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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腿站立起来竖着耳朵谛听,想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这些耗子都有事后立刻遗忘的特点,它们随即便又玩了起来,接着啃啮图书,越是古老的书,纸味就越香,犹如保存得很好的陈奶酪、窖存多年的老陈酒。

    我的生活同耗子已结下不解之缘,每天傍晚我用水龙管浇水,把山一般高的废纸堆上上下下浇得湿透,整个地下室活像在水池子里浸了一下似的,这些耗子因而每天都会浑身淋湿,但是,即便我把水柱劈头盖脸地往它们身上猛浇一阵,它们也始终显得很愉快,甚至期待着这场淋浴哩,浴后便长时间地舔身子,躲在废纸堆中它们的小窝里取暖。

    有时候,这些小耗子已使我无可奈何,我去买啤酒,一路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站在售酒柜台旁也像在梦中一样,神思不定地解开外衣扣子摸钱付账,却不料一只耗子从我的外衣里蹿了出来,钻到啤酒泵筒的下面,有时我的裤管里接连跑出两只耗子,吓得女服务员疯了一样,纷纷爬到椅子上,手指塞在耳孔里冲着天花板尖叫,活像一个个都精神错乱了。

    我只是微笑着,冷漠地挥挥手走出了店门,脑海里只顾思考着下一个包该是什么样。

    三十五年了,我打出一个又一个包,我在日历上勾去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直到我们一起退休,我的压力机和我一起退休。

    每天傍晚,我把书装在皮包里带回家,我在霍莱肖维采三楼的住所里到处都是书,堆得满满的,贮藏室和杂物间已容纳不下,厨房里也放满了,食品间和厕所也不例外,只剩下通往窗户和炉台的两条狭窄过道,厕所里留下的空间仅够我坐在马桶上,洗脸盆上面一米五的地方已搭起架子和槅板,堆满了书,直顶到天花板,五百公斤的书,我坐下或起立只要稍不注意,稍稍碰一下槅板,半吨重的书就会翻滚下来,砸到我的光屁股。

    可是,这里再也塞不进一本书了,我于是在卧室里,在两张并拢的床铺上方架了槅板,犹如搭了个天棚,上面码满了书,直码到天花板。

    三十五年来我带回了两吨重的书,当我躺在床上进入睡乡时,两吨重的书犹如两千公斤的梦魇压迫着我。

    有时当我在睡梦中翻身,或者两脚乱踢喊出了声时,我便不免惊恐地侧耳谛听,生怕书堆坍塌下来,因为只要我的膝盖稍稍碰一下,或者只要我痛苦地大喊一声,头上的一切便会雪崩似的倒塌,珍贵的书籍便会像丰饶角一样从天上撒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把我像虱子似的压扁。

    有时我不免想,这些书恐怕正在策划一个暗算我的阴谋吧,因为我每天在机器里要碾毙上百只无辜的耗子,我头上的书便准备给我来一个公正的报复,罪有应得嘛。

    我仰面躺在书的天幕下,这些书上的文字连接起来足有几公里长。

    我有点儿喝醉了,努力不去思索某些事情,极其不愉快的现实。

    有时,我们的看林人会浮现在我的脑际,有一次,他用一只翻过来的衣袖在房梁下面捉到了一只貂,他没有一刀结束它的性命,要那样倒也不错,公平合理嘛,因为它偷吃了小鸡,可是看林人却找来一枚钉子扎进这只貂的脑袋,然后把它放了,让它哀号着一个劲儿地在院子里东扑西撞,直至咽了气。

    我又想到,这事发生后过了一年,看林人的儿子开混凝土搅拌机时,一道电流打在他脑袋上,当场送了命。

    昨天我躺在这天棚下,忽然没来由想起了那位猎人。

    那年我们这里出乎人们意料地来了一只刺猬,小身体蜷成一个球,猎人说开枪打刺猬划不来,于是他削尖一根木棍扎进了刺猬的肚皮,每次他都采用这个办法来消灭刺猬,直到他得了肝癌卧床不起,在那些刺猬之后现在轮到他了,躺了三个月,缓慢地死去,身体蜷成一个球,肚子里长着肿瘤,心里充满了恐惧,直至咽气……每想到这些事我就心惊胆战,我尖起耳朵谛听,听着头上的书本怎样在制订一个复仇计划,这威胁我内心的安宁,我宁可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打瞌睡,头脑里想象的一幕简直把我吓坏了,我想象倒塌的书落到床上,把我压在下面,从头盖到脚,然后压穿地板,乘电梯似的降到二层,再降到一层,最后坠到地下室。

    于是我断定我的命运就是如此,在工作中,从天花板上落下和倾泻到我头上的不仅有书本,而且有酒瓶、墨水瓶、订书器,它们像每晚在我头上摇摇欲坠的书籍一样,可以送了我的命,在最幸运的情况下也会把我砸成重伤。

    因此我住所中的达摩克利斯剑,我自己悬在厕所和卧室天花板下面的达摩克利斯剑,迫使我在家也跟在班上一样,不时拿着酒壶去打啤酒,仿佛要以此来阻挡那美丽的不幸似的。

    每周一次我去舅舅家,我要在他的大园子里找块地方,以便将来我和压力机一同退休时,把我的压力机安放在那里。

    要说积攒点钱退休时买下那台压力机,这个主意是舅舅想出来的,不是我。

    舅舅在铁路上干了四十年,管理道口的升降杆,后来专门看守信号塔,当了四十年的信号员,他跟我一样,四十年来除了上班没有任何别的事情能让他高兴。

    退休后,没有信号塔他无法生活,因此他用存款从边远小站买了一套信号装置,运到自己的园子里,在那儿盖了一间屋,安装上那套设备。

    他有几个当过火车司机的伙伴,也都退了休,他们从废品站买下一台小机车,奥贺兰斯登-柯贝尔牌的,原是冶炼厂用以拉箕斗和平板车皮的。

    他们还从废品站买了小铁轨和三节平板车皮,就这么在那古老的园子里、在树丛中弯弯曲曲铺设了铁轨,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他们给这台奥贺兰斯登-柯贝尔牌的机车点着火,驾驭它行驶,下午让一帮孩子们乘火车玩,到了傍晚他们几个便喝啤酒、唱歌,醉醺醺地自己坐在车上行驶,或者全体站在火车头上,一眼看去活像一座尼罗河河神雕像,躺卧的裸体美人四周,围着一群小雕像……有时我去看望舅舅,想找块地方将来把我的压力机放在那儿。

    一次,天已经黑了,只见机车亮着灯正行驶到老苹果树和梨树之间的弯道上,舅舅坐在信号塔里扳道岔,他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像奥贺兰斯登-柯贝尔牌机车一样开足了马力,这里那里,大铁酒壶在闪光。

    我在孩子们和那几位退休工人的叫嚷声和欢呼声中走了过去,没有人招呼我,也没有人问我是否想喝一口,他们个个都全身心沉醉到游戏中去了,而他们玩的游戏,其实只是他们终生热爱的工作而已。

    我在那里走来走去,活像额头上带着标记的该隐,我悄悄溜出花园,过了一小时又转回来,看看有没有人招呼我,可是没有。

    临出门时,我再次回顾,我看见号志灯和小屋的明亮灯光映照出退休老人和孩子们忙碌的身影,听到机车鸣笛和行驶在歪歪斜斜的椭圆形轨道上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仿佛有一只手摇风琴在这儿反复演奏着一支乐曲,一支如此动人的乐曲,让你听过之后一辈子再也不想听其他曲子了。

    然而,在大门口,我毕竟看到我的舅舅在瞧着我,尽管离得这样远没有人能瞧得见什么,实际上我方才在树丛中转悠时,他也一直在注意我,此刻他把扳信号灯杠杆的手举了起来,朝我怪模怪样地扭动手指,仿佛只是那么把空气扭弯似的。

    我也在黑暗中朝他挥挥手,恰似我们在两辆迎面行驶的火车中彼此挥手打招呼。

    回到布拉格郊外时,我买了些小香肠,吃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跳,因为我用不着把小香肠送到嘴边,下巴颏儿一低,小香肠便已碰到了我滚烫的双唇。

    我把小香肠放到腰际,低头一看又吃惊地发现小香肠的下端几乎触到了我的鞋子。

    我双手拿着这根小香肠仔细看了看,又确实看到这根小香肠是正常的,这么说,近十年来我变矮了,缩小了。

    回到家里,我把堆放在厨房通向卧室门边的书籍搬开几百本,在门框上找到了我用墨水笔画的标记,是我上次量身高时画的,还注明了日期。

    我拿起一本书,背靠在门框上把书本顶在头上,然后回身在门框上画了一道,一看便知从那次我量身高到现在,八年中我缩小了九厘米。

    我举目望望卧床上方堆着的书,断定我的背驼了,我的背上仿佛永远背着由大大小小书本构成的两吨重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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