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九一~一〇二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进退两难啊!”那声音在这么嘲笑他。

    “责任不在我,责任不在我啊!”健三像逃跑似的加快往前走。

    来到繁华街,外界那种忙于准备过年的新气氛,突然刺激着他的眼睛,使他为之惊讶,自己的心情这才起了变化。

    商店为了招徕顾客,想尽办法装饰门面。他一边走一边接着往下观看。有时对那些根本与己无关的女人头上的珊瑚装饰和泥金梳篦等,也要隔着玻璃无所用心地看上一阵。

    “一到年底,难道世上的人一定得买点什么不成?”

    至少他自己什么都不买,幸好妻子也说不要买什么。哥哥、姐姐、岳父,哪一个也不像有余力买得起东西,他们都为过年而作难,其中以岳父最难。

    “只要当了贵族院议员,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另眼相待。”

    妻子向丈夫说明父亲遭人逼债时,曾顺便提起过这件往事。那是内阁倒台的时候,有几个人曾迫使岳父辞职,等他们自己引退时,又把岳父从闲职中拉出来,推荐为贵族院议员,借以向岳父尽一点情意。可是,总理大臣只能从众多的候选人当中选出有限的几个人来,所以毫不客气地勾去了岳父的名字。岳父就这样落选了。那些债主不知根据什么,光是苛刻对待未具保险的人。他们马上逼上门来。岳父离开官邸的时候,曾裁减了用人,而且暂时取消了专用车,后来连自己的住宅都交给了别人。这时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如此日积月累,越来越陷入了穷困的深渊。

    “搞投机买卖是要坏事的。”妻子这么说,“在当官的时候,做投机买卖的人说可以帮着赚钱,还算过得去。可是一旦罢了官,那些人就不来帮忙了,据说就这样完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不懂行呗,首先连买卖的意思都不懂。”

    “你不懂,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说什么呀,我是说如果懂行,做投机买卖的人肯定不敢让你吃亏。真是个糊涂女人!”

    健三想起当时就是这么与妻子交谈的。

    他突然察觉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来去匆匆,显得那么忙。他们好像都抱有一定的目的,令人感到好像是在为尽早把事办完而奔波。

    有的人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有的人从身边走过,稍许看了他一眼。“你太笨了!”偶尔也有人朝他露出这样一副神态。

    他回到家里,又重新开始用红墨水笔批改答卷。

    九八

    过了两三天,岛田委托的那个人又递来名片要求会见。健三认为事到如今,不好拒绝,于是,无可奈何地到了客厅,再次坐在那个受人差遣的人面前。

    “您很忙,三番五次前来打搅。”那人谙于世故,嘴上说得好听,态度上并不显得那么特别诚恳。“是这样,我把前不久同您的谈话详细地告诉了岛田先生。他说,既然那样子,也没有办法,钱数就那样也行,只是希望年内能拿到手。”

    健三没有这种准备。

    “年内?不是只有几天了吗。”

    “所以岛田先生才着急的呀!”

    “如果有钱,眼下就可以给。可是,没有钱呀,有什么办法呢。”

    “是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

    “怎么样?能不能请您多想想办法。我也很忙,是为了岛田先生才特意来的。”

    这是来人自己的事,很忙也好,特意也好,都不足以打动健三的心。

    “实在对不起,没法办!”

    两人面面相觑,又沉默了一会。

    “那么,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呢?”

    健三也说不上什么时候为期。

    “我再想办法,反正得到来年。”

    “我这次来,也是受人之托,总得给一个回话吧。请你至少给个期限。”

    “倒也是。那么,就在正月吧!”

    健三不想再说什么。来人只得告辞了。

    当晚,为了顶住寒冷和困倦,健三让妻子做了汤面。他一边喝着那黏糊的灰色食物,一边跟把盘子放在腿上、坐在一旁的妻子说话。

    “又得想办法弄一百圆啦!”

    “本来不给也行嘛,你却答应给。这么一来,下一步就难办喽!”

    “的确不给也行,可我还是要给。”

    这话前后矛盾,妻子听了,马上显出不高兴的神色。

    “总不能老是那么固执下去吧。”

    “你呀,总是怪别人尽讲大道理,其实,你自己才是个最讲究形式的呢!”

    “你才爱讲形式呢,无论什么事,都先来一通大道理。”

    “道理和形式是不同的呀!”

    “对你来说,是一样的。”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我不是光把理论挂在嘴上的人。我嘴上说的理论是贯穿在我的手上,脚上,以至全身的。”

    “这么说,你的大道理不应该显得那么空洞呀!”

    “并不空洞嘛。就像柿饼表面的白霜,是从里面冒出来的,跟在外面沾上一层白糖不同。大道理正好跟柿饼一样。”

    对妻子来说,这种比喻仍然是空洞的理论。凡是眼睛见到的东西,如果不紧紧地抓在手里,她是不会承认的。因此她不想与丈夫争论,而且即使想争,也没有这个本事。

    “说你讲形式,那是因为你认为不管人内心如何,只要暴露出来的东西被抓住了,就能根据这点来处置人,正像你父亲认为法律只要有了证据,就可以给人定罪一样……”

    “父亲没有说过这种事,我也不是那种只顾装饰外表过日子的人,而是因为你平时把人看扁了。”

    妻子的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谈话就此中断。这本与给岛田一百圆的事毫不相干。可这么一来,事情反而复杂化了。

    九九

    又过了两三天,妻子才出了一次门。

    “年底了,我出去走了走亲戚。”

    她抱着吃奶的孩子,来到了健三的面前,冻红了脸,在暖和的房间里坐下来。

    “你娘家怎么样?”

    “没有什么变化。我们那么担心他们,他们反倒挺淡定的。”

    健三不便答话。

    “问我们买不买那张紫檀木桌子,可我心想那东西不吉利,所以没有答应下来。”

    那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书桌,桌面用“舞葡萄”树作装饰板,是价值百圆以上的好东西,过去岳父从破产的亲戚手里,把它当债款的抵押品弄到了手。现在又将在同样的命运下,早晚还得让人抬走不可。

    “吉利不吉利倒不要紧,只是我们眼下好像还谈不上买那种高档品。”健三边苦笑边抽烟。

    “这么说,你不向比田姐夫借钱给那人啦?”妻子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比田有这种余力吗?”

    “有啊,据说比田姐夫今年辞去了公司的工作。”

    健三认为这个新消息很自然,但又觉得奇怪。

    “因为年纪大啦。可是,不工作不是更加困难了吗。”

    “往后怎么样,很难说。但是,据说眼下还不困难。”

    比田的辞职,好像是由于过去提拔他的那个董事,与公司断绝关系而引起的。可是,他工作多年,有权拿到一笔钱,所以他的经济状况暂时还算宽裕。

    “他今天来对我说,光靠吃老本是不行的。如果有可靠的人,想把钱借出去,他要我帮忙找人呢。”

    “哦,他要放高利贷!”

    健三想起了比田和姐姐平时一直讥笑岛田为人刻薄的情景,一旦自己的境况起了变化,即使以往瞧不起别人干那种事,现在也全然不顾了。在缺乏反省这点上,可以说姐姐和姐夫跟小孩子一个样。

    “不外是高利贷喽!”

    高利也好,低利也好,妻子根本弄不明白。

    “姐姐说,如果周转得好,一个月总得有三四十圆利息,两人就用这些钱作零星开支,而且往后准备就这么细水长流地搞下去呢!”

    健三根据姐姐说的利息多少,在心里盘算他们的本钱。

    “弄得不好,连本带利都会赔光的啊,不如别那么贪利,把钱存在银行里,拿与之相当的利息,这样更牢靠些。”

    “正因为如此,才说要借给可靠的人嘛。”

    “可靠的人才不借钱呢,因为利息太可怕啦。”

    “可是,如果按一般的利息,怕是不行吧?”

    “如果是那样,连我都不想借啊。”

    “听说你哥哥有点作难哩!”

    比田向哥哥说明了今后的打算,同时作为开张,要求哥哥借他的钱。

    “真糊涂!既然亲自去找哥哥借他的钱,干吗还要我们去找人呢?再说哥哥吧,虽说要钱用,也许不会冒险去借他的钱。”

    健三很难过,又感到很可笑。比田那种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干的习气,从这件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姐姐在一旁熟视无睹,她的打算也使健三感到奇怪。尽管姐弟血缘相连,但思想根本不同。

    “你有没有说我要借钱呢?”

    “那种多余的话,我可不说。”

    一〇〇

    利息是高还是低,姑且不说,健三确实没有考虑向比田借钱。他每月多少要给姐姐一些零用钱,可现在自己又反过来要向姐夫借钱,谁看了都很清楚,这是相互矛盾的。

    “不合情理的事,在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啊。”他说过以后,突然想发笑,“说来也怪,我越想越觉得好笑。好吧,即使我不借,他也会有办法处理的。”

    “嗯,要借钱的人多着呢。不过,他说眼下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借。正等着回话呢!”

    “正等着回话。”这话使健三更感到可笑。他像忘却了自己似的笑了起来。妻子也认为姐夫等着借钱给丈夫不太合适,可她没有想到这会关系到丈夫的名声,只是认为这事有趣才和丈夫笑了起来。

    等可笑的感觉消失之后,又产生了一种相反的感觉。健三不由得想起了与比田有关的不愉快的往事。

    那是健三的二哥病死前后的事。病人把自己平时用的一块双面盖的银壳怀表给弟弟看,而且口头禅似的说:“往后把这表给你。”年轻的健三没有用过表,当然很想要,正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装饰品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他一想到有那一天,心里就暗自高兴,就那样过了一两个月。

    病人死后,他的遗孀当着大家的面,说好要尊重丈夫的遗言,把那只怀表留给健三。这表是故人的遗物,本应作为纪念品留存下来,却不幸押在当铺里。健三显然无力把表赎回来,不过从嫂嫂那里图得个空的所有权,紧要的表并没有到手,就那样过了好几天。

    一天,大家碰在一起。席间,比田从怀里掏出那只怀表来。怀表像变了样,磨得铮铮发亮,新表链上又装饰了珊瑚珠子。他装模作样地把表摆在哥哥跟前,说:“好吧,我决定把表给你。”

    旁边的姐姐也表示了自己的意见,意思几乎和比田所说的一样。

    “让你费了心,实在感谢,那么,我收下了。”哥哥表示谢意,接过了表。

    健三光是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表情,没有说话。尽管他就在一旁,三个人却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始终一言未发,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他们却处之泰然。健三把他们的举动,视同仇敌一样可恨,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干那种伤人面子的事。

    健三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所有权,也没有要求说明情由,只是心里感到讨厌。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姐姐的厌恶,就是对他们最严厉的惩罚。

    “这种事还记得这么清楚吗?你的成见也太深啦!你哥哥听了,一定会吃惊的。”

    妻子望着健三的脸,在暗中观察他的表情。健三一动不动。

    “成见深也好,不像男子汉也罢,事实终归是事实。如果说要把事实一笔勾销,那就不该那么伤感情。当时的心情如今依然活着。既然活着就会在什么地方起作用,即使把我杀了,老天爷也会让它复活。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借他的钱不就行了吗!”妻子说这话时,心里不光是考虑比田等人,还在盘算自己的事和娘家的事。

    一〇一

    除旧更新的时候,健三以冷漠的神态,注视着人世间在一夜之间所起的变化。

    “这都是多余的事。是人导演出来的把戏。”

    的确,在他的周围,不存在除夕,也看不见元旦的气氛,一切都是上一年的继续。他见了旁人,连恭贺新禧的话也不愿说。他觉得与其说那种多余的话,不如待在家里,谁也不见,心里好受得多。

    他穿着平常的衣服信步出了门,尽可能朝没有新年气氛的地方走去。冬天叶落枝空,田园荒芜,草葺屋顶和涓涓细流,这些景物模模糊糊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使他对这可怜的大自然失去了兴致。

    幸而天气晴和,野地里虽然刮着干风,但没有扬起尘土。远处像春天一样,雾霭弥漫,淡淡的日影静静地洒落在他的四周。他故意向没有人,也没有路的荒野走去。霜正在融化,靴子沾满了泥土,他发觉越走越重,才暂时站立不动。他趁这个机会,借作画以排遣苦闷。当然,这张画画得很不像样。这时候写生,反而只能使他生气。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回家来。途中,他想起了要给岛田钱的事,突然产生了写点什么文章的念头。

    这时,用红墨水笔反复批改脏乱的答卷的工作总算已经完成了。在新工作开始之前,还有十天的时间。他打算利用这十天,于是拿起钢笔,在稿子上写了起来。

    身体越来越差,这令人不快的事他心里有数。但对此没有给予重视,而是拼命地写,好像在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又像虐待自己的健康,更像惩罚自己的疾病。他亏血,既然不能杀人取血,就只好用自己的血来弥补。

    写完了预定的稿子,他把笔一扔就躺在铺席上。“啊、啊————”地像野兽吼叫一般。

    他把写好的东西换成钱时,没有碰上什么困难就办成了。只是对用什么办法把钱交给岛田好,感到有点难办。他不想直接与岛田见面,也知道对方既然最后留下了不再来的话,就不会到他这里来。看来,怎么也需要一个人从中说合。

    “恐怕还得请你哥哥或比田姐夫吧,过去他们就插过手的嘛。”

    “是啊,这样做也许最合适,又不是特别难办的事,用不着公开另外找人。”

    健三随即向津守坡走去。

    “给一百圆?”姐姐很吃惊,似乎觉得可惜,眼睛滚圆,望着健三说,“说起来,还是健弟的面子大,不干那种小气事。相反,那位岛田老爷子,也不是一般的老爷子,他是那样一种恶棍,不给一百圆,怕是没法了却吧。”

    姐姐独自嘀嘀咕咕地说出了健三没有想到的话。

    “可是,刚过新春,你也真够为难的。”

    “真够为难,无非是像鲤鱼顶着急流上呗!”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看报的比田才开了腔。然而,他的话姐姐并不理解,健三也没有弄懂。可姐姐却会心地哈哈大笑,使健三反而觉得奇怪。

    “说来说去还是健弟有本事,只要想拿钱,要多少就能拿多少。”

    “他的头脑,与我们这种人的头脑有些不同,是右将军赖朝公(1)转世的啊。”

    比田尽说怪话。可是,对委托的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 * *

    (1) 指镰仓幕府的第一代将军源赖朝(1147——1199),据说他的头要比一般人长得大。

    一〇二

    比田和哥哥一起来到健三的家,大致是正月中旬。大街上,用松枝扎的门楼已经拆除,但到处还残留着新年的气氛。两人坐在既无旧岁、也无新春感觉的健三的客厅里,沉静不下来似的,不断朝周围来回张望。

    比田从怀里拿出两张字据,放在健三跟前。

    “好哇,这一下总算解决了。”

    其中一张写明收领了一百圆钱和往后断绝一切来往,文句陈腐,虽看不出是谁的笔迹,但确实盖有岛田的印章。

    健三一边默读着字据,一边嘲笑“从此往后”和“恐后无凭,立此为据”之类的话。

    “让你们费心,十分感谢。”

    “只要让他立下这么一张字据,就不再有事了。若不如此,真不知他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长弟,你说是不?”

    “可不,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安心了。”

    比田和哥哥的对话,健三并不感激,他只是强烈地感到自己好意地给了岛田一百圆钱,尽管这钱不给他也是可以的。他根本没有考虑借助金钱的力量来避免麻烦。

    他默默地打开了另一张字据,那是自己被领回家来时写给岛田的。

    “我这次与你脱离关系,由生父付给抚养费,但无情无义的事,往后应尽力避免。”

    健三并不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和道理。

    “对方是打算硬要把字据卖给你。”

    “也就是说用一百圆钱把它买下来。”

    比田和哥哥一唱一和。健三懒得插嘴。

    两人走了以后,妻子打开摆在丈夫面前的两张字据看了看。

    “这一张被虫蛀了。”

    “反正是废纸,没有什么用,撕掉它,扔进纸篓里好啦!”

    “不要特意撕掉它也可以嘛。”

    健三就那么离了座位,等到再见到妻子的时候,他问道:“刚才的字据呢?”

    “放在柜子的抽屉里了。”妻子这么回答,那种口气像是保存着贵重的东西似的。

    健三对她这种处置法,未加责怪,也不想赞扬。

    “也算不错啦。那人的事嘛,就这样解决了。”妻子露出放了心似的神色。

    “你说什么事解决啦?”

    “难道不是吗?既然这么着把字据拿回来,就不要紧啦。往后他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了,即使来了也可以不理睬他。”

    “这一点,过去也是一样。如果你要那么做,什么时候都可以。”

    “可是,把过去写下的字据,拿在我们的手里,是很不同的呀!”

    “放心了吗?”

    “嗯,放心了。因为彻底解决了嘛。”

    “还不是根本解决啊!”

    “为什么?”

    “解决的仅仅是表面,所以我说你是个光顾形式的女人嘛。”

    妻子脸上露着不解和反对的神色。

    “那么,怎么才算真正解决呢?”

    “世上几乎不存在真正解决了的事,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只是形式会变为各种各样,使别人和自己都弄不清楚罢了。”

    健三说话的语气像往外倾吐一样,显得很难过。妻子一声不响地把小宝宝抱起来。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爸爸说了些什么,咱们可是根本不懂啊!”妻子一边说,一边反复亲吻孩子的红脸蛋。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