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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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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3月27日,船员像往常一样在五点叫醒了我。5点15分,当黎明露出第一线微光时,夜晚铺的草垫和雨篷架被收起来了,与此同时,我们出发,划船穿过了一道长长的涡流。山谷依然狭窄得紧贴河床边缘,陡峭的程度足以令它被称为峡谷。山丘上植被很少,到处都是岩石,落进河里的石头则形成了岩角,并最终造成险滩。水平走向的岩层主要由砂岩构成,水流速度约为5海里/小时。我们穿过较小的庙阶滩,水流冲下一系列石阶,不过河道很通畅,中央有一股8海里/小时的急流。这里有一艘本地客船,它的乘客们都下船自行走过岩石,而空船将被纤夫们逆流拉过险滩。男人们跑下了上岸用的跳板,由着后面的女人挪着可怕的残足竭尽所能地跟上他们,这是个典型的现象。婴儿被带上岸,绑在男孩们背上绕过险滩。我们很快被拉到了一道白沫飞溅的瀑布脚下,它叫洞淌子。一条涡流向它猛冲而去,在岩石上翻滚着,其凶猛程度只比主流小那么一丁点。涡流带着我们飞驰,需要两条撑竿护着船只避开岩石,而我兴致勃勃地和纤夫们一起走在岩石上。

    这处险滩很有趣,就好像众多险滩所需要的那样,它展示出了人工改进的企图。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左岸山坡上突出的一处坚硬岩架,另一部分是因为一条小支流带来的碎石。在这个季节里,这条支流还不如说是一条小溪。它从对面山丘的一条裂缝中流出,河口被一块巨大的屏障转移了位置,后者是一些整齐榫接的石块,铺好的顶部约有15英尺宽。这屏障是朝着岩架建的,就在其下方,它将小河转向,导入了险滩下方的涡流中。朝河的一面是漂亮的石面,上面刻着四个字:“永靖晏澜”,意为“让水流变得平静是永久的福祉。”旁边的小字告诉我们,这一静水计划是在同治七年落实的,也就是仅仅13年前。但是,唉!当代中国的劳作产品总是这样!它的下端早已被冲走了一部分,中央并不是当代的石工结构,而是填满了松散的石头,更加方便水流把它们冲散。许多位置都填满了大块的白沙,掩住了粗糙的岩石。河流的宽度持续变化,从300至600码不等。在东洋寺上方,左岸往后退去,为一些绿色的山坡和绿树环绕的迷人村庄腾出了位置。很快,右岸1500英尺之上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宝塔,它守卫着“云阳县”的城池入口,后者再过5英里就到了。

    云阳县坐落在一个峡谷的左岸,谷中景色如诗如画,两侧是锥形的山峰,岩层水平分布,峰顶高至1000至1500英尺。县城城墙沿着河边延展,比目前的河面高出了100多英尺,另外,它照例向山上顺着山坡延伸了一段距离。山顶上另围了一圈土墙,一座荒废的城堡或要塞笼住了峰顶。事实证明,作为一处防御当地反叛者或土匪的结构,这个要塞没有什么作用,二十年前,土匪连同太平军的一股流寇一起将这整片地区毁了个干干净净。

    城中与城郊买卖很少,倒是有几座恢宏的庙宇:万寿宫,前墙装饰华美,镶嵌着青铜片,其铭文也是最显眼的:“仙力宗”。和大多数装饰性庙宇一样,这个短语只对那些在佛教和道教典籍中作诗的人有意义。但是,我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河对岸一座美丽的悬崖上,在那里,背靠着繁茂的山林有一行巨大的题词。在美国,这样的位置会被选来打广告,写上“史密斯生活衬垫”或“琼斯牌药剂”。但这里的四个字是“灵钟千古”,优雅的中国字本身就很美丽。若这个地区起火,这个灵钟就会自动响起。紧邻这块石刻的上方立着一片颜色亮丽的建筑,组成了一处庙宇,供奉的是张飞。

    张飞庙修得很坚固,并且显得金碧辉煌,它包括三座庭院和一座两层的楼阁,一直延伸至河前方。它的一侧有一座漂亮的石桥,向上看,一道瀑布从一个深幽的小谷倾泻而下,整个画面可谓是我见过最美的东方景色之一。我们停泊在对岸,等着新差人到来,他们将陪同我们前往下一个县城,万县。虽然不得不耽搁下来,但我利用这点时间搭乘渡船过了河,去拜访那处美景。我们爬上几乎垂直的石壁,直至来到一段石阶脚下,它大约有一百阶,通向庙门,在石桥西面。墙面是平常的砖块加石基,上层结构由榫接的木柱支撑。我们发现其中一个院子里挤满了衣着体面的女性,显然都属于云阳县的上流阶级。她们大约有50人,刚刚享用完宴席,现在正围着平常的方桌团团坐着,玩着纸牌和骨牌。她们都缠足,但看上去很健康。当看到一个高个子的野蛮人时,她们虽然好奇,却完全没有被惊扰的样子。这个野蛮人穿着黑白法兰绒西服,一块浴巾拧成了巨大但优雅的头巾,顶在他头上(这是唯一有效的遮阳装备)。带我参观的是位难得整洁的中国男人,他告诉我,这座新庙替换了旧庙,后者于1870年的大洪水中被冲垮了,那时水面升到了目前屋顶的高度,比目前的低水位高了近200英尺。这次重建花费了1万两白银,如果在上海进行同样的工作,得花两倍的钱。

    周三,3月28日,早晨的日头就已经很烈了。我上岸去享受早晨的空气,却在攀登险峻的纤道时被晒得晕头转向。中午是一片死寂,然后吹向上游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你还没能感觉到天气的变化,寒风就扑到了你身上。这规律的东风每天都是在阳光变得更热时吹起,它对于本土粗糙的河船来说非常重要。在许多河段上,悬崖都是垂直的,根本没有纤道,所以没有好风,他们根本就不会起床。

    这天早晨,我在连绵的岩角和中间插入的沙丘上漫步了很久,前者就像是昨天才出现的一大堆巨人国的铺路石,它们大小不一,有的像房子那么大,有的像狗屋那么大,隔开了背后的山脊。当我们进入“八崖峡”时,我被叫回了船上。这里的岩床是坚硬的灰色砂岩,河流自行从中切割出了一条平坦的河道,约300码宽,30里,即6英里长。岩壁垂直起落,布满无数洞穿的“涡穴”,并且大都被磨出了坑坑洼洼的奇异轮廓。峡谷猛地转过了一道曲线,河水朝东流入谷中,离开它时却朝向北方。我的船员告诉我,这个峡谷没有底。悬崖顶部伸展出一片50至100码的平面,在后方,崎岖碎裂的山峰由此升起。崖顶离现在的河面只有40英尺高,等夏季洪水来时,它们会被完全淹没,而水面将触及接壤的山脉。到那个时候,航向下游的帆船将完全依靠涌流的力量将自身约束在河道中。

    这条古怪的峡谷末端是一道宽阔的山脊,它结构不变,高度相仿,也有同样的水平顶部,但河流不再集中于一条河道,而是以五条小河道冲过了山脊。整条峡谷中始终吹着冰冷的风,我得了重感冒。4个船员在目前干燥的崖顶拉纤,另有一人跟在后面清理纤绳,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因为这意味着要在光滑的岩石边缘攀爬。绕过某处突出的岩角后,我们再次碰上了叫“打张”的事故,意为“挣脱”,不过我更愿意把它译成“失控”。就如在所有难关中一样,我躺在船体中央的篷顶下,尽量在有限的甲板空间上为“大工”(即“头桨手”)空出地方。他正在前面忙着一边叫嚷一边撑竿让船头躲开岩石,而后我突然听到了那不祥的喊声:“打张!”并感觉到船只往一侧倾斜。我往外望去,看纤夫们飞快地解开纤绳,因为船在涌流中完全偏向了,除非其中的某种力量消失,否则我们必然会立即翻船。幸运的是,竹编纤绳被岩石割断了,失去了这一拉力,我们再度全速以每小时6英里的速度冲向了下游。这一次没有岩石造成危险,所有峡谷的河道都畅通无阻,但我们还是撞上了一艘正从后方拉向上游的小帆船,失去了我们的旗杆和标旗,为了首次在扬子江上游航行,我曾一直自豪地展示我们的旗帜。

    在峡谷入口的左岸雕刻着三个佛像,漆着全套法衣:他们被称为“水府三官”。船员告诉我们,他们只在白天“管理”河流,晚上就会下班,所以优秀的船夫不会在黑暗中行动。对岸则有一座“牌坊”,相当于凯旋拱门。当然了,佛像等等的一切在每年的夏季洪水中都要被长久地淹没。这道峡谷的上下游都有满布圆石和鹅卵石的岬嘴,岬上有人正以一种极其有章法的方式进行淘金,但我发现,我造访过的所有发源地都没能在当时发现任何黄金,我猜测这里能找到的金屑也会少得可怜。我们的船被拉过了几个又小又浅的险滩,时不时就撞上淘金者弄出来的水下垃圾堆,然后我们于著名的万城下游数英里处停下来过夜。里程:110里,相当于27英里。从宜昌至此总共223英里。

    周四,3月29日,峡谷中的第十二日。5:30出发,依然是如画的山川,与蜿蜒在沙坪和砾岸间的畅通水路。喝了一杯早咖啡后,我上了岸,很快就走到了纤夫们的前头。最后我走到了一处铺满卵石的岩角,要经过此处,船必须绕一个大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一条平整笔直的道路,正穿过岩角的窄处,于是我走了过去。在爬上岸时,我在众多角锥形山峰的某个峰顶看到了一座宝塔,离河面有一千英尺高,它标明了一座城市的方向。更远更低处,还有另一座宝塔,坐落的位置相似,也是白色的九层楼,完善着该地的风水。我正跋涉过一处沙石岸,它被称为红沙矶,看上去无边无际。我问了人,才知道它有10里宽:我估计它应该有超过两英里。这里的河床有1英里宽,目前的水面宽度大约是400码。就在城镇下方,河床变窄,穿过一段短短的峡谷后进入万城山谷。万的意思是数量很大。俯瞰峡谷的是一座漂亮的寺庙,叫作钟鼓楼,它的高台(巡回演出的剧团会在这个平台上演出以敬神明)上耸立着一座三层的亭阁,整片建筑结构精良及异常干净。站在这个平台前方,下方的城市与繁忙的港口一览无遗。

    “万县”县城坐落在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中央,而且是我们抵达的第一个堪称漂亮模板的四川城市。它面朝南方与东方,俯瞰着两处河段。在这里,水平的地层与山川的垂直裂隙仍然是始作俑者,强势破开道路的河流因此形成了一个突兀的直角转弯,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方向,从向西变成向南。现在我们的纬度是30°57′,自离开宜昌(纬度30°41′)后抵达的最北端,从这里开始,我们大体的前进方向将变成西南,重庆在29°33′(布莱基斯顿船长的数据)。这里的农田都在砂岩山丘的斜坡上,美丽高耸的平顶山峰依然能从这些山丘中露出样貌。这些山峰高度从700至1500英尺不等(远处的更高),它们显然曾经是连成一片的山脉,现在只余下残骸。它们大小不一,宽度从数码到许多英里不等。在陡坡几乎到顶的一些地方,生长着小麦、大麦、油菜、豆类和罂粟:前者已经结满了穗,后者正在开花。我第一次看到种植的罂粟,它们的暗绿色植株看上去大而结实,开着白色以及粉白色的花朵,像芹菜般生长在精心培土的田垄上。收割期在五月,它们的茎部将在夜里从花朵下方割开,到了早上刮去流出的汁液,然后它会被拔出来喂猪,空出来的田地将被棉花占领。桐树或油桐的种子将被压榨出著名的桐油,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它们也在重要商品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万城的“风水”很好。遥远的一道山脉保护它免受“阴”(暗,即北方)的邪恶影响。对岸一帘较低矮的山丘既是遮挡南方的屏幕,又因其高度而不会阻碍南部的良性影响(“阳”,即光)。就在城市上游处,有一道光滑的岩角伸入河中,构成了“龙”,一个处所没有它的存在就不完整。这处向近陆上升的河岸顶端有一座三层楼的“亭子”,它俯瞰着城市,形成一道迷人的风景。而这条突出的龙检视着水流,在后方圈出了一个圆滑的河湾,其中停泊着大队的帆船,它们在这个繁忙的地方是很常见的。这是第一座迎接溯流而上航船的典型四川城镇。在弯道处,向下流动的河水向万城的怀抱倾泻它的宝藏,在它奔向自己的旅途之前,它会在此稍停一会儿。但当它离开这座城市开始下行航线时,为免它过于迅速地带走它带来的礼物,不仅下方的天然峡谷会对它进行核检,伸出的岩角也会将河水拦回,而一对宝塔和优雅的“钟鼓楼”更是让风水臻于完美!

    一位热心的老先生亲切地向我指出了这所有奇妙的、但富有诗意的优势,他是一艘大帆船的船长及主人,在一次夜间散步时,他自愿成为我的向导。而除却这些,还有离奇碎裂的独特的砂岩山,也为整片景色增添了特别的风采,令人过目难忘。我建议所有的急流旅行者都不要停在夔州,他们应该将自己的旅程延长两天,至万城的秀美溪谷。

    一条河流蜿蜒穿过陡峭的堤岸,隔开了小城池与它上方广阔的郊区,河水现在几乎是干涸的,上面有一条半圆形的桥。桥下没有可见的桥墩,这令它像一道弯弓,这是我在这一类桥里见过的最高也最优雅的个体。“黄票子”沿着这条河出产,这种黄纸是用浸软的竹子制成的,整个帝国到处都需要这种纸,用来为无处不在的水烟制造纸捻,它是这个地区的特产。许多在险滩上运输的四川大帆船都是在这里建造的,用的是一种坚韧的柏树,这一带的山丘上到处都长着这种树。板材只有一英寸厚,然后全都以常规方式固定在一起,这样就能使船体结合力量和轻盈。在这里,完全新造一艘能载重100捆衬衫衣料航向上游的船,也就是50吨静负载的船,需要花费一千串铜钱,也就是200英镑。

    航程:45里(11英里),从宜昌至此共234英里。

    * * *

    [1] 这些地方官员丧失了额外收入,薪金又基本上有名无实,于是他们不得不借助一切压迫性的手段以弥补自己的收入。

    [2] 丁尼生(Tennyson):十九世纪英格兰最受欢迎的诗人。————译者注

    [3] 乔治·桑(Georges Sand):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小说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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