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得了吧,你这傻瓜!”马柳特卡快活地喘着气,挣脱开来说。
“马申卡,我亲爱的小傻瓜,我的皇后。救星来了!咱们得救了!”
“鬼东西!小疯子!大概现在你自己也想离开这荒岛,去过人间的生活吧?”
“想、想!我已经对你说过我想去!”
“别忙!……应该给他们一个信号!打个招呼!”
“为什么要打招呼?他们自己会来。”
“万一他们是往别的岛上去的呢?涅马坎人说,这里的岛子多着呢,他们可能从旁边过去不上来。进屋去把枪拿来。”
中尉跑到屋里,高高地朝上抡着枪,跑出来。
“别胡闹,”马柳特卡大喊了一声,“快连放三枪!”
中尉把枪托顶住肩膀。震耳的枪声冲破了四周的沉寂,每放一枪,中尉的身子都摇晃一下,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的身体虚弱到什么地步了。
船帆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一艘橙黄色的大帆船,像愉快的鸟儿的翅膀一样,在海上漂展着。
“谁知这是什么船呢,”马柳特卡仔细看着,抱怨说,“这是什么船呢?不像渔船,船倒是不错。”
船上听见了枪声。船帆摆动了一下,改变了航向,侧着船身一直向岸边驶来了。
橙黄色的船帆下,黑乎乎的船身渐渐浮上蔚蓝色的海面。
“不是别的,大概是巡逻艇,只是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谁还来巡逻呢?”马柳特卡小声嘟哝着。
大约相距五十来俄丈的样子,船又使起左舷风来了。船尾上一个人站起来,用双手拢成喇叭筒,喊起话来。
中尉颤抖了一下,把枪往沙地上一扔,扑上前去,两个箭步蹿到水里。他伸开两臂狂叫起来:
“乌拉!……我们的!……我们的!……快,先生们,快点儿!”
马柳特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船,只见……舵柄跟前坐的人,肩上的肩章闪着金光。
她像受惊的抱母鸡似的扑上去。
记忆像闪电在她眼里闪动了一下,在她面前展示出一个片断:
水……碧蓝的水……叶甫秀可夫的面孔和他的话:“万一遇上白党,不能交活的给他们。”
她哎呀一声,咬着嘴唇,拾起扔掉的枪。
她拼命大声喊道:
“喂,你……这个白党坏蛋!回来!……我对你说,叫你回来,鬼东西!”
中尉站在齐脚脖深的水里,挥动着双手。
在火光与风暴里,他突然听见背后响起地球毁灭似的震天动地的一声庄严的轰响,他还没来得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往旁边一闪,想躲掉灾祸,可是地球毁灭似的这一声轰响,也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
马柳特卡呆呆地望着倒下去的人。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跺着左脚。
中尉一头栽到水里。鲜红的血浆从打碎的脑壳里流出来,在油乎乎的玻璃色的海水里散开。
马柳特卡朝前走过去,弯下腰。她丢开枪,号哭着,撕破了胸前的衣襟。
从眼窝里被打出来的一个眼珠,在水里粉红色的神经纤维当中漂动,像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珠困惑、怜惜地望着她。
她跪到水里,想把打碎了的死人头搬起来,她忽然倒在尸体上,颤抖着,脸上沾着红色的血块,伤心地低声哀诉起来:
“我的亲人!我干了什么啊?你醒醒吧,我心爱的蓝……蓝……眼……睛……的……人……哪!”
船驶拢沙岸。船上的人都呆呆地望着。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原作于列宁格勒
一九二八年七月译于莫斯科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修订译文
注解:
1十九世纪俄国诗人莱蒙托夫名诗《帆》的头两行,引用余振同志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