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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郝蘭田捨短用長 餘三勝能文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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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戲碼,我卻得自家挑。」管事人道:「郝先生哪一出拿手,只管說來就是。」藍田道:「《斷後龍袍》你看如何?」管事人有深知藍田本領的,便拍手道:「高!這一出保您出台准紅。」那些樹枯搓還在那裡猶疑,藍田已起身去了。到了日期,果然派了一出《斷後龍袍》,唱工念白,腔圓字正不消說了,只他一對裝瞎的眼睛,北京人從不曾見過,叫好之聲不絕於耳。郝藍田那天竟是大紅大紫,這一出底下是出小戲,下面便是三勝、喜祿的《探母》。

    那出小戲看看將完,卻不見喜祿的蹤跡。這伙管事急得搓手頓足,搔頭不著,只得來同三勝商量道:「這場上的戲,剩下不多一點兒了,公主還不曾進來。您這光棍四郎怎么兒唱《探母》?您看還是墊戲,還是著別人抵他這個角兒?」三勝道:「今天我沒下戲房之時,已經會著胡二老闆,他說他准演不誤,不過來得晚點。他那個人向來不撒謊,對於我更不好意思的。不怕他不來。你們著的哪一門子的急?」一面說,一面便動手扮戲。管事人道:「胡二老闆雖說准來,只此時還沒看見他這個人,您老早的把戲扮上作什麼?等我們商量著墊一出。」三勝搖搖頭,說話間場上已經完了。三勝道:「我且上場去敷衍著,等公主扮齊了,給我送信。」便從從容容緩步登台,念完了引子,喜祿方才進來。聽得《探母》已經出場,問道:「有人抵這公主嗎?」管事人道:「沒有人抵,餘三爺說他有辦法馬後,請老闆趕緊的扮戲吧!」喜祿笑道:「餘三爺真是個乾這個的。」叫跟包人打水洗臉:「咱們扮戲。」當下脫下大衣,露出一件西湖色的縐紗小襖,把一條黑亮的辮子挽個髻兒,在那自帶來的磁盆內忙忙的洗完了臉。聽那三勝還在場上拉著工夫念話白,不曾起唱。喜祿道:「餘三爺好熟的《金槍傳》,他給楊家表開了功啦。這個弄法,我扮十個也來得及。」跟包人支好鏡子,喜祿在梳頭桌前坐了,自家打開粉盒,慢慢的搽了粉抹好胭脂,貼好水鬢,戴了網子。跟包人取過現成的旗頭,交梳頭人給他戴好,插了花兒,用簪子點了點唇,換了花盆底兒的旗下女鞋,穿了旗袍,才算打扮停當,已是好半天。管事人走上台去,在餘三勝身後,悄悄的說聲「齊了」。三勝方才叫板起唱,又添了好幾十句詞,喜祿倒等了他兩三分鐘,方才出場。

    管事人坐在那裡發開了議論。一個道:「難得餘三爺真來的快,成本大套的背楊家將,真虧他記的不差。但只有他這個聰明,卻也不行,還得有他這一條嗓子。這出《探母》帶《回令》,本就不是輕省玩藝,唱念本就不少。現在的唱主兒,減還減不及,還敢說生添?若坐完了宮,就把嗓子弄乾,底下可怎麼辦?再者有餘三爺的嗓子,也還得有餘三爺的人緣。若換一個不相干的老生,一個人兒坐在那裡倒糞,前台早開了鍋了,非但開鍋,要放在後半工兒,只怕還要開閘。」一個道:「餘三爺的戲詞,素來就比別人多,那《鳳鳴關》趙雲表功的『二六』足足實實一百多句,換個主兒誰也了不下來。《上天台》『孤離了龍書案,』也是一百二十句。《托兆碰牌》的『反二簧,也是百句開外。連著一出極不要緊的《斬李廣》,還要唱三百六十個『再不能』。你道他凶不兇?更加著餘三爺的靠把戲,也實在不含糊。那出《雙盡忠》,李文中箭死了,他李廣哭屍的那一場,兩手舉著個小生,唱那幾句哭腔兒,誰也不行。」一個道:「餘三爺也很能開攪,那日四個手下,三個站在一邊。餘三爺走上去,把那站錯的順手拉過來,當時抓詞,唱的是『老夫出兵運不佳,一邊一個一邊仨,擠眼努嘴全不懂,還得老夫用手拉。』這個『仨』字虧他想。他唱的是咱們京裡的小發花,要一真唱中州韻,就不合轍了,惹的台下人人大笑,你看他攪的好也不好?」一個道:「餘三爺這把唱,只有唱小花臉的劉趕三學得最象,不枉叫作趕三。那三慶的盧台子也學有個八成兒。京裡唱戲的,就得數著餘三爺和程大老闆。至於張二奎究竟稍差,所以不能在大班裡混,只好同俊奎去起那個雙奎班。那個張喜子卻也不錯,但火候到底不行。張喜子這小子,羨慕的是從前米喜子,他哪裡夠得上人家那樣資格?」一個道:「餘三爺也不能全沒錯處,那一次在四喜班走外串,念了個別字,被張奎官那小子題詩一首,罵了一頓,他老人家也算攪了。」一個道:「張奎官大名叫做張勝奎,最不講戲德。咱們戲鋪裡唱老生的,好幾個姓張的呢。張二奎、張奎官、張喜子,從前一個張三元死了,卻又出了一個張三元,同名同姓,都是硬裡子。這幾位張爺,各有各的好處,要看開攪,可是誰也攪不過這個張奎官。」

    少時戲畢,管事人已將次日戲目排出。郝藍田仍派的老旦戲,從此他與老生不相干。三勝派了《鳳鳴關》,喜祿派了一出《因果報》。

    喜祿道:「這戲我向來不唱,咱們何妨改一出?」管事人道:「今日不是餘三爺,您便算誤了。我們不罰您的香,您怎麼倒駁我們的回兒?一個唱青衫子的,還能說不會唱《因果報》嗎?」喜祿想了想道:「依你們就是。」當下各自歸家。

    次日,喜祿進了戲房,洗臉擦粉,梳好大頭,在那大頭上面,留了一子兒頭髮披散著,鬢邊戴了鬼發,穿了青衣,把戲扮好。有那旦角行的管事人走來道:「胡老闆怎麼混改扮相?快洗了粉拿彩筆勾個臉。剪個紅紙舌頭帶在嘴上,才合規矩。」喜祿道:「那買糕乾的一場,小花臉唱的是:『今年走的桃花運,月裡嫦娥降下塵。』那樣一扮,豈不攪了?」那管事旦角無言可答,只得走了。此時上面那出還沒有完,喜祿坐在那裡等場。孫春山進來道:「新鮮,新鮮。你怎麼想起這一齣戲來了?」喜祿道:「管事人死乞白賴派的,不能不唱,我實在不願意來這一出。這是一出壓運的玩藝,和花旦的《陰陽河》一樣,我連徒弟還不叫他學呢!」春山正要答言,場上起了走馬鑼鼓,跳起韋馱,喜祿知道己經改了戲,是自家這一出,忙忙的奔了上場門。春山也回了前台,走歸官座,這日他是客人,那主人便是郝藍田說的那個李家瑞。春山坐定,看那邊有幾個久慣聽戲的,把帶來的小孩子眼睛遮著道:「你不要看,這戲裡有女弔死鬼,披頭散髮,滿臉是血,吐著極長的舌頭,好不兇惡。」小孩聽了正害怕想走,不料喜祿出場,竟是一個絕好看的小媳婦兒。那人才把小孩的眼睛放開,不去遮攔。喜祿這齣戲,不但扮相與眾不同,那段「反二簧」唱的腔兒,也十分別緻,把個孫春山直聽得如飲醍醐。

    《因果報》唱完,便是《鳳鳴關》。李家瑞對一個客道:「古人的傳不傳,也是有幸有不幸。《季漢輔臣贊》中趙子龍、陳叔至共在一篇,小注道是『叔至名到,汝南人也,官徵西將軍,名位常亞趙雲,俱以忠勇稱。』可見趙、陳是一流人物。至今子龍大名與日月爭光,婦孺皆知;叔至名姓湮沒不彰,豈不可歎。」那個客道:「這陳將軍是關公部下的人,正陽門關帝廟內旁邊六員站將,舊日都有神牌,左邊靠裡一位,就寫是的蜀漢陳到將軍。」家瑞道:「叔至曾作壯繆的屬下,容或有之。只正史中卻無明文。」一個客道「趙雲一生都是用槍,怎麼這齣戲,用起刀來,未免不對。」家瑞搖頭道:「你說的是《三國演義》的語,要考正史,也不曾說過趙雲用槍,只張桓侯當陽之役,橫矛拒操,是本傳中有的,其餘都不曾說到兵器。《吳志.魯肅傳》寫益陽之役,關公操刀而起,是壯繆用刀,還有些來歷。只那陳懋仁《庶物異名疏》載著壯繆青龍偃月刀,一名冷豔鋸,卻也是敷陳演義之辭,並無古據。」一個客道:「關張趙雲都是文武全才,真極一時之盛。」春山道:「依我看,餘三勝又能唱,又能打,也算是善武能文,春台班的人才,也叫不弱。」眾人一齊大笑,都道:「這話講的不差。」

    要知散戲之後,還有什麼事跡,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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