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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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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怪她么?”

    玛丽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了让她自己都吃惊的话。

    “我以前恨透了这个老婊子。我都想亲手杀了她,有时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这样做。而现在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她了,自从我嫁给我丈夫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垂死的帕斯基耶。他在尼斯的一个小巷里开了家小咖啡馆,后面是一间不透气的小房间,用作舞厅。咖啡馆上面的房子他自己住,也出租,从一个边门可以进去。他就住在那里,但要是哪个男人在咖啡馆里勾搭上了女人,他就会把房间租给他一个小时或一个晚上。由于帕斯基耶病入膏肓,咖啡馆由他的儿子埃德蒙和他的儿媳妇经营。埃德蒙娶的是一个常来泡咖啡馆的女人,帕斯基耶对这桩有辱门第的婚事大为恼火,把他们赶出了家门。但他这个人不会让名誉问题拦着自己的财路,埃德蒙对他有用,于是他没过多久又让他回来了。我去那地方的那晚,里面挤满了人,生意火爆。我问埃德蒙他的父亲怎么样了,他告诉我医生已经放弃他了,他只能再熬一两天了。他让我去看看他。我绕到后面,负责领客人去客房的让娜引我上楼去了他的房间。他躺在一张巨大的四帷柱床上,小老头儿穿着睡衣,脸苍白浮肿,手也是肿的。

    “Je suis foutu(法语:我不行了),”他对我说。

    “胡说啦,”我口气欢快地说,在病人面前大家都会故作欢颜。“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怕。楼下怎么样?满座?”

    “人挤人。”

    他精神起来了。

    “就算我的房间再多一倍,今晚也能塞满,”他按了铃,“我只能躺在这里,没法亲力亲为,真是糟糕。”女仆走了进来。“去敲敲门,”他对她说,“告诉他们动作快点,还有人等着呢。天啊,用不着花整个晚上做他们来这儿要做的事吧。”女佣出去了,他又说:“想到我可怜的老婆,我很高兴她已经死了。不然看到埃德蒙娶了那个婊子,她受不了这耻辱,会羞死的。而且请注意,我们可是给他提供了良好教育的。你知道等我走了以后他们要做什么吗?他们要把女人都赶走,把房间按月租给职员和店员。他们那样是挣不到钱的。再说,他为什么不能娶个中产阶级的小姐,娶个知道生意就是生意的正经商人家的女儿?我躺在这儿,明白我一入了土,我亲手创建的这份事业就要完蛋了,这太叫人难受了。”两大颗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而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抽了抽鼻子,说:“就因为那个脏婊子想受人尊重。难道人家尊重你就会给你钱吗?Merde(法语:狗屁)。”

    他两三天后死了。灵车上堆满了鲜花,不少经常去泡咖啡馆的姑娘也参加了葬礼。“这表明她们的心很好,”埃德蒙的妻子后来对我说。

    浪漫传奇。约克公爵(乔治三世的一个弟弟)驾着他的游艇到了摩纳哥,在那儿身染重病。他请求摩纳哥国王接待他,国王同意了,但拒绝接待公爵随船带来的情妇。她就在罗克布伦[2]找了栋房子住下,每天跑去边境上看王宫上方是否还是旗帜飘扬。一天她看到下了半旗,知道爱人死了,她就投海自杀了。

    有一天,在格罗夫纳广场[3]吃过晚饭后,我听到一位作家(他已经有些年纪了)抱怨现在的英国文人太不受尊重了。他把现在的英国文人地位同他们十八世纪的同仁做了对比,当代文人的地位真是低下,十八世纪的时候,他们坐在咖啡厅里,左右着人们的审美趣味;他们有慷慨的资助人,不必为了粪土般的金钱而折辱自己的才华。我很奇怪,他怎么没想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俩真的在那间咖啡厅里,我们只能走后楼梯,而且如果他们给我们饭吃的话,也只会让我们坐在领班值班房中,喝上一大杯啤酒,再切上一片冷肉块。

    他的名字叫保罗,是比利时人,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他经审被判死刑。他难以接受这一判决,歇斯底里得厉害。他睡不着觉,害怕得很,可怜兮兮的。他们叫艾伦去探望他,看能不能稍稍安慰一下他,就算不能使他安心,至少也好让他认命。艾伦每天都去看他。一天他告诉我保罗想看一本书,但监狱的图书室没有,问我能否帮忙买一本。我当然答应了,问他是本什么书,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想不通一个人被绞死前怎会这么想读这本书:斯特恩的《感伤旅行》[4]。

    旅馆客房。其中一间住着一个男的,在他眼中,旅馆客房就是自由的象征。他想到自己在这些房间里的奇遇,想到自己在这里做过的快乐思考,深感此刻的祥和、快乐,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如此完美的一刻了,于是就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在另一间里住着一个女的,她多少年来辗转于一家家旅店之间,这对她来说就是受罪。她没有家。她不住旅馆的时候,那就是她弄得朋友不好意思,只得请她去住上一两个星期。他们接纳她是出于同情,看到她走就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这种悲惨生活了,于是就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对旅馆里的人和新闻媒体来说,这是个解不开的谜团。他们怀疑这是桩风流债。他们想找出他俩之间的关联,但什么也没找到。

    他是一名成功的律师,他的自杀让他的家人和朋友很是震惊。他原是一个活泼开朗、精力充沛、英气勃发的人,你再也不会想到他会自尽。他热爱生活。他出身卑微,但由于在战争中立了功,被授予从男爵爵位。他非常喜欢自己的独子,他将承袭他的爵位,继承他的事业,进入议会,获得声名。没有人猜得出他为什么要自杀。他把自杀设计得像是一起意外事故,若不是他有一个地方疏忽了,可能真的就被当作事故了。没错,他的妻子是让他有些烦心:她正处于更年期,大脑有些受影响,虽然还没疯到要进精神病院的程度,但绝对算不上神志清醒。她有很重的抑郁症。他们没有告诉她她丈夫是自杀的,只是说他死于一场车祸。她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些。告诉她这消息的是她的医生。“谢天谢地我对他说过了,”她说,“要是我没讲,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安生。”医生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过了一阵子,她告诉了医生:她已经向丈夫坦白了,他宠爱的儿子,寄托着他所有希望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伯蒙齐[5]。一个水管工到一个退休的商人家去修管道。商人住在肯宁顿的一栋半独立式别墅里。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那家的女儿喜欢上了他。他们晚上会在路上约会。但他觉得她非常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认为她是在把他当仆人对待。他决心报复她。他弄得她怀了孕。她的父母把她逐出了家门。水管工不肯娶她,但她还是跑去和他同居,生了孩子后,她到一家饼干厂去工作。宝宝寄养在别人家。在厂里,一个工人爱上了她,向她求婚。她知道水管工一点也不在乎她,于是离开了他。水管工勃然大怒,当他发现她是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时,他就去告诉那个人自己和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那个人便断绝了和她的来往。

    伯蒙齐。一个男的在战争中因毒气负了伤,现在和妻子一起住在一栋三层小楼底层的两间房里,靠他的抚恤金生活。他们参加一个丧葬基金会。他病了很久,最后意识到自己要死了,没几天好活了。他征得妻子的同意,把准备给他办丧事的钱拿出来,办最后一个盛宴。他们邀请了所有的朋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香槟晚宴。他第二天晚上就去世了,但丧葬基金会的那份钱已经花掉了。他的朋友们聚集起来,商量要给他好好办一个葬礼,但他的遗孀不肯让他们出钱。大伙儿都到贫民公墓去给他送葬。当天晚些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去看望了他的遗孀,并向她求婚。她大吃一惊,但考虑了片刻后,她答应了。但她觉得不等一年服丧期结束就嫁人不合适,于是她建议在那之前他可以以寄宿者的身份住到她家来。

    伯蒙齐。一个退伍军人和一个在工厂女工彼此疯狂地相爱了。他原来娶的是一个唠叨、善妒的女人,过得很不幸福。这对情人私奔,在斯泰伯尼住了下来。女孩读报纸的时候惊恐地发现那个男的原来已把自己的妻子杀了。他将来一定会被抓到的,但在逃亡期间两人陷在狂热的情感里。她后来明白过来,为了避免被捕,他打算自杀,也要杀了她。她很害怕,想要逃离他,但她又爱他至深,狠不下心离开。她犹豫得太久,失去了机会。警察来了,他在开枪自杀前,先打死了她。

    伯蒙齐。丹已经待业好几个月了。他凄惨屈辱,而他有工作的哥哥伯特还欺负他,公然对丹说他是靠自己养活的。他拿丹出气,让他为自己打杂。丹痛苦极了,都有了死的心,多亏了他的母亲极力劝说,让他等着转机出现,他才没做傻事。他的母亲贝利太太在白厅的一个政府办公室做清洁工。她每天早上六点出门上班,要到晚上六点才能回来。一天,伯特回到家,就因为他正好想出门而丹还没有把他的另一件衬衫从洗衣店取回来,他就对丹破口大骂。他们打了起来,个子小些、身子弱些、营养不良些的丹被痛打了一顿。贝利太太走进门来,连忙制止了俩人的殴斗。她好好地骂了一顿伯特。伯特说烦透了这一切了,他要结婚啦。他们惊恐万状,没有了他每个星期拿来的钱,丹又一文都挣不到,贝利太太是不可能养活得了她自己、丹,以及另外两个年岁更小些的孩子的。这意味着他们都得饿死。他们对伯特说,他不能结婚,至少要先等丹找到工作。他说他非结婚不可,他的女朋友怀上了。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他们哭成一片。贝利太太跪在地上,叫其他几个(丹和另两个孩子)也跪下,然后她祈求上帝可怜可怜他们,救救他们。伯特回来时,他们还在祈祷,他自己刚刚去取衬衫了。他气愤地看着他们。

    “哎呀,好吧,好吧,”他叫道,“我给她十先令,叫她把那小混蛋拿掉好啦。”

    贝利太太。她个子挺高,一头零乱稀疏的红发。她一张嘴,你就能看见她掉了两颗门牙。她的一只耳朵被丈夫扯掉了一块,额头有个疤,是有一次他把她从窗子扔出去的时候划出来的。他是个强壮高大又野蛮的家伙,在战争中受了重伤,因为他常常痛得厉害,贝利太太也就原谅了他的暴力。他们有四个孩子,他们都非常惧怕他。但贝利太太有很强的幽默感,真正伦敦本地人的幽默感,只要她不为自己生命担心的时候,她就风趣得很。她喜欢痛快地大笑。后来贝利终于死了,他死后,我去看望她,她对我说:“他其实不坏。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这几乎是他死前最后说的几句话。‘我让你过得很痛苦,是不是?终于要摆脱我了,你一定高兴得很。’‘不,内德,我一点不高兴,’我告诉他,‘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你这头老母牛。’那表示他真的是爱我的,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像那样叫我老母牛。”

    我当时准备写一本关于伯蒙齐人的小说,就做了这些笔记。

    * * *

    [1] 朗斯(Lens)为法国北部一城市。

    [2] 罗克布伦(Roquebrune)是法国一城市,毗邻摩纳哥。

    [3] 格罗夫纳广场(Grosvenor Square)在伦敦,此广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艾森豪威尔总部所在地,1962年时美国大使馆也建于此。

    [4] 《感伤旅行》(Sentimental Journey)是英国小说家斯特恩(Laurence Sterne,1713——1768)的代表作。小说借斯特恩另一部小说《项狄传》(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中一个人物之口,讲述自己在英法战争期间前往法国和意大利旅行的经历。小说主人公是一个流浪汉,冲动,满脑子奇思怪想。因此,他的“旅行”也十分随性,与其没有章法、顺从天性的做法相吻合。与《项狄传》一样,《感伤旅行》也以人物的心理描写见长,书中人物多愁善感,常常为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悲叹,在诙谐幽默之中会流露一种哀婉的情调。《感伤旅行》已成为感伤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而它的“前传”《项狄传》则因为全书无情节,写法奇特怪诞,被认为是小说意识流手法的先驱。

    [5] 伯蒙齐(Bermondsey)是伦敦泰晤士河南岸一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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