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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逞雄心劫妻成婚 施譎計拐友偕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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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道:「那也說不定。只我們這個三慶,和春台、四喜並那散了的和春,部是大班,雖有包銀,得等他一季。每日車錢給的太少,大老闆才拿八吊錢,不如那什麼嵩祝成、永勝奎、小福勝那些小班,倒天天可以掙他二三十弔。不過沒有包銀,日用卻是活動,不像大班裡的這種死相。」侯氏道:「你怎麼不去搭小班?」金福道:「一個班有一個班的戲路子,漫說小班,就是大班也不一樣。就是一出不要緊的《跑坡》。我們這個班,是緊長錘上,唱兩句散板打住,表白完了,再起慢板。到了四喜班裡,可就是倒板慢板,和我們班裡差的遠了。不過你不懂的。本來什麼叫長錘上,連你們家大人都是懵懂的,別說是你。我是三慶的娃娃,自然不能搭別的班。再說老闆厲害,就搭了別班,一紙傳單,我爺兒們全吃不住。只是我也不能在這班長久忍著,看個機會,也許和姚齊山一樣,到外地去抓幾天,敢道好的多。他雖是文武老生,也不比我強,不過我這班裡的長假難告。那唱花臉的何老九,也是想走,東光派人來邀了他好幾次了,就是走不脫,也叫無法。」侯氏聽了,便不再言。

    次日,金福到戲園裡去,在第四個戲碼兒上來了一出《太平橋》。那扮李晉王的,便是何九。唱畢之後,金福一面洗臉,一面對何九道:「我的嗓子,不知道是怎麼一個勁兒,在家裡提的時節,還夠一條;等到上了場,就剩了半條子。我的武戲,倒還對付,象那《界牌關》、《英雄義》都得過好傳授,連沈小慶那出《惡虎村》,我都有譜。偏這班裡不唱武戲。我聽桂山哥今日唱這李晉王,也不大得勁,不過總比我強一點兒。」何九道:「我也是在家裡好,上台就差忽了。」金福道:「本來現在都用胡琴提嗓子,真上了台,卻是搭雙笛。這個辦法,我覺得不是個主意。」何九道:「我也這樣的想,莫如以後我們都使笛子提嗓。」金福搖頭道:「那也不必,我看這台上的雙笛,沒有幾年的氣候了。除了田興旺還有一點拿手,剩下的都不十分會托腔,恐怕將來台上也要換胡琴,這勞什子就算歇了。」何九道:「咱兩個結個伴,每日不等到天亮,到王八蓋水蓮洞對著城牆,好好叫喚他些日子,敢道好一點兒。」金福道:「好,就這麼辦!」當日二人又穿了幾個龍套大鎧,各自回家。

    從第二日起,天色將明,便一同到南城根子去喊嗓子,看看一月有餘。

    這一遭,兩個人起的稍晚一點,到了城根,還沒叫喊,忽然道旁閃出一人,走至何九面前,叫聲:「桂山。」何九見了,即忙同他施禮,就引進了金福。原來這個人是東光縣的財主要起戲班,派來的一個約角的。這人知道三慶程大老闆規矩森嚴,不敢到戲園裡去。聽說何九每日在此喊嗓,特地找來。當下三人走到路西一個小小的觀音廟裡,那人看了看,沒有別的梨園在旁,便把來意說明。何九遲疑不決,金福一口替他應了。那人見金福作事爽利,便連金福一齊約去,講定價錢。金福叫他明日天亮開城的時節在城外等候,那人答應去了。

    何九道:「金福,這事有些不伶俐。我們這個三慶班,長假非常的難告,你怎麼就敢應他?其實他約了我好幾次了,我因大老闆厲害,通沒敢應。你應得這樣輕易,難道不怕走不脫,對不起人嗎?」金福笑道:「我平常罵你是個飯桶,今日看來,你不但是個飯桶,簡直是個矢蛋。我們這樣角色,三慶班有也不多,沒也不少,告的什麼假?悄悄的一走,他還發兵追趕不成?」何九道:「只是日後怎麼回來?」金福道:「那更不吃勁,只要你我在外邊混好,京班裡面知道咱們有唱戲的能耐,回來哪怕他不收留?即便三慶不收,大班不要,還可以搭小班,你怕怎的?今日到戲館子裡,千萬一點不要洩漏。若一走風,這件事就算攪了。」何九拍手道:「不錯!不錯!哥哥雖然多吃了兩年的窩頭,敢情見事則迷,不及兄弟算的透徹。」

    這日,兩人依舊到戲園唱戲,剛把自己的正經活做完,程長庚來了,在賬桌一坐,管事人過去說道:「老闆新收的徒弟孫某,叫他幾時出台效力?」長庚道:「那是個羊鬧兒,搞不好的,改日叫他見一見台毯,嚐嚐我們的王法。」管事人道:「他的嗓子很亮,經練經練,未必不能成就。」長庚道:「我不日就弄科班,不指望這樣掛名徒弟給我露臉。那張二奎新收四個門人,都是玉字派。一個俞玉仙,是個武旦;一個楊玉樓,是個文武老生;一個陸玉鳳,一個徐玉琳都是衫子。我前日在秦老衚衕明大人宅裡,看那玉仙演了一出《奇女福》,武藝不錯。那玉樓的嗓子,我聽著比姓孫的不弱,敢道有些出息。姓孫的再來央告唱戲,你就派他一回,反正唱不好也與我們的招牌沒相干,誰不知他是生虎子。」

    說話間,金福從面前走過,長庚道:「這個譚望重,日後必然行的,只他面有反相,是三國的魏延,不可大用。」管事人不敢答言,金福嚇得魂也沒了,閃在一旁搖頭道:「厲害!厲害!這個老小子,好毒的眼睛。」

    當日長庚演的《玉堂春》的劉秉義,徐小香的王景隆,盧台子的潘必正,那扮蘇三的旦角,喚作小道士,雖止二十多歲,扮相只能說是中平,嗓子也還不錯。只比起人家春台班的胡喜祿就覺得不及。小香首先登場,長庚歎道:「一個唱小生的用胭脂抹臉,不使高紅,未免嫌他女氣。這風氣一開,恐怕將來還有小生搽粉的日子。」盧台子道:「江河日下!豈但小生,連老生恐怕也要搽粉。」長庚道:「那除非大清國完了,才會出這種妖孽。我看還不至於。」盧台子道:「就是旦角,也不能出出搽粉,這都是近幾年改防風氣。依我說,唱正旦還是清水臉大方。」長庚點點頭,戲完各散。

    金福瞞了父親妻子,到餘三勝家借了幾個錢,買了一份被套,跑到一個店裡住了一夜。天明起來,趕至齊化門外,那約角的迎將上來,便邀到小茶館裡去坐。這時出城進城的人絡繹不絕,只不見何九的影子。金福等了半天,還不見來,好生著急。又隔了好一會工夫,方見何九扛著被套,遠遠而來。金福搶步上前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何九道:「不瞞你說,我因為沒有錢使,早起趕到小香家裡借錢,等了他大半天他才起來,借了二兩銀子,酒癮來了,喝了兩碗酒,又回家悄悄的拿了鋪蓋卷兒,所以來遲啦!」金福道:「徐老闆面前,你說出門沒有?」何九道:「沒有,他是咱們班裡的人,我怎麼敢露?」金福道:「這樣還好。」那位也等急啦,說:「快走吧!」於是三人一齊趕路。

    金福、何九,都不會走鄉下道兒,未免腳步趑超。正沒奈何,見道旁拴著一匹驢子。金福大聲問道:「誰的驢?」一連兩聲,沒人答應。何九道:「你管他是誰的驢?這叫廢話。」金福不答,走過去躡手躡腳把那驢子牽了過來,將自己同何九的兩份被套部搭在驢背上,驅著前進,身上一輕,腳下便快,何九隻叫「好主意,好主意」。那約角人也笑個不住。走到天晚,尋個鎮店住下了。金福牽驢到湯鍋上貼了幾個錢,同他另換了一匹驢子,並且看著人家開剝了這個驢,方才走回。

    何九道:「兄弟,你鬼鬼祟祟,是什麼主意?我看那匹驢怪可惜的,何必去換?」金福道:「你真是笨蛋,並且渾蛋。咱們那匹驢不是明媒正娶來的,留神搗麻煩。這樣一辦,便省了多少的後患。這匹驢,我細看過一遍,不是病畜兒,大約也是黑道上的行貨。不然,誰捨得往湯鍋上賣?不管他怎麼樣,反正我是從湯鍋裡買來的,不怕被失主瞧見。再者這一匹也不比那一匹差,你可惜甚的?」何九恍然大悟,只說道:「高著!高著!」那約角人道:「看不出譚大哥小小年紀,如此的老乾,真是一肚子的三國。」金福道:「我若看不透,也不敢離那三慶班了。程老頭兒張嘴就叫我是魏延,要知魏延也是豪傑,只比關張趙馬黃五虎大將差一蘿蔔皮兒,也不算屈了我姓譚的。只我姓譚的倒要看看他是怎樣一個諸葛孔明。至於我這位何九哥,簡直是豬八戒,三國裡沒處擺了。」一席話說的何九同那約角的一齊大笑。歇了一夜,次早起身,直奔家光。

    要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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