心”,不是“求通声气”,反映在高压的政治空气下学人的惴惴恐惧心情。《关中书院会约》只有十条,但在其前转载《儒行》篇,其后又附《学程》八条,合起来成为一个整套。《儒行》以讲明儒的道德行为,《会约》以约束书院学人的礼仪行止,《学程》以规定学人每日的学习程序。其中贯彻了李颙“明体适用”的学术思想。这个《关中书院会约》当订立于康熙十二年癸丑(公元1673年),陕西学政洪琮《会约序》即作于是年(见《全集》卷十三《关中书院会约》) 。

    李颙谈论了作为一个学人应该具有刚强的性格的问题。他说,人要做到“真刚”,“古人不以三公易其介,是为‘真刚’”;“有欲则不刚”,“圣贤之学以无欲为主,以寡欲为功”;“刚则英毅振迅,入道有其资。”刚是锻炼出来的,要做无欲、寡欲的功夫。有欲就不能刚。刚则英毅振迅,有了入道的资质。能刚则有条件取得各种成就,一能进德,二能克己,三能树人品,四能全名节,五能担当世道,六能做成顶天立地事业(《四书反身录》卷三) 。与刚相联系,是强。强是从矫中得来的。《中庸》说“强哉矫。”要成为“铁骨金筋”的“矫强君子”。李颙说:“吾人身处末俗,须是铁骨金筋,痛自矫强,才得不流、不倚、不变,立身方有本末。前辈谓宁为矫强君子,勿为自然小人,有味乎其言之也。”平日须默自检点自己的偏颇,“随偏随矫”。例如,躁,则矫之以静;浮,则矫之以定;妄,则矫之以诚;贪,则矫之以廉;傲,则矫之以谦,如此等等。始则矫强,久而自然(同上卷二) 。学者的刚强性格,可以从克制和矫偏的功夫中养成。“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只是自强不息。”

    李颙举了理学家曹端的居家典型,以为勖勉。他说:

    昔曹月川先生居家言动不苟。诸子侍立左右,恪肃不怠,则是子孙化也。夫人高年,参谒必跪,则是室家化也。兄爱弟恭,和顺亲睦,则是兄弟化也。诸妇皆知礼义,馈献整洁,无故不窥中庭,出入必蔽其面,则是妇女化也。铃下苍头,皆知廉耻,趋事赴工,不大声色,则是仆隶化也。此岂声音笑貌为之哉!(同上卷一)

    这是理学家的居家典型,是封建礼教的产物,循规蹈矩,一片肃穆,所缺乏的是生气。父子、夫妇、兄弟、翁媳、主仆之间,靠礼教维持着死寂固板的局面。

    第三节 李颙在理学史上的地位

    理学家李颙生当理学已走向衰颓的历史时期,不论程朱理学或陆王心学,都已到了尽头。李颙却想以其本体之学发明人的炯炯灵明,使理学的心性修养不致失坠;以其功夫之学使人通过悔过自新,这就是他的所谓“担当世道”。这显然是与历史发展方向背道而驰的。当时顾炎武已看到理学的没落,主张通过考据以发明经义,提倡实事求是,反对理学家的空谈心性;主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能置四海困穷于不顾,而高谈危微精一。诚然,顾炎武的学术道路也不能解决当时的社会危机,但是他觉察到了问题的一部分所在,头脑比较清醒。李颙还批评顾炎武的《日知录》,说道:“友人有以日知为学者,每日凡有见闻,必随手札记,考据颇称精详。余尝谓之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若舍却自己身心切务,不先求知,而惟致察乎名物训诂之末,岂所谓急‘切务’乎?假令考尽古今名物,辨尽古今疑误,究于自己身心有何干涉!诚欲日知,须日知乎内外本末之分,先内而后外,由本以及末,则得矣”(《李二曲全集》卷六)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而其锋芒所向则是十分明确的。然而顾炎武对李颙的学风还是钦佩的,在《广师篇》中说:“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没有反唇相讥,可谓厚道。在学术思想从理学向考据学转变的时候,李颙以理学观点批评顾炎武的《日知录》,显得昧于时代潮流,思想落后。

    李颙的明体适用之学,悔过自新之学,囿于理学家的思想范围,没有什么新意。虽然自成一家之言,其思想价值是不高的。但是其思想中的“同民之欲”观点,其《观感录》中表章出身卑贱的学者的观点,其《四书反身录》中,主张讲学,主张集会结社的观点,是十分宝贵的。由此,李颙思想就多少具有启蒙思想的性格。

    李颙的适用之学,重视农业、水利,向泰西取法,这是可取的。他说:“农者,国之本,民之命,劝相有术,而后地无遗利。审其土宜,通其有无。如水利其最要矣。次如种树、种蔬、种药之法,必详必备。则生众而民富国足矣。此重农之要也”(同上卷八) 。把农业提到“生之者众”及“民富国足”的高度,是颇有见地的。要讲究种树、种蔬、种药之法,这也是好的见解。李颙鼓吹躬亲农圃,批评孔子叱责樊迟学农学圃,为不合理。李颙有一套推行“王道”的方略。他说,“择吏、重农、轻敛、禁暴”,是“王道之始”;“明礼、正学、兴贤”,是“王道之成”(同上) 。这一套与孟子的仁政学说有关联。李颙认为,这是今日之所宜行,是使“三代之治可复见今日”的王政。李颙的这种学术,被誉为“充之为天德,达之为王道。”论其实质,恰如龚自珍所云,“医方只贩古时丹”而已。

    孙奇逢、黄宗羲、李颙,并称为清初三大儒。在明清易代之际,他们都抱有高尚的民族气节,不肯低首臣服于清朝政府。康熙西巡至关中,召见李颙,李颙以死相拒,不肯往见。他又借论殷周之际的微子以明心迹,说不能借口宗祀,俯首异姓,“当如北地王刘谌之死社稷”;“否则不惟不能存宗祀,反有以辱宗祀”(同上卷六) 。微子是王室贵族,有宗祀问题,李颙是布衣之士与微子不同,不能并论,这里只就心迹而论。

    清初三大儒,学术造诣,各有特色。孙奇逢之学,原本陆王心学,以慎独为宗,以体认天理为要,以实用伦常为实际,治身刻厉。所著《理学宗传》,是一部有名的理学史。黄宗羲学问广博,经史象数之学,当时莫及,开浙东史学之先河。所著《明儒学案》六十二卷,叙述明代讲学诸儒流派分合得失颇详。晚年又辑《宋元学案》,合之《明儒学案》,以志宋明七百年学术流变,尤为精卓。李颙制行超异,取予不苟,讲学关中,推为宗师。其反身悔过之学,具见坚苦,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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