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 第一次世界大战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斯坦利·昂温

    1915年11月29日

    伦敦中西区,

    博物馆街40号

    [这是我同艾伦和昂温出版公司打交道之始。]

    T.S.艾略特的来信

    亲爱的伯蒂:

    非常感激您的盛情————对您的慷慨相助我真可以说是受之太过了。很抱歉让您非回来不可————维维恩说您一直是她的保护神————但是我当然会满怀感激之情欣然接受这个机会。我相信您已做了可能做的一切,以最好的方法(比我更好)照看她,我常想要不是有您相助,事情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认为我们应当感谢您,她能活下来全亏了您。

    我十点半来,希望在您走前同您叙谈。赛奇太太注58盼望您来。她使我在这里过得很舒适。

    深爱您的

    汤姆

    星期二[1916年1月]

    夏洛特·C.艾略特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先生:

    您以海底电报发来的信前不久刚收到。我现在写信是要感谢激发您来信的那种盛情。当然,像过去那样,您会感受到近来在萨塞克斯发生的可怕的悲剧。艾略特先生不相信德国人(一切最可怕的东西的同义词)可能攻击一艘美国的客轮。那显然违反他们的利益。然而我觉得德美之间仍有发生战争的可能。我们对德国的方法(公开的和秘密的)知道得愈多,很多美国人就愈是义愤填膺。我很高兴,我们的祖先是万世一系的有法国血统的英国人。我要寄给汤姆一封信的抄件,这封信是他的高祖父在1811年写的,说明他的祖父(他是诸兄弟中的一个)克里斯托弗·皮尔斯于1676年出生于英格兰德文郡。

    我相信,您在各方面的影响会使我的儿子更坚定地选择哲学为其终身的职业。伍德教授说他的毕业论文具有极高的价值。我希望他明年能谋得一个大学的职位。如果他谋不到,我会感到惋惜。我绝对相信他的哲学,但是我不相信他写的自由诗。

    汤姆非常感激您的同情和亲切相待。我也有这种感激之情。

    您的诚挚的

    夏洛特·C.艾略特

    [T.S.艾略特的母亲]

    1916年5月23日

    威斯敏斯特广场4446号

    致布林·莫尔学院的英语教授露西·马丁·唐纳利

    我亲爱的露西:

    我很高兴得悉你在京都————迄今我只曾在三大洲上给你写过信————到非洲和澳洲去完成你的采集工作,那是你通常的义务。

    我的确希望你能设法经由西伯利亚铁路到英国来。能见到你将是极大的快乐,我相信我能使你同情我和我的大多数朋友对战争的看法。

    你不必为我的讲演担心。海伦(弗莱克斯纳)写信来给我以严重的告诫,使我感到好笑。我原以为她此前应已知道在发表意见时保持社会警惕并不是我的长处。假如她在基督在山上布道时就认识他,她也会因为害怕布道损害了他在拿撒勒的社会地位而恳求他缄默不语。世界上重要的人物对这样的事情是不注意的。事实上,我的讲演很成功,————它们成为那样一些知识分子的团结基础,他们不仅对战争而且对一般政治问题都日益趋向我的思维方式。以前鄙视政治的各类文学家和艺术家都正被迫采取行动,正如过去在法国因德雷弗斯事件而被迫行动起来那样。他们的行动终究会产生深刻的影响。我首先就是对他们讲话的。————我已经不写有关战争的文章了,因为我要讲的都讲过了,也没有什么新东西要说。————我所追求的目标较之朋友们支持我的那些目标更远大、更少急功近利。我不喜欢一个人由于说了他人正在想的东西而博得喝彩;我希望的是实际改变人们的思想。我一生主要的个人愿望是能够影响人们的精神;这种能力不是靠说些广受欢迎的话得来的。在哲学上,我年轻时候的观点极不普通、极其古怪,然而我曾获得很大的成功。现在我已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涯,如果我能活下去而且保持能力不失,我大概同样会取得成功。哈佛邀请我一年以后去教一门讲座课,讲我目前正在讲授的东西,我已同意去了。战争一旦结束,这里的人们需要的正是我所讲的这类东西。你一旦了解了我的目标,就会明白我走的是实现目标的正路。任何一件大的事业,都要经历一段艰难的时日,也许只有在你死后才会实现————但是如果你有真诚的决心,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所谓。我要讲有关人生哲学和政治的重要问题,我们时代所特有的问题。过去十年间,这里人们的总的观点已经发生异常急剧的变化;他们的信念崩溃了,他们需要一种新的信条。但是那些塑造未来的人们是不会听信依然保留着旧的迷信和清规戒条的任何东西的。在老一辈和年轻一代之间有一道明显的裂隙;经过逐渐的进展,我决定站在年轻人一边。因为站在他们一边,所以我能贡献给他们的不只是批评,而是他们乐于尊重的某种经验。————望很快又听到你的消息————你对远东的印象使我很感兴趣。

    深爱你的

    B.罗素

    1916年2月10日

    伦敦中西区伯里街

    罗素宅邸34号

    你读过罗曼·罗兰的《米开朗琪罗传》么?那是一本非常精彩的书。

    致奥托兰·莫雷尔

    哈夫洛克·埃利斯论性的书,我读了很多。此书有很多人人须知的东西,非常科学和客观的东西,最有价值而且有趣的东西。人们被禁锢起来,对性的问题全然无知(纵然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得),这种办法太蠢了。我认为,几乎所有文明的人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看作是不正常的,他们感到痛苦,因为他们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实际上和他们一样。我们常听说,人们在结婚时出了毛病,就因为他们不懂得会要发生的那种事儿,而又不敢坦率地谈那种事儿。在我看来,婚姻显然应由儿童组成,儿童不涉入的肉体关系,法律可置之不理,公共舆论可漠然视之。只有通过儿童,肉体关系才不再是一种纯粹私人的事情。我确信全部传统的道德都是与迷信有关的道德。不能说受到严格约束的人才更易于达到最好的事物,————他们或者不会放纵自己而长大成人,或者如果他们放纵自己,他们就会变成凶暴而鲁莽灭裂之徒。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再见,我的宝贝。这些日子我极快乐而且充满了爱。如果你来,能再见到你将是一大赏心乐事。

    你的B

    星期天下午

    [邮戳地址、日期为伦敦,1916年1月30日]

    我的宝贝:

    我想我忘了告诉你我是到这里来过周末的。我来给这里的一个印度学生俱乐部“印度梅吉利斯”讲演。他们约有百人,举行年会聚餐,要我提议为“印度”干杯。你的朋友萨拉瓦底(?)在场,而且讲话异常之好。他们邀请我,是因为我对战争采取的方针,————至少我想是这样。但是当我开始讲话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我忘不了,我毕竟并不希望德国人得胜,并不希望印度在此时此刻发生反叛。我说如果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印度人,我不会认为我应当希望德国取胜。对我这个话他们报以冷场,不过随后的一些发言表明,这是我的讲话中他们唯一不同意的一点。他们的民族主义给我以深刻印象。他们谈到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的团结,英国的压迫,谈到制服暴君的唯一办法是使之突然败北。他们中许多人聪明能干,很真诚,很有教养。最后发言的是一个生物学家,对科学满怀酷爱之情,正要返回印度。他说:“我将从这个繁荣昌盛的国度去向那个灾难和饥荒的国度,从这个自由的国度去向那诚实反被视为不忠、正直敢言竟被诬为煽动叛乱的国度,从这个文明开化的国度去向那个宗教盲从的国度,去向我所热爱的那个国度,去向我的祖国。一个人必须是非常富有人性的,才会热爱这样一个国家;而那些愿为祖国效力的人们已经成为非常富有人性的人了。”使这样的人才去搞政治斗争该是多大的浪费啊!在一个比较美满的世界里,他可能发现预防霍乱的良药;但事实上他的生活将充满争斗和苦辛,他要去抵抗恶,而不是创造善。他们全都是勇敢无畏而且很有思想的;他们大多是非常悲愤痛苦的。在他们的发言中还混合着一种奇特的大学生的玩笑戏谑,对牛津和剑桥的有关荣誉的嘲弄,以及能使英国青年闲时开心逗乐的话头。他们每个人的发言中都有的这种混合是非常离奇古怪的。

    今晚我又同他们或者说他们中的一些人会面了,给他们做了一次关于教育的讲演。我的确很高兴得以了解他们的观点和性格。一个人有教养有知识却属于像印度这样的一个国家,那一定是极其可悲的。

    海伦(达德利)要来吃午饭。我希望我能见到尼科,还有阿姆斯特朗注59。昨天我同呆头呆脑的沃特洛注60一起吃午饭。

    我给这些印度人讲了半个小时,事先毫无准备,没有片纸的发言稿。我认为以这种方式讲话更好,更自然而不单调。

    1916年2月27日

    三一学院

    我的宝贝:

    此间之令人沮丧已难以忍受————要不是有几个印度人,几个苍白无力的和平主义者,和一些残忍嗜杀的老头(他们在年轻人不在时志得意满一瘸一拐地走路),剑桥各学院就毫无生气了。士兵驻扎在各学院的四方院子里,在草地上操练;好战的牧师们从大楼的台阶上以极洪亮的嗓音向他们布道。夜间市镇陷入一片黑暗,与之相比,伦敦成了灯火灿烂之所在了。人们所珍爱的一切都死寂了,至少在眼下;很难想象它们会恢复生机。没有人考虑学术,认为它有什么重要性。我从外在的死寂想到自己的了无生意————我绕着书架注视着我的那些数学和哲学书籍,它们以往似乎充满了希望,饶有趣味,如今却使我感到心灰意冷了。我做过的工作似乎如此渺小,同我们发现自己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了不相关。而除了工作,我什么事情都很无能。五年前的一切期望像幽灵一样闪现在我面前。我竭力要把它们从我的心中驱走,然而拂之不去。我们的一切快乐时光都藏在我的记忆中,虽然我知道最好不去想那些。我知道我必须工作和思考,并且学会对内心的事物发生兴趣,但是极度的厌烦压倒了我的这种想法。对萦绕心头的忧惧继续回避下去是没有用的。我必须让它们把我缠住,然后面对它们。当我学会重新适当地工作时,我将愈加感到一种内在的精神的独立性,情况就会好些。自从认识了你,我一直在力图从你那里得到一个人本应由自身取得的东西。

    1916年3月19日,星期日晚

    三一学院

    我的宝贝:

    自从你星期五写来一信后,我一直未再收到你的信,但是因为我现在每天只取一次信(我是早晨去取的),所以那也不奇怪。

    我今天有一段异常不快的经历。劳合·乔治受了什么导引觉得还不如亲自查明有关拒服兵役者的第一手材料,所以他邀了克利福德·艾伦、马歇尔小姐和我到他在莱盖特附近的寓所去吃午饭,是用他自己的车来接我们又把我们送回来的。他很不满意,我想他只是想在开始讨价还价时玩弄一下技巧。尽管如此,他看到了艾伦而且认识了这个实际的人,那还是值得的。要是把艾伦毁掉了,会使他更感到遗憾的。

    我相信,在公共舆论和政府不再想迫害他们之前,这些人将不得不忍受很多痛苦。我有个印象,劳合·乔治是希望战争长期打下去,他认为整个局势坏透了。他似乎毫无心肝。后来我在下院见到安德森(工党国会议员),他是个油腔滑调的骗子。

    我想劳合·乔治这个人是很隐蔽的。

    首先要做的是彻底修改法庭的整个判决,对所有出于良心而拒服兵役的案子予以复审。有很多人无疑是胆小鬼:人们对胆小鬼残酷得难以形容————他们有些人疯了,有些人自杀了,而人们只是耸耸肩,说他们没有勇气。人类十分之九都是极端可恶的。

    星期二夜(1916年)

    布卢姆斯伯里区,

    戈登广场46号

    萧伯纳的来信

    亲爱的伯特兰·罗素:

    叶芝给我来信谈查普洛,而且附了一位夫人(他的表姊妹)的信。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法案已经通过了;他必须或者去服役,或者以其殉道精神经受磨难。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他要求免服兵役:他好像完全听其自然,像一个孩子,不会想想法律同他个人有什么关系,既不上诉也不听人劝告。我个人对他没有任何内在的感化力;外在的影响力也许有,但帮不了他的忙。

    他的信不像是一个具有殉道者品质的人写的。像许多文人一样,他在实际事务方面似乎是无能的,而就某些方面说军队倒是他正该去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他会被锻炼得能够面对不可避免的东西而又无须承担责任。他会被供给衣食,得到训练,被告知做什么;他会有无数机会去思考其他事情。他不会被要求在来年去杀任何人;如果他觉得自己的良心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厌恶感,必要时他可以扔掉武器,然后去服两年苦役,使他的良心好过一些。不过到那时他或者因为不适于在军队服役而被开除军籍,或者不然的话他就懂得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上必须按照集体的良知行事,不论其个人的良心会驱使他对此持何异议。我认为这是我们不能不对所有向我们求援的反战爱和平的青年人讲的事情。殉道是个人灵魂的事,你不能劝一个人去身体力行。我不会因为一个有才智的人力图逃避(如果可能的话)极端可憎的军旅生涯而怪罪他;但是查普洛似乎是太无能了,竟不曾做过逃避从军的任何尝试。他只是目瞪口呆地挡在压路机滚滚碾来的路上。我为他难过,但是我只能劝他去服役。你能否提示一个更好的主意?

    永远是你的

    G.萧伯纳

    1916年4月18日

    伦敦中西区

    亚达菲街10号

    又及:像下面这样讲恐很难对他有所助益:“是受英国的良心的约束,还是受我自己的良心的约束,我并不在意;但是我觉得我不理解诺思克利夫勋爵、爱德华·卡森爵士和罗伯逊将军的良心,他们自然认为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

    再及:我们的影响力的作用只限于在他被判决以后,以某种借口把他保释出来。

    下面是我和散发者因之遭到起诉的那份传单:

    由于拒绝违背良心行事而被判两年苦役

    这是军事法庭于(1916年)4月10日对家住圣海伦斯,丹顿格陵巷222号的欧内斯特·F.埃弗里特所做的判决。

    埃弗里特是圣海伦斯的一位教师,从16岁开始就反对一切战争。他是作为根据良心拒服兵役者被移交当地法庭和上诉法庭审理的,二者对待他都极不公正,竟越出正常的做法,提议将他从学校开除。他们只是在判处他在非战斗勤务方面服兵役的条件下才认可他按良心行事的要求。但是既然这样的非战斗性服役就是支持战争,使其他人能腾出身来到战壕里去,因此他是不可能接受法庭的这个判决的。

    3月31日他作为受缺席审判者而遭逮捕,被带到地方法官那里,课以2英镑的罚款,并被移交给军事当局。他们把他押送到沃林顿兵营,在那里他被强迫穿上军装。4月1日他被带到阿伯盖莱,安置在非作战部队,那是军队的一部分。

    对一切军令,他一直采取一种消极抵抗的对策。第一个早晨(4月2日),当人们被命令集合去干杂役时,他拒绝了,说:“我拒绝服从任何军事当局下的任何命令。”据下此命令的那个班长说,埃弗里特“是很文雅地说这个话的”。

    班长向中尉做了报告,中尉又重申了这个命令,并且警告埃弗里特要明白他的行为的严重性。埃弗里特仍然有礼貌地做了回答,但是说明他何以不能服从这个命令。中尉下令把这个拒服兵役者关了禁闭,他在禁闭室里待了整整一夜。

    上尉队长来查看这个关禁闭者,他仍然声明“他不会接受命令”。上尉下令将他带到指挥官那里,控告他违抗命令。

    埃弗里特然后被带到上校那里,上校向他大声宣读了军队条令第9款,并说明违抗命令的严重后果。但埃弗里特仍然坚定不移,说“他不能也不愿服从任何军事命令”。

    结果,他在4月10日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他在出庭作证时为自己辩护说:“我准备做不包括军事服务在内的对民族有重要意义的工作,只要我不会因此而使其他人腾出身来去做我自己不准备做的事情。”

    对他的判决是服两年苦役。埃弗里特仅仅因为拒绝违背自己的良心行事现正遭到这种野蛮的惩罚。他正以同过去的殉道者一样的受苦受难的精神重新进行昔日争取自由、反对宗教迫害的斗争。你是同迫害者们站在一起呢,还是支持那些宁遭人辱骂、身心备受创痛而毅然捍卫良心的人呢?

    还有40人像埃弗里特先生一样因为忠于自己的良心而在遭受迫害。你能在这种迫害还在继续下去的时候保持沉默吗?

    ————————————————————

    反兵役联谊会印行,伦敦中东区,弗利特大街,索尔兹伯里宫,梅尔顿寓所8号

    致《泰晤士报》编者,原载该报1916年5月17日

    ADSUM QUI FECI注61

    先生,最近反兵役联谊会印发了一张有关埃弗里特先生案件的传单,埃弗里特是一个出于良心而拒服兵役者,他以违抗军事当局的罪名被军事法庭判处两年苦役。有6个人因为散发这份传单被分别判处不同刑期的苦役监禁。我要声明,我是这张传单的作者,如果有任何人要被起诉法办的话,那么我就是首先要对此负责的那个人。

    您的忠实的

    伯特兰·罗素

    A.N.怀特海的来信

    最亲爱的伯蒂:

    愿你一切顺遂。请告诉我我是否和如何能给你以帮助,略尽朋友之谊。你很了解,我虽然认为你对国家政策及个人对其所承担的义务的看法是错误的,但这无伤于我们的感情。

    挚爱你的

    A.N.怀特海

    6月4日[1916年]

    我将在9月份在纽卡斯尔开始讲A部分,————我会把手稿给你的。

    英国驻美大使塞西尔·斯普林·赖斯致哈佛大学校长的信

    我亲爱的校长先生:

    我很遗憾地告诉您,罗素由于写了一个对社会有危害的小册子,根据王国国防法已被判有罪。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给他发护照,让他离开这个国家的。

    我很遗憾,爱德华·格雷爵士也感到遗憾,不可能满足您的要求,但是我相信您会理解我国政府迫不得已而采取的这种做法。

    说也奇怪,当我们因为罗素的态度而招致麻烦时,我正在柏林大使馆,其时罗素正访问柏林,德国政府对他的言论极为反感。注62

    您的诚挚的

    塞西尔·斯普林·赖斯

    1916年6月8日

    华盛顿英国大使馆

    致哈佛大学哲学系教授詹姆斯·H.伍兹

    亲爱的伍兹教授:

    您的来信和英国大使的信丝毫不使我感到意外。收到信后我给您发了一份海底电报,但不知您是否已收到。您的信厚意可感。至于提到我在柏林所做的种种事情,那是令人产生误解的。1895年我为了写一本关于德国社会主义的书而待在柏林,这使我与社会主义者发生了联系,因而被逐出大使馆。我在柏林的整个期间,没有公开地做任何事情。德皇因为社会主义者的思想观点而把他们大批监禁起来,这使我至今都对它感到憎恨。但是除了在纯系私人的谈话中,我在柏林的整个期间从未向人表露我的这种感情。1895年以后我再未去过柏林。

    不知您是否已经看过或者收到对我审判的原原本本的报道。我已寄给您,但可能被信件检查官给压下了,他担心美国人会了解我的罪过的实情。您当已听说,我因此罪已被赶出三一学院。我的全部罪过就是:我说对于出于良心而拒绝参加战争的罪过判以入狱服两年苦役的刑罚太过分了。从那以后,同样的罪曾被判死刑,后减为10年苦役。无论何人,若以为在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会闭口不语,那就大错特错了。政府徒劳地力图惩罚我们这些不肯保持沉默的人,不过是把它自己的错误公之于世罢了。有职业的人因为犯了我所犯的罪而被投入监狱,当他们出来时,没有人会再雇用他们,以致沦落到靠赈济过活。这是一场为自由而战的斗争。

    这封信无疑到不了您的手上,不过信件检查官也许会发现它很有趣。如果您确实收到了此信,请即函告。弄清楚究竟什么可通过邮检,是一件关乎广大民众利益的事情,如果六周之内没有您的回音,我猜想此信已被压下了。

    这是一个险恶的时期。但是在外面有一种新的精神,由此终究会产生出好的东西来。我希望您的国家不会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

    永远对您深怀感激的

    B.R.

    1916年7月30日

    罗素宅邸34号

    致奥托兰·莫雷尔

    我的宝贝:

    一千遍地感谢你的亲爱的亲爱的来信,我刚刚收到它,快何如之。

    这次起诉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在道德上这对我是一个极好的、好得不能再好的案子。我自己认为,这个案子在法律上也是有利的,虽然他们无疑会判我有罪。而且毋宁说我希望他们这样做。我已见过诉状律师(乔治·贝克)并准备星期一在第一法庭上无辩护律师出庭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然后我将上诉注63,在第二次开庭时聘用一位辩护律师。第二次开庭要迟至秋天,因此我可以按原来的计划在夏季到全国各地去走走。那绝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除了它可能带来的任何好处外,我还能获知很多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我见到了马歇尔小姐和艾伦还有其他许多人————他们全都很高兴,而且希望我受到一个苛酷的判决。那是一大趣事,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我一直渴望着的那种机会————而且这是我合法得来而非特地设法弄来的机会。我现在将返回剑桥,星期五再来并将在这儿待到星期一。星期一11点半你要想到我。我希望我配得上享有这个机会。

    再见,我的宝贝。你的爱和同情对我的帮助远比你知道的要多。

    你的B.

    [1916年6月]

    今天我同摩根·琼斯牧师一起吃午饭并到乡间散步,他是这里(南威尔士)一位著名的和平主义者,也是一位真正的圣徒。然后我去邻近的一个城镇参加一个会————原定在一个学校里开,但在最后时刻被拒绝了,因此我们就在露天开会。一位唯一神教派的牧师讲了话,他有一个儿子是拒服兵役者。拒服兵役者们为和平事业所做的一切真是了不起————英雄主义再也不是仅仅属于战争的。

    我本应到怀有较大敌意的一些区里去。在这里的工作很轻松,我觉得我最好在伦敦工作。23日以后我将返回伦敦,————到那时,我们民族委员会大多数人都会离去了。

    我亟欲知道艾伦来访的情况。我非常担心那是一次失败。

    讲话是一种神经高度紧张的过重负担。所有其余的时间我都觉得很轻松。但是我睡得很好,心境平和,因此我实际不觉疲惫。现在我绝无任何根本的忧虑。

    美国去不成,三一学院的职位也可能失掉,我将陷入非常穷困的境地。我将不得不另谋挣钱的办法。我想如果三一学院辞掉我,我就在伦敦公开进行哲学问题的学术讲演。如果讲演获得成功,那是令人高兴的,因为它们与政治无涉。我一直常常梦想着像阿伯拉尔注64那样建立一个独立的学派。它可能带来巨大的成果。我觉得我的生命才刚刚开篇————其后的篇章已在准备中————我这是就工作而言的。最近我不知怎的发现自己(我镇静而清醒)再也没有那种力量无法在自身实现的感觉了,这种感觉过去一直不断地折磨着我。我不在乎政府当局如何对我,他们不可能长久压制我。以前,我有一种邪恶或消极顺从的感觉,————现在我感到很积极,对自己的活动很满意————我再也没有内心的冲突了————实际上没有任何东西使我烦恼了。

    我明白了,最沉重的压力一过去,我就需要有某种更理智的工作。但是我注意到对政治理论有无数可做的工作。搞政治理论的好处是:它要了解各种各样的人,能获知各种各样的人类事实————它不会像抽象的工作那样使我不能得到完全的满足。唯一的疑虑是:有一天我会不会又被酷爱像数学那样的永恒而完美的事物的感情所征服。即使最抽象的政治理论也是非常世俗的和短暂的。但是那必须留给未来去评断。

    同你见面如此之少,令人非常遗憾。我觉得我们似乎会失去卿卿我我的亲昵,抛弃以往互相倾吐隐秘心事的方法,————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现在对你的内心生活极不了解,我希望多知道一点,但是我不知道如何使其表露出来。我自己的存在已经变得如此客观,以致现在我几乎不复有一种内心的生活了————但我本来会有自己的内心生活的,如果我有闲暇的话。

    我最亲爱的,我满怀对你的爱————在我的心中总是幻想着战后的幸福时光,那时我们将回到诗、美和夏日的树林,而且我还幻想着超乎尘世的事物。但是战争把我们束缚在这个尘世上。有时我感到疑惑,不知我们俩是不是已经变得如此缺乏人情味,以至难以专注于个人之爱————对你来说,那总是很难的。果如是,那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希望并非如此。如果可能的话,给我写一封详细的信,谈谈你的内心生活。

    星期一晚[1916年]

    剑桥三一学院评议会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

    根据我的职责,现通知你,学院评议会今天一致通过下述决议:

    “鉴于罗素先生按王国国防法已被判有罪,而且经上诉此判决已被确认有效,兹免去他在本学院的讲师职位。”

    你的诚挚的

    H.麦克劳德·英尼斯

    1916年7月11日

    剑桥,三一学院

    塞缪尔·亚历山大注65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

    我对三一学院的做法感到愤慨,他们这样做使他们丢脸(也使他们为人耻笑)。我并不同意你对战争的看法(我想你可能知道这一点),而且我无法判断你的行为的后果————虽然我憎恨对待拒服兵役者的那种拙劣而不公正的做法。但是通情达理的人们,即使个人并不认识和赞赏你,却尊重公正的判决,三一学院的做法既不可容忍也不合理。这对我们大学中(还有别的地方)所有的人也许比对你个人更为重要。

    你的诚挚的

    S.亚历山大

    1916年7月16日

    曼彻斯特

    威辛顿

    布伦斯维克路24号

    我只有三一学院的地址,来信务请寄到那里。

    我兄弗兰克的来信

    我亲爱的伯蒂:

    三一学院的通知我已在报上看到了,无论你说什么,我对此深感遗憾。毫无疑问,这些古板不通人情的老教师们与你意气极不相投,由于你的观点对你也很不友好。但是我总还是认为你很适合过学术生活,在激发青年人的思想方面,有一种对青年极重要的个性。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怀念它,而不只是意识到它而且可能感到遗憾。

    我不可能试图为你设计你的生活道路————你必须是你自己的行动的唯一向导和唯一裁判————但是切勿过于急躁地使自己完全隔绝孤立起来,首先要当心广大的听众。普通人是这样一种蠢人,任何善言谈的有能力的人都能使其动摇转向。世界对于像你这样才智出类拔萃者所希望的不是行动————寻常的政治家或煽动家足以当此————而是思想,这是一种远更罕见的品质。仔细考虑我们的问题,将思考的结果笔之于书,让下一代的教师们慢慢地把它广为传播吧。不要以为你遇见的人都像你一样认真,一样深刻,一样真诚。

    作为有关人类的单纯经验和知识,你目前所做的事情也许有其价值,但是你明白,我想对你说的是:你在糟蹋自己。你不是在为世界最好地利用自己的才能。一旦清醒地看到这一点,你就会改变你所从事的种种活动的。

    好啦————我并不常劝诫你,因为一般说来你不需要劝诫,但在我认为你有点(或者更确切地说,很有些)昏昏然的时刻还是要给你以劝诫的。

    到2月1日还有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早些去美国呢?————摆脱掉你他们当会非常高兴!

    到伦敦时来看望我们吧,8月份尽可能在这儿同我们共度几天平静的日子。

    深爱你的

    F.

    1916年7月16日

    奇切斯特,泰利格拉弗宅

    F.M.康福德注66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

    我今天才收到关于学院评议会的举措和你在市法院受审的报道。

    我必须对你说,我认为你的案子是未经辩驳的,也是经不住辩驳的,就我能看到的而言,那个判决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

    我很高兴你说你会尊重你那些不像你一样是和平主义者的朋友。你对我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很赞赏你所进行的斗争。

    至于学院评议会,你对它太了解了,不会把它跟学院混为一谈。那些老先生们,我上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发了疯。当年轻教师们回来的时候,他们非得干一场不可。我确信,全学院大多数人会反对评议会,如果把它提交全院大会讨论的话。

    评议会使我们受到屈辱,我极愤懑。当你和穆尔回到剑桥时注67,我很高兴我们又得到了你们二位,现在我们失去你们中的一位,这确实是一种不幸和屈辱。

    您的诚挚的

    F.M.康福德

    1916年7月23日

    萨里郡,冈沙尔

    伯罗斯山

    致G.洛斯·迪金森

    亲爱的戈尔迪:

    多谢你发表在《国民报》上的信注68,我以感激之情读过了。我有点觉得是在读自己的讣告注69,这是我一直希望能做到的一件事!怀特海夫妇对此事(指三一学院将罗素免职一事。————译注)的态度很公正。我认为,麦克塔格特和劳伦斯是挑头的人物。我的全部财物已被强制拍卖,但是由于好心的朋友们把它们买回来了,我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无论是谁,我都至为感激和深受感动。

    克利福德·艾伦明天将被拘捕。凯斯门特注70要被枪决。我为自己还自由自在未身陷囹圄而感到羞耻。

    你永远的朋友

    B.R.

    星期天[1916年]

    伦敦中西区伯里街

    罗素宅邸34号

    3.付了100英镑罚金之后:伯特兰·罗素同利顿·斯特雷奇和奥托兰夫人在一起

    4.多拉·布莱克[照片由平肖提供,纽约] C.P.桑格的来信

    亲爱的伯蒂:

    你会明白我对所有这些迫害有怎样的感觉。你曾否在我们的住处见过康斯特布尔————一个要去当律师的年轻经济学家?他现在是一名少校了,从前线写信给我说:“我非常高兴看到,对三一学院对待伯特兰·罗素的做法已有抗议。我必须告诉你,我在这里遇见的人们几乎全都赞成我的意见,认为三一学院不过暴露了自己的愚蠢可笑罢了。”……

    梅斯菲尔德正写文章报道达达尼尔海峡,已获许查阅某些官方文件等等。有名的文学家们竟会试图把一种纯粹的灾难描写成美国人奢侈靡费的“史诗”,这是最令人沮丧的。

    你的兄弟般的

    查尔斯·珀西·桑格

    1916年8月22日

    阿斯顿,蒂洛尔德芬彻斯

    詹姆斯·沃德注71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

    看到你在受困扰和迫害,我很吃惊也很伤心。那是令人不能容忍的,我猜不出他们究竟出于什么动机。难道他们怕你偷偷地溜到美国去,或者有某个狂热之徒要使他们相信你是麦克塔格特们所谓的亲德派吗?我得知已宣布你将去曼彻斯特讲学的消息,你的讲学有没有遭到禁止的危险呢?这时你恰恰必须保持尊严和耐心,镇定自若,不久会有支持你的呼声发出来的。

    自从我们见面以后,我一直试图起草一份声明,为你的行为辩护,把它送给学院的所有同事(评议会成员除外),作为号召大家抗议评议会的做法的一个开端。注72……

    永远是你的

    詹姆斯·沃德

    1916年9月3日

    剑桥

    塞尔温街6号

    下面这封信的作者不久之后被杀害了。我从未见过他,但是我认识了他的未婚妻多萝西·麦肯齐,她在得知其夫的死讯后,有三个星期双目失明。

    A.格雷姆·韦斯特少尉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先生:

    看到以您为不幸主角的这台令人惊异的滑稽戏又加了新的一幕,我禁不住要给您写信。您当然知道我们这些依然活着的头脑清醒的人或依然神智正常的人对您只有钦佩,因此您可以大声地说他们这台戏的调子是荒谬的。确实,我认为它是荒谬的,但不是对我个人而言。

    能够直接跟我在战前曾如此钦敬的一位最明晰最优美哲学散文的作者通信,我不能不感到莫大的喜悦,而且现在当所有的知识分子(谢天谢地,除了萧伯纳)都丧失了理智的时候,我更大大地钦敬您了。

    当理性和思想陷入危机,当您,理性和思想的最有才能的斗士,成了拙劣无能和讥讽嘲笑的牺牲品之际,我想我冒昧写信给您,是可以得到谅解的:在这样一个时刻,爱正义的人们应当说话。

    我知道您在军队里一定有很多朋友,您也一定知道军队里也有怀着善意的人,虽然英国之有今日是靠了军队和军队的统治;不过更有信心的完全理解和同情大概不会使您厌烦吧。

    如果我重返部队,————我希望我能回去————我会在我们排里找来半打的人跟我一起签名,在这里情形就不同了。

    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感谢您所写的一切,感谢您的《自由人的崇拜》、《战时的正义》和《协约国的政策》以及其他著作;我希望我能活着见到您(当然也希望您活着,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您下手)。

    您的诚挚的

    A.格雷姆·韦斯特少尉

    1916年9月3日,星期天

    多尔塞特,韦勒姆

    博文顿营地

    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第9营

    H.G.威尔斯注73致迈尔斯·马勒森

    亲爱的先生:

    我认为根据良心拒服兵役者中有少数人是真诚可敬的人,但我相信,除非拒服兵役者的道路受到阻难,它会成为各种各样逃避兵役者的逋逃薮。当然,很多管制的工作落到了一些鲁莽灭裂之徒手中。对这些“殉道者”我的确不很同情。我不像您那样肯定地认为所有根据良心拒服兵役者之拒服兵役都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恨。我从未听到坎南或者诺曼满怀爱心地谈过任何人。他们通常总是持一种对立的态度————反对任何事物的态度。狂热养成了他们的坏脾气。我认为《劳工向导》一伙人是极不诚实的,我是指拉姆齐·麦克唐纳、E.D.莫雷尔和《劳工向导》的主编。我也许是错的,但这并非我轻易得出的一个单纯的信念。

    您的非常诚挚的

    H.G.威尔斯

    [1916年]

    伦敦西南区白金汉门

    圣詹姆斯公寓街52号

    我在1916年9月5日与科克里尔将军会见的记述:

    我与弗兰西斯·扬哈斯本约定(下午)3点15分到国防部去见科克里尔将军。他身边放着我在南威尔士的讲演,而特别注意我在卡尔迪夫讲演中说的一句话:这场战争没有任何理由还要继续下去。他说对矿工或军需工人讲这种话就是意在削弱他们的热情。他又说我是在鼓动人们拒绝为祖国而战。他说他会撤销禁止我进入禁区的命令,如果我愿放弃政治宣传而回去搞数学的话。我说根据良心我不能做出这样的许诺。

    他说:

    “您和我对良心大概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它是一种内心的呼声,当它变成喧嚷和叫嚣时,恐怕就不复是一种良心了。”我回答道:

    “可是您并没有把这个原则用在那些为支持战争而撰文和演说的人们身上;您并不认为他们把自己的意见秘而不宣就是有良心的人,如果他们把意见公诸报端或讲坛就只是一些宣传鼓动者。您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有点不公道。”他沉默良久,然后回答道:

    “是的,不错。但是,”他说,“您已经说了您要说的话,难道说了这些您还不满足,还不能转而谈谈别的话题吗?”————于是他又乐于补充一句说:“您不能谈谈您已取得如此杰出成就的那些工作吗?您不觉得继续重复同一话题有点缺乏幽默感吗?”

    我没有回答他说我在《泰晤士报》、《晨邮报》和其他爱国报刊上确实看到了这种缺乏————如果那是一种缺乏的话————在我看来它们是有点喜爱重复的癖好,而且如果我反复地讲是徒劳无益的,那么他为什么如此急于阻拦我继续说下去呢。但是我确乎说了:新的问题将不断出现,我绝不能出卖自己谈论这些问题的权利。我说:

    “我向您、作为一个人的您发出呼吁,如果我同意您提出的这笔交易,您不会觉得对我减少了几分尊敬吗?”

    他迟疑许久才回答道:

    “不,我会更加尊敬您:如果您明白了反反复复地讲同一件事是无用的,我对您的幽默感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了。”

    我告诉他,我在考虑去格拉斯哥、爱丁堡和纽卡斯尔做关于一般政治学原理的讲演。他问我这些讲演是否包含他所反对的那种宣传。我说不包含,不直接包含那种宣传,但是会提出一些一般的原理,那些宣传就是从这些原理发挥出来的,而且具有足够敏锐的逻辑能力的人无疑都能做出推论的。因此他认为不能允许这样的讲演,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在谈话结束时,他急切地要求我不要在士兵们正在进行生死攸关的斗争之际使他们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

    我对他说,他以为我的影响足以造成这样的结果,是过分看重我了,但是我不可能由于威胁而停止我的宣传,如果他希望他的要求具有分量,他就不该伴之以威胁。我说我不得不去做政府当局认为会引起麻烦的任何事情,我对此都真心实意地感到非常抱歉,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我们互相尊重地道别了,至少就我来说,毫无敌对的情绪。然而极其明显的是,如果我不放弃政治宣传,他就打算进而采取极端的措施。

    致奥托兰(莫雷尔)

    我的宝贝:

    看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使政府当局对我持宽容的态度————我有点遗憾!我同T.S.艾略特太太在一个更适当的基础上重新搞好关系一事即将结束,我认为一切顺利。待安排妥当,我就到加辛顿来。我渴望去那里。

    这一段时间我懂得了许多事情。说也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找到他实际需要的东西,而那个东西总是非常自私的。我经常需要的东西(不是自觉的,但是发自内心深处)是刺激,是使我的头脑保持活跃和才思横溢的那种东西。我想那就是使我变成一个无情掠夺者的东西。我大多是从本能的成功感中获得刺激的。失败使我颓丧。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使我产生失败感————例如,除了少数几个人,出于良心拒服兵役者都从事于代替兵役的其他军事服务工作。维特根斯坦的批评使我有一种失败感。你我之间真正的苦恼就在于你使我有一种失败感————首先是因为你不愉快;然后也由于其他方面的原因。同你在一起要真正地而非短暂地感到快乐,我就必须丢掉那种失败感。我跟艾略特太太在一起有一种成功感,因为我获得了我想获得的东西(那并非如此之艰难),然而现在我失掉了那种感觉,这一点儿也不是你的过错。成功感促进我的工作:当我失去它时,我的写作就变得呆滞而无生气。我时常觉得成功与幸福距离很远:这取决于你将自己的意志投入何物。正是为了得到刺激,我本能地转向在其中有可能取得成功的那些事物。

    我一向是因为你本身而喜欢你,不是把你作为一种刺激,也不是为了任何自私自利的理由;但是当我感到虽然喜欢你却并不觉得成功时,我已丧失了活力,由此而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愤懑之情。一切的事情,其源盖出于此————既然我已弄清事情的根源,那就不再是一种烦恼了。但是除非我同你在一起不再有一种失败感,我一定会不时地继续从别的地方寻求刺激。只有不再关心工作,我才不会再有失败感,————我相信这一切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对于你,我会在一个不同的方向上倾注自己的心愿,如果我知道我能够在任何方向上取得成功的话。但是我认为按照那个办法这是办不到的。

    在一些极其罕见的瞬间,我有过神秘的顿悟,那时我摆脱了追求成功的意志。但是它们又带来了一种新的成功,我马上注意到并且需要它,于是我的意志又逐渐回到老路上来。而且我不相信没有那种意志我会做出任何值得做的事来。那简直是纠缠不清的。

    星期一夜

    [1916年9月]

    致康斯坦斯·马勒森(科莉特)

    你已经到了我一直力争要去的地方,而且是经过了长久的不倦的努力。过去我恨过许多人。我嘴上虽仍然很容易发出仇恨的语言,但是我现在实际上不恨任何人了。一个人之所以恨别人,是由于遭到挫败————而现在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失败感了。任何人都不必总是被挫败,————一个人要使自己成为不可战胜的,取决于他自己。最近我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自由感……我不喜欢社会主义的精神————我认为自由是一切的基础。

    * * *

    “达到无限和平的关键”————

    我并不像那样的伟大,真的不是————我知道和平在哪里————我时时看到它和感到它————但我仍能想象剥夺我和平的那种灾难。但是有一个和平的世界,我们可以生活于其中,然而仍能积极地超越世上一切恶的东西。你知道有时候人格的一切障碍垮掉,一个人可以自由地进入他想进入的世界————群星、夜晚和风,人的一切情感和希望,所有缓慢生长着的那些世纪————甚至寒冷的深不可测的空间也顺利地生长着————“E il naufragar m'e dolce in questo mare'”。注74从那一刻起极度安宁的某种性质进入了人们所感到的一切事物————甚至在人们最慷慨激昂的时候。日前的一个夜晚我在河边感觉到它————我曾想你会退缩————我觉得如果您真的退缩了,我会失去我平生所逢最美妙的东西————然而一种极度的根本的安宁一直存在————如果它不曾存在,我相信我就会失去你了。我无法忍受在纯粹个人事情上的心胸褊狭和讳莫如深。————我希望永远对世人坦诚无隐地活着,我希望个人的爱像一道照亮黑暗的灯塔的闪光,而不是逃避寒冷的胆怯的避难所,如我们常见到的那样。

    群星照耀下的伦敦异常动人。各个孑然自立的生命之短暂似乎是不可思议的。————

    在某些方面,我无法诉诸空间,我觉得我们的某些思想和情感只在当前是重要的,另一些思想和情感则如日月星辰那样是永恒世界的一部分————即使它们现实的存在是短暂的,有些东西————某种精神或本质————似乎持久长存,似乎是真正宇宙史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各个人的一部分。不知怎的,那就是我想要如何活着,以使生命尽可能多地具有那种永恒的性质。我无法解释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一定要知道————当然我并没有成功地那样生活————但那是“打开和平的闪光的钥匙”。

    哦,我很快活,很快活,很快活————

    B.

    1916年9月29日

    戈登广场

    我原打算告诉你许多有关我的生活的事情,但每一次正值此际却欲言又止。我是异常不幸的,因为我的生活模式是复杂的,因为我的天性无可救药地复杂;众多互相矛盾的冲动驱使着我;使我深感遗憾的是,由于这一切,一定会使你产生痛苦。我的核心经常是而且永远是一种可怕的痛苦————一种奇特的难以抑制的痛苦————那是对某种超乎世界万有的东西、某种崇高而无限的东西的追求————对至福直观的追求————对上帝的追求————我并没有找到它,我并不认为它要被找到————但是对它的爱乃是我的生命————那犹如对一个幽灵的狂热的爱。有时它使我暴怒,有时使我绝望,它是蔼然和婉的源泉,又是残酷和工作的源泉,它充满于我所拥有的一切感情————它是我内在生命的实际的原动力。

    除了说它是一种愚蠢,我无法解释它或者使它看来像什么东西————但不论是不是愚蠢,它都是我身上任何好的东西的源泉。我知道别的人————尤其是康拉德————也有这种痛苦,但毕竟罕见,————它使人异常孤独,产生一种极其孤立的感觉————它使得人们的信条常常显得浅薄。现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并不意识到它,只有在我受到强烈的刺激(不论愉快还是不愉快)时才意识到它。我力图摆脱它,虽然我并不认为应当这样做。与你同在河边的时刻,我最强烈地感到它。

    有一次我对你说:“窗户永远对世界开放”,但是一个人通过他的窗户不仅看到世界的欢乐和美,而且看到它的痛苦、残酷和丑恶,而且前者和后者都值得一看,一个人有权谈论天堂之前应当先窥视一下地狱。

    B.

    1916年10月23日

    戈登广场

    格雷姆·韦斯特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先生:

    今晚在索姆河上我刚刚读完了你的《社会改造原理》,离开前线时我发现它正在等着我。我看到过两篇评论文章,一在《国民报》上,一在《土地和水》上,从前一篇的称赞和后一篇掩抑不住的轻蔑,我预知这是一本好书。随着英国的舆论似乎愈来愈陷入丧失尊严的仇恨的深渊,它更加激励我。只是因为有您所表达的这样一些思想,只是因为有像您这样的一些男男女女,才值得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如果一个人碰巧幸存下来的话。在那闪烁着清冷光辉的小圈子之外,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灼热的沙漠。

    但不要担心我们精神的生命会死灭,也不要担心希望或活力已然丧尽;对我们少数一些人来说,无论如何,支持我们去建立“上帝之城”的希望使我们摆脱了当前的这些恐惧,超越了我们在报上看到的对思想大不宽容的态度。我们不会变得颓丧无力,我们在这里耗费在一件可恨的使命上的精力和耐力将会加倍地用之于和平带给我们的创造性的工作。我们还很年轻,即使遭受这些苦难,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不会被永久地损害。

    更确切地说,在您的书出来之前,我们担心的是在英国再也找不到一个我们可以信赖的人了。请记住,可以相信以后我们会比在战争中更加倍地工作,读了您的书之后,那种决心比以前更增强了;正是为了您,我们才希望活下去。

    前些时候我给您写过信,现在又给您写信,也许应该表示歉意,但是我觉得那似乎有点不合情理:您不会介意知道您被别人理解、赞佩,不会介意知道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乐于同您合作。

    您的诚挚的

    A.格雷姆·韦斯特少尉

    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第九营

    英国远征军

    1916年12月27日 星期三夜

    报讯:

    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少尉阿瑟·格雷姆·韦斯特,系阿瑟·伯特·韦斯特(家住海格特,霍利街4号)之长子,今日官方已正式宣布他的死亡。他死于1917年4月3日,年25岁。

    致科莉特

    在爆炸、坠落的齐伯林飞艇和围绕着我们的爱的整个环境中,爱怎么可能如鲜花盛开呢?在它能生存在这个世界之前,它只能是有缺陷的和痛苦的。我渴望它是另外的样子,————但是轻松愉悦的事物在这种恐惧中消失了,我们的爱为了获得它的生命力,不能不带有痛苦。

    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我恨那让人们去送死的工党代表大会和新闻记者们,我恨那些在儿子被杀时竟有一种自鸣得意的骄傲感的父亲们,我甚至恨那些和平主义者,他们喋喋不休地大谈人性本善,尽管天天都有与之相反的证明。我恨这个星球和人类————我为属于这样一个物种而感到羞耻————在这种心情中我的善又是什么呢?

    B.

    1916年12月28日

    吉尔福德

    多萝西·麦肯齐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先生:

    很高兴您将格雷姆·韦斯特的信寄给《剑桥杂志》,因为我确信他是代表很多人说话的,其中有些人将幸存下来。

    我读过您的《社会改造原理》,作为一个青年妇女而非青年男子,我很高兴能够去听您在费边社托儿所的讲演。我敢说您太忧郁了,世界并不像您所想的那样糟糕。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心里想着韦斯特。您对青年人的乐观主义畀以善意的一笑,但是您的笑容里透着忧伤,却使我感到不安。

    现在我知道您是对的而我错了。但是我向您保证,罗素先生,我们妇女也要有所作为,我们不乐意残存苟活下去。我可以用韦斯特信结尾的话结束我的信,非常真诚地说:“就是为了您,我们才希望活下去。”

    很难晓得要怎么办。我是一名小学教员,学校里除了我教的这个班,所有其他的班都用军事方法进行训练。我不得不偷偷地进行工作,尽可能把自己的思想掩饰起来。您知道,在我们的各个小学校里,孩子们得不到自由的发展。您的书中论教育的一章给我的鼓舞比我从事教学以来读过听过的任何东西都大。感谢您给我的这种鼓舞。在最近这些日子里,教书是我最感悲哀的事情;薪金过低,劳动过度,我所最爱的人为了一件他不再相信的事业而死去。出于对我的大多数亲友的同情,我通过您的书在您那里找到了力量和安慰。我的确觉得您能理解我。

    多萝西·麦肯齐

    [1917年]6月5日

    伦敦西北5区,海格特

    玛格丽特夫人路77号

    A.N.怀特海的来信

    亲爱的伯蒂:

    我深感遗憾,但是你似乎并未领会我的要点。

    我不想让我的思想在目前以我的名义或任何他人的名义传播出去————那就是说,就其目前尚在初创犹未完善而言,不要传播出去。目前传播出去的结果将是一种不完满的使人产生误解的解说,这不可避免地会破坏了我将来要发表的最终阐述。

    我的思想和方法是以一种与你不同的方式形成的,其酝酿期很长,其结果在最后阶段才获得一个清晰的形式,————我不希望你把我那些在各章节中讲得明明白白的稿子弄成一串在我看来真假参半的东西。我整个一生都断断续续地在这些思想上下功夫,如果我把它们交给别的某个人去详做阐发,那么我的思辨生活的一个方面就所余无几了。既然我开始看见了日光,那么我觉得这样做(指将自己的思想交给别人去阐发。————译者)从科学的利益考虑是没有道理的,没有必要的。

    我感到遗憾,除了借助于我的这些稿子,你竟不相信自己能着手工作————但是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你一定弄错了,对你来说,必然有一整个余下的思想领域为你用武之地,————当然,利用某些现成的稿子去做,对你会更容易一些。但是我所提出的那些论证是断然无疑的。当我赋予我的著作一种能表达我的思想的形式时,我当然会送你一阅。

    深爱你的

    艾尔弗雷德·N.怀特海

    1917年1月8日

    伦敦西南区切尔西

    榆树园街12号

    战争爆发前,怀特海写了若干有关我们对外在世界的知识的笔记,我也就这个题目写了一本书,在书中我利用了怀特海传示给我的那些思想,并正式向他表示谢意。上面这封信表明,他对此很恼火。事实上,这使我们的合作完结了。

    致埃米莉·勒琴斯夫人

    亲爱的埃米莉夫人:

    我把我的文章缩写成7行看来必不可少的文字————接近文章结尾的6行和最后一栏中间的一行。

    难道真有必要说我是“现在罗素伯爵的假定继承人”吗?我看不出我哥哥缺乏子嗣就使我的意见更值得尊重。

    传记中有几点不确我改了一下。

    “批判的超然态度”恐非我对这场战争的态度。我的态度是强烈的愤怒的抗议————我认为这场战争是一种恐怖,一种恶行,一种莫大的绝对的灾难,使整个的生活都变得极其可怕了。

    您的非常诚挚的

    伯特兰·罗素

    1917年3月21日

    伦敦中西1区,

    戈登广场57号

    致科莉特

    我无法表达我心中的情思于万一,————我们在乡间的日子太美妙了。整个星期天这种情思有增无已,夜间它似乎飘然超越了人间事物的疆域。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是孤独的了。你的爱把温暖注入我生命的深处。你常说在我们之间有一道隔离的墙。那已不复存在了。冬天即将过去,我们将迎来阳光,鸟儿的歌唱,野花野草,报春花,风铃草,然后是山楂花的芳香。我们将生气勃勃欢欣喜悦。你坚强、勇敢、无拘无束,充满了激情和爱————我的一切梦想的真正的实质已化为活生生的现实。

    1917年3月27日

    戈登广场

    你在我心中占据的整个地盘似乎已毁掉了。

    对我们两人来说,只有彼此努力忘掉对方。

    再见————

    B.

    1917年9月23日

    戈登广场

    科莉特的来信

    昨天晚上以前,我曾认为我们的爱会愈来愈深,直到它像孤寂感本身一样强烈。

    我曾同你一起凝视永恒。我曾把永恒的至福握在手中————现在,虽然我还愿相信永恒事物的美,但它们已不属于我了。你将因自己的工作成就而戴上花冠。你将站在超乎个人的伟大的顶端。我崇拜你,但是我们的心灵是陌生的————我祈求上苍,让我快快耗尽此生,结束这种苦痛。

    C.

    1917年9月26日

    梅克伦伯格广场

    致科莉特

    我体验过同你在一起的真正的幸福,————如果我能根据我的信念生活,我还会尝到这种幸福。我感到被囚禁在自私自利之中————倦于做任何努力,疲惫不堪以致无力突破自私的囚禁而投入爱情。

    我怎样才能弥合这道鸿沟呢?

    B.

    1917年10月25日

    戈登广场

    德国的和平建议

    伯特兰·罗素

    (载于《特别法庭》1918年1月3日,星期四)

    关于布尔什维克我们听到得愈多,我们的爱国报刊上的传奇故事就愈被戳穿了。人们告诉我们,布尔什维克是无能、空想和腐败的,他们不久一定垮台,大部分俄国人都反对他们,他们不敢允许立宪会议开会。所有这些说法都已证明是完全错误的,任何人读了12月31日《每日新闻》上阿瑟·兰塞姆写的非常有趣的报道都会明白。

    我们一直被诱导把列宁看作一个德国犹太人,而实际上他是一位俄国贵族,由于自己的见解而遭受过多年的迫害。被说成是布尔什维克的敌人的社会革命党人已同他们建立了联系。立宪会议一待其半数代表抵达彼得格勒就要开会,目前已有近半数的代表到达。关于布尔什维克被德国金钱收买的指控仍然没有一条证据可以证明。

    布尔什维克最显著最惊人的胜利是他们与德国人的谈判。从军事上说,俄国是没有防御能力的,我们都以为这证明他们在谈判开始时坚持对德国人寸土不让乃是纯粹的梦想。据说德国人肯定会坚持吞并波罗的海诸省并确立对波兰的宗主权。情形远非如此,德国和奥国政府已正式声明,他们准备以俄国提出的不割地、不赔款为基础缔结和约,只要那是一种全面的和平,而且他们还要求西方列强都赞同这些条件。

    这个举动使西方列强政府处于极难堪的进退两难境地。如果他们拒绝德国的建议,那么他们就在世界面前,在他们自己的工党和社会党面前,被撕下了假面具:他们使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们继续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扩张领土。如果他们接受这个建议,那就是把胜利拱手送给可恨的布尔什维克,而且为各地的民主革命党人上了一堂如何对待资本家、帝国主义者和战争贩子的实例教学课。他们知道,从爱国的观点出发,他们不可能指望通过继续进行战争而赢得更加称心的和平,而从阻止自由和普遍和平的角度考虑,则可望从战争的继续有所得。大家知道,除非和平很快到来,饥馑将遍及全欧。母亲们目睹自己的儿女奄奄待毙的惨象都要发疯了。男人们为了拥有少得可怜的一点生活必需品而互相争斗。在这种状况下,一场成功的革命同样需要的建设性的努力是不可能的。那时美国警卫部队将占领英国和法国,不论他们是否表明有能力抗拒德国人,但无疑能够给罢工者以威胁,这是美国军队在国内干惯了的事情。我不是说这些就是政府心里的想法。一切证据趋于表明他们心中并无任何思想,他们只是得过且过,以无知和感伤的蠢话聊以自慰而已。我只是说,如果他们能够思想,那么他们就必然会沿着我上面所说的这条路线极力为其拒绝在德国建议的基础上缔结和约进行辩护,假若他们真的决心拒绝的话。

    某些民主派和社会主义者也许并非不愿意战争继续打下去,因为如果继续打下去,显然一定导致全世界的革命。我认为的确一定会出现这个结果,但是我并不认为我们因此就应当默然同意拒绝和谈,如果那是我们政府做出的决定的话。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将受其威胁的那类革命会更严重、更可怕,而不会是一种善的源泉。那将是一场为饥饿、恐怖和怀疑所驱动而充满暴力、仇恨和流血的革命,————一场必然把西方文明中一切最好的东西统统毁掉的革命。这就是我们的统治者们应当面对的前景。他们为吞并非洲殖民地和美索不达米亚这样一些微不足道的目标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冒这个危险。工党在12月28日几乎一致通过的关于战争的目的整个说来是很清醒的,也许不难成为立即着手和平谈判的基础。在此关键时刻,工党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希望它利用这种影响力迫使西方列强那些头脑发昏欲狂的统治者们恢复一点正常的理智,这是不是期待过高了呢?关键掌握在工党手上。如果它愿意这样做,它在一个月内就能得到一个公正而持久的和平,但是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就会在普遍的大毁灭中被吞噬以去。

    上面就是我因之被判刑入狱的那篇文章。

    致吉尔伯特·默里教授

    我亲爱的吉尔伯特:

    来信的深情厚谊使我非常感动。我们的观点如此分歧,你竟能这样做,真是太好心了。当然,如果我知道公众的目光将集中在《特别法庭》上的那一句话,我本来会把它写得更谨慎得多,以免使对被触怒的好斗的和平主义者的腔调感到不习惯的民众发生误解。要不是政府起诉,除了和平主义者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留意这句话。几乎可以绝对肯定,没有一个美国人曾注意到它。有一年光景我每周为《特别法庭》写一篇文章,一般都是在其他工作中间匆匆草就的。在这个过程中,恐难免会写出一句轻率欠考虑的话,————轻率是指形式,至于内容我是坚持不渝的。

    就我所能发现的而言,政府起诉的直接原因是我不再写这些文章,或者除了参加一个临时的委员会之外我已不再参与任何和平主义工作。我在去年秋天就已决定这样做了,但是马上这样做不可能不给同事们带来不便。因此,我通知反兵役联谊会,来年不再担任他们的代理主席。因此,我为《特别法庭》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是在1月10日发表的,即在我因之被起诉的那篇文章发表之后一周,当局似乎感觉到,如果要惩罚我,他们就必须立刻动手,因为我不会再犯别的罪了。我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完全返回写作和哲学教学而订的,但是当我从狱中出来时,能否重新采用这个计划,当然难以确定。只要允许我有大量的书读,对于坐牢我并不非常厌恶。我觉得摆脱了职责负担倒是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我想不出可能有任何事情要为我做的,除非美国大使馆会认为这件事太微不足道了,不值得起诉,但是我不能说我非常希望看到他们撤诉。我想,我们那些有钱过奢侈生活(这是受到刑法保护的)的人应当对保证我们幸福的那种机制有所了解,正因此故,我倒很想知道监狱的内幕。

    致最热烈的谢意。

    永远深爱你的

    伯特兰·罗素

    1918年2月15日

    伦敦中西1区

    戈登广场57号

    亲爱的吉尔伯特:

    你对我一直这样亲切关怀,我想我应该把我的案子的进展情况告诉你。假若这个判决被批准了,看来要做的事就是要求到轻罪犯狱室去。这得赶快准备起来,因为事情办起来是很慢的。赫斯特想去找莫利、洛尔伯恩、巴克马斯特和兰斯多恩,请他们给凯夫写信。我觉得阿斯奎斯和格雷大概会愿意写的;还有许多不涉足政治的学者也会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比任何他人都更适于做这件事。如果这么些个人的上书陈情都不成(这是可能的),那就必须写信诉诸新闻界。这一切必须快快去做才会有成效。

    我昨天看到E.D.莫雷尔,这是他出狱后我第一次看到他,使我深深感到判刑六个月给他造成的严重后果。他的头发全白了(以前他几乎没有一根银丝)————他最初出来时身心彻底垮了,多半是饮食不足的结果。他说一整天只有三刻钟的时间阅读书报,————其余的时间都是干狱中的活儿等等。看来很可能是:如果不减轻对我的判决的话,我就不会还像过去那样有着旺盛的心力了。对此我感到痛惜,因为我仍有很多哲学工作要做。

    你的永远的朋友

    伯特兰·罗素

    1918年3月27日

    伦敦中西1区

    戈登广场57号

    E.M.福斯特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

    昨晚在俱乐部吃有六道菜的大餐,席间听说您身陷囹圄。特寄此信表示我对您的热爱。我想当您出来时他们会将此信给您的。

    这里一切都舒适而宁静。如果战争还要再持续很久,人真的要变得非常古怪了。

    您的兄弟般的

    E.M.福斯特

    1918年2月12日

    亚历山大里亚

    兰斯洛特·霍格本的来信

    亲爱的罗素先生:

    写此短简只是要告诉您,我认为您的地位是多么伟大崇高。作为一个重犯,我能稍微理解您的真诚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们这些年轻人看到自己的许多朋友采取犬儒派的冷漠态度或一味专搞学术,现在知道欧洲知识分子中间至少有一个人不容许头脑的生命扼杀精神的生命,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种鼓舞。……这诚然并无多大作用,然而是好的。

    祝您好运。

    您的非常诚挚的,

    兰斯洛特·霍格本

    1918年4月10日

    伦敦

    洛斯·迪金森的来信

    亲爱的伯蒂:

    我原希望能见到你,但是我一直未能找出时间,而且我今天就要走了,去度过四月份剩下的日子。我希望5月1日到那里。很难有什么希望。我想现在对你来说可能出现的最好的情况是进甲级牢房。如果他们要处你罚款,我想你立刻就会被传唤,而且不能不作为拒服兵役者饱尝苦辛。唯一的机会是粗暴的德比(勋爵)已离开国防部,我听说米尔纳比较同情出于良心拒服兵役者。我们受着既卑鄙又无能之辈的支配,被恐惧和仇恨弄得发疯的我们国家仍然希望它是这个样子。有时我为自己是英国人而感到羞愧。不过人们知道,一个个的英国人是老好人,是心地善良的家伙。坏人只是一小撮人及其头头。但是说有什么用呢?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人的言语似乎失掉了一切意义。换个话题说吧,我现在正在读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当第一流的思想家们重新考察这些问题时回头再读此书使人觉得神清气爽。亚里士多德的研究方法也许就是你的方法。然而,我想,人们可以看到,“实体”概念已经把思想固定在某种不自觉的格式里了。到了老年,我想由于你和他人的影响,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比年轻时更解放更活跃了。但是那帮豺狼除非把一切自由的头脑和勇敢的灵魂都吞噬掉,是不会甘心的。这场战争秘不示人的目的就在于此。再见。

    G.L.D.

    (洛斯·迪金森)

    [1918年]4月19日

    伦敦西8区,爱德华兹广场11号

    C.P.桑格的来信

    亲爱的伯蒂:

    近日未见,时在念中。一腔思绪难诉————对于我,你永远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想到你会去坐牢,我受不了,虽然我知道你不屈不挠和自我克制的精神能使你平安地熬过这场磨难。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一场噩梦。有时我想我会醒来,发现那终究是一场梦。我希望实在将证明比现象好————如果在这个充满流血和爆炸声的荒唐世界之外还有什么东西的话。

    但是,如果事情能有好转的话,那也要靠你和同你一样的人去促进的,年轻人————如果他们还有人活下来的话————都会倾向你的。

    你的兄弟般的

    C.P.桑格

    1918年4月28日

    伦敦西南3区 切尔西

    奥克利街58号

    又及:达夫妮注75要我转达她对你的敬慕。

    萧伯纳致麦肯齐小姐

    亲爱的麦肯齐小姐:

    我自然很关心罗素;但是我无能为力。如果他要取得胜诉,他必须自助,奋力而为。在他的审判上,似乎没有提出充分的辩护。他或他的辩护律师本应谈它一个星期,大喊大叫地反对苛政、不义和对民众权利及别的什么(天晓得)的破坏,以尽可能使政府当局为造成这些问题而感到歉意,尽管他们照旧会对罗素做出同样的判决。罗素不是一个无力自卫的蠢汉。他不是一个付不起酒吧间花销的穷人。他实际上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他的家族在辉格党方面作为民众自由的世代传承的捍卫者载入辉煌的史册。然而留给公众的印象是,他像一个扒手似的在10分钟之内就给收拾掉了。在某种程度上这要归咎于他自己和他的朋友们。那似乎是重犯了E.D.莫雷尔那次申辩的大错误,那种申辩一定是照着愚蠢的劝告做的,给人一种印象,好像犯罪是一个事实问题,而不是关于该行为的伦理性质问题。

    实际上唯一拿不准的是,罗素是否应当自己处理他自己的案子,还是要用律师。我若处于他的地位,会毫不犹豫地自己来做。一个律师会提出某种表面上巧妙的辩词,这使他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在上诉法庭上卖弄自己,这种辩护不会使人怀疑他同情罗素的观点而有损于他的声誉,其败诉乃是预定而不可避免的结局。罗素不会固执得非请这种律师不可;作为一个外行,他可以随意改变法庭诉讼程序,而这是一个律师办不到的。他惯于做公开的演说,因此不必要仅仅由于紧张不安和缺乏法庭经验而找别人代他说话。

    他的案子绝不是无能为力的。首先,他可以指出,他是因为在一篇文章的6行文字中提出的一种推测的预言而被起诉的,这篇文章包含若干明确的论断,从那时以来,这些论断已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甚至也许起了危险的误导作用。关于布尔什维克,关于立宪会议,关于德国和奥地利政府,他的看法是错误的。对这些错误,他不予抗辩。

    但是当他进而谈到兰斯多恩勋爵所坚持的军事家的理由并争论说战争继续打下去必然导致遍及全欧的饥馑时,人们找到了攻击他的一个可笑的借口。战争充满了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各交战国都宣称自己是自由的捍卫者,而他们全都在此时或彼时积极地干着镇压自由的勾当。德国人忘了他们对普鲁士波兰的压迫,而公然指责英国是爱尔兰、埃及和印度的压迫者。法国忘记了东京注76、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以及拿破仑的政治体系,而辱骂德国人是征服者和吞并者。意大利忘记了阿比西尼亚和的黎波里塔尼亚,对达尔马提亚和奥地利蒂罗尔地区提出领土要求,却以民族主义的名义把奥地利从特伦蒂诺驱逐出去。最后,美国同其本国的工人发生冲突,在科罗拉多及其他一些州中工人们几近于要发动一场内战,而它却承担了要把德国无产者从奴隶制下解救出来的使命。所有这些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都曾被有哲学头脑的记者们反反复复地以最尖刻的语言指出来了,只有最后一桩是罗素最先在《特别法庭》上极其温和地暗示给人们的。某位愚蠢的审查官老爷,除了其审查部门的淫威之外对于讽刺或历史或任何其他事情毫无所知,立刻向罗素所做的这个暗讽猛扑过去,好像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因而必须予以追查谴责。

    但是主要的问题在于,如果不顾罗素的社会地位和学术地位,就因为他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和哲学家写了关于战争的文章而必欲加之以野蛮的惩罚,那么在英国对新闻界的威胁恫吓就将走到在德国或奥国都还不曾达到的地步;如果一个国家是自由的国家,这真是它的一种优越性的话,那么这种优越性将属于德国。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之所以赢得世界的支持,只是因为我们代表着自由的制度,而我们的敌人则代表着专制政权。敌人反过来攻击我们是地球上最可怕的、独裁专制的帝国;由于我们以前进行的征服,这个说法可以得到很多的支持,因而美国和俄国的舆论对我们感到非常困惑难解。罗素可以说:“如果你们因为我的自由主义的主张而要迫害我,那就迫害吧,你们会因此而遭到谴责的:在我的家族中我不是第一个为正义的事业而受苦受难的;但是如果你们对协约国的团结还有所关心的话,你们要注意向世界申明,英国仍然是人们可以说他们想说的话的地方,等等。(可随意讲话。)”

    这是我作为罗素的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所能提出的最适当的忠告。

    你的忠实的

    G.萧伯纳

    1918年3月18日

    赫茨,韦尔温

    圣劳伦斯,阿约特

    萧伯纳的来信

    亲爱的伯特兰·罗素:

    得悉你在星期三将听取律师的意见而入狱6个月,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你入狱是因为允许你的律师提出某种巧妙的辩护给法官们造成一种良好的印象,很久以来这些法官们在处理无数扒手案上已经精疲力竭,不过(只要对法庭敬上一点小意思)他们就能一本正经地把这些案子草草了事。

    我看对此只有给它大闹一场,愤怒地拒绝为任何人在一个自由国家中都完全有权做出的一个论断进行辩护,并声明像你这样并非无名之辈的案子会传遍从旧金山到东京的各国首都,并且会被当作衡量英国宣称其为之奋斗的自由概念的尺度,这样就将从这个声名狼藉、极端糟糕的政府的愚蠢行为中挽救我们国家荣誉的重任丢给了法官们的良知。或者讲一些类似这个意思的话。小心翼翼并不会使你有所得,一只猫也可以见见国王注77,何况(a fortiori)一位哲学家去见法官呢,记住这一点,不会使你有所失。

    永远的朋友

    G.B.S.

    1917[1918]年4月29日

    伦敦中西2区

    亚达菲特伦斯街10号

    致我兄弗兰克

    这里的生活,除了不能见到朋友,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但对我来说,见不到朋友这一点确实使生活极不愉快————如果我像许多中年人那样冷漠无情,我就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厌恶了。一个人没有任何责任在身,也就有了无穷的闲暇。我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平均每天我有4小时从事哲学的写作,4小时阅读哲学著作,4小时浏览书报————因此你可以理解我需要很多的书。我正在读罗兰夫人注78回忆录,而且得出了这个结论:她是一个被捧得过高的女人:自命不凡,爱慕虚荣,多愁善感,有嫉妒心————一个有点德国式的女人。被处死前的最后一些日子,她是在回顾记录许多年中遭到社会责骂或取得成功的琐细往事中度过的。她是一个民主派,主要是出于对贵族阶级(noblesse)的妒忌。她那个时代的监狱比现在更令人愉快些:她说她如果不写回忆录,就会画画鲜花或者弹琴奏曲。在布里克斯顿是不供给钢琴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在离开的时候不会被送上断头台,这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优点。————在两个钟头的户外活动里,我反思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一段空闲的时间进行反思是有益的,到这儿来真是天赐良机。不过我并不希望有太多的天赐之福!

    我很快活,我的思想很活跃。我很愉快觉得时间过得很充实————过去几年里几乎没有读什么书,写东西很少,也没有机会涉足高雅的事物,对所有这一切都感到精疲力竭之后,又回到一种高雅的生活,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但是当这种生活过完的时候,我也会是高兴的啊!我曾想战争总有一天会过去,这个想法是一个坏习惯,我已经把它丢弃了。我们不能不把现时代比之于野蛮人入侵的时代。我觉得自己好似阿波利纳里斯·西都尼乌斯注79————一个人能够成为的最好的人应当是像圣奥古斯丁那样的人。对于未来的一千年,人们将期望回到1914年以前的时期,正如人们在中世纪黑暗时代期望回到高卢人洗劫罗马以前的时期。人哪,真是奇怪的动物!

    深爱你的弟弟

    伯特兰·罗素

    1918年6月3日

    布里克斯顿

    致科莉特

    心爱的,我渴念你————我一直在思念着我们将一起去做的一切美妙的事情————我想到战后我们能够出国时将要做些什么————我渴望同你一起去西班牙:去看看布尔戈斯大教堂,马德里委拉斯开兹注80的绘画————去看看灰黯的埃斯科里亚尔建筑群注81,在疯狂尚未普遍的时候,疯狂的人过去总是从这里开始使毁灭蔓及整个世界————去看看阳光灿烂的塞维利亚,那儿所有橙黄色的丛林和喷泉————去看看格拉纳达,摩尔人注82待在那儿很久,直到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把他们赶出西班牙————然后我们可以像摩尔人那样穿过海峡进入摩洛哥————再经由那不勒斯、罗马、锡耶纳、佛罗伦萨和比萨返回英国————试想想那无法形容的快乐————色彩缤纷,美不胜收————自由————意大利铃的鸣响————那深沉而洪亮、带着久远岁月重负的忧郁的奇异的声响————那无数争奇斗妍的鲜花,真是不可想象的艳丽光华————那赋有野性动物的全部的美,挺然屹立,目光炯炯扫视一切的人们————我们走出去浸浴着清晨的阳光,与蔚蓝的海和青青的山相伴————有那么一天,这一切都为我们所享有。我渴望着与你共享这南国的疯狂。

    我渴望与你共享的另一个东西(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的东西)是大西洋的风光:康尼马拉海岸————浓雾————大雨————在岩石上呼啸起伏的波涛————一群群的海鸟,发出野性的鸣叫,那似乎是大海永无休止的悲哀的灵魂————太阳闪着微光,不真实得有如在另一个世界里所瞥见的东西————狂暴的、狂暴的风,顺畅的、强劲的、猛烈的风————在那儿,生命就在那儿————我觉得,在那儿我能够与你共处,让我们的爱与西面的暴风雨融汇在一起————因为在我们两人身上有着同样的精神。我的科莉特,我的灵魂,我感觉得到通过我们的爱而激励着我的那伟大的气息————我要将大西洋的精神形诸文字————在我死前,我必须,我必须找到某种方法把藏在心中而从未说过的非常重要的东西说出来————那不是爱,不是恨,不是怜悯,不是轻蔑,而是真正生命的气息,它是狂暴的,来自遥远的地方,将非人的事物的巨大而极其无情的力量带进人的生命。

    1918年7月5日

    如果我处于格拉斯通注83的地位,我是不会让戈登注84去喀土穆的,但是既然让他去了,却不给他以支援,我认为是愚蠢的,因为这不能不把人们激怒。由此开始了帝国主义的趋向,这个趋向导致布尔战争,之后又导致了目前这场战争惨剧。在政治上使用一种不为人们所理解的政策是毫无用处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森林游憩时曾谈到如果艾伦当了首相(结果他是当上了)他会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拒拍的那部电影原来是劳合·乔治视若生命的宝贝。你当然必须拒绝。人们大概也曾以为圣徒约翰会受雇于彭修斯·彼拉多注85,为叛徒犹大官修传记。

    《圣经》真是一本奇特的作品。亚伯拉罕(他是一切美德的典范)在去国离乡之前三番五次地对他的妻子说:“撒拉,我亲爱的,你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国王很可能爱上你。如果他想到我是你的丈夫,他会把我处死,从而娶你为妻;所以你要作为我的姊妹前去。”果不其然,国王真的爱上了她,将她纳入宫闱,结果使她病了,因此又把她送回亚伯拉罕。这时亚伯拉罕已经跟一个女仆生了一个孩子,撒拉把那女仆和新生的婴儿放逐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亚伯拉罕并未反对。真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上帝不时地对亚伯拉罕谈话,给以精明处世的忠告。后来,当摩西恳求去见上帝时,上帝允许他看到他的“背影”。那儿是可怕的争吵、雷鸣、旋风和一切附随之物,于是上帝所要说的只是他希望犹太人在逾越节时吃未发酵的面包————就像一个昏聩的耄耋老人,他把这话反反复复地说了又说。真是一本怪书。

    《圣经》有些文句非常滑稽。《旧约全书·申命记》XXIV,5:“当一个人娶了一个新妻子时,他就不出去打仗,也不承担任何事务了,而是有一年的闲暇在家,以博取新婚妻子的欢乐。”我决然想不到“博取欢乐”会是《圣经》上的一个用语。下面是另一段发人灵感的妙文:“跟他岳母睡觉的那个人,让上帝降祸给他吧。所有的人们都要说,阿门。”圣徒保罗谈婚姻说:“因此我对未婚者和寡妇们说,如果他(她)们甚至像我这样生活下去,那对他(她)们是很有好处的。但是如果他(她)们不能克制自己,那就让他们结婚吧。因为结婚要比被烧死好。”直至今日,这仍然是基督教会的教义。显然,“结婚要比被烧死好”这句话的神圣目的就是要使我们大家都感觉到地狱之苦一定是如何极其可怖的。

    [1918年]8月10日

    我亲爱的人儿,这剩下的7个星期,你能非常耐心地宽厚地同我在一起吗?如果我变得越发讨厌了,你能忍受吗?求得释放的希望是很难的。我感到非常疲倦,非常厌倦。我当然受着嫉妒的折磨;我知道我应当如此。对你做的事情我知道得如此之少,以致我所想象的也许超过其实。由于监禁和老是想着未来,我已变得如此神经过敏,以致有一种迷惘的感觉,有一种要把所期望的幸福毁掉的冲动。对我在以后的这几个星期凭着这种冲动所做的任何事情,请你镇静不必理会。直到今日,我才刚刚能够明白这是一种疯狂,但是很快似乎就唯有它是精神正常的了。我要着手工作去伤害你,使你与我断绝关系;我会说我刚出狱时不想见你;我将假装对你已失掉了一切情爱。这一切都是疯狂————嫉妒与焦躁混合的结果。极度渴望一个东西所感到的痛苦终于变得如此之大,以致使人不得不尽力不再去希求它————现在就是这样:我想要我们打算要的一切————先去阿什福德,然后去温切尔西,如果你可能的话。如果我后来又说我想要这样,请不必在意。

    [1918年8月]16日,星期四

    致林德尔小姐注86

    多谢您寄来《观察家》评论杂志。人们既能赞美《自由人的崇拜》注87,同时又指责我对战争的看法,岂不怪哉,《自由人的崇拜》不过是对我那时尚感生疏的和平主义观点的表达。因此很多人很欣赏对这种高尚情感的工于辞藻的表达,但是不愿意看到人们采取必然随这种情感(如果那是真诚的)而来的行动。有什么人能够一方面赞许自由人的崇拜,一方面却又希望我加入对德国人进行浅薄伪善的道德谴责呢?一切道德谴责都是完全违背那时对我尚属陌生、而今已愈来愈成为我生命组成部分的整个人生观的。我是天生好争的,只有对人类生存悲剧的感受和对浪费片刻于争吵和怒骂之为荒谬的认识才能给我以约束(当我被约束时)。我,一个长着两条腿能用手势表达的有趣的小动物,竟会站在群星之下,慷慨激昂地谈我的权利————这似乎是很可笑的,似乎太过分了。最好像阿基米德那样因为专心探讨永恒的事物而被杀掉。人们一旦摆脱了自己的权利,不再在这个世界上争占超乎自己应得的地盘,就有这样伟大的能力。所有的孤独、痛苦和永恒可悲的希望————爱的力量和美的鉴赏————许多年代和地域凝聚在一个单独的心灵之镜中————这些都不是人们会为了政治家所颂扬的任何民族野心而希望恣意摧毁的东西。在人类心灵中可能有某种东西,神秘如晚风,深沉如大海,宁静如群星,坚固如死亡,那是一种神秘的沉思,“对上帝的理智的爱”。那些已有这种神秘体验的人是不可能再相信战争的,也不可能相信任何种类的激烈斗争。如果我能够将我由此悟得的东西给予他人,那么我就能使他们也感到斗争之无益。但是我不晓得如何将其传达于人:当我讲话时,他们凝神谛听,鼓掌叫好,或报以微笑,然而他们并不理解。

    1918年7月30日

    致奥托兰·莫雷尔

    您对S.S.[西格弗里德·萨松注88]所写的一切都很有意思而且很尖刻。我很了解他所忍受的愤怒————我有几个月就生活在这种愤怒里,而且在几年间几乎都怀着这种愤怒。我想,克服它的一个办法就是要看到别人也可能同样对其自己做出不公平的判断,但是也有同样充分的理由。我们中间那些富有的人恰恰像那些靠士兵流血而增加其性吸引力的年轻女人。每个汽车轮胎都是用被鞭打的黑人的血制造的,虽然开汽车的人并非全是残酷无情的坏蛋。当我们买蜡火柴时,我们是为制造它们的那些人买来一种痛苦而缓慢的死亡。……战争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最后的花朵,不过还加上一个异乎寻常的无产阶级。S.S.从无产阶级的观点看到的是战争,不是和平。但这只是政治。根本的错误在于抱着不适当的期望,而当期望不能实现时则走向犬儒主义。习俗的道德使我们期望正派的人们慷慨无私。这是一个错误。人是一种一心只顾觅食谋生、传宗接代的动物。达到这些目的的一个方法是使他人相信他是在谋求他们的福利————但实际上追求一个人自己及其儿女的福利之外的任何利益都是违反人性的。像性虐待狂和鸡奸一样,这种情况也有发生,但同样是反乎人性的。一个良好的社会制度不是靠使人们成为无私的来保证的,而是通过使他们自己的生命攸关的动机与他人的动机相一致。这是可能的。我们现有的制度使得人们只有在损害他人的情况下才能自我保存。这种制度有毛病;但是如果因为人们力求自我保存而厌恶他们,那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针对这种软弱性,我们必须有非常坚定的理想主义。忘记或否认人有动物性是不行的。一般地说,人的动物性一旦受阻,人的神性也就不见了。创造了斯多噶派哲学的那些人都是吃饱喝足了的。全部问题在于,我们的理想主义必须是坚定的而且必须符合自然本性的事实;现实世界中一切糟糕的事情主要来自坏的制度。我认为,在所有这些事情上,斯宾诺莎总是正确的。

    1918年8月8日

    不错,你说出了你从未表达过的东西————但谁(有什么东西要表达者)又曾表达过呢?一个人说出来的东西都是要说某种别的东西而做的不成功的尝试————这某种东西也许就其本性而言是不可说的。我知道我毕生都在力求去说某种我永不知如何说的东西。你也是这样。所有那些把一生都耗费在探求某种不可捉摸而又无所不在、既微妙又无限的事物上面的人都是如此。我们在音乐中,在大海中,在落日余晖中寻找它;有时当我强烈地感受着群众之所感时,我似乎在人群中非常接近了它;人们尤其是在爱中寻求它。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象自己已找到了它,那么残酷的嘲弄肯定要光临,并向他表明,实际上他并没有找到。(我在《社会改造原理》论教育一章中几乎都说过了。但是那与真正完满的自我表达还有很大的差距。是为胆怯所阻而不能表达自己。)

    结果是一个人成了幽灵,浮游于天地之间而与他人了无关涉。即使当一个人觉得最接近他人时,在他身上也有某种东西似乎固属于神而拒绝进入任何尘世的交往————至少我应该这样来表达它,如果我认为有一个上帝的话。那不是很怪吗?我热切关心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许多人和事,然而……那都是什么呢?人们觉得必有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虽然我不信其有。我被鬼魂缠身————有个幽灵从尘世之外的某个地方似乎总是要告诉我某种我须再向世人传述的东西,但是我并不理解我所传述的信息。但是由于倾听幽灵的话语,一个人才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幽灵。我觉得我将在临终时发现这个真理,而被那些愚蠢得无法理解它的人们包围着————他们热衷于问医求药,而无意寻求智慧。爱与想象交织在一起;迄今为止,那似乎是主要的事情。

    你的B.

    1918年8月11日

    我一直在读马什注89论鲁珀特·布鲁克注90的作品。那使我非常悲哀也非常愤怒。读读所有现今被年轻人抛置不顾的作品,真令人痛心————鲁珀特和他的兄弟和基林以及其他许多人的作品————然而人们愚蠢地以为在他们那里有对世界的希望————他们充满了生气、活力和真理————鲁珀特本人热爱生活和世界————他的仇恨是很具体的,来自某种颇为特殊的虚荣或嫉妒,但主要是他发现这个世界是可爱和有趣的。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矫饰。我觉得,战争贩子们在达达尼尔海峡杀害他的身体之后,又竭力用————的谎言杀害他的精神。……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学到健全的真理呢?我不知道给我作传的可能是谁,但我愿他“以其禀性之所长”像下面这样来描述我:“我不是一个仅仅为了开导人们的精神而存在的一本正经地戴着有色眼镜的圣者;我从我自己的中心出发去生存,我做过的许多事情令我懊悔,我并不尊重那些可敬的人们,如果我假装如此,那是骗人。我撒谎而且有伪善行为,因为若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被容许去做我的工作;但是我死后就无须继续矫饰作伪了。我憎恨伪善和谎言:我爱生活和真诚的人们,我希望摆脱那些虚伪的东西,它们使我们不能如其真实的那样去爱真诚的人们。我相信笑声和自然率真的行为,而且希望自然能将人们真正的善发挥出来,如果有一天真诚能够得到容许的话。”马什改写了可敬的圣徒故事,尽其所能地使青年在未来扮演的角色更加艰难————我竭力不去恨,但是我实在恨可敬的说谎者和对青年的压迫者和腐蚀者————我打心眼儿里恨他们,而战争又使他们重新获得了力量。年轻人本要把他们赶走,但是他们让年轻人去互相残杀,从而使他们自己平安无事。但是愤怒没有用处;需要做的是把某种欢乐的东西、有教养的观点和随着战争的到来而日益增长的令人振奋的博大的爱带进新的时期。在总的仇恨上再加上我们自己的一份仇恨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因此我要努力忘掉我一想起来就不能不恨的那些人。

    1918年8月27日

    我最亲爱的O注91:

    看到你很高兴————不过你看来身体不是很好————见面时不便谈话————写信确实更为合适————你的信对我是最最大的快乐————首先说说个人的事情:我确信我的朋友们会去做一切能做的事情————没有人有过这类忠诚的朋友————你所做的一切使我深受感动;我不信任的人是一些哲学家(包括怀特海)。他们谨小慎微而且生来就胆小怕事;就私人来说,他们十个有九个恨我(那也不无理由);他们认为哲学研究是一种愚蠢的职业,只有能换来金钱才有从事它的理由。战前我曾以为他们之中有好些人相信哲学是重要的;现在我知道他们大多是如《重访埃瑞璜》注92中那些专搞阴谋诡计的教授一流的人物。

    总的来说,在这件事上我是信赖G.默里的。如果他给我弄到一个职务的话,我希望不要离伦敦太远————例如不要比伯明翰还远。除了作为一种躲避格迪斯注93的方法,我决无意于求职,我所渴望的是在哲学上做独创的工作,但是在政府圈内显然没有人认为那是值得做的事情。当然有一个职务在某种程度上会干扰研究工作,但未必有很大的干扰。当我刚刚出狱时,我一定要彻底地休假一些日子。我不想住到远离伦敦的地方去:由于不能向默里解释的理由,我几乎宁愿再被监禁。但是我非常感谢他对我大力相助。我一点也不感到担忧。

    想起拉尔沃思,你也是多么高兴啊。在我在鲁珀特·布鲁克那儿偶然去拉尔沃思之前,那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只是在一次徒步旅行(1912年)经过那里时稍留片刻,而且总想再去。我坚持去的计划————在10月晚些时候去。以后我们可以确定一个确切日期。那将是极其愉快的。

    我不知道你是否很了解布雷特。我相信,对于她你所以感到遗憾,主要是因为她的耳聋。前些天她在由你寄给我的一封信中(我不知道你是否读过)对耳聋给她造成的影响做了悽惨的描述。如果你没看过这封信,我要拿给你看。我对伯恩利非常难过。这是一个打击。和平主义恐无复兴之日矣;战争将继续下去,直到德国人承认战败,我估计这是明年年底的事。然后会建立促进和平联盟,这将需要到处征兵。————我对西格弗里德·萨松的诗和军需工厂都很感兴趣;一切经验都可能是有用的。我从不会想到把经验看作一种“态度”。

    我很抱歉,有这么多的书我不肯看,又麻烦你把它们带走。我相信将来能够通过卡特·帕特森把它们送掉。我的单人牢房很小,必须压缩放书的数目。在书本和蠼螋之间几无转身的余地。

    本廷克小姐送来鲜美可口的桃子,请代致深切的谢意。在她认为我这么坏的时候送桃子来,我想应该感激她的厚意。————我不知道你在柯比朗斯代尔要待多久————在我的心里,整个那个地方是与西奥多之死密切联系在一起的。

    啊,能够漫步穿越田野,远望地平线,无拘无束地谈话,和朋友在一起,那不是快慰之极吗?————现在几乎完全可以相信这会到来的————我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且心情很平静,不过这只是因为它就快结束了。各种各样高兴的事情浮上我的心头————首先是谈话,谈话,谈话。我从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渴望谈话————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对我有好处,我读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而且渐渐地处之泰然了。我感到精力充沛————但是我的确渴望文化和有教养的谈话————而且我向往大海和风的狂暴————我讨厌把一切都弄得像图书馆里无人阅读的书那样整洁————监狱就很像这个样子————试想象你知道你是一本极有趣的书,有一个犹太百万富翁把你买去,跟其他许多书一样地把你包扎起来,放在玻璃后面的书架上,在那儿你只是显示他的生活体系之完满无缺————他不允许任何无政府主义者去阅读你————那就是一个人似乎感到的一切————但现在一个人很快就会坚持要被人阅读了。————再见————多多的爱————无尽地感谢你无尽的亲切之情。一定去拉尔沃思————

    你的B.

    1918年8月30日,星期五

    又及:另附给布雷特的信。请将札记本送回来————可在星期三给我。如不送回,我就快没有本子可用了。

    致布雷特

    我亲爱的布雷特:

    谢谢你的来信。在我身处囹圄之际给我写信,厚意可感。这是我能够与他人进行的唯一不受限制的交往了。我想,坐牢如果长久拖下去,那会比你的命运更惨,不过因为我的刑期很短,所以不会像你必须忍受的痛苦遭遇那样不幸。我很理解那是多么可怕。但是我认为,有些事情你可以做,可以稍稍减轻你的痛苦,而那几乎都是些小事情。首先说一件大事情吧,那就是进行心理训练,不去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多么大的不幸;当你的心思开始在那个方向上驰骛时,你就给自己朗诵一首诗,或者背一背乘法表,或者想想诸如此类的图表,以强行制止那种思绪。至于小事情么,你可以做的,例如尽可能不要无所事事地同那些海阔天空闲聊的人们坐在一起;要到僻静的地方与人促膝谈心(tête-â-tête);首先要关心你正与之交谈的人,从而使自己引起人家的关注,直至事情变得轻松而自然。我想你练习过唇读法吧?要注意你对人的内心的态度:不要让它是嘲讽的或冷漠的,要努力透过他们的外表而感受到那激动他们的热情和对他们至关重要的事物之严重性。不要从道德观点去判断人,一个人的判断无论如何恰当,那总是一种贫乏无力的态度。人们大都有一把非常普通的钥匙;你若找到它,就能打开他们的心灵。你的耳聋不一定妨碍你这样做,如果你总是愿与他人面对面促膝谈心的话。我常常觉得,你在加辛顿花费那么多时间加入你无法理解的谈笑中间,这对你是很难承受的。除非必要,不要更多参与这种谈话。你能够“被纳入人类生活”。但是那需要你的努力,需要你提供某种人们会给以评价的东西。虽然耳聋可能使这更困难些,但不是不可能的。请不要认为我说的这一切都是文不对题之言。我之写了这些,只是因为想到你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我实在不忍心。

    可怜的格林先生!请转告他,当他想要赢得爱情时,就来请教我吧;我会给他以明智的忠告,而那是他显然需要的。————你对三个女人的生动描绘听起来极其动人。我的确希望那是一部值得称道的作品。我希望,当你从你苏格兰同胞们被害的痛苦中恢复过来时,我会见到你————我赞成那个中国哲人的做法,他不用鱼饵钓鱼,因为他喜欢的是垂钓,而非得鱼。当皇帝发现他以此为业,就用他做了宰相注94。但是我恐不会有这样的际遇。

    你的

    B.R.

    1918年8月30日

    我写信给她的这个女子是伊舍勋爵的一个女儿,但她所有朋友熟悉的却是她的姓:布雷特。在我写上面这封信之际,她正在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加辛顿,跟莫雷尔一家在一起。后来她追随D.H.劳伦斯去了新墨西哥州。

    致奥托兰·莫雷尔

    (致任何一位有关的人):

    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监狱这样使人浮想联翩,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一大早我就想象登上了阿尔卑斯山,那儿散发着松木芳香和葱茏丰茂、露珠晶莹闪烁的牧草的清馨————加尔达湖,有如你第一次看到它,从山间泄注而出,只向深底一瞥,群山就像一个嘻笑、疯狂的西班牙吉卜赛女郎的眼睛一样在阳光下跳跃和闪动————地中海的雷暴和那暗紫色的海洋,沐浴着阳光的遥远的科西嘉群山————落日残照下的西西里诸岛,有一种迷人的魔力而似非实有之域,因而你觉得在你能够抵达那里以前它们就必已消逝了,就像极乐岛一样,可望而不可即,在人的有生之年是达不到的————斯凯岛上泥塘番樱桃的香味————回忆很久以前的落日余晖,完全回到童年时代————我现在似乎还能听到差不多恰好24年前在巴黎街头一个人卖“新鲜美丽的朝鲜蓟”的叫卖声,一切恍如昨日。童年很早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排落叶松,经雨之后,每一节嫩枝的枝头都挂着一滴雨点————而且我能听见夏日午夜丛林中掠过树梢的风声————一切自由或美丽的事物都或早或晚进入我的思想中来。既然心灵始终是自由的,把肉体禁锢起来又有何用呢?当我被监禁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我自己的生命之外生活着,我生活在巴西、中国和西藏,我生活在法国革命中,我生活在动物乃至最低等动物的灵魂中。在这样的奇想神游中,我忘却了世界此刻也正把自身封闭于其内的这个监狱:我是自由的,世界也将是自由的。

    1918年8月31日

    最亲爱的O:

    把那些本会创造一个更美好未来的人们杀害了,真是令人感到恐怖。至于我,我确信那是一个“确定无疑的发展的结果”。这里有两件不同的事情:一是某些很好的技术性的观念,它们之出现只是因为它们有如四月里的布谷鸟到适当的时候就要出来的;另一是对人生和世界的一种看法,我一直在探求这种看法,尤其在战争开始以后,但也是在布劳顿附近一个教堂墓地碰到的一个机会之后,当时你对我说要在我的道德观中给野性一个地位,我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做了解释。那一直是很困难的:我的本能的道德观十足是一种自我压抑的道德观。我过去总是担心我自己和我的本能的阴暗面;现在我不怕了。我的这个变化,由你开其端,而战争促其成。

    1918年9月4日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