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讲 爱恋与幸福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虽和我们相类似,但不是任何方面都与我们相同的,而且它又是生存于我们所不能知的未来。这种念头,实源于对外部的认识,只见种族的外貌,而未考虑到其内在本质。实则内在本质才是人类意识核心的根底,而且此意识更具直接性,又是不受个体化原理拘束的物自体,存在于各色各样的个体中,无论并存或续存,其内在本质皆相同,这是切实渴望生存和永续的求生意志。即使个体死亡,它仍得以保存。话虽如此,但人类的生活并不比现在的状态为佳,因为生命就是不断地苦恼,然后死亡。然而如何才能让个体从痛苦的世界解脱呢?只有否定意志一途。由意志的否定,使个体的意志脱离种族的枝干,而停止其生存。然而,其后将是什么样的情景呢?彼时的个体意志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这些问题只有任人解说了,因为我们还找不出足以证明它的概念和事实。佛教把生存意志的否定,称为“涅槃”,这也是人类一切认识力永远不能达到的境地。

    现在,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熙熙攘攘的世界就会发现人们大都是为烦恼、痛苦、贫穷所困扰,再不就是充满无穷尽的欲求。为了防止各色各样的烦恼来袭,虽然每人都尽了全力,但他们除了只能保持这苦恼的个体的短暂生存外,再不容有其他的奢想了。然而,在这纷乱的人生中,我们仍看见情侣们悄悄交换互相思慕的眼光,不过,他们的眼神,为何总显得那么隐秘、那么猥琐、那么偷偷摸摸?这是因为他们原是叛徒,他们故意使所有即将结束的痛苦和辛劳继续延续下去。他们仍沿袭着祖先的做法,又揭开了另一场人生的序幕。

    三、性爱的倒错

    “你竟如此大胆,不顾羞耻也把这种话说出来,不怕受惩罚吗?”

    “我不致受罚,因为我所据以论证的都是真理。”索福克里斯说。

    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一文中,我曾顺便提到有关男性性倒错的事,说它是由于本能而被引入邪途的结果,本以为可以就此打住,无须详加解释。后来,我对这令人迷惑的问题重加思考,发现其中尚有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并且也有解决的方法,很可当作前章所述诸事的前提,并可使之获得更清晰的了解,因此再作本文增补,同时附上例证。

    男性性倒错就其征候而言,不仅是违反自然,而且是极端令人不齿、令人担心的怪现象。这种只有在人类天性完全倒错、混乱、堕落时才会发生的行为,应该是非常罕有的。但若根据实际经验来看,我们可发现事实适得其反。这种恶习,虽然可鄙可惜,却是时不论古今、地不分南北,处处皆曾发生,而且屡见不鲜。众所周知,在希腊和罗马时代,这种情形就相当普遍,不但可以毫无顾忌、不以为耻地公开谈论,而且还可以公然行之。这从当时作家的作品中,可以充分被证实。尤其诗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描写这方面的事情的。连那贞洁的罗马诗人维吉尔也不例外。在远古诗人笔下,甚至诸神,如奥弗齐(为此,梅娜犹才和他决裂)或塔密里斯等都有断袖之癖。同样,哲学家们对此一问题亦津津乐道,远比谈女性性倒错问题为多。尤其柏拉图,照他的著作读来,他几乎不知道人间尚有其他爱情。同时,斯多噶派的哲学家们,撰文议论认为此一行为适合于贤者。柏拉图在《乡宴》篇中提到苏格拉底虽对希腊政治家亚基比亚德百般挑剔,但对他能避免此项毛病却赞之为无比勇敢的行为。亚里士多德也把男性性倒错现象视为普通事情,并没有加以责难。居尔特人更把它公开化,且予尊重。还有,克里特岛民之间,甚至明订条文,以此作为预防人口过剩的手段,并且予以奖励。同时据传连身为文法者的希腊哲学家罗拉斯等人也有这种性变态倾向。罗马政治家塞禄说:“在希腊人中,一个青年如果没有‘娈童’,是一种耻辱。”对博览群书的读者而言,这种例证大概没有一一枚举的必要了。因为古代书籍中这类的记载俯拾皆是,读者也许可以联想起数百个。还有,连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尤其果尔族人,也非常流行这种恶习。我们再把视线转到亚洲大陆诸国,从上古到现在,亦复如是,虽然程度上有所差别,而且他们亦丝毫未加以隐讳。不提印度和中国人,光就波斯诸国,我们便可以发现诗人笔下以“男色”为题材远较“女色”为多。如波斯诗人莎狄《蔷薇园》中《爱情》一卷就是专门描写有关男性性倒错的。在《旧约》或《新约》中均载明这种行径应受惩罚,可见犹太人对此一恶习大概也不至于无所知悉。最后,再谈到基督教的发源地————欧洲,几世纪以来就一直靠宗教、法律和舆论力量来防止这种行为。中世纪时,任何国家对这种行为均处以极刑,法兰西到16世纪,仍明文规定处以火刑,意大利在19世纪初叶的三十年间,尚毫无通融地处以死刑,目前则是终身放逐。可知为了防止这种恶习,是有必要做如此严厉的处置的。但这些办法虽能奏效一时,事实上无法根绝。不管任何时代、任何场所、任何国度、任何阶级间,它总戴着最隐秘的面纱暗中进行,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倏然出现。中世纪以前虽然已有死刑的惩罚,但情况并未改观,我们从该时代的书籍中对于有关男性性倒错的记述或暗示,都可得到证实。

    因此,从这种现象的普遍与不易根绝的事实,我们可以证明那是与人类的天性俱来的。荷拉士说得好:“天性,即使你带着耙子赶它出去,它也会立即再转回来。”仅仅凭着这点理由,它就可能经常在各个角落出现。所以,归根结底,我们绝对无法避免这种事实。我们虽可轻易地把这事实归纳出结论,也可和一般人一样指斥非难这种恶习,但这并不是我处理问题的方法。我与生俱来的天职就是彻底去探求真理、发现真相,找出事实的必然性结论。

    当然,这种根本上既违反自然、违反人生目的的学说,本来就足以令人侧目,更别说去探求真相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将勉力一试,求出解答。首先,我们要找出亚里士多德《政治论》第七章十六节其中的几段,作为立论的基础。根据他的见解,认为太过年轻与老迈,均不宜于生育。“因为所生育的子女,不论肉体或精神,大都不健全,不是瘦小,就是羸弱。”亚里士多德将此点定为个人应奉行的准则,对于一般社会则这样进言:“为下一代身体的强壮和健全计,结婚年龄不宜太早或过迟,因为这两种情形都不能使他们的子女满足,结果只有生育出虚弱的子女。”所以亚氏建议,凡是54岁以后的人,不论为健康或其他诸种理由,纵使尚有性行为能力,也不能让他们生男育女。下文他虽没叙出具体的实行办法,但在他的意见中曾明白指出,若在这种年龄怀孕时,可以堕胎方法行之,以为善后。

    造化无法否认亚氏上述事论的真实性,根据“自然不是飞跃的”原则,所有的生物都是逐渐衰老退化的,它无法使男人的精液分泌骤然停止,然而它所最惦记的又是种族的纯净,它所关怀的是素质健全良好的个体。但事实上,这期间的生殖大都是生育身体羸弱、愚钝、病魔缠身或早夭的后代,同时,这些后代在将来还会把这些素质传给再下一代。

    因此,自然在这种法则和目的之冲突下,往往陷于窘困不堪的境地。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自然在其本质上,实在不愿采取任何强制性的手段。同样地,人们虽明知迟婚或早婚都有害于生殖,也无法期待他们以理性的冷静思虑来控制自己的情欲,于是,造化最后只有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采取了最后一途,利用它惯用的道具————本能。这种本能,正如我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一文中所说的,不论任何场所,都在指导生殖工作,并能制造出一种奇妙的幻想来。但在目前,只有把人们的情欲引入邪途,才能达成造化的目的。总而言之,造化的心目中只有形而下的东西,根本不知道德为何物。不仅如此,造化和道德甚至根本是背道而驰的东西,它只想尽可能完全保持自己一贯的目的,尤其是种族目的。在肉体方面亦复如此,男人陷于性倒错虽然有害,但两害相权之下,毕竟不严重,于是造化就选择它作为种族恶化的预防剂。

    因为造化的顾虑于此,所以男人的性倒错,大抵在亚里士多德所揭示的年龄后,才徐徐滋生,随着生育健壮子女的能力的衰弱,而渐次表现得更明显。这是造物者成竹在胸的安排。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从产生性倒错倾向到形成恶习为止,其间的距离非常远。古希腊人、罗马人或亚洲人,因未有防范的措施,易受实例的鼓舞而养成恶习,以致蔓延得相当广泛。反之,欧洲各地,由于宗教、道德、法律、名誉等诸种强力的动机予以摒弃,所以使人连想都觉得有所忌惮。我们不妨做出这样的估计,假如有300个人产生这种欲念,因为意志薄弱不堪其忧而见诸实行的愚者,顶多只有一两个而已。因为一般而言,人到了那种年龄,血液已冷却,性欲减退,同时理性亦已臻成熟,一举一动均较谨慎,并能习于忍耐。所以陷于此种恶习者,大抵只是禀性鄙恶的人。

    男人一旦形成性倒错倾向,开始对女人感觉冷淡,严重者则由厌生憎。并且,男人的生殖力愈减退,反自然倾向愈具决定性,于是造化便达成了它预防种族恶化的目的。因之,性倒错完全是老人的恶习,传出这种丑闻的,也全是老人。壮年男人倒没有此种现象,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当然,其中不能说没有例外,但那也是某些人生殖力偶然提早衰退的结果。造化为防预恶劣的生殖,所以把他们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因此,大城市中少数男色的不幸少年,只有对老人暗送秋波了,青壮年都不是他们的对象。古希腊也许因为实例和习惯,或者不免发生与此原则相悖的例外,但在作家笔下,尤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辈的哲学家,都曾明白表示,通常爱好此道的都是老人。关于这点,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曾说出几句话,颇值注目:“男性性倒错是人生盛年期过后,所产生的灰暗爱情,以之驱逐固有的纯洁爱情。”诸神中有男性爱人的,不是马斯、阿波罗、巴卡斯、梅尔克等,而是年华老大的宙斯、赫拉克里斯。但是,东方各国因行一夫多妻制度,女性大有不敷分配的现象,所以不得已才发生与此相悖的例外,或与其他女性人比率较少的地区,也有此现象。其次,未成熟的精液,也与老年人的衰退相同,只得产生羸弱、恶劣、不幸的后代。所以,青年朋友间往往也有性倒错的欲望,但因为青年期还能以纯洁、良心、羞耻等加以抵抗,所以,实际养成恶习的,并不多见。

    综上所述,可知男人性倒错实是造化为预防危害种族而采取的一种间接手段。本来生殖力的衰老和未成熟,可以道德上的理由终结他们的生育,但我们不能作这样的期待,因为自然的营生中,原就不考虑道德问题。因而如若遵循自然法则,结果陷入穷途末路时,“两害相权取其轻”,它就采取应急手段,施出策略把本能导入邪途,虽然手法有点拙劣。总之,因为不幸的生殖,有着使全种族渐趋堕落之虞,造化有鉴于此,乃从最大的目的着眼而做出防患未然之计。而且,当他选择手段之际,他是毫不犹豫的。他做事的精神,正如蜜蜂之蜇杀其子。造化之所以容许这两种恶劣的事情发生,无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不幸。

    我执笔本文的意图,主要在于解答上述的奇异问题,其次是为确证我在《性爱的形而上学》中所论的学说:对于造化而言,种族的利害总站在其他一切问题之先,所以,本能可以驾驭性爱,并使之产生幻想,包括本文所述的这种可惜而堕落的性欲在内。

    此时造化的处理方法虽然是预防性、消极性的,但仍以种族的目的为最后目的。这种观察,正与我的形上学说明脉络一贯,且可获得更明晰的解释。总之,这虽是奇妙不可解的事情,然而它正是自然的本质。因此,在这种场合下,最主要的不是对恶习提出道性的警告,而是理解事物的本质。总之,我们固该排斥“男色”的现象,然而却不该忽略它的形而上学根据在于:求生意志虽对“男色”予以肯定,允许其开拓另一条情欲的补救之道,另一方面则断绝了它的生育机会,不使杂乱的素质进入遗传的因子里。

    四、禁欲的解救

    当个体化原理的迷惘面纱高举在一个人的眼前时,此人即无“人我”之别,对于别人的痛苦如自己的痛苦一样给予关心,他不但会尽自己的最大力气协助别人,并且为解救大多数人甚至可以牺牲一己。循此以进,若一个人认识最内在的真正自我,他必然愿意以己一身承担生存者以及全世界的痛苦。对他而言,一切灾难痛苦并不是旁人的事,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人苦恼而无动于衷,只要他间接得知,不,只要认为别人有苦恼的可能,对他的精神就会产生相同的作用。因为他已洞察个体化原理,所以对一切都有息息相关的感觉,不像被利己心所束缚的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幸与不幸,他能认识全体并把握其本质,他更看穿一切都是不停地流转,人生是苦恼和纷争的连续,人类只是继续着毫无意义的努力,他所看到的只有苦恼的人类、受痛苦摆布的动物和没落的世界。这一切,是那么切近地逼在他眼前,这种人如何会肯定不断被意志行为操纵的生存?如何会常被这种生存束缚,会受它太深的桎梏呢?

    被利己心所俘虏的人,只认识个别的事物,只了解它们与自己的关系,而且它们还是出奇翻新的,经常成为欲望的动机。反之,若认识整体的表象及其本质的人,则可为抑制一切欲望开拓一条途径,将意志摆脱,进而达到以自由意志为基础的沉思、内省和完全无意志的境地。当然,被迷惘之面纱隐蔽的人,本身或许亦曾遭遇深刻的苦恼,或者曾接触他人的痛苦,而感觉到生存的无意义和痛苦,此时他们也许希望永久而彻底断绝一切欲望,切断欲望的根源,封闭流入痛苦的门扉,使自己纯化、净化。然而尽管他们这样努力,仍然很难避免受偶然和迷惘所诱惑,诸种动机复使意志重新活动。所以,他们永远无法解脱。即使他们是生存在痛苦之中,但偶然和迷惘时利用机会展现各种期待,使他们觉得现状并非理想的,享乐和幸福正向他们招手,于是他们再度堕入它的圈套中,又戴上新的手铐脚链。所以,耶稣说:富者之进天国难于锚索之穿针孔。

    到处都是凉爽的场地,但我们是生存在必须不停地跳跃疾走的、由灼热的煤炭所合成的圆周线上。被迷惘而惑的人,只要偶尔在眼前或立足之处发现凉快的地方,便可得到慰藉,于是继续绕着圆周跑下去。但洞察个体化原理、认识物自体本质即认识其整体的人,并不因此而满意,他一眼便看穿全场的形势,因而迅即离开圆周线上摆脱意志,并否定反映于本身现象中的存在,其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从修德转移至禁欲,即他已不能满足于“爱别人如爱自己”,“为他人摩顶放踵”的仁心,而是对于戎生意志的现象以及充满苦恼的世界本质产生嫌恶。具体地说,他已停止对物质的欲求,时刻警惕使意志执着于某种事物,在心中确立对任何事都持漠不关心的态度。例如,一个健壮的人,必然通过肉体的生殖器表现性欲。但洞察个体化原理的人则已否定了意志,他谴责自己的肉体,揭穿它的把戏,因此,不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追求性欲的满足。这是禁欲(或否定求生意志)的第一个步骤。禁欲借此而超越个人的生存,进而否认意志的肯定,他的意志现象遂不再出现,连最微弱的动物性亦皆消失。这正如完全没有光线的话,无明暗之、一般,随着认识的完全消灭,自然而然其他世界会消逝于乌有,盖因既无主观,当无客观之理。

    写到这里,我想起吠陀经中的一节:“正如饥饿的孩子们拥向母亲的怀抱一般,世上的一切存在皆为等待圣者的出现而做牺牲。”这里的牺牲,即一般所谓的断念。德国宗教诗人安格勒西雷修斯首题名《把一切献给神》的小诗,也是在表示这种思想,诗云:

    人啊!世上的一切都爱着你,

    你的周围人山人海。

    一切迎向你奔去,

    俾能接近神。

    德国神秘主义者叶克哈特在他的著作中亦有相同的阐述,他说:“耶稣说‘当我飞升离开地面时,将吸引万人前来归我’。耶稣与我俱可确证它的真实性。故说,善良的人可把一切东西的本来面目带到神的身边。一个物质对于另一者必有它的用途,例如,草之于牛、水之于鱼、天空之于鸟、森林之于动物,皆各有其用。由此事实显示,所有被造物都是为人类而造的,进而可说,被造物是为善良的人而创造,他将把其他被遗物带到神的身边。”叶克哈特言下之意好像在说,即使动物亦可得救。同时,这一段话可为《圣经》较难解的地方做诠释。

    一个人虽能达到禁欲的境地,但他毕竟具备精力充沛的肉体,既有具体化的意志现象,就难免经常感到有被牵引进某种欲望的蠢动。因此,为避免使欲望的满足或生存的快感再度煽动意志,挑起自我意识的嫌恶和抗拒,他便需不断虐待意志,使禁欲不屈从于偶然发生的事,其本身即为一种目的。此时,他对自己想做的事,绝不去沾手;反之,对于非己所愿之事————即使除虐待意志之外实际毫无目的的事,也强迫自己去完成,因此,从意识压抑自己的欲望,进而,为了否定本身现象的意志,纵使别人否定他的意志,即加诸他的不正常举动,也不加抵抗。不管是出于偶然或出于恶意,凡是从外界所降临于他身上的痛苦,一律表示欢迎。既已不肯定意志,不管是侮辱、羞辱或危害,均欢迎它们加盟意志现象的敌对阵容,认为是绝佳的磨砺机会而欣然承受。他由这些痛苦和耻辱,而培养成忍人所不能忍的耐心和柔和的态度,从此情欲的火焰不再在体内燃烧,怒火也无法点燃,完全以不修饰外表的善来消灭恶。进一步又以同样的手法虐待意志客观化的肉体,因为肉体是意志表现的一面镜子,通常身体健壮必会促使意志产生新活动,使它更形象化,所以,他们不供给身体太多的营养,只是不断地痛苦,逐渐挫其锐气,甚至以绝食和苦行的方法,使意志趋于灭亡。他们很了解意志是使自己和世界痛苦的根源,因而对它憎恶,最后终于消除意志现象,不久死亡亦随之来临。因为他们原已否定了自身,要除去支撑住身体的最后一点残留物并非难事,所以禁欲者完全欢迎并欣然接受死亡的降临。但同一般人有所差异的是,不仅他们的现象与死亡同时告终,其本质也消除。这种本质通过现象好不容易才得以保持的虚幻存在,最后终于脱离那脆弱的联系,与死者同时消失于世上。

    一般的世界史,对于最能阐明我们的观点————否定意志的代表性人物的生涯,持沉默的态度,因为世界史的题材,性质完全与此不同,不,应该说完全对立。综观其内容,不外在于说明无数个体的求生意志现象,并加以肯定。那些留名青史的人物,不管是以心机权术而取得优势,或利用群众施展其暴力,还是命运人格化的“偶然”发挥所致,但在我们眼前展现的却是任何的努力终归枉然,结局仍是一场空。所以,作为一个哲学家,不必徒然追求在时间中流逝的诸现象,而应努力于探究诸种行为的道德意义,从这里才能获得衡量重大事项的唯一尺度。我们也不必顾忌平凡庸俗的大多数人的意见,而应勇敢地昭告世人:世上最伟大、最重要而且意义最深的现象,并非“世界的征服者”,而是“世界的克服者”。唯有他们,才能放弃那充满整个世界、无时无刻蠢蠢欲动的求生意志,学会否定地认识,平静地度其一生;唯有世界的克服者,始能表现其意志的自由,因而他们的言语行动才显得与世俗格格不入。基于上述几点,所以一般记载圣者们的生活记录,虽然写得很拙劣,其中还掺杂着迷信或荒诞不经的故事,但对一个哲学家而言,这些素材实有其深刻的意味,它远比希腊作家普鲁塔克、里维斯等能告诉我们更多且更重要的事情。

    在欧洲,与人们最贴近的当推基督教,众所周知,它的道德观即是从最高度的人类爱,引导向禁欲。禁欲,在使徒们所写的文字里开始萌芽,到后来更有完全的发展和明确的显现。使徒们告诉人们,要爱怜人如爱自己,要以爱和善行回报憎恨,要忍耐、温和,对一切侮辱都无抵抗地忍受。为压制情欲,要人们只摄取一点营养,如此才能完全抵抗情欲。这几点就是意志的否定和禁欲的最初阶段。在《福音书》中,自我的否定即可称为接受了十字架(参阅《马太福音》第十六、二十四、二十五章,《马可福音》第八、三十四、三十五章及《路加福音》第九、十四、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七章)。循此方向逐渐发展,而产生“赎罪者”、“隐者”、“僧团”等诸名称。以他们本身言之,那确是神圣、纯粹的,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极不适当,所以也就难免朝伪善和令人憎恶的一面发展。因为最佳的立意如被滥用,那就要成为最恶的事情了。当基督教达到最盛期时,上述禁欲的萌芽,在诸圣者和神秘家们的著作中,开满灿烂的花朵,他们主张以最纯粹的爱心及自由意志的完全禁欲,来消灭自己的意志,而获得真正的平静,进而忘却自我、沉潜于神的直观中。基督教的这种精神,尤在叶克哈特的著作《德国的神学》中表现得最为完整和强烈,路德曾为这本书写过一篇前言,他说,有关神、基督和人的事情,除《圣经》和《圣奥古斯都》之外,这本书使他获益最多。这里所写的规则或教条,完全是以内在最深处的信念为基础,而诠释求生意志的否定表现。此外,托勒所撰《学习基督的清贫生活》及《心灵深处》两书,一般评价虽较前者略逊一筹,但也是颇值玩味的卓越著作。依我看来,这些基督教神秘家与《新约》、《圣经》的教条,其间的关系就如同酒精与葡萄酒一般,或者说,《新约》是隔物视物,而神秘派的著作则是毫无遮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更可说一者是直接灵感,另一者是间接灵感;一为大神秘,另一为小神秘的差别而已。

    虽然我们对印度文献的涉猎很有限,所得的知识并不完整,但就现在我们所能了解的是,印度人的道德观在吠陀经、圣诗、神话、格言、生活规范及诸诗人的作品和圣者传记中,均有极明显的表现,并且显出它的多样性。他们的道德观告诉人们要遵守的信条是:完全否定对自己的爱,而去爱你的邻人。不仅是对人,还要爱所有的生物,要尽自己的所有去帮助别人,要以无限的忍耐心对待加害于你的人。无论在任何残酷的境遇下,都要以善和爱还报于恶,要以自由意志为基础,欣然接受和忍受一切耻辱,以及禁杀生、戒荤食等。此外,若想迈向真正圣者的境域,还须坚守童贞、抛弃一切肉欲,为便于沉思默想,必须抛弃财产、与家属隔离、居住于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然后根据自由意志,逐渐加以自己痛苦、虐待意志。最后而有绝食、献身鳄鱼、活埋自己、从喜马拉雅山神岩纵身跳下、被战神像的车子辗压等方法,等待自由意志的死亡。这些宗教习俗的起源,至少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时至今日,虽然在某些种族已有相当的变质,但仍可看到他们实施某种极端的形式时,依然保有其旧貌。

    虽然付出这等残酷的牺牲,但这种风俗能在几百万人的民族间行之数千年,可见并非一时兴起糊里糊涂地做出来的,其根源必在于人类的本性。总之,当我们阅读基督教与印度教的圣者或赎罪者的传记时,便能发觉两者竟有惊人的一致。尽管他们的教义、风俗或环境都有根本的差异,然而两者的努力方向和内在生活却完全相同,两者所接受的规则亦相类似。他们之所以宁愿放弃世俗的满足,而从追求完全的清贫中获得一种慰藉,显然他们很了解,通常意志必须不断注入新的营养,并且勘破那些东西最终必将破灭。此外,佛教规则亦劝修行者不应有住家财产之累,甚至为避免使修行者对树产生感情或喜爱,还要他们不可长时间栖息于同一棵树下。吠陀多教派更主张:对达到至高境界者而言,外在活动与宗教行为是属于多余的。这也和基督教神秘派的见解不谋而合。总之,虽然时代不同、民族互异,却有那么多的共同点,这绝不是如一般乐观主义者认为的是思想的扭曲所产生的,而应该是那甚少形诸表面的人类最优异的本质性格所表现出的。

    欲望愈烈、贪求心愈难以满足的人,他所感到的痛苦也就更多更深,因为欲望经常附在他身上不断地啃噬他,使他的心灵充满苦恼,如此积久成习后,一旦欲望的对象全部消失,他几乎便以看别人的痛苦为乐了。反之,一个彻底否定求生意志的人,从外表看起来,他的确是贫穷、一无所有、既无欢乐亦无生趣的人,但其心灵则是一片清澄,充满宁静和喜悦。他们不会被不安的生存冲动或欢天喜地的事情所驱策,因为这些都是强烈痛苦的先导;他们不贪图生之快乐,因为喜悦过后往往接续苦恼的状态。他们所达到的这种心灵真正的明朗及平静,决不会被任何人所干扰妨碍。对于这种境界,我们内心的善良精神,将立刻可以发现那是比一切成就更卓越的东西,而毅然地叫出:“勇敢地迈向贤者吧!”当我们亲眼看到或脑中浮现这种境界时,必不由得兴起无限的憧憬,并进一步使我们深切感到,浮世欲望的满足,正如抛给乞丐的施舍,维持他活过今天,却也延长了他的苦难到明日。反之,禁欲则是世袭的领地,领主永远不必为这些事情忧虑。

    肉体既是意志的客体化形式或具象化的意志,所以只要肉体生存着,即有求生意志的存在,它时时燃起熊熊的烈火,努力地在现实中显露它的姿态。因此,圣者们那种平静愉悦的生活,乃是不断克服意志而产生的成果。所以我们不难想象出来,在外结成这种果实的土壤里,必须不断地与求生意志战斗,因为世上任谁也不可能获得永恒的平静。因为一本描写圣者内在生活的历史,也就是他们心灵挣扎和获得恩宠的历程。这里所谓的恩宠即指使一切冲动失其效力而赋予其深刻安宁、以打开通向自由之门的认识方法。我们可以看出,一旦达到否定意志的人,他必须倾其全力保持这种成果,以各种方式削弱经常蠢蠢欲动的意志力,或寄托于禁欲,或为赎罪而过严苛的生活,甚而刻意追求不愉快的事情。他们既知解脱的价值,所以时时刻刻警惕,以保持这一份得来不易的宁静,即使稍尝没有罪恶的快乐,或者虚荣心略微蠢动,亦感知良心的严厉谴责。因此,最后连这人类欲望中活动最激烈、最难以消减,也是最愚蠢的欲求————虚荣心,也告消失。我们可以说,狭义的禁欲,就是为虐待意志而不断地寻求不愉快的事情,为折磨自己而拒绝快乐,甘愿过着受罪的生活,也就是故意破坏意志。

    除了为保持否定意志的成果,而实行禁欲之外,另有一条途径也可达到意志的否定,那就是默认命运所决定的痛苦。并且一般非属前者那种认识的痛苦,而是因自己切身的体验,有时是因接近死亡而进入完全断念的境地。大多数人都循着这种途径达到意志的否定,因为毕竟只有少数人才能洞察个体化原理,这些人仅须通过认识,学会毫无瑕疵的善,对任何人均怀着爱心,把世界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从而达到对意志的否定。然而,有的虽已接近这种境界,但大都处于生活舒适的状态,此时,如若受到别人赞扬,一时兴起,又会怀着某种希望,企图求得意志的满足。一言以蔽之,快乐经常成为意志否定的障碍,再度诱惑他走向意志的肯定。因此,一切诱惑都是恶魔的化身。一般人在自己品尝无比的痛苦之前,在意志否定自己之前,必须先毁坏意志,渐进地经历各种痛苦的阶段。在一番激烈抗争之余,当濒临绝望之际,倏然返回自我的人,即可认清自己和世界,进而改变自己的所有本质,超越自身和一切痛苦,进入无比崇高、平静、幸福的境域。他可以欣然地抛弃过去以最大激动去追求的东西,也可以安详地接受死亡。这种境界,是从痛苦的火焰突然爆发出意志否定的火花,此即前之解脱。即使一个禀性恶劣的人,有时也可从某种残酷的教训,而置于这种净化的境地。他们就像突然间改头换面一般,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因而他对于从前自己所犯的种种恶行,也不会使良心陷于不安,却乐意以死来赎回过去的罪孽,因为此时他们已把意志现象视为面目可憎的东西,而以欣慰的眼光看它的末日。就我所知,最能表现因巨大不幸而得到解救、从绝望中而带来意志的否定之诗歌,当推歌德的心血结晶《浮士德》中有关浮士德的苦难遭遇。这个故事说明,一个人不仅可从自由意志的探求而认识世界的痛苦,也会从自己切身的痛苦经验而获得解脱。的确,这位被己欲所驱策的主角,最后终于达到完全勘破的境界。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