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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个守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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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从么?在那时代的一个青年,受过中国智慧的教育,对于西方社会进化的历史又不大知道,当然再也没有想到那物质进步的最高方式,却大半是从不合基督教理想的残酷竞争,和与任何伦理无关系的变化中发展起来的。即使是现在,在西方还有千万没有头脑的人,以为武力和基督教的信仰之间,有着什么神圣的关系;讲经台上,还在将政治的掠夺作为神圣的公道,剧烈爆裂物的发明,作为天之启示。我们中间,仍旧有人迷信着,以为信仰基督教的民族是很应该掠夺或消灭那些有别种信仰的民族的。有些人有时发表他们的意见,以为我们还仍旧在敬拜着叨尔(Thor)和乌定(Odin),唯一的分别,就是乌定已成为一个算学家,那米欧尼(Mj·lnir)椎子现在是用汽力来运动了。不过这些人被那些教士先生们都当作无神派和无耻的人了。

    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1834——1901),日本著名的明治维新启蒙思想家和教育家,直到现在日本人对他的崇拜还是有增无减,日元最大面额一万元上就印着他的头像。他就是一个从传统武士到接受西方文化的典型例子。

    事情果然这样,那少年武士不管家属的反对,决意自己作基督徒的时候到了。那是一种勇敢的行动;不过他早年的训练,给了他坚固的定力;他甚至竟不被他父母的忧伤来移动他的决心。他对于祖宗信仰的摈斥,可以见得对于他并非暂时的痛苦;那意思便是不能袭产,老朋友的藐视,身分的失丧,以及所有困苦的结果。不过他那武士的训练已教会他将自己置之度外了。他知道他所信仰的,便是以一个爱国者,和一个寻求真理者,来当为他的本份;他随从着这个意思,无所畏惧,无所懊悔。

    六

    有些人要想在他们用现代科学知识来打破的地位上,代入他们自己的西方信条,真正没有想到,那可以用来反对旧信仰的言论,是也可以一样有力的用来反对那新信仰的。平常的宣教士,自己既不能达到现代思想的较高度,也竟不知他那一些些的科学知识,在一个东方人的心思上,自然比了在他自己的心思上更为有力。因此他一朝发见他的学生愈有理性,作基督徒的时期便也愈短,他不免就要大惊小怪起来。要将一个善良的心思,本来因为不知科学,对于佛教宇宙观满意的个人信仰,加以破坏,并非十分的难事。可是就在这一个心思上,要将西方的宗教情绪来代替东方的,将“长老会”或“浸礼会”的独断来替代中国的和佛教的伦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现代的布道者,在事实方面从来没有承认过心理学上的困难。从前,耶稣会和其他罗马教徒的信仰,比了他们所要排斥的信仰,差不多没有什么不迷信的时候,同样的艰难阻挡早就有了;西班牙的僧侣,虽然用着他们非常的忠诚,火般的热忱,成功了许多奇迹,还是觉得,如果要完全实现他们的梦想,他们只有藉着西班牙军队的武力。现在的情形,比了十六世纪中,格外不适宜于任何种传教事业了。教育已经在科学的基础上世俗化而改换形式了;我们的宗教,也正在变成不过是伦理的需要方面所有的社会的承认;我们许多牧师们的功用,也正在渐渐变成道德警察的功用了;成群的礼拜堂塔尖,并不能作为我们信仰的证明,不过是我们对于习俗的尊敬加以扩大罢了。西方的习俗,永不能变为远东的习俗;外国的教士,永不能作日本的道德警察。我们教会中有若干最自由,在文化上最广大的,已在承认宣教事业的无谓。但是要将本来的自以为是放弃了来认知真理,也是不必的;完全的教育,便能将那真面目显示出来;世上教育最好的国家,德国,就没有差什么宣教师往日本的内地去。宣教的努力,远在他们每年报告新教徒的内容以上,而结果却成了本地宗教的改组,最近政府有令,本地的僧侣,必须受过高等教育。在这敕令之前,有许多比较富有的宗派,早就照着西方的计划,设立佛教学校了;净修宗已造就出若干学者,虽在巴黎或牛津受过教育,足以夸傲一时,————他们的名字,世界上不论何处的佛教徒都是知道的。日本的确需要着比伊中世纪时所有的宗教较为高等的信仰方式;可是这些新方式必须是从古方式中出发的,————从里面而不是从外面出发的。由西方科学保护得很结实的佛教,将来定能适应着民族的需要。

    明治中期新式小学

    明治前日本人的平民教育主要依靠佛教寺院,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政府很快依照欧美制度对学校系统进行了改造和重建。

    这位在横滨的少年教徒,果然证明了宣教事业的失败,立下了一个极可注意的榜样。自从他牺牲了财富,作了基督徒————或者还是说作了外国教派的教徒————之后,不到几年,他就公然宣布脱离他那以绝大代价换来的信仰。他已经格外比了他的宗教教师,研究和思考过当时代的大思想,他的教师对于他所发的问语已经回答不出,只好对他说他们给他读的书,只有几部份,对于信仰的全体是危险的。但是他们也不能证明这些书中究竟有什么不对之处,所以他们的警告,终于无用。他起先是由着不健全的理解,而皈依这个不二法门的;现在他由着更为博大精深的理解,在不二法门之外到底找到另外的法门了,他脱离教会了,公然的宣言说,所有的教旨,都和真正的理论或事实不合;说他觉得他不能不接受他的教师们称之为基督教敌人的这些人的意见。对于他的“反教”,当然有许多的辱骂。

    真正的“反教”却还远着呢。他不和其他反教的人一般,他知道宗教问题对于他不过是一时的退后,更知道他所已经学习到的,不过是等他继续学习的一个开端。他在信条的相对价值上,————在宗教是保守力和约束力的价值上,————并没有失去信仰。一种附会曲解的真理————存在文明与宗教之间的真理————起初还能领他走入信教之途呢。中国哲学已教过他,社会没有僧侣就不能发达的定律,是近代的社会学所承认的;佛教也已教过他,就是种种谬误————为下等人说法的寓言、形式,和象征————在帮助人类美德的发展上,都有它们的价值和它们的理由。从这一个观点说来,基督教对于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兴趣;虽然他看见了通商口岸的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基督教国家的高尚道德,如他的教师们所告诉他的,那样,免不了怀疑,他还是有意思要去看看西方道德上的宗教影响;去游历欧洲各国,研究他们发达的原因和他们强大的理由。

    他这样的决定,竟出乎意外的得到了如愿以偿。使他在宗教事务上成为一个怀疑者的理智,也使他在政治上成了一个自由思想者。他公然发表意见,反对那时的政策,激怒了当时的政府;后来他也和外人一样,受了新思想的刺激,不很慎重,只好被逼着离开了故国。他注定要周游世界各国的命运,于是乎开始了。他先避到高丽去;然后到了中国,在中国过了一会教授生活;最后他就上了往马赛去的大轮船。他带的钱很少;但是他一些也不管自己将来在欧洲怎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年青力壮,刻苦耐劳,颇为可靠;他带着若干介绍信,那些海外的收信人,也许能给他一些帮助。

    可是在他能够重新踏到他的故土之前,已经好几年过去了。

    七

    在那些年代中,他所看见的西方文明,乃是少数日本人所能看见的;因为他漫游遍了欧洲与美洲,在许多城市中住过,在许多事情上工作过,————有时用他的脑力,更有时用他的腕力,————因此他便能仔细考察那生活中最高等的与最下等的,最优美的与最恶劣的。不过他是用远东的眼光来看着的;所以他那判断的方法并不和我们一样。西方人怎样的注意远东,所以远东人也怎样的注意西方,————所有的分别只有这个:这一方面以为最重要的,大概恰恰是那一方面以为最微小的。两方面都是有所得,也有所失;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彼此完全的理会过。

    在他的眼里,西方要比他的预想大得多,————简直是一个巨人的世界;使一个最勇敢的西方人,孤零零在一个大城市里,无依无靠,而觉得沮丧的,当然也时常会使这个东方的流浪人,觉得沮丧;神经惶惑,寝食不安,为了那无形中千万人在奔忙的感觉;为了那车辆轰轰,一刻不停的闹声;为了那奇形怪状,无一是处的建筑;为了那富有的人,将人类的心思和腕力,当作便宜的机器,压逼得不能再压逼。或者他看见的这些城市,如多雷(Doré)看见的伦敦:昏惨惨黑沉沉的苍穹,和一层层,一行行,看不到尽头的花刚石的深沉,和以劳力的海洋为根基,惨淡经营起来的石工的山岭,和数世纪来渐渐积成带着威严的纪念场所。

    擦洗身体的女孩

    日本人很注重仪表,即使是每天简单的擦洗也很仔细。

    在那无穷无尽的层峦叠嶂之间,既看不见旭日与晚霞,也看不见风云与气色,在美丽方面,一点也不能动他的心。所以使我们急于赶向大城市去的,都是使他去之惟恐不速的;甚至光华灿烂的巴黎不久也就使他索然无味起来。那是他住得长久些的第一个外国城市。法国艺术,反映着欧洲最优秀民族的美术思想的,固然很能使他惊奇,可是一些也受不到他的眷恋。特别使他惊奇的,乃是他们对于裸体的研究,他承认这不过是人类弱点的公开表示,和不忠实或卑怯差不多,他那淡泊无情的训练,最看不起这件事。现代的法国文学,给了他可以惊奇的别种理由。他对于那说故事者可惊的技术,也不能充分的了解;在他里面,细琢细磨的价值,他也看不出什么;倘使他能和一个欧洲人那样的了解它,他也许就不会确信这样是误用才能,粗制滥造,不过表示社会的邪恶了。渐渐的,在这首都的奢侈生活中,找得了那时代的艺术和文学使他发生一种坚信的确据。他历遍了娱乐之处,任何剧场与戏馆;他用一个避世之人和一个军人的眼睛看着,觉得西方对于人生价值的观念,为什么就和远东对于痴愚妖冶的观念差不多,真有些令人诧异。他见过若干时髦的跳舞会,和种种使远东人的庄重心所不能容忍的轩豁呈露————奇淫极巧,足可使一个日本妇女,直直羞死;他听见他们对于日本人在夏日之下工作时,那样自然庄重,而又极合卫生的半裸体,加以批评,他也诧异得说不出。他见过数不清的礼拜寺和教堂,而相近它们的地方,却便是些罪恶的渊薮,和出卖各种荒淫极亵的秘密场所。他听过大讲道家的讲道;他又听过一班叛道离经之徒攻击任何信仰与爱心的亵渎话。他见过富足的区域,和贫乏的区域,和这两种区域到死的。究竟他却没有见过什么宗教的“约束力”。那个世界是没有信仰的。那是一个充满着耻笑,虚伪,穷奢极欲,自私自利,不为宗教所管理,而为警察所管理的世界;一个为人所不应该托生的世界。

    英国比较的要阴沉些,威严些,可怕些,给了他一些另外问题,使他思考着。他研究过,伊的富足是常在增加着,而伊那污秽的梦魔也是常在黑影中添多着。他见过堆满着各地财富,大都是掳掠品的大港口;他知道英国还是和他们的祖宗一般,是肉食的民族;他想过,倘使伊仅仅只有一个月,不能再强逼别的民族来养活伊的兆民,伊将何以自堪。他见过在这世界最大城市里,使夜间成为丑恶的卖淫与酗酒;他对于已成习惯,假装看不见的假冒为善,对于在那里为现在情形而声声感谢上帝的宗教,对于差遣宣教士徒往不需要之处去的蒙昧无知,对于以怜恤疾苦与罪恶,藉以繁殖自己的慈善机关,他都不能不拍案叫绝起来。他也见过一个走遍许多国的英国名人(“虽然我们在理智的成就上,已经进步到野蛮地位以上,我们在道德上,却还没有同样的进步。……我们民众的全体,一些也没有能超得出野蛮人的道德律,甚至在许多情形中,比了他们还要堕落。不完全的道德性,乃是现代文明的大污点。……我们社会的和道德的全部文明,还没有脱离野蛮的地位。……我们是世上最富足的国家;可是差不多我们全人口的二十分之一,是依教区周济为生的穷人,三十分之一是罪犯。对于这些没有发觉的罪犯,和全部或一部依私人慈善事业(据哈克斯来博士Dr.Hawkesley说,在伦敦一处,每年须费七百万sterling)为穷人,我们就可以决定说,我们的人口中,的确的倚人为生者和罪犯,总在十分之一以上。”————华勒斯(Alfred Russel Wallace)。)宣布的话,说英国人口的十分之一都是以犯罪为职业的,或是藉慈善救济为生活的。无数的教堂,周密的法律,济得甚事!英国的文明,的确不比别国,曾有人教过他相信那宗教的假力是进步的原动力,在英国这种假力都要少显些出来。英国的街道则告诉他另外一个故事:在佛教的城市中所能看见的景象,在这里是没有的。没有的:这种文明所表示的,乃是简朴的人和狡黠的人,弱者和强者,他们中间永久的不良斗争;唬吓撞骗,无所不用其极,将优柔无能者,推入了万丈深渊。在日本,连这些情形的恶梦也不会有的。可是他对于那些情形所发生出来的物质的和思想的结果,他只有瞠目结舌的称奇着;他虽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罪恶,他也在贫人中和富人中看见了许多好处。全部的哑谜,数不清的矛盾,都超出了他的解释能力之外。

    他对于英国人,比了他所游历过的别国人,要格外喜欢些;而英国缙绅先生间的礼节也使他感觉得和日本武士间的有些两样。在他们形式的冷淡之后,他能够辨出他们大量的友谊和耐久的客气来,————他经验过不止一次的客气;辨别出他们难得浪费的情绪力之深刻来;辨别出那赢得属地半世界的高尚勇敢来。不过在他离开英国,再去研究较为范围广大的人类的成就以前,他对于国民性的差别,已经没有什么兴味了;他的心目中,只觉得西方文明是一个惊人的整体,其中并没有什么大差别,————不论何处,————不问是藉着帝国的,君主的或共和的方式————都显示着同样为无情的需要而工作,得到了同样可惊的结果,不论何处却以和远东思想绝对不同的思想为根据。这样的文明,他只能当作没有一些情感和它和谐的东西,————当作有它时绝无可爱,没有它时绝无可惜的东西。它和他的灵魂,相隔得很远,好像是另一个太阳之下另一个行星之上的生命。不过他能明白它在人类痛苦上的详细代价,能感觉它那重量的可怕,能预知它那理智力的范围广大。他恨它,————恨它那可怕而又计划完善的机械性;恨它那实利的稳定;恨它的习惯,它的贪婪,它那盲目的残暴,它那伟大的假冒为善,它那需要的卑污和它那富足的傲慢。在道德上,它是怪物;在习惯上,它是野兽。它给他看的堕落的深度,已经是不可测量,不过不是什么相等于他少年理想的理想。它完全是一幕豺狼的大斗争;————在它的里面,他居然还能找出一些差别来,他看来似乎不能不算为奇事了。西方的真正得意之处,就不过是理智方面;是纯粹理智的峻远高寒,在它那永久的白雪之下,情感的理想是死亡了。日本仁慈克己的古文明,在那幸福的想像上,在它那道德的雄心,它那伟大的信仰,它那快乐的勇敢,它那质朴不自私,它那淡泊与知足,这种种上,的确都要好得许多。西方的高贵,不是属于伦理的。它全仗着历尽艰难困苦而发展,为强者用来破坏弱者的理智力。

    遣欧使节团

    1864年,日本政府派出34名代表到巴黎进行日法外交谈判,回国途中在埃及的狮身人面像前留影纪念。

    不过他知道西方科学的逻辑是不可抗的,那样文明的势力,只有逐渐的扩大起来,而不可御,不可免,不可计算的痛苦,也将泛滥于全世界。日本应该要学习新式的活动,得着新式的思想,否则只好完全的消灭。此外决没有别的替代。于是怀疑中之怀疑,所有圣贤大哲都要遇到的难问题向他发生了:“宇宙是否合乎道德的?”佛教对于这个问题,给予了最深刻的答复。

    不过以极细微的人类情绪来测量,不问宇宙的进行是合乎道德或不合乎道德,他始终有一个信仰,便是逻辑也不能损坏它,那便是:人类确实应该用他全副的力量,向无尽的将来,追求那最高尚的道德理想,虽然天上诸恒星,都在它们的道上反对他。日本的需要,将要勉强日本去学会外国的科学,从伊敌人的物质文明上,采取许多东西;可是这同样的需要,却总不能逼迫伊完全放弃伊那对于是非曲直,对于本份尊严的种种观念。在他的心目中,有一个目的慢慢的形成了,————这目的,使他在后来的年份中,成了一个领袖和教师;就是要用他的全力,保存着古时生活中所有最善的东西,又大无畏的反对着,凡是对于国民的自保并不重要,对于国民的自展并无帮助的,一概都不用再行介绍进来。他也许要大大的失败,没有羞耻的失败;不过他至少总能从那破碎的沉船上,希望捞起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西方生活的消耗无度,所给他的印象,比它的追欢取乐,不知苦在眼前,还要深刻:在他自己静萧萧的穷地上,他看见了力量;在伊不自私的节俭上,他看见了可以和西方竞争的唯一机会。外国文明已经教他明白了他自己文明的价值和美丽,本来他是不明白的;他切望着就能得到可以回归到故乡的准许。

    横滨驿馆

    横滨早期的标志性建筑,是根据外国设计师的设计而修建的砖木结构驿馆。

    八

    在一个四月的早晨,天净无云,太阳还没有起来,微光黯淡之中,他重新看见了他故乡的群山————远远高耸着的重山峻岭,在墨黑的海面上带着紫黑色,尖矗着。在他所乘的轮船背后,水平线上慢慢的发着玫瑰色的红焰。甲板之上,早已有几个外国人在那里了,都急切要从太平洋上得到最美丽的富士山初景;————为了黎明时富士山的初景是为人毕生所不能忘记的。他们注视着一条条的山岭,看它们像锯齿一般,渐渐的没入了深深的夜色里,疏落的晨星还是软弱无力的闪耀着,————而他们却看不见富士山在何处。“啊!”他们所询问的一个船员笑着说,“你们看得太低了!看高些————大大的看高些!”他们就看高些,看高些,看高到天心里,才看见那伟大的峰顶,在旭日的淡红中,发着妃色的艳光,就好似幻莲的嫩苞,这样的景色,竟使他们看得哑口无言。永远的雪,轻轻的转成金色了,不久太阳的光线已经达到地球的弧线上,达到暗影的群岭上,达到最后的疏星上,雪才变成了白色;底下的大地,这时还是看不见。黑夜终于完全的逃去了;温柔的蓝光浴着那空洞的长天;五光十色都已从睡眼中苏醒过来;————在这些注视者之前,那横滨的光明海湾展开了,岸上永远不见其麓的高峰,在那无尽白昼的穹门中,高高的悬着,好像一个雪凝的精魂。

    在这位流浪者的耳鼓中,仍旧响着那几个字,“啊!你们看得太低了!————看高些————大大的看高些!”————成了不定的音节,带着浓厚而不可抗的情感,在他的心胸间激荡着。然后什么东西都黯然无颜色了:他既看不见上面的富士山,也看不见下面相近的群山,在将它们如烟雾的蓝色变成青色;也看不见海湾中成群结队的船只;也看不见现代日本的任何东西;他只看见了古代。陆上的微风,挟着香馥馥的春气,涌到了他的跟前,激动了他的热血,将他曾经舍弃,曾经努力忘却的暗影,从长久关锁着的记忆的仓库中,震动了出来。他看见了先人的面目:他认识了他们多年以来的声音。他又重新在他父亲的邸舍中,成功了一个极幼小的儿童,在光明的房间中往来着,在照着日光,筛着树影的席子上游玩着,或者向那沉沉如梦,轻青嫩绿的花园中注视着。他重新觉得了他母亲的手轻轻搀着他,领着他的小脚步,走到了家堂之前,祖宗牌位之前,每天早晨礼拜的地方;成人的嘴唇边,带着忽然重新找得的意义,再低低的发出了小孩子简单的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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