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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线必须要稳住。而海因里希需要坚守的地段情况最为棘手。1942年1月26日,他受命指挥第4集团军余部,该部坚守着直接面对莫斯科的地段,是德军战线上最为关键的所在。任何大的撤退行动,都会导致两翼部队处于危险境地,引发全线崩溃。

    海因里希在一个极度严寒的日子里接管了部队。气温降至零下42摄氏度,蒸汽机车头锅炉里的水都冻住了,机枪无法打响,地面冻得像铁一样硬,战壕和散兵坑根本无法挖掘。海因里希手下那些装备简陋的官兵们就在齐腰深的雪地里奋战,而他们的鼻孔和眼睫毛上全挂着冰溜。“我被告知一定要守住防线,直到攻克莫斯科的大攻势重新开始,”海因里希后来回忆说,“然而在我的周围,我的部下正在死去————不仅仅死于俄国人发射的子弹,还有相当数量的人是被冻死的。”

    第4集团军的抵抗差不多持续了10个星期,海因里希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正统的和非正统的。他激励他的部下,鞭策他们,提升他们的军衔和职务,或者撤职————而且还一再无视希特勒一贯坚持不容改变的命令“Starre Verteidigung”————“固守不退”。那年春天,第4集团军的参谋人员估计,在漫长的冬天里“狠毒的小矮个”所部与当面敌人的兵力对比,有时至少达到了1比12。

    在莫斯科城外,海因里希推出了一种后来令他闻名全军的战法。当他得知某个特定防区即将遭到苏联红军进攻时,他会命令部队在头天晚上撤退到二三公里以外的预备阵地上,这样一来,苏联红军来势汹汹的炮火准备就会砸在空无一人的战场上,成为彻头彻尾的无用功。正如海因里希所言:“就像打在空袋子上一样,红军的进攻会失去锋芒。我的部下不会遭受任何损失,并且做好了下一步战斗的准备。接下来,我方未受到攻击区域的部队就会从两翼包抄而来,重新占领原先的前沿阵地”。这种战法的关键之处在于要了解苏联军队的进攻准备,利用情报部门的报告、反复侦察和对俘虏的审讯,再加上一点非同寻常的第六感,海因里希得以准确判定敌方进攻的时间和地点,几乎就像数学公式那样不差分毫。

    这样的方法并不能一直采用,每次海因里希都不得不提心吊胆————因为拒不执行“固守不退”的命令,希特勒已经囚禁甚至枪毙了数名将领。海因里希后来哀叹,“如果没有他的允许,我们甚至难以把站在窗前的哨兵移到门口。”“不过,”上将坦言,“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找到了一些方法,来规避希特勒那近乎自杀性的命令。”

    由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海因里希从来也不是希特勒或者其统治集团的宠儿,他的贵族和保守主义的军事背景,要求他应忠实地履行自己忠于希特勒的誓言,但一种更高权威的召唤却凌驾在其之上。早在战争初期,海因里希的宗教观点就与元首产生了冲突。

    海因里希的父亲是一名新教牧师,受到亲人们的影响,他每天要读上一段《圣经》,在星期天的时候还要去做礼拜。海因里希不仅一个人做,甚至坚持让他的部下们一起排队去教堂。希特勒却很讨厌这些宗教活动。海因里希接到了几个毫不掩饰的示意,说希特勒认为一个将军被人看到公开去教堂是不明智的。海因里希最后一次回德国的时候,在威斯特法伦州的明斯特(Münster)度假,这时柏林派了一名纳粹党高级官员来拜访他,并与之展开深入交谈。一直都没有加入纳粹党的海因里希被告知,在元首的眼中,自己的宗教活动与民族社会主义的目标完全不一致。海因里希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警告,但在下一个星期天,他又和妻儿们前往教堂虔诚地做起了礼拜。

    从那以后,他的提拔就变得缓慢而又磕磕绊绊了。要不是他无可否认的杰出领导才能,要不是几位领导过他的指挥官————尤其是京特·汉斯·冯·克卢格元帅坚持要提拔他,恐怕他往后的军旅生涯就一直是在原地踏步了。

    1943年岁末,帝国元帅赫尔曼·戈林也表示了对海因里希的敌意,原因还是宗教。戈林曾言辞激烈地向希特勒抱怨,海因里希在指挥第4集团军从苏联撤退时,将元首的焦土政策当成了耳旁风。戈林特别指控到,这位将军在斯摩棱斯克故意无视“烧毁每一座可住人的房屋”的命令,幸免于难的建筑物中就有屹立在城市中的大教堂。海因里希严肃地解释说,“倘若彻底烧掉斯摩棱斯克,我就无法让手下的部队途经该城撤出”。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希特勒和戈林感到满意,但其中却有足够的军事逻辑,这最终让海因里希逃脱了被军事法庭审判的命运。

    然而,希特勒依旧对此耿耿于怀。海因里希是一战中毫无人道的毒气战的受害者,从此以后就患上了多种胃病。在与戈林发生上述矛盾几个月后,希特勒提到海因里希的这些不适,以“身体欠佳”的原因将他列入预备役官兵名单。退出现役后,他前往苏台德地区卡尔斯巴德(Karlsbad,今捷克卡罗维发利)的一家疗养院,用海因里希的话来说,“他们就这么让我在那里干坐着”。在他被解职的几个星期后,苏联红军首次突破了第4集团军的防线。

    在1944年最初的几个月里,海因里希就待在卡尔斯巴德,在希特勒做出一系列令帝国逐渐毁灭的决定时,他只是远方的一名看客:6月,西方盟军在诺曼底登陆;英美盟军挺进意大利并攻占罗马;7月20日,暗杀希特勒的密谋流产;苏联红军穿越东欧大举猛攻,势不可当。随着形势越来越危急,海因里希发现自己无所作为,沮丧得无法忍受。他本来可以通过恳求元首获得指挥权,但他拒绝这样做。

    终于,经历了8个月的被迫转入预备役的生活之后,在1944年夏季快要结束之时,海因里希奉命再入现役————这次是去匈牙利,指挥处于困境中的第1装甲集团军和匈牙利第1集团军。

    在匈牙利,海因里希的性格一如既往。当那里的战斗进入高潮之时,约翰·费迪南德·舍尔纳(Johann Ferdinand Schörner)大将————希特勒的得意门生,海因里希在匈牙利的顶头上司————发布了一道指令:任何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撤退者,都要被“立即处决,暴尸示众,以儆效尤”。海因里希对这道命令很反感,生气地反驳道:“在我的指挥下,这种方式以前不会用,现在不会用,将来也不会用!”

    尽管他被迫率部从匈牙利北部撤入捷克斯洛伐克,但由于其非常顽强地与敌争夺有利阵地,海因里希还是于1945年3月3日获颁了一枚双剑银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这对于一个为希特勒非常不喜的人而言,是一个罕见的成就。而现在,仅仅是在荣膺勋章两个星期之后,他正怀揣着命令匆匆赶往措森,去接管维斯瓦集团军群的指挥权。

    海因里希凝视着飞驰的梅赛德斯轿车车轮下方远去的第96号帝国公路路面,他不知道这条公路最终将把他带往何方。他还记得在匈牙利的时候参谋们获悉新任命之后的反应,他奉命要去陆军总司令部(OKH)向总参谋长海因茨·古德里安大将报到,他们都惊呆了。“你真的想干这活吗?”他的参谋长乌尔里希·比尔克(Ulrich Bürcker)上校问道。

    在他忧心忡忡的部下们看来,直言不讳的海因里希似乎肯定会遇到麻烦。奥得河前线是苏联人和柏林之间的最后一道主要防线,作为奥得河前线的指挥官,他将一直处于希特勒和他的“弄臣们”————海因里希手下的一个军官对希特勒身边的人的蔑称————的监督之下。海因里希从来就不会阿谀谄媚,更不会粉饰事实,他又如何避免与元首身边的人发生冲突呢?而每个人都知道,与元首意见不一致的下场是什么。

    与海因里希亲近的军官们尽可能委婉地建议,他可以找某种借口拒绝服从这道命令————比如可以借口“健康原因”。令他们惊讶的是,海因里希简单地回答说,他会“像列兵舒尔茨或者列兵施密特那样服从命令”。

    现在,当海因里希逐渐接近措森郊外时,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离开部队那一刻的场景。手下的参谋们看着他,“仿佛我就是一只被送去屠宰的羔羊”。

    [1] “Unser Giftzwerg”的字面意思是“我们的恶矮子”(引申意思是“我们狠毒的小矮个”)————那些不喜欢海因里希的人说他是“Unser Giftzwerg”时,往往用的是“我们的恶矮子”的意思。————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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