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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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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用绳索垂挂,悬于半空。天气将起雾。

    我猜想,只要拾起这份报纸,哪怕是匆匆光临本星球的外星人,哪怕只是瞄几眼零星片段,就不可能看不出英国处于男性统治之下。任何理智健全的人都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位教授的绝对优势。

    注20 伯肯赫德爵士,1st Earl of Birkenhead (1872-1930), 本名Frederick Edwin Smith, 英国律师、政客、著名演说家。

    注21 威廉·拉尔夫·英奇,Dean Inge(1860-1954),全名William Ralph Inge,作家,英国国教牧师,剑桥大学神学教授,圣保罗大教堂教长,曾获三次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注22 拉布吕耶尔,Jean de La Bruyère(1645-1696),法国作家、哲学家,代表作:《品格论》(Les caractères)。

    注23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 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诗人、辞书编纂者,编著过莎士比亚选集。代表作:长诗《伦敦》(London)、小说《阿比西尼亚王子》(Rasselas, Prince of Abyssinia)等。

    注24 奥斯卡·勃朗宁,Oscar Browning(1837-1923),英国作家、历史学家,教育改革者。

    注25 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1835-1902),英国作家,代表作:讽刺体乌托邦小说《乌有之乡》(Erewhon),半自传体小说《众生之路》(The Way of All Flesh)。

    注26 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十八世纪英国最伟大的诗人,杰出的启蒙主义者,推动了英国新古典主义文学发展。代表作:《愚人志》(The Dunciad)、《夺发记》(The Rape of the Lock)。

    注27 “‘男人知道女人比自己更胜一筹,所以,他们才总是选择最弱小或最无知的女人。要是他们打心眼里不这样想,就决不可能害怕让她们和他们懂的一样多。’……对另一种性别的人应该保持公允,我觉得应该开诚布公地承认,他在随后的谈话中对我说,他那样说,是因为真心那样想。”——鲍斯威尔,《赫布里底群岛旅行日记》(The Journal of a Tour to the Hebrides)。——原著注。

    注28 “古代日耳曼人相信女人身上有神圣之处,也因此将她们当作大祭司,凡事请教。”——弗雷泽,《金枝》(Golden Bough)。——原著注。

    注29 Hampstead Heath,位于伦敦西北部约有800公顷的自然保护区。

    注30 奥斯汀·张伯伦,Sir Austen Chamberlain(1863-1937),英国政治家,1925年获诺贝尔和平奖。

    他的优势,就是权力、金钱和影响力。他拥有报业,及其总编和副总编。他是外交部长,也是法官。他是板球运动员,拥有几匹赛马和几艘游艇。他是大公司的总裁,能让股东赚足百分之二百。他给自己名下的慈善机构和大学院校留下百万英镑。他把女影星悬在半空。只有他才能决断那把斩肉刀上的毛发是不是属于人类;只有他才能宣判凶手有罪无罪,是该施以绞刑,还是当庭释放。除了起雾这件事,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却很愤怒。而且,我知道他很愤怒。阅读他写女性的那些高谈阔论时,我思忖的并非论点,而是他本人。

    当论述者不动私情、冷静地据理力争时,只会专注于论点,读者也会一心不二,关注论点本身。如果他谈论女性时心平气和,并且举证出一些不争的事实作为论据,让人看不出他有刻意坚持某种结论,读者也不会为此动怒。人们会欣然接受事实,就像承认豌豆是绿的、金丝雀是黄的那样。那样的话,我恐怕只能承认那是真的。但正是因为他有怒气,所以我也变得恼怒。

    我随手翻着晚报,想到如此大权在握的男人竟然还要动怒,未免太荒谬了。我开始思忖,也可能,在不明就里的状况下,怒气就是权势的附属品,好比鬼怪附体?譬如说,有钱人时常动怒,因为总在担心穷人要夺走他们的财富。

    但那群教授,或者更确切地说,那群男权主义者,他们之所以有怒气,除去这个原因外,还有另一种不那么明显的深层原因。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动怒”,实际上,他们在与女性的私人生活中常常不吝美词,充满博爱,堪称楷模。也许,他有点过分地强调女性之低劣时,他在意的并非她们之低劣,而是自己的优越。那才是他急于强调、过分捍卫的东西,因为这才是他的无价之宝。

    我望着人行道上摩肩接踵的行人,心想,生活对于男女两性来说都不容易,一样是艰辛、苦难、无尽的奋斗。那需要我们付出无比的勇气与力量。或许,对于我们这些耽于幻想的人而言,更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没有自信,我们就好像摇篮中的婴儿。

    那么,我们如何能尽快培养出这种无法衡量却弥足珍贵的品质呢?认定别人不如自己。假定自己生来就比别人优越——或是富有,或是高贵,或是有挺拔的高鼻梁,或是藏有罗姆尼注31为祖父画的一幅肖像——人类这种可悲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因此,对这个不得不去征服、去统治的男权者来说,极其重要的一点就是:自觉生来就高人一等,觉得大部分人,确切地说就是另一半人类天生就比他低劣。这必然是他的权威的主要来源之一。

    不过,请让我将这种观察所得应验于现实生活,看看这种论点对于理解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疑团是否有帮助,是否能解释Z先生带给我的惊愕?

    那天,这位一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拿起丽贝卡·韦斯特注32的某本书,读了其中一段就大呼小叫起来:“十足恶劣的女权主义者!她把男人说成了势利小人!”这句怒吼让我大吃一惊,因为,韦斯特小姐关于男性所说的话固然不中听,但也可能完全属实,何以就成了十足恶劣的女权主义者?这句怒吼不仅是因为虚荣心受到了伤害而发出的哀嚎,也是他的自信力受到侵犯时所发出的抗议。

    千百年来,女人都要担当魔镜的职责:拥有令人满足的魔法,可以将镜中的男人放大两倍。如果没有这种魔法,这个世界恐怕至今仍是洪荒泥沼、密林草莽,根本无人能得知所有争战带来的荣耀。我们大概还在羊骨残骸上刻画鹿的形状,还在用火石换羊皮,或是任何能满足我们原始品味的朴素饰品。超人也好,命运的魔爪也好,都不可能存在于世。沙皇和凯撒也不可能先戴上王冠,再丢掉王冠。纵观各大文明社会,不管怎样使用这魔镜,对一切暴力和英雄壮举而言,魔镜都必不可少。所以,拿破仑和墨索里尼都特别强调女性低劣卑下,否则,他们就没办法膨胀为伟人。

    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能解释男人为什么常常需要女人,也能解释他们受到女人批评时是何其不安。说这本书写得多差,或那幅画是多么缺乏力度,诸如此类的评头论足若出自女人之口,而非男人之口,怎么可能不带来更多痛苦、激起更强烈的愤恨?因为,如果她开始讲实话,魔镜映照出的形象就会开始缩小,他契合生活的程度就必然降低。

    假设他不能在早餐和晚餐时段,一天起码两次看到自己加倍膨胀的身影,那他还怎能继续。宣布判决、教化民智、制定法律、著书立说、又怎能盛装打扮,在宴会上高谈阔论?

    我如此思忖着,边把面包捏碎,边搅动咖啡,间或看看街上往来的行人。镜中的映像超级重要,就因为它令男人活力充沛、神经活跃。拿走魔镜的话,男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像被夺走可卡因的瘾君子。

    望着窗外的人流,我不禁想到,竟有半数行人是被这种幻象驱使着,大步流星去工作的啊。每天清晨,他们就在魔镜散发出的宜人光辉里穿好衣,戴好帽。他们信心十足、精神抖擞地开始每一天,坚信自己在史密斯小姐的茶会上是大受欢迎的嘉宾;踱步进屋时还不忘对自己说,我比这儿的半数人更高贵,因此说起话来洋洋自得,言之凿凿,给公共生活带去深远的影响,也在个人意念的边缘处留下了令人费解的注脚。

    男性心理是个危险又有趣的话题,我希望,等你们每年都有属于自己的五百英镑收入后,再去深究这个话题;但因为要付账单,我对这个问题的思索被打断了。

    总共五先令九便士。我给了侍者一张十先令的钞票,他去找零钱。

    我的钱包里还有一张十先令的钞票,我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这个事实让我至今仍激动不已——我的钱包会自动生出十先令的钞票。我打开钱包,里面就会有钞票。社会为我提供了鸡肉和咖啡、床榻和寓所,以回报我付出去的那些钞票。

    钱是一位姑姑留给我的,只因为我们同宗,而且我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我一定要告诉你们,我的姑姑玛丽·伯顿是在孟买骑马兜风时坠马而亡的。我得知获赠遗产的那天晚上,国会刚好通过了女性选举权法案。一封律师信落在了我的信箱里,打开后,我发现自己从此往后有了五百英镑的年金,那就是她留给我的遗产。两相比较——选举权和钱——属于我的那笔钱似乎重要得多。

    在此之前,我靠给报社打零工来养活自己,报道这儿的驴戏、那儿的婚礼。我还靠帮人写信封、为老妇人读书诵报、扎些纸花、在幼儿园教小孩子识字赚个几英镑。1918年前,向女性开放的主要职业无外乎就是这些。

    我认为,我不需要详细描述这些工作有多辛苦,因为你们大概也认识做过这些工作的女人;也不用告诉你们赚钱糊口有多艰辛,因为你们想必也经历过。然而,比上述两种辛酸更痛苦,至今仍让我无法忘记的是那些日子所孕育的恐惧和酸楚。

    首先,总是要做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还只能像奴隶那样去工作,去阿谀,去逢迎,虽说也许不必整日如此,但似乎确实有这种必要,因为冒险、任性的代价太高了;其次,会想到天赋的消亡,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天赋,对拥有者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才华被埋没就无异于死亡,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我的自我,我的灵魂,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锈病蚕食树心,从骨子里毁了盛放的春花绿叶。

    当然,如我所说,姑姑去世了,每兑现一张十先令的钞票,那锈斑和腐迹便剥去了一层,不再恐惧与酸楚。

    我把找回来的零钱滑进钱包,想起往日的艰苦,不禁想到:一笔固定收入竟能让人的脾性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真是值得说道的事,千真万确。世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从我这儿抢走那五百英镑。衣食寓所,永远都是属于我的。消失的不仅仅是辛苦与操劳,还有愤恨与怨怒。我不需要憎恨任何男人,男人伤害不到我。我不需要取悦任何男人,男人什么都给不了我。

    于是,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对另一半人类持有一种新态度了。

    笼统地指责任何一个阶层或是一种性别都是很荒谬的。群体历来不为其所作所为负责。驱动他们的,是他们无法自控的本能。那些男权家长们、教授们,也要应付无穷尽的难处、可怕的难关。从某些方面说,他们所受的教育有其缺陷,我所受的也一样。这造成了他们有种种缺点。

    没错,他们有钱有权,但付出的代价是要让鹰鹫住进他们的胸膛,永无休止地撕啄他们的心肝肺腑——占有的本性、攫取的狂热,永远驱动他们觊觎别人的土地与货物,去拓宽疆土,抢占领地,建造战舰,研发毒气,甚至牺牲自己和子孙后代的生命。

    行走在海军总部拱门(我已经走到纪念碑)之下,或任何一条陈列战利品和大炮的林荫道上,都会让人记起那些被纪念过的辉煌战绩。我看着股票经纪人和大律师在春天的阳光里走进楼宇,去赚钱,赚更多、更多的钱,但其实一年五百镑就足以让人在阳光下享受生活了。

    我想,心里装着这样的本能冲动,应该是很不舒服的。它们是某种生活状况、文明的匮乏所孕育出的产物。我这样想着,同时望着剑桥公爵的雕像,确切地说,是在凝视插在他那顶三角帽上的几根羽毛,它们大概从未被人这样目不转睛地看过。

    当我意识到这些缺憾后,心中的恐惧与酸楚也一点一点淡化为了怜悯和宽容;不出一两年,怜悯与宽容也会化为乌有;再然后就是全然释怀,超脱一切,见山是山,能就事物的本质去思考了。就说那栋楼吧,我喜欢吗?那幅画,好看吗?那本书,我觉得写得好吗?

    说真的,是姑姑的遗产助我拨云见日,我看到的,不再是弥尔顿要我永世瞻仰的那位威风的大人物,而是一方广阔的天空。

    左思右想间,我顺着河边走回家去。万家灯火渐渐点亮,和晨曦时分相比,伦敦的景色已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仿佛一台巨大的织机,在整日运行之后,在我们的协助下,织出了几码令人惊叹的美丽布匹——火红的缎面上闪现着无数红彤彤的眼睛,黄褐色的怪物咆哮着,喷吐炽热的气息。就连晚风也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拂过房屋,振动篱墙。

    不过,我居住的那条小街是充满居家氛围的。粉刷匠正从梯子上下来;保姆小心地推着婴儿车进进出出,回来准备茶点了;运煤的工人把空麻袋一个叠一个码放整齐;戴着红手套的菜店老板娘正在清点当日账目。但我依然全神贯注于你们交托给我的这个难题,以至于眼前的寻常光景也被我纳入了思考。

    我想,和一个世纪前相比,如今更难说清楚这些工作究竟哪个高人一等,哪个更有必要。是做运煤工好,还是做保姆好?跟赚了上万英镑的高级律师相比,把八个孩子拉扯大的清洁女工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更没有价值吗?

    注31 乔治·罗姆尼,George Romney(1734-1802),英国肖像画家,为诸多社政名流绘制肖像。

    注32 丽贝卡·韦斯特,Rebecca West(1892-1983),英国小说家、评论家、散文作家,以其女权主义著称。代表作:《黑羊与灰鹰》(Black Lamb and Grey Falcon)、《火药列车》(A Train of Powder)。

    这样发问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没人能够回答。

    清洁女工和律师的价值高低,在不同年代里各有起落,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尺度去衡量他们。要那位教授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以证实他对女性的论断,反倒像是我在犯傻。就算现在有人可以说出某一种天赋才华的价值,价值本身也会变化,很可能在一个世纪之后就彻底变样了。

    走到自家门阶时,我心想,更何况,再过一百年,女性就将不再是被保护的性别了。她们理应可以参与本来将她们拒之门外的一切活动和劳动。保姆会去送煤。老板娘会去开车。当女性不再被认为是被保护的性别群体,在此前提下所体察到的事实——诸如(这时,一队士兵从这条街上列队走过), 女性、教士和园丁要比其他人长寿——所建立的一切假设都将不攻而破。不再保护她们之后,让她们和男性一样面对同样的劳动与活动,让她们当兵、当水手,让她们去开车,做码头工,难道女人们不会死得更早,比男人们死得更快吗?那时候,他们会说“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俨如以前人们说“我看到了一架飞机”那样稀罕。

    一旦女性不再是被保护的一方,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啊,我这么想着,打开了房门。可这些与我的主题——女性与小说——有何相关呢?进屋的时候,我这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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