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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宁静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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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捂着胸口说他根本不能喝这种咖啡,可却加了一杯这种咖啡,然后宣称说:“要是有烤鸡,我可太想要一份了。”老板一鞠躬,一吹哨子,没多久,立即跑来一位厨师。他精神抖擞,戴着一顶干干净净的白帽子,端来了满满一烤盘。当将军一见到这只烤好的公鸡,立即脱下短外套,解开衬衫扣,吃的时候也苦着个脸说他的健康状况本不允许他吃鸡的。他边说边抓起这一整只鸡,撕成一块块往嘴里塞。每吃一口都要埋怨一声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说他不该暴食,说他从来没吃过这样难吃的东西。兹登涅克对他说,在西班牙吃烤公鸡时要喝点儿香槟,最好是喝科尔多瓦牌子的。将军点点头,然后喝上一口酒,吃一块肉,骂几句娘,说什么:“这破烧酒,根本没法喝!真他妈不是味儿!”到早上四点,他抱怨够了,哼哼够了,仿佛什么毛病也没有了。他要求结账,领班给他送来账单,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将账单放在托盘的餐巾上,还给将军念了一遍,主要是让将军知道他实实在在吃喝了些什么。兹登涅克给他一项一项地念,将军忍不住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打起了哈哈。他兴高采烈的,显得又清醒又快活,连咳嗽也没了,身子也挺直了,一穿上短大衣,人又变得帅气了,目光炯炯有神。将军付完账,又让手下的人给老板包了个红包,给了老板一千克朗,整数!也许这已成了习惯。然后又为射击天花板和窗子另付了一千克朗,还问老板够不够。老板点点头表示够了。我得了三百克朗小费。将军将大衣往身上一披,拿起金马刀,架上单片眼镜就走了,一路马刺铿锵作响。他走路的时候也很有技巧,不让挂在身上的马刀绊得自己摔跤。

    这位将军第二天又来了,但已不止他一个人,还带了几位漂亮的小姐和一位胖诗人。这一回他们没射击,而是一个劲儿地争论有关文学和一种什么诗歌流派的问题,互相争得唾沫四溅。我真以为这位将军会把那诗人枪毙掉哩,可后来他们又安静下来,开始围绕一位女作家争论开了,说什么她常把阴道与墨水混淆起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到她的墨水瓶里去蘸湿自己的钢笔。接着,他们又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来评论一位男作家。将军说他写东西若能像玩女人那样用心就好了,而那位诗人的看法却相反,说他可称为一位仅次于莎士比亚的诗人,说上帝创造莎士比亚下的工夫最大,其次就是我们这位诗人了。争论得可热闹哪!我们老板在他们到来之后,立即派人去喊乐队为他们演奏音乐。他们和这些小姐们伴着音乐一个劲儿地喝酒。将军不仅痛骂每一口酒,每一口菜,而且还拼命地抽烟。每次一抽烟,就要咳上好大一阵子,然后瞅着香烟大声嚷嚷:“这埃及烟是什么破玩意儿?”可又大口大口地抽得烟头直闪火光冒浓烟。音乐一直在演奏,他们一直在痛饮,小姐们分别坐在这两位男客的腿上,隔不了多久便上楼钻进小房间里去,一刻钟之后才大笑大嚷地回来。只是将军在每次上楼的时候都有点儿勉强地抓住那位小姐伸到他大腿间的手,可怜巴巴地说:“我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了!”我说这小姐也太野了点儿。不过他还是上了楼,也是十五分钟之后才回来。我看到那位小姐的脸上充满着感激之情,仿佛沉浸在热恋之中,那脸色就跟昨天喝了那两瓶烧酒,还有那亨格尔牌和科尔多瓦牌香槟酒一样。然后,他们又谈到现实主义的消亡和已经进入第二阶段的超现实主义新流派,谈到干预生活的艺术和纯艺术,然后又互相争吵一通,不觉到了半夜。这些小姐老也喝不够吃不饱,仿佛那食物到她们肚里又被掏出来,肚子老是饿的。后来,乐师们说已经演奏完毕,他们该回家去,不会再演奏了,诗人就拿起一把剪刀,把将军上衣的金质勋章剪下来扔给他们。他们又接着演奏了。这都是一些茨冈人或者匈牙利人。将军又和一位小姐上楼去了,在楼梯上只听得他说作为一个男人他已经是个废人。过十分钟又回来了。诗人跟将军调换了一个女人。音乐停了,乐师们说他们将回家去。那位诗人于是又拿起剪刀,剪下将军的另外两枚勋章,丢到乐师们的盘子里。而那位将军自己也拿起剪刀,将剩下的几枚勋章都剪下来扔到盘子里。这都是为了那些漂亮的小姐呀!连我们也说这是我们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的慷慨之举。兹登涅克悄悄告诉我说,这些勋章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法国和俄国的最高奖赏。突然,将军干脆脱下上衣跳起舞来。他对跟他跳舞的小姐骂骂咧咧说跟他跳舞得放慢一点儿,说他的肝肺都粘在一起了。可又求茨冈人演奏恰尔达什舞曲。于是,茨冈人遵命演奏,将军也跟随着舞起来。过一会儿,等他咳够了,痰尽了,就变得轻巧灵活至极,连舞伴小姐也不得不跟着他加快舞步。这时将军一只手向上举着,另一只手朝下伸着,两脚飞快地转着圈儿,速度越来越快。将军变得年轻了,那小姐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他。可将军一点儿也不放松,继续跳,还不时亲吻那小姐的脖子。乐师们围在舞蹈者们周围,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他们对将军的赞赏与理解。他们加奏的音乐也尽量与这位军人相配合,根据将军的舞蹈和力气略微减速,可将军还是比那位女舞蹈者跳得更快,累得那位小姐连喘气声都能让人听见,脸也越来越红。这时,胖诗人和他那一块儿进房间的小姐站在楼上的长廊上,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初升的太阳照射出第一道光芒,胖诗人抱着小姐下楼同跳恰尔达什舞,他醉醺醺地从敞开的大门跳了出去,就这样将这半裸的、喝醉了的小姐奉献到朝阳面前。清晨,当早班火车将要载着工人去布拉格上班时,将军的那辆前窗密封,后两排座儿为皮面,可坐六人的豪华敞篷轿车抢先赶到了火车站。他们在离开旅馆之前结账。胖诗人用诗集顶账,付了一万册,就像约德诗人的《耶稣基督的一生》那样,不过他是自愿的。他说他马上要去领取预付稿酬,他将要去巴黎,写一本比他现在这本已被他在旅馆里喝光了的书更好的书。诗人把将军搬到车上。身穿白衬衫的将军敞着怀、卷着袖坐在后排小姐们的中间呼呼大睡。前排坐着胖诗人,他的上衣翻领别着一朵红玫瑰,脸冲着后排座位。那位漂亮的舞女正对他站着,她身上挂着将军的那把金马刀,肩上披着将军那件已被剪掉勋章的军服,披头散发地歪戴着将军的帽子,两个乳房全露在外面。兹登涅克说,那模样活像马赛雕像。他们就这样一直驶向火车站。当工人们纷纷上火车时,将军的车子沿着开往布拉格的火车站台行驶着,那个露着乳房的醉女还挥动着马刀大声嚷嚷:“向布拉格进军!”就这样出尽洋相,疯疯癫癫来到了布拉格。那场面可以想象该有多么精彩。后来我们还听说,这部载着裸露两个乳房、探身车外挥舞着马刀的醉女的车子,堂堂皇皇驶过布拉格的金融大街、民族大街。警察们还得给他们行军礼,而将军仍旧坐在车上昏睡不醒,双手耷拉到地板上……在这里,在宁静旅馆我也认识到“劳动使人变得高尚,勤劳者最美”的说法是谁想出来的,不是任何别的人,而是通宵吃喝玩乐,大腿上坐着女人的这些富人,他们自己才真会享福哩。我曾以为富人是被施了妖术的倒霉鬼,只有小农舍、小木房、酸菜、土豆能给人幸福与欢乐。看来,这种关于小农舍里欢乐多的说法正是我们的这些客人想出来的。他们自己根本不在乎一夜挥霍多少钱,他们将钞票抛向世界各方,过得十分惬意……我从来没见过比这些富商企业家更幸福的了……就像我曾经说过,他们善于像小淘气一样地嬉戏和欢乐,甚至还故意互相捉弄,他们将多少时光花在寻欢作乐上啊!而且总在耍闹之间,其中的一个询问另一个是否需要一车皮、两车皮或者整个一火车的匈牙利生猪。而另一个人却又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们那个劈柴的杂役看。这些富翁总认为这个杂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痴迷地观看他的劳动,对其表示赞赏,可他们自己却从来不会去干这活儿。要是非让他们干不可的话,那他们肯定会觉得不幸。说话间,他突然问上一句:“我想弄一条刚果的牛皮船到汉堡来,你知道怎么个弄法?”而对方仿佛根本不是谈船的事,而是谈牛。“我能抽成百分之几?”那位想买船的人说:“百分之五。”对方说要百分之八,说这里面还包括风险费,因为说不定皮子里面有虫子,黑人的盐放得不够。买者伸出手来说:“百分之七!”他们互相对望片刻,然后握手成交,各自回到他们的小姐那儿,继续抚摸着她们的乳房,就像吃牡蛎或啜饮蜗牛一样地吻着她们。可是,从他们买卖成交了几火车生猪和牛皮船的这一瞬间起,他们变得加倍的年轻。我们旅馆的有些客人买下或卖掉了整个一条街的房屋,有的甚至卖掉了一座宫堡或两座庄园、一座工厂。总代理商签下了对整个欧洲的供货合同,向巴尔干某个地方提供五千万贷款的协定,卖掉两火车的弹药,为好几个阿拉伯兵团提供了装备……而这一切都是以同一种方式进行的:全都伴随着香槟酒、女人和法国白兰地以及对那一位在透亮的院子里劈柴的杂役的观赏……月夜里散步在花园中,互相追赶捉迷藏,最后追到干草垛里。这些干草垛也像劈柴的杂役一样,是老板专门让我们布置出来作为装饰的。就这样,他们要玩到天亮才返回旅馆,头发上衣服上沾满尘土和干草,一个个像刚从剧院里出来那样高兴,向乐师和我发散几百克朗钞票,手里抓着一大把钞票,眼神里暗示我们即使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也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时,老板坐着轮椅,静悄悄地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让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让客人的每个愿望都得以满足,因为我们老板记住了客人的一切要求,甚至连哪位客人早晨想要一杯鲜奶或者凉奶油都记得一清二楚,准备齐全,连对那些喝多了酒的呕吐者,我们都在洗手间里准备了呕吐池,有单个儿的,也有像马槽一样供集体用的,呕吐池旁的墙壁上装有扶手,一排人站在那里呕吐,也好互相壮壮胆哩!我要是吐了,即使谁都不知道,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呢!可这些阔人们吐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这是他们宴席上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一项天然之举。他们吐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为的是吐完之后吃得更欢,喝得更多,像古斯拉夫人一样。而领班兹登涅克可是一位真正的高水平领班,他是在布拉格红鹰饭店出的师,那里有一位老领班给他当师傅,那人曾经在艾斯特大公常去的贵族赌场当过专职服务员。兹登涅克的服务确属一流,他自己也成了客人中的一员,客人们也把他当成他们的客人,每张桌子上都有他的一只玻璃杯,他用这杯子和客人一块儿喝酒,总不忘记为他们的健康而碰一下杯。他端着菜盘,来回穿梭于各张桌子之间,速度之快,有如疾风闪电。谁要是猛然撞上他,准会被他碰个人仰马翻。他的体态举止优美而又大方。他不管干什么从来不坐着,总是站着,并且总是心中有数,知道谁大概需要什么,提前将客人正想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我跟兹登涅克也曾经出去疯玩过一次。兹登涅克也有这么个阔少爷习惯:挣来的钱差不多都得花光,就跟我们这里的那些客人一样,不过是到别处去花。剩下多少钱他也要想法花完。早晨,当我们乘出租汽车回来时,他半途将一个村子里最偏僻的小酒馆老板叫醒,让他去叫醒乐师们给他演奏。他还挨家挨户把正在睡觉的人叫醒,请他们到酒馆里来为他的健康干杯。酒馆里奏着音乐,人们跳舞跳到大天亮。当小酒馆里的瓶装酒、桶装散酒都已喝光时,他就把杂货铺的老板叫醒,又买了整整一筐瓶装酒送给老头老太太们。兹登涅克不仅将酒馆里的账付了,而且把他所分送的全部物品的账都付了。等他把钱花光,便轻松得哈哈大笑。到后来,他一摸身上,连盒火柴都没有了,只好借二十个哈莱士买盒火柴抽支烟。他还是个爱就着炉火点燃雪茄的人,于是又抽了一根雪茄。随后,我们乘车开始离去,乐队追在我们车后演奏。兹登涅克又借了钱将花店里的花全都买下抛撒给欢送的人群,有石竹、玫瑰、菊花。乐队将我们一直送到村外,装饰着鲜花花环的汽车将我们送到宁静旅馆,因为这一天,实际上是这一晚上,我们俩都有空闲。

    有一次,我们旅馆宣布将要来一位贵客,老板非常重视。他坐着轮椅在旅馆各处转了十次乃至十二次,总觉得准备得不完全合意……说是要来三位客人,可只到了两位,我们却铺了三个特别床位,通宵的服务我们都是一式三份,仿佛该来的那第三位客人也坐在这里,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他在这儿坐着,行走着,穿过花园,在摇椅上晃动……最先,是一位夫人乘着一辆漂亮的轿车来到我们旅馆,老板和兹登涅克都用法语和她交谈。后来又开来一辆车,已是晚上九点钟。这次来的是总统,我立即认出他来,老板一口一句称他陛下。总统和这位漂亮的法国女士共进晚餐,她是坐飞机来到布拉格的。总统大人整个地变了一个人,变年轻了,满脸笑容,彬彬有礼。他喝了香槟,又改喝白兰地,就这样越喝越兴奋。他们后来换到一间摆设着比德迈风格家具和鲜花的小房间里。总统先生坐到那美女的身旁,吻她的手,然后又吻她的肩膀,她穿的是晚礼服,胳膊全露在外面。他们谈论着文学,又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一通。总统先生对着她的耳朵讲些什么,惹得她扑哧笑出了声。总统自己也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亲自倒香槟酒,重又面对面地举起酒杯快乐地碰着,彼此定睛凝视着对方,慢悠悠甜蜜蜜地饮着酒。随后,那夫人轻轻地将总统推倒在扶手沙发上。这一回由她来吻他,一个长长的吻。总统先生闭上眼睛,她在抚摸着他的臀部,他也一样,我看到他高贵的手指触到那美女的大腿,然后像突然惊醒,这时他又俯身于这美女之上,凝视着她的眼睛,亲吻她。两人在热烈的拥抱中一动也不动地停留了片刻。等他们缓过气来,总统深深地吸一口气,甜滋滋地呼一口气。那位夫人也吐一口气,连耷拉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也被吹得飘动了一下。他们站起身来,手拉手,跟孩子一样跳起了“磨坊轮子转起来”。突然,他们拉着手从门口跑出去,后来还一直手拉着手,一跳一蹦地,嬉戏着跑上羊肠小道。只听得一路上总统发出爽朗而快乐的笑声。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将眼前这位总统与邮票上、公众场所上的总统对上号。我总以为总统大人不会干这类事儿,这对总统来说不体面。原来,他也跟其他富翁,跟我,跟兹登涅克一样啊!这时,他跑在月光下的花园中。我们是在当天下午将干草垛搬进这花园的。我看到那美女的白衣裳,总统先生的浆硬的白色胸衣和他的白袖口在黑夜中来回飞动,从这个草垛飞到那个草垛。眼看总统先生赶上那白色晚礼服,抓住了她,将她轻轻举起。我也看见他的袖口如何举起那白衣裙,仿佛这白色的晚礼服刚刚从河里被捞起,又仿佛妈妈抱起穿着白衬衣的孩子,正要将她放到小床上去。总统就这样抱着她走向我们花园的百年树林深处,随后又从那里跑出来,将她放在干草垛上。但那白衣裙从他手中溜了,总统追在后面,总是俩人一道倒在干草垛上。那白衣裙又站了起来,再跑,直到倒在另一堆干草垛上,总统先生随即扑在她上面。我看见他的白袖口,后来我还看到那晚礼服怎样地渐渐缩小,那白袖口如何掀起那晚礼服,将它翻到一边,随后,在宁静旅馆的花园里便是一片寂静……我们没再看了,就像我们老板一样,放下了窗帘。兹登涅克低头瞅着地面,那个穿着黑衣裙,只能看见她的白围裙的客房女服务员这时站在台阶上,也低着头瞅着地面。我们大家都不再观看,但又都很激动,仿佛是我们和那美女一块儿躺在那揉得乱七八糟的干草垛里。这位美女为了干草垛里这一幕,还专门从巴黎远道飞来,仿佛这些事都发生在我们身上……最主要的是,我们是唯一参与这一爱情喜事的人,仿佛是命运的驱使,可这命运除了想听到一点儿牧师忏悔道出的秘密之外,实在别无他求啊!到后半夜,老板便派我送一水晶罐的凉奶油、一只刚出炉的面包和一包用葡萄叶包着的黄油到那座像童话中才有的儿童小屋去。我提着一只篮子,全身发抖,沿着一个个干草垛往前走,这草垛曾经起到了床的作用哩!我忍不住俯身抓起一把干草来闻闻,然后沿着一条小道直朝那三棵银松奔去。在那里,我已经看到小屋的窗子亮着灯,等我走到小屋跟前,看见在这座挂着小鼓、跳绳、小熊、布娃娃的小屋里的小椅子上坐着穿白衬衫的总统,在他对面同样一把小椅子上,坐着那位法国女郎,这两位情人面对面地坐着,互相凝视,双手放在小茶几上。一盏普普通通的烛灯照亮这间小屋。总统先生站起身,挡住了小窗户。他得弯着身子才能走出小屋的门。我将篮子递给他。总统的个子高得弯下腰来接我的篮子,而我个子小,站得笔直地将篮子递到他手里。他连声对我说:“谢谢你,小男孩,谢谢!”说罢,又转身进到小屋里去了。我往回走时,差点儿被总统抛在地上的燕尾服绊倒。后来,天大亮了。太阳出来时,总统先生从小屋里走出来,那位夫人穿件内衣裙,长裙拖在身后。总统提着灯笼,不过这烛光与太阳相比只不过是一个小点而已。后来,总统弯身抓起燕尾服的一只袖子拖在地上走,燕尾外套上净是尘土和干草……他们就这样如醉似梦地并肩迈着步,双双露出幸福的微笑……我望着他们,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当个餐厅服务员可不简单,服务员多如牛毛,可我却是小心谨慎地侍候过总统的服务员。我得珍惜这一点,就像兹登涅克因为在贵族赌场侍候过费迪南德·艾斯特大公而终身引以为荣一样。后来,总统先生坐着一辆轿车离去,那位夫人坐着另一辆轿车离去,而第三辆车上根本没坐人;这就是那看不见的第三位客人,我们为他铺了床,老板结账时把给他准备的饭菜与他根本没去睡觉的房间费全都算上了。闷热的七月来到时,老板不再坐着轮椅从小房间转到大房间再转到餐厅,而是乖乖地待在自己冰箱般的小斗室里,那里的温度不得高于二十摄氏度。尽管他不露面,尽管他也不坐着轮椅去花园的小道上转,但他仿佛仍旧能够看见我们,仍旧是万能的,靠他的哨子来给我们发指令或禁令,安排招待工作。我甚至觉得他的哨子比说话更管用。那时候,在我们旅馆住了四个外国人,是从玻利维亚哪个地方来的。他们随身带来一口神秘的箱子,像看护自己眼睛一样地看护着它,连睡觉时也带着。四人全穿一身黑,还戴着黑礼帽,留着黑长胡子,戴着黑手套,连那口箱子也是黑的,跟他们一样像口黑棺材。这帮夜客可真会挥霍钱财寻欢作乐哪!但他们得付高价,由我们老板亲自过问。这是他的,不,是整个旅馆的一项特别生意。他们的人在我们这里住下,吃一头蒜,一根蒜泥清肠,一个土豆饼,一杯酸牛奶,其价钱跟吃了牡蛎、龙虾,喝了亨格尔酒一样贵。住也如此,哪怕在沙发上打盹坐到天亮,那也得付整个一套房间的钱,这属于我们旅馆的装饰。我一直想知道他们的箱子里装的什么。直到有一次,那个名叫萨拉蒙的犹太人,黑社会的头子回来了才知道。我是从兹登涅克那儿知道的,说那萨拉蒙跟布拉格红衣主教本人有联系,说通过外交途径请求他为他们的布拉格圣子、一座全金的塑像做祓除式。说这布拉格圣子在南美很受欢迎,数百万印第安人甚至将圣子像用根链子挂在脖子上,说在那里到处传说布拉格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城市,因为圣子曾在那里上过学,所以他们想请布拉格红衣主教为这个六公斤重的全金布拉格圣子塑像举行祓除仪式。从这一瞬间起,我们只为隆重的祓除式而忙活。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第二天便来了几个布拉格警察。警察队长亲自告诉这些玻利维亚人说,布拉格黑社会已经得知他们送圣子塑像来布拉格做祓除式这档子事儿,甚至还有一个波兰同伙也来到布拉格,准备偷走这尊全金布拉格圣子塑像。布拉格警察还与玻利维亚人商定:最好是将那全金的圣子塑像一直藏到最后一刹那,由玻利维亚共和国出钱再做一尊镀金的圣子复制品,并随身带着这个镀金的塑像,直到将要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刻为止。因为即使遇上强盗,被他们抢走这个镀金的复制品也总比抢走那真品强。第二天,立即有人送来一口跟玻利维亚人带来的黑箱子一模一样的箱子,把箱盖一打开,那圣子像之美,把我们老板都吸引出他那间避暑小斗室,好向这圣子鞠躬致意。随后,萨拉蒙先生又和红衣主教顾问团商谈有关做祓除式的事宜,可是红衣主教不想给他们带来的这个圣子做祓除式,因为唯一的圣子是在布拉格,如果这么一弄,就等于有了两位圣子。这些我都是从兹登涅克那儿听来的。因为他会西班牙语和德语,兹登涅克本人谈起这件事,心情十分激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兹登涅克如此不平静。直到第三天,萨拉蒙先生来到,他还在汽车上就站起身来,从火车站那儿便能看到他带来了好消息,他满面笑容,抖动着双手。大家都下了车,萨拉蒙先生告诉大家说,他有个好主意:红衣主教喜欢照相,他建议将整个祓除仪式作为高蒙德新闻的附件给拍下来。这个仪式将在凡是有电影院的世界各地放映。这样一来,不仅红衣主教,而且还有圣子及圣维塔教堂都能被世界各地人们所知晓,就像萨拉蒙先生正确建议的那样。教会也得以扬名,声誉提高。在这祓除式的前夕,他们筹备了一个通宵。警方给我和兹登涅克的任务是:让我们运送那尊全金的真品圣子塑像。在另外三辆汽车里,将坐着那些玻利维亚人和穿上燕尾服的警察带着那个布拉格圣子塑像的复造品。我、兹登涅克和三名化装成企业家的密探,将共乘一辆车不显眼地跟在他们后面。这一路可热闹哪!根据玻利维亚天主教小组头目的指示,将真品圣子捧在手中搁在膝盖上,几辆汽车驶出了宁静旅馆。那些密探可都是些快活人。他们向我讲述道:每当在公众面前展示宝物时,他们就化装成助祭,绕着旁边的圣坛转圈圈,并装模作样祈祷着,胸前却揣着手枪以应付紧急情况。休息的时候,他们又化装成高级教士跟这些宝物左一次右一次地拍照。一旦想起这些,他们就笑个不停。一路上我得不停地让他们欣赏这布拉格圣子塑像。最后,我们商定停一下车,让兹登涅克用这些化装成企业家的密探们的相机,给他们连同这布拉格圣子一块儿在围墙外照张集体相。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们还谈道,每逢有个什么国葬典礼,他们又得操着心,别让不三不四的人混进去塞个定时炸弹什么的到花圈里面。那些炸弹往住做得像绿叶红花似的别在花圈上,他们有专门探寻定时炸弹的叉子,他们用这种叉子往花圈上扎一遍,也可以用拍照的办法记录下来。他们还给我看了照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到他们如何跪在棺材四周,拿着这叉子在探寻花圈中是否有定时炸弹的情景。现在,他们却化装成穿着礼服的企业家,将要跪在这圣子跟前,从三个方面防备着,免得布拉格圣子遭难。我们就这样聊着天驶过了布拉格的大街小巷。当我们来到布拉格宫时,玻利维亚人已在那儿等候,萨拉蒙先生提走了箱子,将它提到大教堂那儿。一切都像准备婚礼一样按计划筹办得妥妥帖帖:管风琴隆隆响,高级教士们手持权杖鞠着躬,萨拉蒙捧着圣子,摄像机吧嗒吧嗒转动,拍摄着一切。然后,仪式开始,实际是一场隆重的弥撒。萨拉蒙先生最虔诚地跪着,我们则跪着慢慢靠近圣坛。到处鲜花闪动,金光四射。合唱队唱着弥撒曲,弥撒进行到最高潮时,摄像师一打手势,布拉格圣子就算已被净化,由一尊普通的塑像变成圣物,由红衣主教圣洁化了的这件圣物从此具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弥撒结束后,红衣主教便进了法器保藏室。萨拉蒙先生由神甫会副主教陪同跟进去。他从法器保藏室出来的时候,正将钱夹塞进大衣里面。他肯定以玻利维亚政府的名义捐了一笔款子用于维修教堂,或许还给了一笔酬金以感谢他做祓除式。后来,我还看到了玻利维亚大使捧着布拉格圣子,人们又在管风琴乐声与合唱队歌声的伴送下渐渐离开教堂。一辆辆汽车开过来,布拉格圣子放到了车上。可我们没再随身带任何东西。大家和大使先生以及所有随从都乘车来到斯坦纳旅馆。我们则自己返回宁静旅馆准备晚上的告别宴会。晚上十点,那些玻利维亚人来到我们旅馆才算得以休息一下。半夜开来三辆车,送来一群小歌剧场的舞女,我们从来没有像这个晚上这么忙过,因为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多的人。熟知这里一切情况的警察局长,任凭那假的布拉格圣子塑像摆在男客房的壁炉上,将做了祓除式的真圣子悄悄运到那座童话小屋,放放心心地跟那里的布娃娃、木偶、跳绳和小鼓摆在一起。随后,大家开怀痛饮,裸着身子的舞女围着那件布拉格圣子赝品一直跳到天亮。等到大使先生该回他自己的官邸,玻利维亚的代表们该上飞机场时,警察局长于是取来真圣子以换走那假圣子,幸好萨拉蒙先生还打开箱子看了一下,因为在狂欢混乱之中,警察局长将一个穿着斯拉夫民族服装的漂亮布娃娃放到箱子里。于是大家又一窝蜂跑到童话小屋去,只见那布拉格圣子还躺在一面小鼓和三个娃娃之中。他们立即拿走这个圣洁化了的圣子,将那穿斯拉夫民族服装的布娃娃放到小屋里,前往布拉格去了。可到第三天我们得知,玻利维亚共和国的代表们不得不推迟起飞日期。情况是这样的:为了迷惑强盗们,他们将假圣子塑像放在机场入口处,扫地女工最初将这假圣子放到藤筐里。当以萨拉蒙为首的代表团成员登飞机以后,在这个完全保险的地方打开他们的箱子一看,发现里面放着的不是那个由红衣主教做过祓除式的真圣子,而是那个假圣子,不是全金的而是镀金的,只是衣服完全一样……于是,他们又纷纷跑去寻找,而且找到了真品。当时门房正站在那儿问过路人这口箱子是谁的,一听没人答话,就让那口装着布拉格圣子的箱子摆在人行道上。正在这一刹那,玻利维亚代表团的人跑来提起这口箱子,还真够重的!他们松了一口气,打开箱子一看,还真是那个全金圣子塑像……他们提着它立即上了飞机,飞至巴黎,然后将这位布拉格圣子交给了他们的祖国。根据印第安人传说,这位圣子曾经在布拉格上过学,根据这一传说,布拉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今天就给诸位讲到这里,够了吗?

    [3] 奥地利的一个州,风景优美。

    [4] 地中海沿海地区,包括法国的兰岸地区及意大利的波嫩泰与勒万特。冬季温暖,夏季炎热,全年阳光充足。

    [5] 法国最大的轮胎及其他橡胶制品制造商。1888年由米什兰弟兄创立。19世纪90年代汽车使用气胎之前,制造自行车和马车的轮胎。1948年创造钢带辐射式车胎。1906年在都灵建立了第一家外国工厂。现在英国、西班牙、德国、比利时、荷兰、爱尔兰、加拿大等国都有制造厂。

    [6] 今斯洛伐克共和国首府。

    [7] 今捷克境内南摩拉维亚城市。是捷克第二大城市,工业中心。

    [8] 捷克著名音乐家。

    [9] 捷克著名音乐家。

    [10] 用来猎狐的一种小狗。

    [11] 威廉明娜(Wilhelmina,1709-1758),普鲁士腓特烈大帝之妹,童年与其兄共度时艰,遂成终身知己。1731年与拜罗伊特储君腓特烈结婚,1735年腓特烈继位。夫妇俩致力于把拜罗伊特建设成为一个小凡尔赛宫,并创办了大学,使拜城成为南德意志文化中心之一。

    [12] 位于西班牙南部地中海沿岸一狭窄半岛上。

    [13] 艺术上一种介于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的过渡时期风格,曾为德国、奥地利、意大利北部和斯堪的纳维亚各国资产阶级所乐道。该风格的家具笨重而稚拙,但以其技艺精湛,简易和实用而受人称赞。该风格曾盛行于19世纪至20世纪中期。

    [14] 根据一位俄国将军苏沃洛夫的名字取名的一道俄国菜。

    [15] 用松蘑、香菇和肉末一起烧的一道意大利菜。

    [16] 原为德语。

    [17] 盛产于法国阿尔玛尼亚克的一种烧酒。

    [18] 盛产于法国科尼亚克地区的白兰地酒。

    [19] 科尔多瓦(Cordowa),西班牙南部古城,科尔多瓦省省会,为旅游胜地,以酿造业著称。

    [20] 此处原为德语。

    [21] 匈牙利快步舞曲。

    [22] 这是基督教中由神职人员主持的使某人或物净化、圣洁化的一种仪式。

    [23] 布拉格最大的教堂。

    [24] 斯坦纳(Steiner Rudolf,1861-1925),奥地利科学家、艺术家、编辑,人智学的首创者。此处旅馆以他的名字而命名,以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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