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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之书札(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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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学生晚辈

    彭味辛 去疾 及弟月卿

    一 一九一八年一月四日

    味辛世兄足下:

    年来尊翁在杭,过从甚稔。尊翁怀才不遇,时有羁旅之感,每恨无力相慰。近日尊翁以忧思太过,似有心疾。闻水利委员会同人已函知府上,请即日一来省视,想已得悉。仆与尊翁商略,以旅舍尘嚣,殊多不便,已于昨日移居浙江病院,在杭城运司河下,现住二等病室第六号。 藉资静摄。医者谓须安心调养,旬月之后可望痊复。现在眠食如常,所患者,未能去其忧思。至病院需费,一切由仆料量,可以无念。惟尊翁思家心切,又不欲径归,朝夕忧悬,慰藉无术。仆念世兄年甫成童,或恐未能远涉。今设法寄奉银十圆,收到之日,务望禀明尊慈,转商亲党,闻令伯友三先生、令姑丈杨芝庭先生俱在苏州,可就近迅即往商。 相携至杭,亲来省视,使尊翁之忧可以释然,其疾自已,仍希先以书告。如一时不能成行,则请迅速由世兄亲笔修禀寄杭,详述府中平安,力劝尊翁勿过忧虑,或请其暂归,就家调养。然总以亲来为宜。即或万一不能自来,必须转挽亲党一行,以不如此不能解尊翁之忧也。仆于尊翁辱交有年,故不敢不告。手此,敬候侍福,令弟均此。马一浮谨启。十一月廿二日。

    来杭或以途径未谙,不能径造病院,可先至敝寓,当亲自伴往。书到即盼寄复,寄尊翁禀,亦可由仆处转交,或径寄浙江病院二等病房第六号亦可。敝寓在杭州城内延定巷伍号,并闻。

    再启者:此书草成,即携往病院,以示尊翁,藉安其心。尊翁之意不欲令贤兄弟远来,因自草一书,病院医生劝尊翁不可作书,恐致劳神。仆为请于医生,始允作此短简。 嘱为附寄,今并以封往。察尊翁今日神志稍宁,觉有起色,倘能静养,或可冀速痊。然则来杭省视之举,似不妨姑从缓议,但书到之日,务须即复,以慰尊翁之望,至要至要!味辛、月卿两世兄再览。马一浮又白。十一月廿二日。

    二 一九一八年二月二十五日

    味辛、月卿两世兄同览:

    去腊得来书并附致尊翁禀函,即已转致。顷尊翁嘱为代寄一函,特以附奉。新年想百凡安顺为颂。

    尊翁以世事不复可为,立志皈依佛门。仆屡相劝慰,以为研究佛法不必一定出家,而尊翁意甚坚决。且谓推之命理,必须剃度,乃可免于忧患。仆于命理茫然不知,不能再下转语。默察尊翁此志已不可挽。窃念佛法本极精微,尊翁秉资高明,使舍身修行,将来成佛作祖亦是自然之理。谚云:“一子成佛,七祖升天。”世界一切功名富贵,皆是转眼空华。若得成佛果,功德难量,胜过人天福报多矣。非有大智大勇不能及此。仆于尊翁辱在友朋之列,对于此事,实深赞叹!世兄辈善体亲心,似不须苦加谏阻,但当劝慰尊慈,勿致忧烦,乃所以承顺尊翁之志愿,而安其身心之道也。至尊翁书中有“不如一齐出家”之说,是乃一时快意之言,亦不可以从令为孝。

    尊翁既独行其志,专求佛道,以报祖德,世兄辈则当力学事母,以守宗祀,乃为两全。今世兄辈尚在就学之年,不能遽谋力养,此在宗族朋友,皆当量力资助。但使菽水之供安于菲约,尚非难筹。俟数年之后,世兄辈学业有成,斯无忧矣。两世兄今尚在高等小学几年级?约何时可以毕业,及毕业之后志愿欲入何种学校?请详细开示。他日苟有可以赞助之处,仆惟力是视。至若尊翁出家之后,目前府中所需日用,但愿时世不致扰乱,总可设法维持,按月汇寄。幸告尊慈,勿以为忧。此亦朋友之责,无所用其不安也。

    以尊翁书词简略,故特附致数行,代达其意。即颂侍安百益。马一浮顿首。正月十五日。

    三 一九一八年

    味辛、月卿两世兄均览:

    前得复书并致尊翁禀,具悉。世兄辈能承顺亲心,安慰慈闱,甚善甚善!尊翁信即已转去。常时相见,甚为安适。顷寄奉银十圆,聊资菽水,请查收示复。前承函示,欲入体操学校,亦已与尊翁商之,尊翁意似不谓然。此种学校虽毕业较易,然毕业之后未必遂有事可就。仆意世兄辈既在高等小学将近毕业,宜安心向学。且俟高等小学毕业后,再议进他种学校,不可半途中止,凡事总不宜躁进也。尊翁意欲使世兄辈学商业,仆意或入工业学校亦可,且须高等小学毕业,始能考取。二者孰便,容俟将来从容计议,目前可不生问题也。尊翁虽在佛门,较之在社会中就事者,清闲安乐多矣。且名誉甚好,人皆敬之。世兄辈宜一力孝养尊慈,使慈怀安慰,与尊翁在家无异也。马一浮白。

    四 一九一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味辛、月卿两世兄足下:

    前月得复,良慰。尊翁近月起居如常,可勿远念。兹寄上银拾圆,聊资菽水。至时,并希示复为盼。尊翁处想时有书禀问也。他不多及,此询侍安。马一浮顿首。四月十七日。

    五 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四日

    味辛、月卿两世兄览:

    前得复书,知侍奉多福,为慰。今寄去洋银十圆,聊资菽水,至时仍希示复。尊翁在山闭关习静,工夫甚为精进。鄙意世兄辈每月仍应寄禀一回,告知家中安稳,以免其系念。盛夏诸宜慎卫,不宣。马一浮顿首。五月既望。

    六 一九一八年

    世兄此来甚善,尊翁方卧疾,留侍左右,亦可少尽人子之职。教无儒、佛,皆以孝为本也。须念尊翁已从佛制,割爱出家,世兄辈势不能常在亲侧,今此之日,甚为可珍。务竭其力,有以慰之,令忘所苦,则于道为得矣。寺中一切非所习,有当问者,可禀之李先生。必俟尊翁病愈,乃可出也。

    寄宿舍已为觅得,在城内吴山。其地寂静,适于读书,所费亦省。同舍数人,中多谨饬之士。有林六圃开化人者, 尝从仆问学,诚笃可与交。世兄方少,而出门游学,居处交游,不可不慎。吾为世兄择此,庶乎其可也。

    世兄此来本为省父,其次则以就学之事相咨。吾于世兄忝居父执,无所容其谦逊。令同学徐生,昨与同看寄宿舍,询其所业,亦尚未毕,欲求试而转学,实虑成绩不能及格。世兄轻与俱来,实于徐生无益。徐生亦自料恐不及格,意欲仍还溧阳,仆甚韪之。世兄若留与共处,殊非爱之之道。且同入一学校,其事必不能行。工校前承林君同庄先生 力任,为言于校长,或于世兄可勉为录取,然焉得人人而属托之?且徐生处境与世兄不同,不俟毕业而汲汲转学,何为者?亟归犹可告于父母,世兄勿更误之,至嘱至嘱!尊翁方病,世兄亦无暇与同学久谈。徐生既来,一面便可促其还至仆处就饭,因寺中留饭亦不便也。余语徐生面能言之,不一一。父执马一浮手启。味辛世兄览。十二日晨。

    七 一九一八年

    林君来告工校已开学,宜即日进校。今遣人为肩行李,可即收拾下山。寄宿舍尚须付房膳金二圆,按月算,自前月廿四日起,尚少数日,可勿与较。 兹附去。裹被之毯,已为买得,竹箱可缓。下山即诣林君寓所,仆亦在彼相待,勿逾九句钟。诸俟面嘱,不悉。浮手启。味辛世兄。六圃诸君均候。二十一日。

    八 一九一八年九月十八日

    昨偕林先生入山,往视尊翁,至暮始返。所需买书费,未及送去。今附往五圆钞票一纸,收明即复,余款留作下月零用可也。尊翁体气尚佳,意兴亦好,可以勿念。唯勤学自爱为慰。浮手启。八月十四日。

    九 一九一八年

    前晤林同庄先生,知应用书籍已为购齐,甚慰。比日想勤于学,务宜奋勉勿失为要!天气骤凉,恐未携夹衣,特遗人送去银两元,可制一布袍。如箧中有旧衣可用,则可勿制。凡学者,具以习于刻苦为佳耳。浮白。味辛世兄。顷有严州之行,约旬日可返。

    一〇 一九一八年

    昨书已至,知天寒需被,今送去一袭,可收用。下星期日仆以事须外出,可暂勿来,免致相左。迟日再图晤谈。此致味辛世兄足下。浮手启。

    一一

    所患能差平否?今日想已得校医诊察,务宜静心自摄,勿可躁急,此慎疾之道也。附去两圆,聊备药饵之需,又饼干一包,如觉微饥,可少食之。胃中湿热未尽,其他杂食非宜也。稍痊,即示知为慰,或托叶君转告族侄亦可。此致味辛世兄。浮手启。初八。

    一二

    仆将有绍兴之行,须经旬始返。附去银二圆,聊资纸笔。光阴易过,惟力学自爱为望。父友浮手字。味辛世兄足下。十八日。

    一三

    先后来书均悉。开学期近,今寄去银十五圆,以十圆助菽水之供,五圆作舟车之费。到杭仍宜先至仆处,然后诣校。诸俟面谈,不一一。浮手启。味辛世兄足下。正月十五日。

    一四

    近日试验想已毕事。今夏假期较长,校中既不允留住,另觅宿舍亦有未便。鄙意不如暂还溧阳,俟秋季开学,再行来杭。见书即可过舍面谈,不具。此致味辛世兄。浮手启。初六日。

    一五

    昨得书,知初九日始能毕试。仆顷有三衢之行,不及相待。世兄归计,一切已与林先生面洽,试竣即迳行往谒,一依林先生之教而行可也。途次慎勿逗留,抵家后仍即寄书,以免悬念为要!味辛世兄。浮手启。初八日。

    一六

    腊底得书,知安稳抵家,甚慰!旧历新春,想侍奉纳祜。昨日入山,往视尊公,状甚安适,堪以告慰堂上。开学在即,今寄去银十五圆,聊为留备菽水及来杭途路之用。去腊归途,未及往视令弟,今便道过沪,或可一往晤之,亦勿多留沪也。余俟面叙,此候侍祉。味辛世兄。浮手启。十四日。

    一七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味辛世兄足下:

    去腊足下来别,适有客,未暇款语;因更思一面,有所申尽,次日天晓即遣人相招,则已行矣。除夕得来书,知已抵家,承侍奉曼福,为慰。然曾否到昆山谒见尊翁?书中殊无一语及之,何其略也。察来书语气、字迹,便知方寸中殊未宁帖。平时所以期望告语之意,知其感发尚少。日月不再,幸勿放过,徒汩没于区区升斗间也。

    贤从田君游久,田君之遇贤为何如,无待于仆言。田君故重尊翁,又以贤为可与语于学。有女年十五,谓其才慧相埒,意欲以妻贤,蓄之久而未发,亦欲俟贤之学寖进、年寖壮,然后言之,今尚未暇及是耳。仆念贤归觐不易,今宜乘是时告于父母,若亲意以为可者,此良缘也。古者婚娶,男子三十,女子二十,不以为过时。程子言:择妇须求世之有行谊者。田君家世行谊,向固与贤言之,仆亦愿见贤为田君之婿,谓可相得而益彰。今少年喜言婚姻自由,斯实夷狄之道,不欲贤更蹈此失,宜一禀父母之命。

    贤者、令弟何日相将至沪?若能同来杭一面,殊佳,亦欲觇其志趣。虽时有书问,终不若晤对为能得其情也。再至昆山时,尊翁前为仆道意。虽持论相异,吾不能一日忘之。专颂侍祉。诸俟面尽,不一一。浮手启。甲子上九。

    一八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来书具述迎养之志,此为人子所当然,但须积诚以感亲心。察尊翁平时议论,似已习于山居,颇厌沪上尘嚣,此无两全之计。在贤昆仲善为譬解,得尊翁欣然返其初服,斯诚大可庆幸之事。许先生待贤不薄,今以苟垂败而汲汲引去,非义也。前事既问,便可忘之,今言之若有余愤,亦非持己恕物之道。辞职之议,更须审量。织厂新创,诸宜竞业,作事谋始,勿忘此言。若有余暇,得亲书册,可求明儒吕新吾坤 《吕子节录》。坊刻板本甚多,浙局亦有之,或题《呻吟语》。但须购木板者,勿看石印,以讹略较多也。 置之案头,时时省览。此书文义明白易晓,说理切近,立身涉世之要略具。果能体而行之,亦可以为善人矣。贤既不暇治经,则此类书不可不看,当视同严师益友,必能有益身心也。近月因家姊有疾,日读医书,量药饵,几无片刻之暇。今幸稍起,乘夜作此,力倦不能多及,唯祝侍奉多祜,不宣。湛翁手启。味辛贤世兄足下。令弟均候。丁卯十二月六日丙夜。

    一九 一九二八年十月二日

    味辛世兄足下:

    屡得书,每以近状佳胜为慰。所以久未报者,固由疏懒,亦以贤辈企业之志,衰朽无能为力,遂尔忘言,然惓惓之怀,未尝释也。

    愚谓世方多难,尚平有言:“贵不如贱,富不如贫。”此语深可寻味。在今日,或以为迂谈,使贤辈再阅历一二十年,当知此为不刊之论。今固不能不治生,但今事蓄之资可以粗给,便当淡然处之。息彼驰求,不唯俭德避难、居易俟命之道宜然,亦使此心淡定,绝诸躁扰,然后可以穷理,即所以立身事亲。若多赀高位,皆为危道。且富厚有命,非可强致。贤向谓欲更集万金为基本,愚今所能为贤谋者,但有此言,异日思之,或万金不啻也。

    尊翁以谈义不契,久不相见,空言慰问,亦病其无益。然每自憾所学未粹,竟不能回老友之误思,以是耿耿。曩亦屡为贤辈言之,其深忧切虑,非恒情所知,吾岂能湛然哉!一昨令外舅田程见告,以尊翁近来颇觉山寺不能安住,意欲赁居城中。愚谓贤兄弟本有迎养之请,此其时矣。已告令外舅,专往大慈,力劝尊翁返其初服,就养沪上。然愚知尊翁必以还俗为嫌,实则此时缁流之中,何可托迹?晚而知返,正可全其天伦,此亦磊落之事。唯尊翁既不以愚为然,虽瘏口何济?而谓贤兄弟当积诚以感之,舍此别无他道。贤兄弟宜亟图之,必以来杭面请,方为正办。贤兄弟得申其反哺之恩,而尊翁亦得遂优游之乐。计无有善于此者,予日望之。手此,敬颂侍福。令弟均此,不另。浮手启。戊辰八月十九日。

    二〇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味辛、子宽仁世兄同鉴:

    得书,承馈茔地种树资两佰元,衰朽何德以堪之?然贤昆玉厚意不可却,谨已留之。将以此款作一草亭,榜曰“息影亭”,并附一联曰:“深松茂柏聊可憩;青山白云相与闲。”果能成此,亦足以慰贤辈相念之意。然今时私人无法营此,唯有托之园林管理局。计画未定,尚未能进行也。

    仆立冬后感寒,病卧旬日,书来适在病中,故未能即答。今姑强起,气力未复,犹不能多作字也。附拙书两幅,虽无足观,然是目疾后所书,后此亦将辍笔,聊为贤辈教示儿孙之助,以所书杜元凯、韩退之语,却是好言语耳。手此申谢,顺颂潭吉,不宣。浮谨白。旧历壬寅小雪后一日。

    乌以风

    一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以风贤友足下:

    累书及诗均至。一理浑然,则人我不成安立,须是实到此田地,始得穷理尽性,谈何容易。学者先须从求仁识仁用力,才有纤毫务外之心,便是不仁。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只是要人知,从此一念流生,遂成计较利害,必陷于不仁。今时学者大患,虽千涂百辙,要之,只是不识仁与不仁之辨,误认不仁为仁,以人欲为天理,以不仁之心而以仁自居、以仁自任,在高位者尤甚。举世习于以不仁为仁,不知反求诸己。故必毋近名而后求己始真,不求人知而后求仁始切。多读书,少发议论,多涵养,少作文字,此亦求仁之要也。

    诗教甚大,而世之名为诗人者,其诗则小。果能闻道,虽不能诗,何损?诗虽工,而无当于性情之正,何益?汉魏以降,诗人多如牛毛,语其至者,一代不过数人,一人不过数篇。吾夙昔耽诗,每恨其多,不可胜读,然粗知其利弊,为之而不谬于古人,不溺于流俗,非用力十余年,殆未易语。但非谓诗不可学,亦弗谓可不学也。性之所近,以余力求之可耳,勿以是自喜也。

    来稿略为点定数篇附去。扬子云谓“读赋千篇,自然能赋”;杜子美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此皆甘苦自得之言。要之,诗之外必有事焉,而能一切发之于诗,诗始可传。吾有旧句云:“自古言皆寄,从心法始生。”悟此,则学诗与学道一矣。学在悟前须用力,悟后仍须学,但心开眼明,事半功倍,不甚费力耳。北楼诗文钞序简净可用,吼山诸诗印本无存,邓、孙二君处为道歉。信笔率答,不具。浮启。甲戌二月廿四日。

    仁是性德,不是知识,不是情见,一毫己私未尽,便是害仁。今时人所言道德伦理,皆是知识情见,从己私出发,所谓色取仁者,与仁觌体相反,以依似之解、回曲之言当之,最为心术之害。如侈言救国,即其一端。学者须是识得此理全是自性,在人在己,元是一般。我不能有加于人,人亦不能遂逊于我,只争得一个迷悟差别。迷则隔,悟则通,隔则颠倒惑乱,悟则真实无妄,湛然不迁。故必识仁而后可以知言、知人。慎思之。补此一段较为明了,然不能尽意,切须善会。梁先生尊重对方之伦理说,非不可以救蔽,但乖一体之意,不能直抉根原,偶与星贤言之。然梁先生固是才士,贤辈不可以是少之也。

    二 一九四〇年三月三十日

    来书具悉。诸生出于爱敬,吾亦知之,但惜其未加深察耳。吾昨始得闻,以为犹可寝罢,故告沈先生属贤为婉谢。今若此,是使吾拂乎人之情而以为礼,乃重失之。贤辈何不早见告,使可中止?君子爱人以德。非特吾不欲以生日受贺,亦不愿在此患难之日使诸生烦费,有近于苛捐杂税也!顾亭林有言:“《小弁》之逐子,始说我辰;《哀郢》之故臣,乃言初度。”今请切勿再以贺生日为言。此由贤辈谨默太过,乃使情有睽隔,后此望直告无隐。吾之所望于贤辈者,在可裨补吾之阙失,今乃增吾过咎,甚非教学相长之道也。诸生处希善为慰喻,务使有以知吾之用心,斯可矣。来人立待,草草付此,诸惟亮察,不宣。浮拜启。三月三十。

    三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七日

    去腊得书,讫未答。时因小疾,益致羸顿,非尽懒也。闻所居地幽而事简,足可慰意。又朋游不乏,胜于山寺寂寥多矣。缘聚不常,何足深念?所恨者往日于贤辈都无饶益耳。见示《洪范》札记,因病未及细阅,殊以为歉。当时所举,亦仅藉为喤引,安足以尽其义?贤辈能致思,当有得于言说之外。至纂辑旧说,以备遗忘则可,勿遽以为得之,汲汲流布,致蹈时人之习。书院刻《讲录》,乃不得已而为之,鄙意实病其出之太率也。原稿恐邮寄损坏,今因瀛眷赴渝,遂以纳还。院事亦暂且任运支持。不欲久误来学,过此便思辍讲。不烦多及,唯进德益猛,不宣。浮拜启。

    四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五日

    以风贤友足下:

    贱辰辱电存问,殊愧无以堪之。庄生有言:“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此明乘为以游者,初无心于执己也。昔日之我已逝,今日之我不住,如此推勘,我终不可得,何有于形寿哉?贤等若能悟此,亦是小歇场,以此为我寿,不亦善乎?不欲作世俗语相谢,聊以此奉答。虽在远,如晤语也。春寒珍重,不宣。浮拜启。

    五 一九四二年六月十九日

    以风贤友足下:

    相去日久,念乱日深,寻常颇恨书劄之少。春前曾荷电问,电文讹略,未详何意,竟未置复,至今歉然。久求《胡传》未得,闻贤有之,因嘱星贤函问,逾三月始蒙寄到,书寄到未旬日,审封面,寄出之日在三月以前。 邮递迟缓如是,可怪。而贤寄书之日,未附一字,何其忙也?向欲刻是书,苦无佳本,今欲请贤即以此本捐赠书院,亦是功德,想所乐从。现已付排印,若时变不亟,秋后或可印成。山中学人寥落,百无可为,唯以刻书为一线之延耳。闻贤在重庆大学任事少暇,暑中例假若有兴,何不暂来山中相聚少时,足慰岑寂。行旅虽难,一衣带水之隔,果欲相即亦非不可能也。或言贤中馈有仳离之叹,疑是误传。又闻将入天柱山为归隐计,益远于事实。非特腥膻满地,豺虎塞途,不可以行,皖中气象非复前时,以贤之智,宜不出此。凡人经乱,久习事惯。拂逆困横,皆足以锻炼身心,变化气质。嗜欲减则计较渐轻,私吝退则怨尤自寡。中虚则感易通,理显则事愈切。若秦越人之相视而无动于中者,只是一念之隔耳。与贤两年不相见,宜必有进于前,不知贤亦曾念及之否。书不尽意,诸唯自爱,不宣。浮顿首。

    六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三日

    以风足下:

    方贤之来也,仆闻讯已晚,亟附书抵渝,而贤已行,为喟然者久之。然入山亦是佳事,恐摆脱世网亦非易耳!近有一诗,嘱星贤为寄天柱,亦未知能达否?山中近况如何?盼示及为慰。有故人赵纶士,太湖人,亦皖中诗人也。 乱后闻亦在潜山办中学,近不详其居址。附去一诗,烦因便为致之,若不得致,亦无碍。天寒珍重,不悉。浮顿首。壬午腊月八日。

    七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日

    以风吾友足下:

    前月曾寄数字,附近刻《系辞精义》《慈湖家记》二序,未知达否?昨得旧历六月来书,经时始到。辱见怀诸作,率尔奉答一律,别纸写去。知山居安隐,游从尚不寂寞,甚善。纶士诗未能和得,晤时为道念。时势益坏,书院不足复言,诸贤留此者亦了无意绪,但刊书尚未辍耳。仆已为退院僧,以鬻字自活。余年向尽,还乡无日,安命而已。道路埂涩,寄书亦不知何时始达?临颖增喟,诸唯珍重,不宣。浮顿首。旧历九月四日。

    云颂天

    一 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

    闻昨日曾到延定巷面息园,未知曾否约定日期。息园未曾告吾。询之,但云容稍部署,便可请颂天迁入。贤但依息园所定日期迁来可也。未到延定巷之前,宜率贤配及令媛迂道至孩儿巷一面吾姐。行李预嘱车夫在门前稍停,或由此间派一仆先行伴送至彼。此后相见如一家人,先行一见似不可少也。徙居之时,不免添置器物及诸杂费,今遣田戚之赍此字往,聊附三十圆稍资应付,贤便留之,不可与吾客气。居贫处约,自系本分,不以饥渴害志则得,亦不可学陈仲子之介也。余俟面罄,不悉。颂天贤友足下。湛翁手启。六月十一日。

    二 一九三四年

    颂天足下:

    别遂经时,奉书未及置答。吾病入秋渐愈,而家姊日益危笃,延至立冬后,遂至不起。暮年兄弟,疾病相依,一旦长诀,曾不能稍损其痛苦,伤哉!虽知死生之理本齐,逆顺之境如一,不能以此遂亡哀戚之情也。而今而后,吾天属之亲顿尽,真有“夕死可矣”之感。俟营葬既毕,便当将孩儿巷赁宅撤消,别赁数椽,安置经籍。后此生活,便同云水,或将独居山寺,送此残年,于斯世更无复系恋矣。缘会靡常,法尔如此。往时讲集诸子,亦各星散,有如昨梦,无足深嗟。永嘉云:“大千世界海中沤,一切圣贤如电拂。”诚哉是言也!

    每念贤笃厚近道之姿,别时依恋见于容色,别后勤拳形于书问。吾今哀苦之余,无可告语,所愿贤留意者,莫要于识仁。须知程子之言识仁,与孟子之言尽心、知性一也。老氏之流为阴谋,法家之趋于刻薄,皆缘不识仁。不识仁者,必至于不仁。今世所谓社会科学、唯物辨证、纯客观哲学者,去道家、法家绝远,其足以折其本而害仁者甚深。此心若有一毫间杂,未有不被其贼害者。《易》言“观其所感,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与老子言“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者不同。盖“恒”、“感”以己言之,“作”、“复”以物言之。此可见老子便有外物之意。梁先生讲演,谓西洋人对物有办法而对己无办法;吾则谓西洋人既不识己,岂能识物?彼其对物之办法,乃其害己之办法耳!不可无一语相酬,聊复蛇足一上。心气衰耗,亦不能多及也。天寒珍重,不尽。

    三 一九三六年三月八日

    颂天足下:

    弥年未寄一字,每忆旧日相聚时事,弥觉可怀。前月承以菏泽新印本《先圣大训》见寄,别附贺年片二纸,颇恨其简。晤笑春,谓曾得书,云:旧患脑胀,至今未愈。以医理言之,当属升而不降之故。未知治事之暇,亦尝用旧日功夫静坐否?气有精粗,养生家之术,往往只能得其粗者,不免用意造作,不如放令自然,气自流行无滞。若流俗之人动乱耗散,则又并其粗者而不知也。读书穷理是养气第一法门,亦即孟子集义功夫。勿忘勿助,释氏谓之离作止二病,先儒谓未有学圣人之道而得心疾者。心与脑皆气也,脑病皆由气病而来,切望贤养之得其道,则此病必可已。但觉义理浃洽于中,而悦怿之意生,自然畅于四体,此则病愈之候矣。

    吾形体虽日衰,气则尚未消索。姊丧既除,曾游天台、黄山,又赁居一废园,颇有树石,但亦不能无寂寥之感。熊先生既久别,旧时同游诸子皆散而之四方,又各以事牵,未能一意进德修业。翻念昔日相处未有裨益,心之忧矣,曷之能来?虏患日迫,或将不免播徙,后此益不可知矣。夷狄患难之相乘,其来已久。《易》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今天下多端,皆主于力,而不知有正,苟以求伸,夷夏一也。以陵暴相胜,力有尽时,覆亡随之,其愚可哀。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今乃无所不忍,无所不为,尚复何言哉!如尚以衰朽为念,却望于身心切要处致问,勿泛泛作寒暄语。临书不胜驰念。浮启。二月十五日。

    四

    颂天足下:

    前得书良慰。读书穷理工夫,只是勿忘勿助,久久自然得力,得力便觉省力矣。性外无理,穷理即是尽性,今人以理为有外者,只是知有习而不知有性耳。性、道、教三义,《中庸》最说得明白简易。今惟以随顺习气为道,故于率性相违;以增上习气为教,故于修道益远。率性是尽己,不言尽人而尽人在其中;修道是成己,不言成物而成物在其中。未有徇人逐物而可以为道者,故儒者言求之在己,释氏亦言回机就己,只是这些关捩子而已。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言复与执亦是回机就己之意。才有所得,心便是理外矣。大凡身心病痛皆气为之,理则浑然一体,气乃流形殊别。有私己心者,亦是执此气耳。理足以胜其私,斯德足以胜其气。横渠所谓性命于德,则一切气之为病者全消矣。贤脑病必能自愈,此理之可信者。尊阃所患,谢寿田言是行痹,较着痹为轻,但未详形脉,未敢悬拟方药,姑拟一外治方附去,可试之。谢方早已拟就,因未暇作书,迁延至今日始寄,甚歉。言不尽意,诸唯珍重。浮启。三月廿七日。

    五

    颂天贤友:

    得书良慰阔怀。知脑病时作,旧医谓头为诸阳之首,此是阳浮于上,升而不降之故。治宜益阴潜阳,使火降水升,其病自已。即不欲服药,但本此意于日用中体验之,亦是一法,或当有效而无弊也。仆眠食尚如常,但神明之衰过于形体,任运过时,了无余念。熊先生在上海常通信,然彼此俱难于旅行,亦未相见。贤辈相去远,欲千里命驾,谈何容易,何必觌面乃为相存。邓子琴想在同校共事?旧日友朋俱散处四方,或久不通讯。老来安于寂寞,不相往来亦省事之道耳。朱子诗会得甚好,有以见贤之所存矣。率尔作答,唯顺时自爱,不宣。浮白。旧历九月三日。

    六 一九三六年九月十六日

    颂天足下:

    进德之验,如人孩童渐至少壮,血气日盛,肤革充盈。方其长也,初不自知,只是生机自不容已。其退惰也,如人衰老,日就隤敝,神气消索,亦不自知,只是生机日渐减少。平时爪生发长及发白面皱,皆不自知。此喻虽浅而实切。变化密移其所由致,皆在潜行默运之中。及其形着,皆为粗迹。其未形未着之时,乃其本也。故必涵养纯熟,然后气自常定,理自常明。逢缘遇物,行所无事,毫不费力。然其得力处,皆在平日读书穷理工夫不间断,于不知不觉之中,滓秽日去,清虚日来,气质自然清明,义理自然昭著,此正孟子所谓集义也。才有一毫有所得心,便堕计较,便至急迫,便是义袭而取。故但当用力,不当责效。用力只是集义,责效则是揠苗助长。赵州云:“汝但自体究,若三年不悟,割取老僧头去。”朱子尝为学者举赵州此话。然悟与不悟是两头语,克期待悟亦是责效,亦堕急迫。法眼见罗汉琛,琛问云:“行脚事如何?”眼云:“不知。”琛因云:“不知最亲切。”此语胜过赵州。只是俯焉日有孜孜,死而后已。虽圣人分上,日新之功亦只是个不自知、不容已;天地之大化,亦只是个不自知、不容已。会得此旨,则一切胜心、客气、私智、妄计,岂复尚有丝毫存在耶?必如此,方可入德,方许见性。在杭时所言虽多,未尝及此。颂天于吾语虽信而未入,故今为更进一解,切须善会,更无余事也。

    前与贤同游洞霄宫还遂别。别后即病数日,病后追忆昔游,得数诗,已嘱立民别寄。独《云中望秦望》一首,以悼林同庄,诗兴遂沮,不复作。此亦发于天机,如风动泉流,自然成韵,不可强作也。熊先生时有书来,吾亦两月未病。世事无足言者。陈撄宁处有书致问否?脑病总是气不流行,养得此心活泼泼地,气自大顺,乃知神仙方术未是极妙耳。浮启。丙子八月一日。

    七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颂天足下:

    得书知将入蜀,且喜梁先生之教将行于蜀中。所惜者,但与贤相去益远耳。寇氛虽逼,吾所居薪木尚在,飞鸢日来,时有煨烬之虞,然流离转徙,亦终委沟壑,二者又何择焉?在杭诸子劝吾避地,吾谓何适而非跖里,直是无地可避!夷狄患难,纷然相乘,困而不失其亨,亡而不失其正,俟命之义也,何必择地乃为首阳?吉凶与民同患,亦无独全之理。今日之事,三十年前已知之矣。共业已成,同归涂炭,哀此沦溺,祇益悲心。今国家民族皆无道以求生存,不知彼所求之生存,皆危亡之涂也。连横兼并,争夺相杀,殉财死权,无有纪极,皆由自私之一念以充之。儒者谓之生心害政,佛氏谓之循业发见,孟子有一喻与今时适合:“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唯羿为愈己,于是杀羿。”今西夷,羿也;东夷,逄蒙也;争霸是杀羿也。今羿亦知逄蒙之患,不独欲亡中国。然逄蒙之道即羿之道,岂有优劣哉。故言富强者必极于不仁,争资源,辟殖民地,力征经营,狙诈飙起,趋其民以就死而不悔,曰吾将以是生之也,至愚大惑,孰有甚于此乎?国土性空,物我一体,此义不明,人类终无宁日。哀我国人,至今尚以蒙羿之道为尧舜。深望梁先生将来于乡村建设之教育中,稍稍傅以经术,为当来人类留此一线生机。此不独一国家、一民族之事。 贤勉之矣。变灭从缘,虚空不烂,言性德也。行矣自爱,余不多及。丁丑十月十日。

    八 一九三九年七月十二日

    颂天足下:

    两得来书,未暇致答。然观贤于《颜子问仁》章四目能着眼,似有会处,颇慰老怀。诸人见此语都未留意,可知皆草草看过便休,全不体会。贤却如此,不孤此一番饶舌矣。

    书院虽稍有端倪,尚不堪把捉。彼哉之伦,口惠而实不至,欲以一茎草建梵刹,如何可能?趋风者又多为食来,不为法来。门庭施设且谈不到,何况入理深谈?吾知其不可而为之,但思为众竭力,不为身谋。既已应缘而来,只得随分而住,僧多则粥薄,水浅则船胶,此莫可如何之势也。古人求道心切,千里裹粮,所为何事?初不必有书院也。今设为征选及膏火之制,已是全身入草,随顺劣机,未能免俗。来者不纯为学道,不免夹杂,以佛氏言之,便是发心不清净。熊先生却欲吾为学生定出路,吾以书院乃在现行学制系统之外,无权为此。以熊先生之明,尚不了解书院本旨如此,何况他人?所以言及此者,欲贤知横身入俗之难。过得荆棘林是好手,一与世人为缘,便终日在荆棘林中度活,然不损吾毫发事。此语或者唯贤能信得及耳。

    熊先生来书谓贤意欲来相依止,固是好,但贤在梁先生保社中是否可以自由离去?又此间淡泊,凡属旧时从吾共学之人,吾欲一律以都讲名义待之。但领导学生不带职务,仅能月支津贴六十圆;其带职务者,视其事之繁简,量与增加。若须资事蓄者,实不彀生活。然经常费只有此数可以支配,时局若有变动,是否有着尚不能保证,故一律未敢轻诺。现在此相助者,以风、立民、公纯三人外,有贺昌群及舍表弟何茂桢。将来若学生人数少,则职务亦简,未便增加。重庆炸后一切停顿,书院受此影响,故前允拨之基金及经常费,皆但有空言,尚未实行拨付。此间应措置之事,不能放手做去,然亦不能住手,只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仅仅修葺屋舍借乌尤寺屋 而已。

    由南充到嘉定如何走法,吾尚未知,贤如决意欲来相即,先须考虑者有数事:一、民教馆所任职务是否可以中辍;二、一家几口最俭约之生活,每月必需若干始能敷用;三、道路情形如何,携带家眷行李是否安全可行;四、万一书院不能维持,作何计较。此数事若皆无疑问,方可决行。否则无动为大。 亦当先以书告我,言须不厌其详。俾便安排。 行期先一月须早托以风、立民诸人代为觅屋,以嘉定觅屋甚不易也。简章已由公纯寄奉,贤所举两处已改定矣。余不多及,即问近祉,盼早具复。浮启。五月廿六日。

    此书勿泛泛示人,为嘱。

    九 一九三九年六月十八日

    颂天足下:

    来书具道所以缓来之意甚详。须知吾于颂天属望之切,亦犹贤之望我。然此事不在一时,书院诸缘未具,吾不得径行己意。吾虽因避难而来,岂不欲成就得一二人,庶几血脉不断?在今日世法中,乃绝无义理可言。吾所持为义理应尔者,他人视之或以为不合时宜,或竟毫不措意。以素相知爱之久如熊先生,犹不能箭锋相柱,函盖相合,各说各的话,何况余人?看来古人不得行其志,所以忧则违之,实是事缘如此,不能丝毫勉强。吾今所处已有可去之道,现犹忍而待之者,实惜此萌芽,欲稍尽灌溉之力,使可发生,不致生机遽折,初非为身谋也。若为身谋,久已远引为上。

    今人不明义理,亦不足深责,不可过望,是皆可恕。但因此实钝置煞人,触途成滞,令人不快,故前书有荆棘林之喻也。基金允而未拨。经常费欲请全年一期拨给,亦尚待商洽。能否慨诺,尚无把握。仅此区区开办费,无论如何俭啬,亦不旋踵而涸。且吾尚未接得正式聘书,一切措施无名义可以依据。今所行者实皆筹备委员之事,非吾所有事也。事不获已,简章发出,不能收回,后此进行如何,有无阻碍,实难逆睹。熊先生谓吾“但知有理法界,不知有事事无碍法界”,此言信然。吾戏答之云:“今实是事事有碍法界也。”今姑置不谈。

    若经常费能实拨到,在短时期或不致有陈蔡之厄。贤来未晚。至来时,似以由渝附轮径到嘉为便。长途汽车与长途滑竿,皆于妇孺非宜。若款项有着,月薪可开八十圆。现方就乌尤附近拟租一山家之屋,作公共宿舍。若能成,则住处不须另觅,但成否亦尚未能十分确定耳。路费贤能自谋,固不须论,万一实有困难,不妨见告,吾当于公款外为贤设法助其行。今且少待为佳。以风、立民既已来此,则已无所容其计。虑贤尚未发足,故愿且审慎。贤当深察吾言之忠,非不欲贤之早至也。此询阖宅安吉,不宣。浮启。六月十八日。

    十 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六日

    颂天足下:

    前来书介何清璠来学,已嘱立民通知。观其文字尚有思路,而好轻作主张,如谓中道为有让头之类。 乃是时人批评习气,全未体会,此即以不知为知也。书院录之者,以其尚有向学之心,加以薰习或可自知病痛所在。人之气质焉能全美?学问正是变化气质之事。识得救取自己,方解用力。在彼未来之前,愿贤以此意告之,此亦不徒为渠一人发药。凡病痛轻而能自知其为病者,变化易,容易得入;病痛深而不自知,必自执其所见以为得,此种人不受人言,难以救药。书院不怕病人,但恐其拒药。若拒药者,难与其处,必令出院,因于彼无益也。贤既与何生相处有日,须将此意剀切语之,此亦朋友之道宜尔。吾以本分事接人,从不欲孤负人,来意但有自己孤负自己者,则不奈伊何,此诚言也。

    熊先生廿六日由渝附输首途,临行有信来。在宜宾须换船,计时今日必可到,邓子琴送之同来。书院前途须看时局是否能支持,在陈之厄,时时可能,然此事不由人安排,只好随分。前所以劝贤缓来者,亦是为此。今颇感觉人少,有事时不彀分配。贤之来于自己分上或未必有益,且生活或较苦,但于书院不为无助,故仍望其能来,然去就之间切须仔细斟酌。熊先生前有来书云梁先生不放贤去,张叔芝亦不肯,若是则贤自不能绝裾而来。吾前书所以谓必先得请于梁先生而后可,此则望贤量宜自处,吾初无固必也。行止决定后,速以书见告为盼。浮启。八月四日。

    再:来书云下半年拟任何事不作,似民教事结束后,梁先生中学开办,贤亦不拟参加。然者,此时若幸无割交,道路可行,乌尤尚在,似有来嘉暂聚之可能。何处不可共患难,况今日若言择地,则安危实已无择,但细弱行路稍费力耳。如有妥帖安顿处,一身行脚,其事省易,即有自由分,又何焉而不可乎?傥或能来,予日望之。浮再白。同日。

    一一 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九日

    颂天足下:

    前答一书,想已达。秋暑犹热,体中如何?近刻《系辞精义》、《慈湖家记》二书,装订需时,先将拙序刷出,今各以一通奉寄。其间料简旧失,亦颇不苟,但未能益人耳。浮白。八月十九日。

    一二 一九五〇年三月八日

    颂天贤友足下:

    立民、石君转来二书,得详近状,良慰!世事无常,隔阔弥久,相见无日,能不怃然?众生业力难思,三毒所感,苦报不可胜言。以今观之,对治法门当以三论为要,而《百论》破外见尤切,嘉祥疏亦以《百论》为最精。下劣所执,不堪一击,惜贤辈俱未能致思耳!膺中所惠能转着不?晤时为道念。梁先生是否返蜀?熊先生闻已赴京,想时通问。仆智浅悲深,无心住世,所欠者坐化尚未有日耳。他无足言,诸希珍重不宣。浮白。旧历庚寅惊蛰后二日。

    一三 一九五二年二月二十日

    颂天贤友足下:

    得初四日书,远劳存注,良荷。忆去年曾写小诗奉寄,今来书谓经岁不得问,岂未至邪?吾自庚寅夏,移居苏堤定香桥蒋氏别业。主人蒋苏盦,谨厚士也。丁亥始及吾门,性好文艺,笃于朋友,故迎吾居此。坐卧一小楼中,山色湖光,四时在目,颇适野性。其地小有花木,任人游览,因划为风景区,故尚得保留。吾目不窥园,足不下楼,各不相碍,所苦者唯寂寥耳。旧时从游,都已星散,各不相闻。入此岁来,吾年已七十矣。目力大坏,已不能作小字,灯下不复能看书,乘化归尽之期或不在远,更无余念。贤辈大都俱为生事所累,然闻道不在早晚,苟不以饥渴害志,旧学尚未至禁断,何患不能读书?熊、梁二先生颇常通书否?动定亦希以时见告。来书可径寄蒋庄,勿再寄郭家河头也。壬辰雨水节,浮白。

    一四 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颂天老友:

    辱书存注,深慰阔怀。随分教学,应缘无碍,甚善。唯头痛旧疾未愈,良念。河北医外治方,想试之,尝有效也。吾衰已久,罕接人事。湖居往往经月不入城市。沈驎士有言“吾虽未能景行坐忘,何为不希企日损”,斯言吾实近之。去年患目疾,视物易位,因自题其壁曰:“离形去知,收视返听;捐书绝学,息虑忘缘。”用以自省。贤若欲知吾近状,观此数语足矣。熊先生著书不辍,想时通问。立民在武昌华中师范,亦经年不得书。公纯在此无恙。旧友中唯王星贤曾来杭相视,星贤留北京以译书自给。 余俱散处四方。缘会靡常,自然之理,无足萦怀也。方春犹寒,诸唯珍重,不悉。浮白。旧历己亥正月廿一日。

    一五 一九六三年二月三日

    颂天贤友如晤:

    得书良慰。知随分教学,能于论证切己体究,甚善甚善!旧疾仍未脱体,宜少思虑,慎起居,不足为患。浮近年苦白内障,几濒于瞽,真成捐书绝学;然眠食如恒。余年未尽,深感形体之累耳。公纯尚留杭。熊先生亦尚健。梁先生去年曾过杭一面。余事无足言,唯顺时珍重,不宣。浮白。癸卯立春前二日。

    张立民

    一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立民足下:

    累书不一报,甚孤见望之厚。穷理工夫本自要约,不在言说。见处若是端的,自能表里洞然,不留余惑。事物当前,自有个恰当处,了了分明,洒然行将去便得,无许多计较劳攘。《书》所谓“作德心逸日休”也。圣贤语脉,只是平常,就他真实行履处道出,不假安排。因问有答,亦是不得已而后应,非有要人必喻之心。故言语简要,不欲说得太尽,方可使学者入思。惟向内体究,久则豁然自喻,无有二理。若人不肯体究,圣人亦不奈伊何,非若近时讲哲学,要立体系,费差排施设,一时说尽,末了只成一种言语,无真实受用。庄子讥惠施多方,正复类此。印度论师、西洋哲学多属此类。其曰某种思想云云,即庄子所谓“辨者之囿”也。惟禅师差胜,以其贵自悟也。 孟子曰:“学问之道,欲其自得之也。”《易传》曰:“默而识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孔子学不厌,教不倦,本领在默而识之。会得此语,自知所用力。“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天何言哉?四时行,百物生”,“夙夜基命宥密,无声之乐也”,此皆从默上显体。默而识之,即是涵养功夫,不言察识而察识在其中。“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不到默识心融田地,不能上下察也。

    格致之说,向来多门,吾自宗朱子。补《格物》章“或问”一段尤要,切须细玩。 然须识得格物、致知只是一事。物以事言,知以理言。理虽散在万事,而实具乎一心,岂有内外之别!即物穷理,即是由博返约。程子所谓穷理,即孟子所谓尽心。物有所未格,知有所未至,即是理有所不行而心有所不尽也。至于物格、知至,则万物皆备于我,随在莫非此理之流行矣。学者患在将心与物、事与理总打成两橛,故无入头处。

    摄事归理,会物归心,舍敬何由哉?敬只是收放心。心体本湛然常存,由于气习或昏焉,或杂焉,斯不免于放。然操之则存,亦自不远而可复。昏者复明,杂者复纯,乃可与穷理,可与尽心。故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岂是程子旋添得出来?敬则自然虚静,敬则自然无欲。须知虚静无欲乃心之本然,敬则返其本然之机也。人不必驰求、歆羡、躁妄方是欲境界,只散漫、怠忘、急迫便是欲境界,便是不敬。当此之时,若能一念猛自提警,此心便存。佛氏所谓“一念回机,便同本得”,固自不妄。但人心昏杂过久,虽乍得回机,不免旋又放失,故须持敬功夫,绵绵不间断,久久纯熟,方得习气廓落,自然气质清明,义理昭著。到此田地,方可说到不违仁,才有默而识之、不言而信气象,才是涵养深厚,才可明伦察物,理无不明,物无不格。故察识即在涵养之中,不可分为二事也。若心犹未免昏杂,如何能察识,如何言格致?庄子言“以恬养知”,亦识得此意。程子所谓“养知莫善于寡欲”,即是“涵养须用敬”。 读书而不穷理,只是增长习气;察识而不涵养,只是用智自私。贤能善体斯言,庶乎其有进矣。

    熊先生新出《语要》,大体甚好。其非释氏之趣寂而以孟子“形色天性”为归,实为能见其大。其判哲学家领域当以本体论为主,亦可为近时言哲学者针札一上。但以方便施设,故多用时人术语,不免择焉未精。自余立言稍易处固有之,如以虚静为道家思想及贤者所举格致之说一类是。 然大旨要人向内体究,意余于言。“圣人吾不得而见之,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吾取其大者,其小者可弗辨也。

    《报春亭记》不过欲与子言孝之意,贤自会得好。然似说得太阔了。当时下笔,亦无许多意思。又称道太过,却非吾之所敢当也。留汉随分教学亦不恶,杭地亦非昔比。后此恐难安定,不必定图聚处为乐也。吾虽衰尚无疾病,随缘安命而已。书不尽意,唯进德及时为望。浮启。乙亥十一月四日。

    二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

    乾元用九,是大机大用,是孔子、如来行履处。禅家所谓“向上一路,千圣不传”,非不传也,不可得而传也。直须自证自悟,始得到此。凡教家极则语,如圣谛第一义,皆用不着,故谓唯“廓然无圣”一语差相似耳。贤所会是义解边事,虽有思致,而下语未惬。郑注亦未得旨,但《易赞》说三易绝精。变易说圆融,不易说行布,简易说二门不二,宛是《华严》义旨,该摄无余,可试绎之。来书以天下、一己对说。天下,依也;一己,正也。须明依正不二。看他古人语脉,才说正即具依,才说依不离正。如曰:“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中和是正,位育是依。“笃恭而天下平”,“一旦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莫不如此。今一向分说去了,末梢合拢,却费气力,便与古人语脉不类。

    第二书谓读《普贤行愿品》亦触发警省,如此消归自己,极好!末后引郑注处又却未合。详郑注:舜既受禅,禹与契、稷、皋陶之属,并在于朝,以此说“飞龙在天,大人造也”,则事义甚为符合;若以此说“群龙无首”,则不相当也。因贤举普贤行,却思《论语》“颜渊”、“仲弓问仁”二章义。首答颜渊语是文殊法门,答仲弓语是普贤法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此真普贤行也。见大宾、承大祭,是因地语;老安、少怀,是果地语,思之。“随流返流”,义出《楞严》;今作“停流”,误。余俟面究,不悉。丙子十月二十九夜。

    三 一九三七年七月四日

    昨致叶先生一书,虽是因病发药,亦不专为考据家说法,实是破名字执之要门。文辞舒缓恳挚,亦朋友讲论之道应尔。今以寄览,可别录一通存之,并与笑春、禹泽、星贤诸子同阅。然须善会,非直谓史册可捐、名字可废也。惠施去尊之尊,犹今言权威。老聃去智之智,犹今言知识。此皆习气,故可去,与本智无干。丁丑五月二十五日。

    四 一九三八年一月三日

    立民贤友足下:

    昨日相晤,为时过促。每念贤独居为吾守舍,无可与语,殊难为怀。忆曩时贤在报恩寺,曾欲独住后山别院僧寮。今桐庐况味,大类报恩别院。虽谊寂缘境,而定乱在心。昨晤时,见贤气貌甚静,知近月以来,经历患难,用力似有进矣。吾今日玩《易》,于《丰》、《旅》、《巽》相次之义,悟得益亲切。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吾曹今日所处之时,义正如此。盖旅困之中,义当巽顺。此与《明夷》蒙难艰贞,内文明而外柔顺,其义正同。但能于此体究,于今日所以自处之道,庶几可以无失矣。丁丑十二月二日。

    五 一九三八年一月七日

    来书具悉。贞敬和顺之义通于礼乐,贤自会得好。《易》中凡言亨者,即乐义;凡言贞者,即礼义。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在《易》为君子,为大人。如曰“困,亨贞,大人吉。”《彖》言“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伊川释之曰:处险而能说,虽在困穷艰险之中,乐天安义,自得其说乐也。时虽困也,处不失义,则其道自亨,困而不失其所亨也。处不失义是礼,其道自亨是乐。若失其正,自无亨理。困之所以亨者,以其贞也。言乐则该礼,言礼则该乐,言有先后,理则同时,不必分体用为说。礼乐之本,唯是一心,就体言之,无二无别。礼乐之文,乃就用说,始可分言。如礼主减,乐主盈;礼主退,乐主进;礼主别异,乐主和同,此为言礼乐之用,不可以礼乐相望为体用也。有子言:“礼之用,和为贵……知和而和,亦不可行。”此言礼之文,非就礼之本说。故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即赞其“大哉问”。宁俭宁戚,乃就一心体上说。 贤谓乐乃礼之用,斯语未惬,更思之。吾辈今日处患难中,大好体究。见得此心义理分明,自然不乱,便是礼;不忧不惧,便是乐。自性序即自性和,和与序同时,即礼与乐一体。合而言之,即仁也。造次颠沛必于是,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此语贤自会得好。《中庸》言“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此道即率性之谓。仁是性之全德,礼乐即性之合德。贤今所理会犹在用上,故似未澈。今就体上提持,简易直截,似可为贤进一解也。丁丑十二月六日乙夜。

    六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二日

    立民足下:

    自贤去桐庐,不旬日而杭州遂陷。得上饶来片,知已附车如株洲,尔后不得消息,想已还乡里。武汉尚未动摇,所居能安定否?曾往黄州见熊先生未?无时不以为念也。自寇逼富阳,吾与星贤俱徙开化,依叶先生。虽曰流离,犹未失所,道途之苦,无足复言,星贤已有书相告矣。吾年老力衰,不堪再徙,既至开化,亦暂安之。由今之道,涉足皆是畏途,所履无非危地。然吾心自有坦道,自有乐邦,与之交参互入,亦不坏不杂也。所有书物,俱弃置桐庐,亦不复留念。资斧垂尽,槁饿无伤。星贤从我,颇能弦歌不辍,固穷之道,庶几可期。贤如见怀,当以书见及,用慰寂寥之感。

    今天下例见,莫如以心性为空谈,而以徇物为实在,此战祸之所由来。儒者谓之不仁,释氏谓之痴业,辗转增上,以至于此。暴不可以遏虐,愚不可以胜残,此理易晓,而举世不悟,虽授之天下,不能以一朝居。五峰云:“有夷行者,必有夷祸。”感应之理实然。魏源“师夷制夷”之瞽说,至今不出此窠臼。既曰师夷,已沦为夷矣,尚何制乎?孰不以五峰为迂阔,以魏源为识时?今日之祸,自魏源已始之矣。民力既竭而祸连不解,可奈何?言之不可不慎,于此可见其系之大也。浮启。

    到开化后有一诗,今属安期写一份附去,可以见其所怀。浮再启。戊寅年二月十一日。

    七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九日

    立民足下:

    三月廿六重庆来书,由星贤转到,具悉入蜀后近状,差慰远念。去腊在开化,曾有一书寄汉口王孟荪转,此书似未到也。同时致熊先生一书,寄团风。近得熊先生书,亦未及之。 彼时犹未知熊先生与贤皆入蜀,其后得寿毅成电始知之。凡处患难之时,吃苦捱饿,俱是平等,此吾侪分内合有底事,须是能堪忍,方有刚大气息。然此系平日所养,不可强为。前书所言,大抵明此义。虽涉畏途,吾心自有坦道;虽履危地,吾心自有乐邦。与之交参互入,不坏不杂,如是则涅不缁,磨不磷,在险而能出矣。今吾辈虽流离,尚未至失所也,何处不可用力?吾自桐庐徙开化,今又从开化来泰和。其间所更历,星贤已有书告贤,无足赘述。浙大非知我者,然其接也以礼,吾方羁旅择地,是亦可以暂寄,寇退则返浙亦近,不亟为入蜀计,亦去父母国之道也。

    虏患未已,国人谋所以图存者,其见小而论卑,即无外患,亦岂能晏然无事邪?今往所出笔语数叶,题曰《泰和会语》者,用明人讲学例,且示不在学官所立之科也。虽多用对治语,亦犹平日所常言,但尽己之感,不责物之应。如遇颂天、振声,亦可示之。不能多寄,但于熊先生处已别寄一份。此行一书未携,但从叶先生借得注疏一部。今所讲者,欲引书但凭记忆,只得从胸中流出,亦欲贤能知其旨也。有疑,盼见示,不悉。浮启。戊寅五月一日。

    八 一九三八年七月四日

    立民足下:

    三得来书,尚未一答。“恕乃仁之术”,此语得之。“心与理一”四字未切,宜改作“物我无间”。子贡在事上求仁,孔子示之以理。施济是事,立达是理。事是空想,故远;理是实际,故近。拈出一“近”字,教伊反求诸己,最须着眼。《中庸》言忠恕违道不远,亦与此同意。推己及人,非是难事,人人有此一念,便可以见仁。仁是心之本体,本来如是。物我无间,乃理之自然。“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亦吃紧在“近”字。如子贡以博施济众为仁,斯乃转求转远矣。由恕可以见仁,不是仁之外更有一个恕。充扩得去,天地变化,草木蕃。此即仁矣,岂别有哉?故曰“恕乃仁之术”,此语得之。

    吾来泰和,直为避难耳。浙大诸人要我讲学,吾亦以人在危难中,其心或易收敛,故应之。欲且与提持得一二,亦庶几不空过。《会语》临时逞快写出,非以此为六艺论也。但去其枝叶,亦粗具六艺论之轮廓。他日欲草此书,须另自起草。著述须还他一个体例,不能如此草草也。但贤等观之,于吾平日所说者或如散钱得串,较有脉络可寻耳。《老子流失》一篇,本有为而言,未免将老子好处完全抹杀。叶左文先生斥吾为戏论,因撤去未讲。此篇便可毁却,勿留也。熊先生处寄去一份,尚未得复,未知作何批评,恐未必尽契。今续往数纸,却比前较细,望加玩索。如有所疑便问,勿徒赞叹也。来书“六艺之实”,“实”字应改作“本”,较妥。

    近日魔焰复张,若犯广州、逼武汉,则泰和无留理。月前方遣安期往桐庐取书,到衢即交通发生困难,现尚未至,殊令人悬情。星贤亦未宜长此家食。安期亦思觅工作,未易得。而吾羁旅茕独,亦需彼曹扶持。若入川,路费非二千元不可,此事真困人也。挥汗作此,不多及。唯进德修业日就缉熙。不宣。浮启。戊寅六月七日。

    培德谨案:立民来书有“行恕求仁”一语。师云:“如此则仁如工夫,恕如手段,是二之矣;强恕而行,求仁莫近,则二而一矣。”

    九 一九三八年七月十三日

    立民足下:

    六月七日往一书,并附《会语》十纸。十一日得贤四日来书,知曾诣熊先生,昨始得熊先生五月卅日璧山来书,即作答,并《会语》及杂诗两份,俱汇寄贤处。答书即为加封寄去,《会语》及诗,以一份寄熊先生,一份自留可也。此次说理气、知能,颇有发挥,望勿草草读过。吾意处处在提持向上,此间听众,知其未能辏泊,初不专为一时言之。贤辈相从稍久,闻吾语较熟,或能有所省发,则此言亦不为空说矣。在泰和所作诸诗,皆有义,不是苟作。若于诗能有悟入,真是活泼泼地也。大局转变不可知,若泰和不可居,吾或径自入川,或与校方一同入桂。但有此二途,尚待旬日半月间观察而后决,但恐事亟则道路益难行耳。余详熊先生书中,不具白。当暑,善自调摄,多寄书为盼,浮启。戊寅六月十六日。

    一〇 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九日

    迭次来书均至。吾自泰和行二十五日始到桂林,今已将匝月。舟中不免劳顿,又此方为瘴乡,山水虽有可观,气候实不宜人。少陵诗云:“五岭多炎热,宜人独桂林。”殊未然。 亦尝小病数日,吾自药之而愈。然中途经三水,即以电船小轮,两粤人呼为电船。 但有舱位,无地可置行李,因率星贤全家及安期眷属先行,而留安期在三水,别附货船运书箱行李,故安期到梧州稍后。吾自柳州附车到桂,而安期在梧梧州经狂炸两次,幸未殃及。 候平乐电船,半月不能得。因电嘱雇民船来桂,今尚在途中,约尚须半月后始可到。日来桂林亦颇有空袭,如去年在杭时相似。拟俟安期运行李到后,即暂往宜山小住。宜山为旧庆远府首县,在柳州以西,黔桂公路中间。 因浙大迁彼,亦可为觅屋,彼处空袭之患尚较桂林为少也。星贤已由子恺介绍,识桂人唐现之,闻亦为梁漱溟先生门下士。唐方创办桂林师范学校,校址在两江。去桂约五六十里。 已聘星贤教国文兼导师。俟出月后校舍落成,便当挈眷俱往。傥衡湘未至沦为战区,桂或尚能自保。星贤与唐、丰甚相洽,羁旅之计,似暂可无忧矣。

    贤今月二十日航空函顷已到。书院之议,非吾意所及。前在泰和临行时所草简章,仅费一小时许,匆匆写出,未能详加考虑。但因物付物,在吾处己处人之道,自合如此。知此事决不能契机,故写出便了,未尝置念。今观贤来书,似乎必要其成。毅成诸友已着手筹备,又请熊先生为创议人,草缘起书。愚意道之显晦,不以语默而异。书院之成否,殊无所加损。今武汉方危,蜀中将来是何景象,亦难逆料。此时即勉强成立,亦难以持久。吾前者是烧退符,不谓反成催符。贤等办法似太迫促。吾意但政府承认不加干涉即可。经费一层,不能依赖政府。今来示谓毅成虽别筹基金,当以创议人名义向教育部请开办费。又谓陈部长已表示每月可补助经费若干。似此办法,与普通私立学校请官款补助无异,与吾简章所谓经济须完全属社会性,政府意主宏奖,义同檀施者,实相违矣。吾意政府但可捐助基金,不欲其补助经费。因捐金则由彼自愿,并非向彼募化,故等于檀施。今由书院创议人请求补助,事义迥别,此不可不考虑者一也。

    倡议人请熊先生首署,并请熊先生草缘起,吾无间然。但列名者如谢无量、马君武、竺可桢诸君,吾知其初未预知此事,先须通函告之,得其同意乃可。今似由贤辈拟议,径用其名,是岂可行?曹赤霞先生已于去冬归道山。吾近得钟山先生书始知之。 彼似厌见兵革,坐脱以去者。吾晚年失此良友,方深感悼。今观贤等欲延曹先生共讲之议,益觉触绪增悲。至赞助人欲尽一时名彦,此亦须其人对此事实有了解,真能赞助方可。否则彼以为应酬,此以为标榜,二者交失之,此不可不考虑者二也。

    君子作事谋始,永终知敝。今即欲因机示教,与众作缘,亦是不得已而后应。立心不容有纤毫夹杂,对人不能有些微迁就,不可期其必成。亦深知毅成、百闵与贤辈为此能见其大,并非有所私于我。即陈部长亦出于好善之秉彝。但若辈在世途中习熟久,或未暇于制事之义精密致思,故愿贤辈更详审之。吾意以为不安者,书院虽成,吾不能至也。前草简章,虽系一时触发,然大体似不可易,欲以佛氏丛林制施之儒家,亦与旧时书院、今时研究院性质不同。吾信熊先生必能深了此意,他人吾未敢必。

    向来儒者讲学不及佛氏出人众多者,原因有二:一、儒者不得位,不能行其道,故不能离仕宦;其仕也,每为小人所排抑。佛氏不预人家国,与政治绝缘,世之人王但为外护,有崇仰而无畏忌,故得终身自由。二、儒者有室家之累,不能不为生事计;其治生又别无他途,不免徇微禄,故每为生事所困。佛氏无此。丛林接待十方,粥饭不须自办,故得专心求道。大德高僧安坐受供养。然其法施无穷,饶益众生,不为虚费信施,退之小儒,故有《原道》谬论。 世俗亦不以为非。因此二端,比儒者缘胜。

    今欲学者深入,纵不能令其出家,必须绝意仕宦,方可与议。章子厚欲从邵尧夫学,尧夫曰:“公欲学道,先须退居林下十年然后可。”即此意也。今乃孟子所谓率兽食人之时。世间号为强国者,犹未离乎禽兽,在杂霸以下。欲大拯生民,先当令其出乎利欲,所谓“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出杂霸而进于王。欲造就学者使个个可以为王者师,方是儒者本分。如此设立书院,方有意义。故当从源头处审谛,不可稍有假借也。否则人云亦云,安用此骈拇枝指为哉。

    原丛林所由兴,初唯二三道人相与闲处于水边林下,茆屋盖头、荠菜充肠而已。其后参学者众,檀施日集,遂成丛席,可容千百众者有之。且其地多在山水胜处,此亦自然之势,非可以人力勉强为之。陆子静之象山精舍,朱子之武夷精舍,规制皆极简陋,取其可以待四方之学者而止。观朱、陆所营精舍,即隐寓禅师家住山之意。然无有继起,亦无百丈其人。南岳下出马祖,马祖下出百丈,制百丈清规,丛林之制始广。 绝大多数但当时政府听其自由,并未取缔,此又胜于今时者也。增设讲坐,吾本有此意。简章中未及,今补写一节,立三学之名以待耆硕,略如丛林之遇他方尊宿然。此如三公不求备,唯其人。贤辈所拟,唯熊先生可尊为义学大师。曹先生已逝不论,叶先生专重考据,对吾所草书院制恐不能赞同。在今日请之,吾知其不来也。所以楷定三学名义者,如江南之周太谷派,蜀中之刘芷堂派,并杂以丹道为学。杨仁山之扬净抑禅,欧阳先生之专主法相,疑及方等,似皆不可为训。熊先生自悟唯识,宗归般若,斯乃义学正宗耳。诸先生于吾所草简章是否毫无异议,尚未可知。如熊先生以为未当,有何意见?望尽量提出商榷。在商榷未定以前,此简章不可发表。因书院之成否可以不论,而此简章必须修改尽善。今即不成,可留为后人取法也。熊先生所草缘起文字,亦欲先一见示。总之,望贤辈慎重考虑,不可亟亟期成。须知道本常存,并不以人而加损,亦禅师家所谓“佛法不怕烂却,着甚死急”。此言深可为贤辈顶门上下一针也。

    “复性”之名,此取“汤武反之”之意,与李翱《复性书》义别。 自觉揭出得谛当。今时所谓“革命运动”、“启明运动”,皆袭取外来名词而失其本义。若能于“复性”两字下荐得,亦尽多了。然亦只图契理,不管契机不契机,吾向来持说如此也。言语已太冗,今当暂止。徐更往复,不厌求详。熊先生处容再另简,诸贤均此不另。浮谨启。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

    此书写毕以示星贤,觉意有未尽。今复稍申其义。吾所不惬者,莫如请部补助一事。书院缘起、简章,照今制须得政府认可,由创议人呈请备案,于义无伤。彼若嘉奖,助以基金,不论多寡,可以接受。若请求开办费,请求补助经常费,此与普通私立学校无异。须经彼批准,须按月领取,则明系隶属性质,事体乃大不侔。部中若有变迁,亦可削减停止。所谓作事谋始,并非倨傲,妄自尊大。以儒者立事,不可轻言请求。若求而与之,不唯失其自处之道,亦使彼重道之心完全消失。此事本属例外,彼若不了解,何必多此一举,在危难之时而为此不亟之务?若彼能了解少分,则知移减一分购飞机大炮之费,已足以养成少数贤才而有余矣。此不可强喻。但出于捐赠则可,出于请求名为补助则不可。如郗鉴为支道林买山,梁武为陶宏景、陆修静立馆,遣太学生诣何胤山中受学,在当时极为平常之事,并不足矜异。至舍宅为寺,舍田供僧,蠲其租税及置学田者,历代多有之。今人但知求利,绝未梦见。其有出资兴学者,亦只是俗学。学生入学只为出路,以学校比工厂,学生亦自安于工具,以人为器械,举世不知其非。今一旦语以“人者仁也”,教以明道,学以尽性,别有事在,如何能使之速喻邪?薰习之久,乃可渐入,此居贤善俗所以取象于《渐》也。

    缘不具则事不成,名不正则言不顺。虽明知其远于事情,义理自如此。所谓法尔如然故,绝不可有取必之心。有意则有必、有固、有我悉具,此圣人之所绝也。平时每言学者须有刚大之气,若有丝毫假借,则刚大于何有?此理甚望贤辈体验。否则成事不说,吾但不来即足矣,何必如是之不惮烦邪?佛肸召,子欲往;公山弗扰召,子亦往,且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然终不往者,此是绝好一段公案,可参。

    简章增入一条,却极有关系,下语甚有斟酌,如叶先生见此,必骇然却走。赵大洲阳明后学在翰林院教习,每教人读《楞严经》,却有此见地也。贤辈似误于求速成之一念。庄子云“见弹而求鸮炙,见卵而求时夜”,未免太早计耳。浮再启。同日。

    书院旨趣及辨法应加入一条如下:

    一、书院分设玄学、义学、禅学三讲坐,由主讲延聘精于三学大师敷扬经论旨要,以明性道。但如一时不能得师,可以暂阙。得师则一门不碍多师,故人数不预为之限。

    附 说明

    先儒多出入二氏,归而求之六经。佛老于穷理尽性之功,实资助发。自俗儒不明先儒机用,屏而不讲,遂使圣道之大若有所遗,墨守之徒不能观其会通,渐趋隘陋而儒学益衰。今当一律解放,听学者自由研究。故特分设此三门,使明三学源流,导以正知正见。但俗学傅会丹经、希求福报者,乃是缁羽末流之失,亦彼法所诃,非佛老本旨,须有料简。又一切宗教仪式皆不得滥入,以道贵自证自悟,此为纯粹学术的研究,异于一般信仰也。

    一一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三日

    立民足下:

    今月六日来书,并熊先生第二书,均至。吾与熊先生亦有两书,一十月三日发,一十月十七日发。 想亦先后得达矣。熊先生谓吾与贤书陈义过高,但如陶闿士所言当局能遵守,劝吾便当力任,不可坚持。吾非有固必也。义理可行则行,当止则止,一身之语默事小,斯道之明晦事大,但缘缺则事不能举,直无所益,又何必多此一番饶舌邪?前书多说理、少说事,今姑就事上略为贤辈助发,条举数项如下。虽简章漏略,其间容亦有为贤辈思虑所未及者,愿与毅成诸子更详之,不必定见诸行事。即垂之空言,亦是虑事之道所应尔也。

    (一)创议人于书院规制,须有具体计画,始可告之。政府即关于基金一层,虽可称家有无,亦须有相当数目,始可依以规画,然后政府乃可量予赞助。若全无资金,遽向政府告乞,即名义上免于隶属,明是依赖,决不可行。

    (一)地点选择最要,前与熊先生书己略言之。 其必要条件:须不受军事影响,治安无虞,交通无阻,供给无乏,山水形胜,气候适宜。此决非过苛过奢,须知不是为一时计,当为久远计。若在川中,鄙意或就嘉定、眉州等处选之。重庆、成都皆不宜。云南据方志似以大理为最适,山水气候均佳,公路已通。昆明交通亦非甚不便,但学者不免远涉,终嫌太偏远,不及蜀中。黔、桂皆山国,气象逼仄,无取也。择地之事,须先派人前往相度,亦须政府协助,由中央饬知地方政府,或拨公地,或向民间价买,亦须与当地人士相稔乃可。 然后可议营构,决非旦夕可就。若不择地而赁屋以为之,若峨眉、青城等山有寺观可借赁,作为临时用,亦可。但今时僧道习气多可厌,不如赁人家园墅为之。则系临时性质,似太求简速矣。欧阳先生之支那内学院,亦系当时苏省政府拨予之地。

    (一)据贤前次来书云,请开办费壹万无,教部表示补助经常费按月三四千元,现方编制预算案,未知如何支配。鄙意第一义须酌定学生生活费,每人月给若干。最低亦须三四十元。 就所能供给之数核算,据以暂定学生名额,其他开支不论。若一无基金,但依赖此款,不惟太寒伧,亦决不能持久也。据教部表示此数,则每年亦须四五万元,若能一次补助基金五六十万,则可为永久计。其实按年计息,亦与此数相准。事属平常,然料今之大夫,未必肯出此。创议人筹集基金,大致须与政府捐助者数目相当。有过之,无不及,方免寒伧。然又料今之有赀力者,未必具此弘愿,能为此檀度也。曩年毅成组织中国茶叶公司,以吴部长酒间一度谈话,遂决定由部出赀六十万,各产茶省分任一二十万不等,不数日而两百万之资本立集。此为商业营利之事,故其易成如此,所谓趋利如鹜也。若国家于文化事业,知其重大性过于增进生产,则立一书院,宁不得比于创设一国际贸易公司邪?此虽拟于不伦,然可见文化事业之不被重视。非独政府,一般知识阶级、贤豪长者,又岂真能认识?况乃欲究心性之微,真乃不耕不织,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彼所视为极端消耗者邪?故料纵能少有筹集,必不免于寒伧。今人决无此魄力、无此识力也。姚兴本羌人也,而能供养鸠摩罗什,立逍遥园,聚诸玄侣,数逾三千,魏文、梁武皆有逊色。此今人所不能梦见者。

    (一)熊先生所草缘起书,未知已成否?鄙意书院即不必实现,此缘起书却极有关系文字,可留以示后人。故甚盼其文成先以见示。至创议人有自动加入,如陈百年先生者,自有迎而无拒。谢无量先生但知其在香港华夏学院主国学讲座,亦未详其住址,久未通信。此次毅成往港,未知曾晤及否?浙大梅迪生先生光迪,在泰和时颇相知重,其后赴参政会议,至今尚未相见。据张晓峰教授其昀告我,张其时以慰劳会事亦在汉。 书院动议,梅在陈布雷秘书坐上赞之颇力,即陈布雷亦系赞议之一人。鄙意竺、马本未与知,若梅与陈却实有是议,似不当遗之。但列名与否,亦须其本人自愿。梅或已赴渝出席参政会第二次会议,毅成亦与之稔识,不妨就问。陈则吾不知,陈身在政府,或不便列名。 由毅成酌其应询与否。此亦无关宏恉,其要乃在缘起书之文字耳。

    (一)书院规制大小,从缘而定。大则择地营构,可立多师,可容学生多人,可附设印书处流通古籍,且可设分院以便学者,扩而充之,亦可设置于国外。小则无力营构,或买人家旧宅为之,不能容多人、立多师,不能附设印书部,但极简陋之图书馆决不可少。若无基金,但有临时费,不能持久,不如其已。政府捐助基金过于寒伧,不能集事,不如却之为上。如象山精舍、武夷精舍之例,何必惊师动众,并此而不能,则亦已矣,不可强为。

    以上数条,辄就鄙虑所及,草草写去,却是切近事实,并非夸大,并非拘执。须知尧舜事业,亦如浮云过太虚,此在天壤间真同稊米之细,有之不增,无之亦不减,慎无以吾言为河汉也。附致熊先生书,凡此书所言皆当告熊先生。如熊先生以为未当,再可讨论,但熊先生恐不耐如此烦琐耳。

    写此书迄此,有客来告,时局消息大恶,后此变化未知至何田地。当此时无论谁何,恐皆未遑更及书院之事。此等言语,亦如空华,变灭于空,不堪把捉,然既已写出,不妨寄去,置诸不论不议之列可矣。月内或暂往宜山,展转流徙,未知所极。最感困难者,一为觅车,二为觅屋,然患难之际,自合如此,无足深嗟。傥得免沟壑,犹可从容往复。言不尽意,诸维自爱。浮谨启。十月廿三日。

    一二 一九四一年

    顷徇乡人之请,为草《同乡会集会序》一文。虽简朴,颇有义理,但非时人所喜,吾自言其所当言而已。玆以送去,烦贤为清缮一本。明日讲毕见与,因愿后日寄出,了此一事。字数不多,或不嫌劳耳。浮白。立民足下。诸友均览。四日未。

    一三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

    承示答罗润滋《百字令》一首,亦是接人之道,信然信然!岂惟使知作词有法,善会者亦可从此悟入。实相涅槃,谓佛无老死,达道者岂有衰病!衰难扶,故须扶。此圣人垂教之不容已也。乐教是无缘慈,不是作意安排。“榔栗横担人不顾,直入千峰影灭。”以世谛言,虽近绝人,却正是为人心切。奈罪人障重,不能识此孤怀,自成辜负。所以宝山下空手而归,千古之所致叹。以真谛言,雁过长空,影沈寒水,鸟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此非深入三昧、亲证实相,乌足以语此?又何怪至人之终悔饶舌邪?老子犹龙,何堪责此蛇足。作死法会,合吃三十棒,唯夫子正之。

    小词亦是游戏三昧,但不是闲言语。所谓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一义也。贤自善会。结句系用百丈下堂句公案,此却实有悟门,将来或有人于此悟入去,则此词不为虚作耳。

    一四 一九四二年

    《〈圣传论〉序》补得一段,将本书要义拈出,却不可少。后篇文句亦略有改定处,似较明白妥帖,此可为定稿矣。然以此付抄,恐写手不辨,仍劳将末两叶另缮,再详校一过,亦可以示留院学人。此书向来无人着眼,有此一序或不致忽略读过矣。贤昨书会处仍在义解边,性、修亦不可打成两橛。岂唯性是自己分上事,修亦在自己分上,总须实在用力始得也。立民足下。星贤诸友均此。浮白。七日巳。

    一五 一九四二年

    《羁怀》亦是胸襟流出,不假安排,却于诗律颇细,此有似洞山禅所谓妙挟。贤会处义解尽去得,但古德有言:“须于旨外明宗,莫向言中取则。”此语移作说诗,正是第一义耳。熟后自知,亦不去言说也。

    一六 一九四二年八月三十一日

    顷有寄谢先生小简,烦明日为付邮。又昨日偶作和陶诗数章,似有变雅遗响,亦非东坡境界。聊与诸子一览,原稿仍见还。《盱坛直诠序》是有关系文字,劳清本两份,一存院待刻,一并原稿见还。优钵昙华,后此亦将难值,愿勿等闲看过也。浮白。立民足下。八月三十一日午。

    一七 一九四三年十月八日

    颂天以出世故,不言生化简佛氏。不知渠唤什么作生化,唤什么作体。若言出世,乃是小乘偏真,《涅盘》、大乘方等教中已明言无世间可出。菩萨庄严万行,一法不遗,不尽有为,不住无为,此非生化邪?颂天被熊先生一语缚定,正坐不知何为生化,以此简佛,实堕大妄语过。然今日不必语之,以此引起诤论,与自己分上何益?因见贤答颂天语亦过泛,且失颂天意,故为点出耳。十月八日。

    一八 一九四三年

    昨晚为敬涵讲《自序》,因成《科解》一篇,并自赘跋语。今附去一览,亦可为后来看文字不仔细者下一针锥,非欲自赞其文也。浮再白。立民足下。九日未。

    一九 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一日

    今之学校,犹昔之科举。自唐宋以来,士子无不应科举者。子弟有志入学,亦何足为病?但由儒术不明,故令学校、科举同为俗学,汩没人才,此后之为教者所宜知反耳。昨星贤有书问人情物理与世故之别,答书颇为分析,曾见之否?甲申七月廿四日。

    二〇 一九四四年

    两贤未刻来书俱悉。廿七年最初草案及廿八年所草简章,照理俱应编入,即与熊先生讨论书札,亦当删存,本末方具。今可单录简章,缘起序另存,不必录。 以其为创议人所承认。其后转变,几于原义无存也。

    书院意义不特一般社会不识,董会诸公亦至今不能尽识。廿八年冬,熊先生曾持异议,欲变为国立文哲学院。 仆不为动。及廿九年教部欲审核教材,仆始有去志。三十年学生反对刻《答问》,此为罢讲求去之主因,不独专为经济困难也。转变到专事刻书,犹欲藉此稍竭微愿。蹭蹬累年,愈困而难举。至去年不得已而接受粮部实米,虽可稍资一部分刻费,而书院降为一领米机关,仆从此不得不力去。此意董会至今不曾了解。及沈先生推董会发起集赀之议,久而无成。请免造报,恐亦难办到。此二事不得明朗解决,非特仆永远不欲再问,诸友在此局面之下,左支右绌,亦疑难孔多,决不可长此听命由天。故谓宜劝沈先生早来,逆料此两事全无把握,沈先生亦无来理,故谓明年局面未必能如今年容易支持。所以犹以抄存文卷为言者,诚觉今后事势难知,从前意义不可全使堙没而已,非欲求知于涂人也。

    二一 一九四五年一月九日

    立民足下:

    晨间来示并抄致敬生一书,已悉。当时亦是率尔下笔,称性而谈,故寄出便忘之。《系辞》“原始反终”之说,恐贤辈皆未会。其实“原始”即是无始,“反终”即是无终。老氏所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洞山禅所谓“空劫以前自己”,傅大士《法性颂》用老氏“有物先天地”语,皆不出此意。然此非意识能缘境界,纵饶会得,亦只是义解,不中用。惜当时语太简,亦未为敬生说及此也。

    昨日有短简致丹崖,初无多语。贤明日往谒,言及书院筹集基金事,有一义必须说明。董会为此,只是为书院刻书而募款,并非为仆欲刻书而假书院募款。沈尹默先生原拟《通启》即陷此误,亦是人法不分。从前丹崖先生在省参议会提案,亦推重仆个人,以人为主而书院为宾,亦不免此误。故仆屡次对董会声明及今后所以自处,皆欲使此意分明。不唯董会当认刻书为书院分内事,筹募基金者亦当视此为文化尽责,而非为个人帮忙,此点最宜分别清楚。以丹崖先生之贤,必能了解此意。至乎筹集之多寡,自当随缘任运,否则便是强拉人帮忙。给人以难题目做,而坐享其成,岂有此种义理?然恐董会与诸友存希望,皆未十分了解也。草草写此,亦是不容放过之一端耳。

    二二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七日

    立民、士青两贤同览:

    贤辈到安谷后来书均得见。知写书甚勤,食住差安,良慰。十一日两贤书至今日始到,捡邮局乐山戳子为十二日,是十二日已到邮局,乃逾六日而后捡出,如此稽搁,可异。 其小有未便,如士青因蔬食太单调至胃纳欠佳之类,可设法调剂,当无大苦。两贤俱每日及三千字。习久熟炼,必不觉吃力。至所抄之书,义或未解,决不可心存厌倦。当知日睹未见之书,宜生欢喜。象数之学,至赜而不可乱,康节唯能精于此,故有洒落自得之趣。士青喜读《击壤集》,宜思邵子何故能乐。今绎其遗义而反苦之,何也?立民极称颖滨《诗》传文字。须知古人说诗,各有其得力处。温柔敦厚之旨,当反之自心,看能体会到甚处?若有一豪刚忿,则遇物捍格,去诗教远矣。以仆自验过去,每日读书作事,遇人接物,无时不是下功夫处。但随事自反而求义理之所安,自然于境界之适与不适不生计校,何处不可进德修业,何事非自受用处?甚望贤辈能体味斯言,自必渐能不觉其苦而有进矣。且于所抄书决不可先存捡择之成见。若人多书多,分配岂能一律?必若各择其所好,则无事于仆之选定矣。

    附去书目一纸,俟两书将抄毕时,可请欧阳先生预为检出,下月如吴林伯、张知白能来,便可分抄。至两贤续抄之书:立民可抄《诗童子问》;士青可抄《观物篇解》。此二种毕后,再由仆为贤辈选定。抄成者宜送院装钉备阅。钟山先生已罢滇行,俟董会电聘,便可到山,届时当偕往安谷一视贤辈。多雨甚凉,诸宜珍重,不悉,浮白。

    应请续检书目

    经部诗类:《诗童子问》十卷 宋 辅广

    经部礼类:《周礼新义》十六卷 宋 王安石

    子部儒家类:《丽泽论说集录》十卷 宋 吕乔年编

    《迩言》十二卷 宋 刘炎

    《朱子读书法》四卷 宋 张浩、齐熙同编

    子部术数类:《〈数学•观物篇〉解》 宋 祝泌

    以上六种请随时捡出,以便继续分抄。

    二三 一九四五年十月四日

    胡翁挽联顷已写成,并附一函,即烦明日代为致送,了却一事。联语上句用《远游》,下句用吕洞宾《沁园春》词,颇觉天成,且与胡翁身分相称。即此抵得一篇传志。彼诸子若更以文字为请者,贤务为力辞,实无暇再为秉笔也。浮白。立民足下。

    二四

    《宗喀巴传》阅毕,并其余偈颂等共七册,今以奉还。详宗喀巴化迹,推知其原文定可观。译笔殊乏理致,辄题一诗于后,别纸附去一览,绝不可流布也。立民足下。旧历十二月二日。

    二五

    见示与李君书,为易数字附还。凡年长于我者,不宜称仆,称名则无施而不可。此亦恭与倨之判,世俗文字相亦不可忽也。适交杨力送上《宗喀巴传》等书,并附一诗,来书并未提及之,恐尚未到。交彼时尚早,想必留山下,将俟就饭时始送上。工役疲缓如此,亦院中所宜注意也。另有与星贤数字,为戚之代其友购书事。 昨日见郭良俊所言,亦似与先芳相去一间。郭去后作得《送两生》一诗,亦将能海法师拉入。又前日作《养生》一律,非必定为料简。然贤辈欲知定道资粮,须知亦不待外求也。文字般若今日全用不着,亦姑与一看而已。 今并附去,可与伯尹同一览,原稿掷还。浮白。立民足下。十二月二日申。

    二六 一九四□年

    敬方能觉,不可迳释敬为觉。

    “独”乃对人所不知而言,若作觉体解,其上更不能着一“慎”字。佛氏所谓“照体独立”者,乃谓不依根境,此别是一义,不可牵附。

    先难而后获,未可遽说到简。

    念有善、恶、无记。一念而善,可说为觉,不可以念为觉体。阳明指出“知善知恶是良知”,方是觉体,何等分明。

    敬只是收敛向内,不令外驰,所谓“操之则存”也。存心养性,所以事天,故与尽心知性尚隔一程,其效何遽及此。

    敬乃可几于觉,未有不敬而能觉者,不可说未有不觉而能敬者。敬与肆之分,乃所以为觉与不觉之分也。此语傎倒。

    何不道“一念不敬便是不仁”?

    常惺惺是敬之力用。

    力行近乎仁,下功夫只在日用践履上,不在言说也。

    李笑春

    一 一九三七年九月十六日

    笑春足下:

    从立民诸子得见长沙来书,藉详近状。自贤返湖南后,不过三月,不图世变遂至如此。夷狄患难纷然交乘,此时正要勘验自家身心,须有一个安顿处。否则与之俱乱而已。所言安顿处,即是义理。无论死生存亡皆不失其正,求仁得仁,此外岂有余事邪?

    今人竞言求生存,遂至争夺相杀。不知如此生存,更复何义?一念之私,毒流天下,儒者谓之生心害政,佛氏谓之循业发见。国家、民族同为陷阱之名,物质、精神皆成陵暴之具。不知国土性空,物我一体,兼并之计亦是缘木求鱼,残杀相寻等于斩头觅活。共业已成,同归涂炭,愚实可悯,强益堪悲。不转瞬间,遂成陈迹。若夫《春秋》示无外,圣谛说无生,变灭从缘,虚空不烂,苟能见性,复何忧哉。战事愈久,则沿海诸地愈危,不为灰烬,亦委沟壑。离此二途,惟有夷齐为顺受其正,蹇以反身修德,困则致命遂志,吾分素定,坦然俟之而已。闻熊先生已还汉口,深慰远念。贤留乡里,随分教学,亦可安之。但为后生留一线种子,亦不虚数年相从讲论之益。聚散无常,后此相见难必,亦不须区区以离别为念也。诸唯自爱,不远及。浮手启。

    附 书成示张立民

    今日稍闲,写与笑春一书,颇有义理。因附寄一览。览后即代付邮。或见为语不浪施,可录一底,并示星贤、禹泽诸子。凡处危乱中,益宜自勘。果于义理见得端的,自有安顿处。否则亦是气蹶则动志也。浮启。立民足下。丁丑九月十六日。

    二 一九三九年一月二十八日

    十月三十日来书,辗转逾月始至。吾来宜山已匝月,时局变幻益烈,桂林、柳州皆屡遭轰炸。此间为黔桂交通孔道,机关麇集,亦是岌岌可危。现在直是无处非岩墙,何从得一片干净土?要知危、乱、亡,皆是自取。今人所求之安乐,本是危道;所行之政事,本是乱道;所争之生存,本是亡道。自己造因,自己受果。无论夷夏,皆住颠倒见中,举世不悟。如抱薪救火,负石自沉,智者观之,深可哀愍。吾侪身当此厄,认识益明。应知先圣之言,决定不可移易。决当从自己身心做起。先将自己从习气中解放出来,然后方可谋人类真正之解放。贤来书所说病痛,只为习气缠绕;故令见地不明,不免心杂,心杂故信道不笃,信不笃故行不果,行不果故守不固。主一无适者,不杂之谓也。欲治此病,只有竖起脊梁,猛着精采,日用之间,随时随地无论上课下课,或忙或闲,朋友聚谈,家人共处,乃至吃饭穿衣、屙屎放溺,念念摄心,住于义理。才觉稍有放失,即便提撕。如是久久,心自纯一不杂,气自安定不乱矣。能依此言行之,一月二月必见效。 此即孟子所谓“必有事焉”。

    至于读书体究,每日无论如何忙,必须抽出一二时从容玩味,勿令间断。字字涵泳,切勿匆遽求速贪多。只要每日不间断,亦尽多也。若只读书时心在书册上,掩卷便忘,则是无事也。虽令记得多,说得相似,不与自家打成一片,仍是无事也。来书引朱子语,形容立志者已是放他不下,此亦必有事焉之意。如俗言人有心事放不下一般。禅师家有言,人若以好名利、求仕宦之心求道,则成道久矣。此言可发人深省。人只是被习气染得深了,熟处难忘,这边放不下,那边自然放下。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人有心事放不下者,即其所忧谋之事也。此重则彼轻,此轩则彼轾,果能忧道、谋道,自然放不下以道为事,则习气一边自然放下矣。此就贤来书之言亲切指点,若信得及,依而行之,则集义之功在是矣。

    吾在此亦是暂局,然亦无处可去。川滇皆路远,旅费难筹,且无从得车。湘桂边县,情势相等。据今日言之,宁远在军事上无关重要,实胜宜山。且随分教学,居易俟命。吾行止亦因事变而决,初无一定。尝谓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彼因行化,今则被驱。若寇势益逼,则吾亦不得不行。虏若由北海以取廉、钦,则南宁、柳州震动,在势不得不去矣。 行时亦只有黔中一路。届时如车航俱断,殊不堪设想。贤虽有相从之意,吾恐今日之厄或有甚于陈蔡者,非贤辈之所能堪也。

    处困之道,致命遂志而已,然遂志为大。自俗谛言之,有致命而无遂志;自真谛言之,有遂志而无致命。何也?困极则致命,遂志唯心亨。古人处患难,亡身舍命而不得申其志者有矣。然得正而毙,求仁得仁,所谓遂志也。“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苟尽其道,正命常存。性自不亡,何致命之与有?故生死一如,语默一致,行藏一德,忧乐一理。志固无往而弗遂也,心固无时而弗亨也。吾唯于此理体会得亲切,故虽遭乱颠沛尚能安定自持。若所求非仁,何谓遂志?桎梏非正,亦不得为致命。如今言牺牲,甚于桎梏,其所求者何事,得谓之仁乎?吾侪所以尽其防虑之道者,有时而穷,则非人之所能为也。可检伊川《易传》困卦大象词下读之。 苟犹可以防虑,不可不尽也。吾今所以自处、所以告贤者,如斯而已矣。

    在宜山出会语数则,今寄去两份。一份可与苏君。此皆鞭辟入里之言,今日学子正是背驰。吾自言其所欲言者耳。唯努力进修,不一一。戊寅十二月九日。

    王培德 星贤

    一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日(节录)

    昔贤遭乱世,犹可于深山穷谷之中,隐居讲学,今日已不可能。故同一处困,为时不同,则处困之道亦异,但心亨之义不可变易。义理所安处即是亨,求仁而得仁是也。举世所由皆不仁,相率以即于危亡之途而不悟。言之益深悲恻,一身之计真有所不暇耳。丁丑十月八日。

    二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七日(节录)

    古人处灾变之礼,如亡邑失国,变之大者。“国君去其国,则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则曰:奈何去宗庙也?士,则曰:奈何去坟墓也?”此义非今人所知。今以劝人避害为义,不知义当止则止之,义当去则去之。所谓害者,以义为断。义当止而去则害义,当去而止亦害义。 今吾尚可以去、可以无去,翔而后集,非迂回也。若避乱不成,但有俟命,实则何必择地乃为首阳。“困而不失其亨,亡而不失其正。”处危乱之道尽此二言,识之。 益以衰羸,惮于转徙,其或不为齑粉,尚堪假息衡门,贤辈勿为吾忧也。

    三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日

    自遭乱以来,惟子从我独久。樟树一别,忽忽如有所失。计时当已还开化,归计已决否?如已得家书,重闱之意不甚督责,则开化与泰和同一羁旅,亦盼子之能来也。然终以归觐为重,相就为轻,酌于义而后行,吾不能使子舍其亲而就我也。此间诸友,其知我自不如叶先生,然其意亦良厚。竺祭酒廉谨有余,余子亦各有所长。大都质美而未学,似难骤与适道。衲僧家每谓达磨东来只觅一个不受人惑的人。吾行天下,亦只明得一义,觉人我之间本无间隔,但习气差别万殊,浅深不同,卒难与除。若令心习顿尽,则全体是性,更有何事?此程子所以言“我这裹只有减法,减尽便无事”也。

    今学校正是习气窠窟,吾持此术以往,真乃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然吾不能变其彀律,救得一分是一分也。来此已五日,不见一丘山,但见平原旷野,清江丛林,老樟合抱,荫及数丈,窗牖洞明,天宇广大。视开化之山水峭急,颇觉彼土逼仄而此则坦夷,所憾者无叶先生之人物耳。其余日用所需,大致亦不甚相远,但借用器物较为困难,必要者不能不自置耳。《诸子会归序目》稿及《因社印书议》,箧中检索不得,暇时望录一份见寄,或当语人及此也。珍重不具。浮顿首启。戊寅四月三日。

    四 一九三八年五月六日(节录)

    来此已将旬日,居处一切粗定。但感家具缺乏,无处可借,真如净名空诸所有,唯置一榻,安任而卧。然虽家徒四壁,窗牖虚明,天宇旷阔,颇足开豁胸襟,不似在开化时终日如达磨面壁也。吾平生最爱老树,此间随处皆有之。大多枫与樟,皆数人合抱,百余年物。樟则盘拏如盖,枫则修直干云,各有意态。朝暮云烟变幻,日月出没,凭窗可观。自昔住焦山三十年来,未有此境。所不及者,枕底无江声可听耳。山谷《快阁》诗有“落木千山天广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之句,吾尝读而喜之。今来此,犹仿佛此景象。若在太平时,亦可卜居,然若非避难,吾亦安得至此?释氏业风吹动之说,真不虚也。

    学校诸人来访问者,皆意颇亲切,学生则尚未接见。已定九日开讲,每星期仅一次。星期六下午。 稍出笔语,使可退而寻绎,用明人讲学例,题曰《泰和会语》。明人会语其后便成猥滥,犹今演说稿。所以用此称者,吾终是校外别传,不欲入此保社耳。 吾终自居客体,不在学校统系之内,庶可去住自由,观机而应。其实今之学校远不及昔之丛林也。欲讲基本书籍一门,但凭记忆,真类无米之炊。乃叹顾亭林犹能载书行天下,彼草《日知录》多在行旅之中。吾今日殊不能及也。戊寅四月七日。

    五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节录)

    昨日作得一诗赠子恺,草草写去。夜来思其中字句尚有未惬,今改定,别写一本附览,当以此本为正,昨所寄子恺初本便可废之。此为子恺说法,于此悟去,便得画三昧,亦是诗中上乘。歌行非理事双融,境智具足,未易下笔。此诗气格、声韵均恰到好处。贤辈于诗用力未深,观此却可以资助发也。戊寅十一月一日。

    六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节录)

    近日避地来此者益多,城中屋少人稠,将来是否可以久羁,大是难言。国已不国,容身何处?明末桂王犹能支持十二年,今无瞿忠宣其人,真不堪设想也。朝野上下犹掩过饰非,自扬功烈,曾无哀痛罪己之意,此亦从来所无。虽同是门面语,并此而亦讳言,涂饰欺罔,举国以为当然,真可异也!吾心恻然不能已,作得五言长篇一首,今以附览。前寄子恺是变风,此却是变雅,可当诗史,不为苟作。“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希”,格局谨严,辞旨温厚,虽不能感时人,后世必有兴起者,贤辈勉之。

    此学非指诗言真不绝如缕。吾已衰老,值此乱亡,非特平日讲论不能益人,即欲从事著述,亦恐只供覆瓿。但令种子不断,如大鉴所云:“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吾纵不能见其成熟,但稍露萌芽,亦可无憾。深望贤辈悉力担荷,切勿妄自菲薄,随人起倒也。戊寅十一月八日。

    七 一九三九年一月七日

    吾于八日亦曾寄一诗。诗者志也。志能相通,则无不喻。但用事须有来历,体格气韵亦别有工夫,此则非学之深且久,未易骤悟。今人不学诗,诗教之用不显,然其感人不在一时,虽千载之下有闻而兴起者,仍是不失不坏也。且大局已成孤注,亦何所容身?将来志事决不能如梨洲、亭林之安然肥遁,可知也。譬之弈然,全局已无一活子,而犹自诩国手,其谁信之?吾侪如得免沟壑,当思如何射此圣学一线之传,如何保此危邦一成一旅之众,如何拯此生民不拔之苦。此今日士类人人当负之责也。乃见闻所及,犹是虚憍矜伐、涂饰欺罔故习,岂复有望?不学之害一至于斯,可哀也已。世间事无定相,业风所吹,不由自主。所能自主者,但审之义理,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至于行止之利害不能逆睹,不可计,亦不必计,如此则随处皆可绰然矣。戊寅十一月十七日。

    八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一日

    《宜山会语》才出一期,向后如尚容续讲,皆用此鞭辟入里之言,痛下针劄。虽明知捍格不胜,吾自尽吾诚,且不为一时说。视在泰和所讲者用处又别,却望勿视为老生常谈也。戊寅十一月二十一日。

    九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二日(节录)

    写得书院缘起叙及草案寄渝,至今尚未得复。当轴虽有意提倡,但于书院之性质未能认识明了,又无魄力,真乃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未足与语。吾之三原则:一、不隶现行学制系统之内;二、不参加任何政治运动;三、任何仪式不随俗举行。与彼实大相迳庭。其关于学术统类,尤非时人所能骤喻。故知其未必能相容,或且以为忤、以为谤己,亦未可知。然彼无如予何,吾自行吾素,不能枉道徇人。书院之成与不成,于道无所加损,于吾亦无所加损也。人生聚散本属无常,佛氏归之缘业,儒家安于义命,俱不由私意安排得来,只好随缘随分。有时在义则可,而在势则不可者,事亦难行,故“无适无莫,义之与比”。“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此在贤自己审度,吾不能为贤悬决也。己卯四月四日。

    一〇 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五日(节录)

    世变如此,空言何益?然斯道自在天壤间,何能加损!吾亦随分任缘,无所容心,尽其在己斯已耳。若于义稍有不安者,吾决不徇人为之。从古圣贤之道所以不能行于当时,非身历其境未足以知之也。己卯五月九日。

    一一 一九四〇年三月三十日

    在书院半年以来,深觉平日讲论殊于人少所裨益。不特新学诸生,即院中旧日相从较久者,亦未见其有进。各人气习俱难变化。言虽概切,若不用力,祇成空言。以此自病诚之未足以感人,亦但有自责而已。吾用心初无偏处,而其效之难如此。贤之所患,以此推之,亦唯有力去一“偏”字,在平日用心处密察,久之当可自化,无他道也。庚辰二月二十二日。

    一二 一九四〇年六月三日

    来书知新殇幼子,甚为惋惜。然此乃有命,不宜过情。所任教课须至九月结束,然则贤入川之计亦须尔时始能首途邪?时事变幻难测,就令无改,行路之难必日甚一日。若至旧历中秋后,则江水渐落,重庆、嘉定间轮船不通,亦是不便。贤若决计入川,似宜早为之所,不必定俟九月后也。书院前途虽不敢望有何佳象,目前在短时期内或未至中辍。贤来亦尚可共此枯淡。所虑者向后敌计封锁愈急,则内地经济愈困;滥炸愈广,则乡僻亦是难安。若再因之以饥馑盗贼,直是无地可以藏身。道路难行,犹是其小者也。谁为为之,孰使致之?吾侪既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祇能以义命自安,舍此别无他道也。安期亦屡函促其来此,尚未能求脱。驾吾是否在青岩,抑在遵义?竺公继任何人?诸在念中,暇时仍望示及,以纾远怀。此询阖宅安好。庚辰四月廿八日。

    一三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十四日

    讲稿未成,今先奉三纸。向下福、极二目或今晚可以脱稿,容当续奉。经旨深微,犹憾未能显发,力求易喻,一廓俗情,此亦先儒未伸之义也。庚辰十一月十六日。

    一四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三日

    昨偶得二诗,亦是缘感而作。然悯乱之言,初不为一国一时,颇得诗人深旨。聊与诸贤一览。吾自信于五言最熟,此事亦分付不着人,自适其适而已。辛巳三月十七日。

    一五 一九四一年四月九日

    腹疾未已,却又得一诗,聊复写去,可并前二律皆系之《花朝》。因时起兴,随意安题,无妨也。“瘠土人夭”,“夭”字可改作“细”字,《淮南》亦云“沙土之人细”。“细”字双关,字面亦较润也。

    后四句想入非非,言神相所不能识、龟策所不能知,时人所谓微妙也。今之有国者,其眩惑以求之事,实苦于怪迂,故以封禅为喻。辛巳三月十九日。

    一六 一九四一年四月

    昨复偶成一诗,诗律颇细。人韵一联,仍以陶诗对杜诗,杜则反用其意。用陶下一“甘”字,将陶公一诗精神托出,颇见力量。陶《饮酒》二十首,此为最末,乃其真意所寄也。“吹剑”,用《庄子•则阳篇》语。“栽花”羌无故实,然颇与杜诗“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相似,而简远过之。结语乃出本题,实则读《山海经》亦偶以寄兴而已,聊与诸贤一览。辛巳三月。

    一七 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九日

    昨因听鸟声得二诗,聊与诸贤一览。此非好事之过,亦是自然流出,不特可悟唐贤三昧,亦可由此兴之旨而得取象之道耳。辛巳四月四日。

    一八 一九四一年五月四日

    昨沈先生问“六十二见”,就记忆答之,恐未清楚,今别纸写去,即转奉沈先生。又,昨交立民诗应改二字,亦写去。不具。辛巳四月九日。

    “六十二见”出《涅槃经》,谓外道邪见。以断、常二见为根本,复于五阴法中起四种见。如计色大我小,我在色中,一;我大色小,色在我中,二;离色是我,三;即色是我,四。于是一阴成为四见,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则成二十见。又约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论之,成六十见。皆以断、常为根本,并此二种根本计之,故名“六十二见”也。

    《清明忆杭州》首二句“长”字改“多”字,“犹”字改“时”字。题删“故居”二字。此诗亦有寄托,非仅怀乡之情。凡人未悟自性皆为客子,悟后之言则为乡音。如此会去,则此诗亦非苟作矣。但此诗不可流布,以杭州尚陷虏中,亦恐人误会也。

    一九 一九四一年五月六日

    昨复得歌行一首。汉乐府有是题,少陵拟之,其义似未及今日之广。《诗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此或可几变雅之遗音,初不为一国一人而作也。诗成自咏,音节天然,似尚有元气。此理终不可灭,但可为知者道耳。贤辈听吾讲说,似尚不及读吾一诗。若有入处,亦堪与古人把手共行矣。结语不暇自哀而哀他人,此《春秋》广鲁于天下之旨也。辛巳四月十一日。

    二〇 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三日

    昨得二诗,感于苏日缔约之事而作也。聊示诸贤,存此变雅之遗意。辛巳四月十八日。

    二一 一九四一年六月八日

    茂桢带来允明交阅叶伯敬书,为惊叹久之。古之贤人君子遭乱世而不得免于厄者,大率如是。左文先生或能平怀处之,但友朋间闻此,殊恨无以慰之也。辛巳五月十四日。

    二二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日

    寄叶先生诗贤辈如录存,题须改写如下:《闻寇机袭开化,老友叶左文居室毁于火,平生纂录诸书俱烬,无以慰之,寄此以广其意》。又末句“通梦”改作“占梦”。并及。十六早。

    二三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一日

    昨日因采杜鹃花得一诗,今以写示。又寄叶先生诗太急就,下字未惬,须将“敷”改“空”,“黯”改“怒”,“道”改“历”,如此则寡憾矣。并以相告。十七晨。

    二四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二日

    昨诗后半乃另有开阖,颇见力量,因意之所到,泛指物变,不必蒙上。 短篇中不恒有耳。十八日早。

    二五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二日

    星贤、公纯诸子集录平日答问语为一编,颇病其赘,以此答之。

    发药因除病,将谁与作缘?满山风动树,永夜月行天。

    佛是尘芳种,言成壳漏禅。但能知水味,安用拾狐涎。

    以理语入律,似尚不嫌质朴。

    二六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六日

    昨夜月色甚佳,睡醒闻雷雨,于枕上得一律,聊以写示。世事皆作如是观,以平淡处之,诗自圆转无碍,此乃渐近自然。看来欲拔俗,非深于诗不可。胸中着得数首诗,亦可减去俗病少许。亦有诗而俗者,乃非诗,诗与俗觌体相反,犹阳虎之论仁富也。贤辈谓如何?辛巳八月六日。

    附 诗

    初更才坐月,后夜又闻雷。竹影窗前没,江声枕上来。

    飘风恒自起,高岸或先隤。雨势明朝住,芭蕉几页开。芭蕉闻雷雨则展,验之信然。

    二七 一九四一年

    昨夕贤辈去后,在月下小坐,得数诗。今亦以写示。“月落后相见见下诗 ”用洞山语。《瘗猫》第二绝全用公案,然非作意安排,亦是自然流出,此亦偶得之耳。七日巳。

    附 诗

    万方同皎洁,昨夜尚云雷。明月无私照,幽人独往来。

    弥天知易匝,行地示将隤。落后重相见,愁颜得暂开。

    二八 一九四一年

    顷写示三绝句,其一洒落,其二深婉,此绝句中正声,可开后人悟门,不为苟作。贤日来应物多劳,聊以此润之。八日灯下。

    二九 一九四一年

    新秋月色如水,夜起独步中庭得此。此亦不食烟火语,惜不令东坡见之。十日灯下。

    三〇 一九四一年

    夜来将《儒佛箴》了却,今以写示。此亦自然流出,虽不必有益于今,却可俟后。终日对俗客无谓,了此亦以自解,尚不空过。贤辈他日到此田地,方觉此语亲切。亦望勿以闲言语视之。若得些闲言语,亦是学也。十四日灯下。

    二一 一九四一年

    昨夜和少陵二律,意犹未尽,复成一首,似较和韵为胜,然衰飒之音亦是自然流出,不可强也。聊写与诸友一阅。六日晡。

    三二 一九四一年

    此为“洞庭波”一首作结,聊以写示。又《十六夜月》颔联太率,须改作:“尚觉当楼满,应怜涉境危。”远公诗云:“一微涉动境,成此隤山势。”此用其意。

    二三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三日

    梅圣俞论诗:须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方为善。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此语得之。拙诗多入理语,却亦各有面目。昨复得二律,安题颇有意思。亦聊与诸友一览,多则可厌,亦不苟作也。十月十三日。灯下。

    吕洞宾岳阳楼题壁云:“朝游碧海暮苍梧,袖裹青蛇胆气粗。三到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雄放似太白,予甚喜之。用此作结,取其翛然独往独来,与俗士异趣,乃成遣俗之意,莫作时事会。

    古之黄冠缁流,类皆豪杰之士,未有近俗者。今则罕有不俗者,不独游方之内者也。禅师家每云,老老大大俗气也不除,才有纤毫,便成俗汉,故须遣之。此亦所以示教也。三四 一九四一年

    偶得《数名诗》二首,虽出以游戏,随手拈来,一俗一真,相映成趣,亦颇圆转自在。聊复写与诸友破颜一笑。此类体裁祇可偶一为之,非诗家之常则也。十八日晨。

    三五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九日

    《独漉篇》“高陵”“深谷”句,“前”“后”二字须改作“上”“下”,末后一段须改定如下:

    独漉独漉,泉清沙浊。靡德不报,靡仇不复。嗟今之人,其欲逐逐。往而不返,其何能淑。息尔戎心,从我樵牧。

    增“往而不返”两句,意方显豁。少陵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学记》:“不学博依,不能安诗。”“安”字最有意味,盖一字一语未惬,总是功夫不到也。十月十九夜。

    三六 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昨日复得二律,亦与诸友一览。《寓言》一首颇细,但难会耳。十月二十一日早。

    《寓言》言夷夏殊轨,争让异趣。物论每持二端,各矜己见,不知其本齐也。虽意主刺讥,而托讽深婉,或苦其谬耳。

    三七 一九四一年

    昨方戏作《杂拟》七绝。老来亦谬作绮语,然却是好诗。今仍附去,藉解愁结。其间用事稍隐,别纸疏示大意。二十二日夜。

    一讥倭使聘美;二见某领袖参政会演词,自居不世之功;三为参政会通电作;四交战国如博徒,各言最后胜利;五谓战报多夸而少实;六罗、丘宣言不唯不能弭战,益使诸夷以利器为可恃;七苏德战未决,中国亦以反侵略阵线自豪。

    三八 一九四二年

    闻有舅氏之戚,感痛自不可言。然死生之故,实乃常理。长老之于卑幼,爱之之心无已,何间于幽明?务宜量力自抑,勿致损及眠食,方为合道。未能面慰为歉。十七日申未。

    三九 一九四二年

    来书之言良切,所谓泪出痛肠。贤能如此用心,尊舅灵骨犹在,未尝隔也。昨入城,遇盛学明于开明书店,因念子恺展览会不一涉目,未免阙然。欲明日与贤一往观之,藉以散其悲怀。此与寻常娱乐有殊,想无碍也。二十日晨。

    四〇 一九四二年

    欲抄存拙诗,以时日先后为序,以备他日删订即可。卷端亦须着大题。 但赠答诸篇,安题须简,尺牍、称呼、题款俱当省去,亦勿杂入他种文字,方成诗稿款式。其实老拙本非有意为诗,有时率尔成篇,亦不欲尽存,抄之徒费日力,亦无益于学诗。若能于一二句下触发,会心处正不在远。如此方不虚费耳。

    四一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昨归后得一诗,亦是现成公案,聊写与诸友一笑。忽然会去,方知不是诗也。樊函附去,诗已留下。 诸报并往。郭沫若《虎符》颇有意思,并有《屈原》,俱已上演。 惜未见完本。此亦如子恺之画品,笔墨痕迹未脱耳。星贤诸友。浮白。三月廿二日。

    四二 一九四二年四月一日

    刻书底本小有疏处,由于仆未寓目。二子不须深自引咎,但此后共勉多留意可矣。若因是留碍胸中,无益于事,翻成过患,甚非仆之所望也。凡事以豁然洒然处之,何咎之有?所谓直心是道场,不习无不利,亦不患不精审也。四月一日。

    四三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七日

    昨因篱坏,偶得一绝句,聊以写示。急脉缓受,以苦为乐,亦是调御之道也。七月十七日晨。

    四四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日

    近日曾为五绝十首,实随感而作,无题可安,漫题《酬机》,非酬机也。今亦并往。不问自说,亦是悲心所流,但了无影响耳。八月二日晨。

    四五 一九四二年

    顷为王紫东写《伏涨》一首,贤辈因暇可索而观之。此诗真谛俗谛一时毕露,不可作寻常言语会也。杨大年薄少陵为村夫子,使见此或当爽然。贤辈犹以诗与道为二,吾是以不多说也。三日。

    四六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日

    昨见贤行步犹弱,且宜加意调摄,勿勉强过劳为上。洞山不病者公案最好看,仆尝于此得力。每遇病时,饮食可废而言语不废,有不病者在也。偶得小诗,并以写示,亦抵得一服清凉散。十月二日。

    四七 一九四二年

    来书亦自有会处。此理粲然,常在目前,触处即是,但说取一尺不如行取一寸,方见效验。吾不愁分付不着人,只患无人承当耳。日来感威尔基来聘事,得一绝句,又因作四言二章,颇似汉乐府,今亦写示。此傥为钱宾四所目为世界性者欤?一笑。七日申。

    四八 一九四二年

    昨偶思为琴曲,于枕上得一章,虽嫌过质,而音节颇谐。以理语入歌,亦变调也。聊示诸友商定。八日晨。

    四九 一九四二年

    昨写赠刘、李二诗,并附去一览。以诗说法,实亦不善观机,但老夫伎俩只此些子耳。十六日午。

    五〇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四日

    谢先生飞仙亭诗原作以境语胜,拙作则似以理语胜,但俱难得解人耳。十二月四日。

    五一 一九四二年

    朝来日出隐深雾中,其光微透,映窗牖如雪后景,颇有虚室生白之象。因得一诗。此亦危苦之词,然颇得静中之趣,病者心情自如是耳。聊以写示,未足存耳。十三日申。

    五二 一九四二年

    适写得二诗,附览。忧而不伤,亦只可以贻后,不足以喻今也。廿四日申。

    五三 一九四二年

    今日寒甚,掩室独念,复得一诗,感昨日得仙居书而作也。伤乱之怀,亦不能自已。前二诗比兴意多,此则是赋,但用韵颇自在,故仍写与诸友一览。诗是微言,可以相感,今乃无所用之。偶尔拈提,亦自嫌其好事耳。廿六日酉。

    五四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今日差可,仍畏寒,减食不药,使其自愈。却得一小诗,虽呻吟之音,亦附与诸友一览,希望共为太平人耳。十二月三十一日。

    五五 一九四三年

    怀人之作,但寓怀旧之思,亦寄沧桑之感,此亦与人交之道。诗格颇具变化,恐未足以愈头风耳。世俗硗薄,友朋间多落落如路人。吾诗不必求人喻,但存此一段意思而已。

    五六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四日

    顷有一诗寄公纯,附去请明日为付邮。“借婆衫子拜婆年”,诗家伎俩,禅家机用合如是。然怀人诗亦遂止于此矣。一月十四日未。

    五七 一九四三年

    适来所言,亦是就事论事。即于贤之用意未必尽合,似亦无伤。不劳引愆,亦无须解释。诚知贤不肯自贬,吾亦不肯待贤如此其薄,但其言有类于是,朋友之道亦不容不有箴规之意耳。幸即置之,勿留胸臆,反成窒碍。灯下草草作答,不尽。十四戌。

    五八 一九四三年

    昨与贤举公案,因得诗一律,今以写去。《岁除作》亦改定。以古为律,颇不恶。旧除夕,俗情宜互致劳苦之词,今独有此,聊为诸友当《汉书》下酒。但苦语危词,恐味同嚼蜡耳。旧历除夕。

    五九 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三日

    《杂释》数首,皆说理而不失为诗。诗与逻辑非尽相违,此乃十二面观音,随分与人相见,不妨变现不同,如此方许以诗说理。诸友忽得法眼净时,便可唾弃矣。癸未二月八日。

    六〇 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九日

    昨立民来,闻贤得令祖仙游之讯,如何不淑,遘此闵凶。“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使天下为人子孙者,生不得致其养,没不得申其哀,曷可胜计?此仁人之所恫,不独于贤而厄之也。然令祖春秋高,厌乱辞尘,适去而顺。戚者为礼,达者为玄,玄胜有忘戚,而礼得无过情。忘戚则害性,过情则伤毁,二俱失中。此非俗士所知,甚愿贤进于此义,则所以全其孝事者,为道方遒,勿区区自束于俗也。未能躬往慰唁,辄命慰长赍此冀缓哀思。外附薄奠,亦顺俗情,未足以为敬,敢纳于下执事。慎勿来谢。唯量力自节,不宣。癸未二月十四日。

    六一 一九四三年

    来书凄恻,览之增怀。《礼经》繁博,一时岂能遽尽?鄙意贤今在忧中,似可读《丧服传》。此义久废,然礼以丧祭为重,不可不明也。看贾疏如犹嫌略,可与胡培翚正义同看。二十日申。

    六二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昨日见贤容貌甚瘠,顷想已上山,似可渐亲书册,冀稍减哀思。虽在忧中,亦无以过,过戚损其体,转失成身之义也。二月廿二日。

    六三 一九四三年七月十八日

    “意生身”本谓菩萨境界。天上人间,随意寄托,生死自由,不同众生随业受生,为业所缚,不得自在。不论善道恶道,皆属“业根身”也。诗乃借用,但谓祸福无不自己求之,即业由自作之义,非用其本意也。七月十八日。

    六四 一九四三年

    贤问何药可益心神,将无欲服天王补心丹、孔圣枕中散邪?平时言语何处非药,岂能别有?若此不足为药,则请更觅世医可矣。新愈,深宜加意调摄,不可使形病及神也。廿五日酉。

    六五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不知昨日乃为祥祭之期,未及奉慰。先王制礼有终,君子不敢过也。“大孝尊亲,其次不辱”,孝终于立身。宜勉其大者,方有当于不匮之义,不敢以世俗语相慰也。十二月廿二日。

    六六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五日

    晨间得两贤书,老夫昨日饶舌,亦是相为之切。贤辈能不以为忤,尔后于寻常日用中收摄自心,义理自然显现,悔尤自然可绝。不是细事,勿谓其小而可忽也。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五日。

    六七 一九四四年二月十三日

    未刻来示悉,连日饶舌,致成相苦。老夫方自惩多言之失,望诸友勿咎其不恕斯可矣。事来须应,亦是避不得。诸友能学象山于人情物理上多下功夫,异日当思吾言。二月十三日申。

    六八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五日

    大凡说义理,举即有,不举即无。义理决不在言语,言语直饶说得分晓,全不济事。此在日用间逢缘遇境,不自放倒,随事勘验,自心义理必渐能显现,然后应物无差。但一有自是之念存,则全被障覆,故不能发用而成颠倒,徒增烦恼。只在日用上恒思尽分,尽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所以造次颠沛必于是,不是难事,但切勿自许为已能日月一至便休。此最是障也。七月廿五日申。

    六九 一九四四年

    顷答颂天一书送与贤辈一览,孤掌不浪鸣,亦是答在问处。举即有,不举即无也。廿六日午。

    七〇 一九四四年八月三十一日

    吴竹园书殊不泛泛,自书院刻书,能着眼而自具认识者,仅得此人。然彼自是好仙道者,非能为经术之儒也。古之外道无不读书,若论神仙家,若葛洪、陶弘景,皆极博雅。今不独儒书束阁,即好外道者亦只求单传口诀,不解读书,故无往而不自安下劣,真可嘅也。八月卅一日申。

    七一 一九四四年

    两贤书并至。午前与星贤泛论,不觉忉怛太过,亦自病其激切,非巽语之言,令人寡欢。贤辈犹能受之不以为忤,斯固朋友相爱之道也。若以为拂于人情,吾亦自承其过。孔子于宰我,发“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之叹。贤辈且勿多为自咎之词,须求日用间相应始得。同在流离,各已老大,吾今未能杜口,他时或难再闻直言耳。少陵诗云:“江边老翁错料事,眼暗不见风尘湾。”时局之危,有甚于此者,而昧者方偷安徼幸。即此一念,便足亡国而有余。但愿吾言不中,吾辈或尚可存身。若自己身心尚安顿不下、约束不来,就令有所凭借,亦成不得一事,况在蹇难而能济乎?廿四日申。

    七二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三日

    昨为贤举邵、黄二先生语,贤去后因成二诗,使二先生见之,或当拊掌。以此语本为贤所引发,故以写奉,且示诸友。此书院近年久已不弹之调,稍稍存此气息,勿谓吾为好事也。旧历八月廿七日。

    二转语

    画前非有《易》,删后岂无《诗》。虚空无尽劫,父母未生时。一念超今古,尧夫知不知?

    二百册年内,晨兴理荒秽。二百册年外,隐几闻天籁。明明回互机,是法住法位。

    偶为学者举邵尧夫、黄楚望语,因成此诗。尧夫语忌十成,不免系驴橛;楚望机贵回互,乃是活人剑。今与注破,且图与二先生点眼,不顾后人咋舌也。

    七三 一九四四年

    贤与白尹书均至。小诗只为古人圆未了公案,直下会去,便无如许葛藤。白尹问黄氏何以独举此两事,不知彼意在明书法,经义何条非书法邪?贤神化浊乱之喻,亦是强生分别,未明回互之旨。且俟他时自悟,老夫不欲多饶舌也。十三日申。

    七四 一九四五年三月一日

    今日寄答钟山、希之一诗,中有“黑豆”“黄梅”一联,自谓不减谢先生见和“巴舞”“蜀才”之句。聊奉诸友一览。希之诗殊不进,亦欲以此药之。大凡友朋赠答,俱有意义,不是空言,亦可以润枯槁,但不识药者不感兴趣耳。三月一日。

    七五 一九四五年

    今日作寄怀叶先生一诗,渠今年政六十,因以寿之。仆向来不作寿诗,今于叶先生破例为之,亦以念旧之情不能自已也。“万山”“百代”一联,亦非叶先生不足以当之。聊与贤辈一览。廿六日午。

    七六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寄答沈尹默一诗,风格峻整,音节高亮,律诗中上乘也。又《独坐》一首,意境超妙,亦非衲僧家偈颂所能到。聊以写奉诸友一览,藉答新年见枉之雅。原稿字势亦恬淡,可留之,不必见还。然只是无用之言,不足以资感发耳。旧历正月十二日。

    七七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

    诗中因柳起兴者,多叙离别征戍之感。此以《小雅》“杨柳依依”为祖,若泛言景物,意味已浅。大凡遣词造意,先须审题。如此题亦以作绝句为宜,不宜作律句。渔洋《秋柳》乃咏史体裁,又当别论。远征军乃今日事实,故不曰“远行”而曰“远征”。三月廿七。灯下。

    七八 一九五〇年一月七日

    得书知有太夫人之丧,如何不淑,遘此闵凶。大孝尊亲,其次不辱,虽违色养,能贻令名,胜于三牲之奉。值玆衰俗,宜从变礼,幸无过戚,顺时节情为上。世事无常,亦唯任运,有以自处,不求人知,安于义命而已。书院改组图书馆,但有空言。旧日朋游益感寥落,吾余年向尽,都不关心。缘起则生,缘离则灭,初无加损也。立民既还,白尹又逝,穷湖凋岁,几无居人。唯梅萼松枝,尚存生意,余无足言。寒切悲深,强进餐饭,不具。己丑旧历十一月晦。

    七九 一九五九年二月一日

    见惠影印马远画水册,极佳。观题跋,审为王弇州旧藏,尤可喜。陈老莲画虽微逊,亦入能品。画师各尽物态,所谓无声诗,如马远,盖有神韵在笔墨蹊迳之外。今时谈艺术者未足与于此也。戊戌小除夕。

    八〇 一九六〇年七月二十二日

    吾自屏风山还湖上,不久即来庐山。山中虽寂寥,足以忘暑,兴到亦偶然成诗,得《新谣》十二篇。苏盦好吾诗,故写与之,然亦欲以示贤。因嘱苏盦阅后转以寄贤,吾不难于作诗,而难于作字,不堪再写也。暑中想仍不废译事。谢先生病后久未通书,未知已能平复否?不欲扰其神明,故未以此诗请质,俟稍凉,或因往谒,亦可请其一阅。此事已将绝响,吾此后亦不能多作,亦更无人能知其利病。发言莫赏,兴味无存,莫可如何也。庚子六月廿九日。

    八一 一九六〇年八月三十一日

    旧历七夕后一日寄数行,并附诗,想已达览。归期在即,本已辍咏,忽忆《新谣》中遗陆修静,未免阙然。因成《访简寂观》一首,似可补入《陶村访渊明故居》之后,今写去一览。将来或将《答蒋苏盦》一首抽去,仍以《解嘲》一首为殿,凑成十二首,较有次第。又前所示者,无一近体,今附去《(屏风山)漫兴》两首,颇有新意,可略见一斑。山中绝无朋友游从之乐,独谣自遣,乃厨川白村所谓“苦闷的象征”,“烟士披里醇”云乎哉。写至此,掷笔一笑。此在山最后一书,贤不厌其频数邪?庚子旧历七月十日。

    八二 一九六〇年九月十三日

    到杭,公纯出来书二通见示,知在庐阜最后所寄诗,俱已达览。山居两月,所感颇多,形于篇咏者,贤已尽见之矣。及过沪还杭,所闻见者顿异山中,于是所感又别,因成寄苏盦一诗,今以写示。虽为苏盦说法,亦是称性而谈,颇可豁蒙导滞,故欲贤一见之也。《别东林》一律,在九江所作。又小词二阕,将下山时作,亦可见当时心情,今并以写去一览。诗以道志,大抵所感真者,其言亦真;然法不孤起,仗境方生,吾体物之工不及古人,但直抒所感,不假雕绘,尚不为苟作而已。后此当暂时辍笔。聊复为贤倾出一栲栳。庚子旧历七月廿三日。

    八三 一九六〇年十月五日

    《庐山新谣》续得十首,吾亦自言其所欲言,不求喻人,亦不敢与古人争胜。多以新事物、新思想入古诗,尚不触目生憎,吾不自知其进邪,退邪,聊以自遣而已。庚子八月十五日。

    八四 一九六〇年十月七日

    山中半月来多雾、多雨,极闷闷。今日忽睹晴光,精神稍振。因鼓勇自写《续(庐山)新谣》十篇,附短歌行一篇,今以寄奉。如谢先生精神佳,亦可因请闲送与一阅。所以不迳寄谢先生者,以时人语或谓之近于挑战,且此乃吾之白话诗,率意写出,自己亦不满意也。山中无可与言,故以寄贤,聊当晤语,绝不愿流布也。庚子八月十七日。

    八五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八日

    元夕后来书,良慰。春寒未减,客中寂寥,无可与语,今日得此诗,聊复写寄一览。理境益深,解人益少。庞道玄云:“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此诗愉韵一联,亦吾之偶谐三昧也。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语弥质而情弥真,然言淡而无味,但可以道情目之,非诗也。癸卯雨水前一日。

    八六

    见示《语类疑义》,手边无此书,无从检阅,不能臆定。唯第六条虽未详上下文如何,所谓“贪狠”“廉贞”,乃齐诗翼奉说,可检《汉书•翼奉传》在七十五卷 校之。北方之情好,好行贪狠;南方之情恶,恶行廉贞。此条“南”“北”二字当互易无疑。五条气血魂魄之说,若欲详究,可取《灵枢•本神篇》阅之。彼谓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又与此条所下精质字不同。然《系辞》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精气乃谓气之精者,是形容词而非名词,与此又不同也。其余小小考据稍疏略,似无关宏旨。大凡校刊原则,阙疑无妨,最忌轻于改字,非有确据,不可以主观推测,不必尽求其当,书经传写摹刻,亦不可能无讹误也。

    八七 一九六三年七月六日

    临行得书良慰。来山七日,一切粗安,因地偏人少,转似比莫干为胜。所惜林壑虽美,古迹多已就湮耳。郑晓沧亦将来此,足共晨夕。比日萧然,寂静中故是一适也。癸卯五月既望。

    八八 一九六三年

    近作近体五首。前二洒落,中一深稳,后二超旷。虽率尔之作,颇有新意,亦近自然。以贤方留意此事,故以写示,藉资助发。癸卯秋。

    八九 一九六四年一月六日

    还杭经月得冬至日来书,知别后益专力经籍,良足慰意。并悉读后山诗后,今方读遗山诗。二子皆学杜而能得其骨者,甚善甚善!吾又入市过冬,未能远俗,不及暑中山居之适。附小诗略见所怀。谢先生病当日有起色,因便为道念。癸卯小寒。

    九〇 一九六四年

    近作二诗,《雪晴》一首颇似治世之音,《人日雪》则为中印边界问题而作,亦绝句中上乘。以贤留意此事,故竭目力写之,不惮烦也。甲辰春。

    九一 一九六四年四月三十日

    皋亭植树复得一诗,仍以写奉。墟墓日近,感不绝心。然以诗言,固从天性流出。负土之志,乃是诚言,非同壮语,未至索然气尽,故欲使贤知之耳。甲辰三月十九日。

    九二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七日

    今夏多雨,山居寒湿太重,殊感不适,幸尚未损眠食,不出半月返湖上矣。啬庵诗序,以口述成短篇,不能精思,亦不成篇,但是片段口语。命俶方写出,别纸附览。其间颇无闲言语,私谓如此已足。贤因便可送与谢夫人。在山了却一“债”,亦似可不负谢先生也。吾今夏精神困惫,不唯目瞽,真成一物不能见,一步不可行,意兴索然,自知住世非久。吾虽不及古人,亦自有洒落处,贤辈勿为我忧也。乙巳七月廿一日。

    九三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一日

    贤手战,似不宜多作字。写字实费筋力,不如多习太极拳,或可使血气流通。服药欲达于四末,殊不易也。丙午旧历二月二十日。

    九四 一九六六年五月六日

    谢夫人属题谢先生遗集卷首字,手眼俱敝,下笔不能辨,今以附去,祈转交,恐不可用。制版虽可随意伸缩,但字太拙劣,亦不称也。集既编定,未知何日可以出版?犹冀我生前一见之耳。前数日曾寄小诗,亦是结习未忘,然过此遂将辍响矣。丙午闰月十六日。

    袁心粲

    一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六日

    心粲、禹泽、仲劼、一洪诸友同鉴:

    在桐庐日,曾荷诸子来书存问,未及一一奉答。自杭州失陷,寇逼富阳,桐庐不可复留,因再徙开化,依叶左文先生以居。虽曰流离,尚未失所。但平生所蓄诸书,遂成弃置,即不为劫灰,亦膏鼠吻,真乃经籍之厄也。大部分置汤庄,其留置桐庐未及搬者,已遭蹂躏,荡然无余。 今寇之所向,殊为叵测。若使囊括席卷,开化虽系边县,稍远战区,然地连赣皖,亦非瓯脱。万一或有压境之虞,则又不能不为转徙之计。年衰力竭,何以堪之。一身无所复恤,所虑者舍甥一家难为安置。星贤举家相从患难,亦殊无以慰之。立民已于十一月中回鄂。 以是邑邑难为怀耳。诸子各在乡里,犹幸寇氛未及。深望于忧患之中,不废讲习。及是时困心衡虑,若能体究,当弥觉亲切有进。

    今天下大患,惟在徇物肆欲而不知率性循理。此战祸之所由来,不独系于一国家、一民族也。孟子当战国之时,举世言利而独称仁义、道性善,故时人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孰知彼所谓“迂阔”者,乃是切近;彼所谓“事情”者,乃是虚妄。彼时所谓“事情”,即纵横家所言“利害”,如今之“外交政策”。 此佛氏所谓众生颠倒见也。吾昔尝为诸子言,言富强者必极于不仁。以今观之,岂不益信。自清道光间鸦片战争以后,魏源始作筹海篇,创为“师夷制夷”之说。至今垂百年,从变法自强递变为科学救国,为革命抗战,祇是魏源流派所衍,不能出其范围。言师夷已自沦为夷,言制夷卒为夷所制。祸烈至此,而朝野上下曾不一悟。出言行事,无反躬自责之意,无寅畏惕厉之心,犹是虚憍夸饰,行险徼幸。丧乱无日,民力垂尽。泄沓荒湎,不知忧恤。谁为为之,孰使致之?此董生所以说春秋之世,亡国破家相随属,为失其本也。胡五峰上高宗疏论恢复事,自周犬戎迄于晋、唐,有夷行者必有夷祸,其言深为慨切。自庸俗人观之,岂不以五峰为迂阔、魏源为识时哉。吾曹虽处极困,无裨于时,须于此理认得端的,讲之在己,行之无违。无以饥渴害志,无以患难自沮,无以无朋为戚,无以不知为悔。须知仁以为己任者,曾子本为士言之,不必其在位也。造次颠沛必于是,尤贵于处变时验之,不期于世之治也。

    吾昨与立民书,因立民方看《华严》,为说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之旨。谓今日涉足皆是畏途,所履无非危地,而吾心自有坦道,自有乐邦,与之交参互入,不失不坏。此义虽假佛氏之理言之,精切不易,诸子骤闻,或有未喻。今略为申说。当小人道长之时,不必君子之道遂消也。故世虽极其乱,而吾心极其治。不仁者不能以害仁,故仁者自仁,未尝夺于不仁也;治者自治,未尝淆于极乱也;君子自君子,未尝陷于小人也。夫是之谓在险而能出,夫是之谓不失不坏。吾尝谓《华严》之义通于《易》,非极深研几不足以知之。诸子善体此言,何忧乎患难,何惧乎夷狄。先圣之脉必不绝,诸子之性必不亡。能全其性者,斯可以继先圣矣。书不尽意,唯力学进德,无以衰朽为念。

    前在桐庐时,与诸子一书,今都不记忆。但似语诸子以识仁之要。仁与不仁之辨当在自心勘验。其中似多举对治之言,今复申言之。性只是善,无有不善;只是仁,无有不仁。其有不善、不仁者,习也。程子曰:才有一毫私吝心,便与天地不相似。人心本无私吝,本与天地相似,其有私吝者,亦习也。吾昔尝言,今人类只在习气中生活。今之所以为教、所以为政,全是增长习气,汩没自性。一旦习气廓落,自性发露,方知全体是错。地无分于欧、亚、非、澳,人无分于黄、白、棕、黑,国无分于大、小、强、弱,其有作是计较者,私吝心也。吝只是小。程子曰:小人不合自己小了。以佛法言之,私是我执,吝是法执,并是虚妄习气。此执不尽,终不见性。今学者用力,在随时随地自己严密勘验私吝心之发动,便以义理对治。义理本是自性所具,其中不容一毫私吝。义理昭著,私吝自消。故明得一分义理,即消得一分私吝。习气消尽,全体是性,便是圣贤。今书所举磨不磷、涅不缁语,便是在习气中自拔之要道。须知自性本来清净无染,即是性善义也。思之。戊寅二月十五日。

    二 一九三九年二月一日

    前在桂林得书,并说“学而时习之”文字,尚未作答。来宜山已匝月,一切粗安。但虏已深入堂奥,西南一隅岂能独完,川、滇、黔、桂皆在彼窥伺之中。桂境密迩湘、粤,故势尤杌陧。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昔为行化,今则被驱。若钦、廉有失,则此间不可复留。此后羁旅漂泊,殊无有定。“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义则然也。举世以危为安,以乱为治,以亡为存,曾不一悟,皆由自取。无分夷夏,一例沉迷,陷此深坑,至堪悲愍。贤辈昔日慷慨奋发,只是随人,若忆吾言,当知自反矣。

    在宜山所出《会语》数篇,今以寄览。望着实体究,或有助发。此本不为一时一地所说,平日为贤辈言之者亦久矣,终似未甚得力。然吾言无所不与,今亦岂能有加也。其中提出伊川、颜子所好何学论义旨,即因贤前次来书引发学以至圣人之道。伊川年十八时,便已说得分明如此。贤谓《论语》所言学者,君子之学也。试取伊川此文读之便知。贤前文尚是揣摩影响之谈,而伊川则实实指出所以学之之道。急须着眼,不可守其一解自以为得也。

    观贤此次来书,已能知所用力,有进于前。而旧时卑陋习气犹在,总未廓落,此于“学樊迟”一语见之。樊迟在七十子中最下,至于“请学稼”,孔子直诃为小人。问仁问智,告之不喻。唯其问崇德、修慝、辨惑,孔子乃善之,似有长进,亦未见其有若何成就也。贤自谓钝根,乃当学曾子,所谓参也以鲁得之。虽鲁何碍,奈何学樊迟?即依贤前书论学,谓学为君子。君子者成德之名,仅下圣人一等。孔子未尝轻以许人,几曾以君子称樊迟邪?孟子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濂溪教人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皆实实指出其所志、所学为何事,今贤欲学樊迟,学其何事邪?二程年十五六时,便有志于学圣贤。圣贤并非奇特,人人可学而至。人只是安于卑陋,不肯承当,遂终成暴弃。朱子曰:“学者不可安于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极致,亦不可骛于虚远而不察切己之实病。”今贤能察切己之实病矣,而不求造道之极致,是安于小成也。非教贤骛于虚远,须知即此不肯承当之一念,亦即是切己之实病在所当察者也。诸葛武侯气质美矣,而自比管乐,吾尝惜之。其后只能成就得一个法家。若以彼之资,能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合下规模不同小小,乃真可为王者师,恨其自安于管乐也。

    昔有禅师,人问之曰:“公座下参学人众将来成就得何事?”答曰:“个个教伊成佛作祖去。”此是何等气概!故曰“狮子窟中无异兽,象王行处绝狐踪”。吾平日提持向上,只为如今学子陷溺太深,不肯自拔于流俗。一味从人起倒,自心本具之义理,总被外境习气夺完了,没个主宰处。是以遇威武则为威武所屈,遇夷狄则为夷狄所制,而犹虚憍矜伐,装点门面,此病乃不可救药,可至万劫沦亡。

    王船山有言曰:“病莫大于俗,俗莫甚于偷。”三十年前出一梁启超,驱人于俗,十余年来继出一胡适之,驱人于偷,国以是为政,学校以是为教,拾人之土苴以为宝,靡然成风,不待今日之被侵略,吾圣智之法已荡然无存矣。故谓克己复礼,正如收复失地战胜攻克一般,须是扎硬寨、打死仗才行。否则日月一至,乃是今日游击式之战也,济得甚事?孔子之告樊迟者,皆是应病与药。如告子路“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便谓“是道也,何足以臧”,乃是进之,不欲子路以此自足也。今观贤于孔子告樊迟之言,自谓知所用力,用力是也;其谓愿学樊迟,不敢学颜子,则非也。吾欲贤之有进而毋画也,故为下一针劄如此。所怀不能罄言,诸惟自爱。戊寅十二月十三日。

    三 一九四〇年六月三日

    每得来书,深喜用力之勇,有进于前。《洪范》“敬用五事”,来书着眼“敬”字,会得端的。 乱离中能不为逆境界所迁,有以自处而不失其常者,吾见亦罕。如贤之安于乡里,能守其素业,当益知忧患为进德之助,虽远隔庸何伤乎。旷月经时,阙然未答,羁旅憔悴,实无足以相告者。斗筲之徒,初不解义理为何事,但使假息荒山,不相娆乱,在今日即已例外。从我于山寺者,旧时二三子,及新学二十余人。去年以来,祇粗讲得《论语》《孝经》大义,今方讲诗教绪论。各人气质根柢不齐,讲说实无济于事,终觉提掇不起。乃知吾侪精神力量,去古人犹是霄壤也。讲录俟有续刻,当以寄览。禹泽、一洪近如何邪?向后局面难测,道路益梗,未知何日始能还乡里,重得与诸子相晤。所怀不能宣尽,唯黾勉进德,以慰远望。庚辰四月廿八日。

    四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四日

    心粲吾友足下:

    去秋来书,闻有子妇之戚,久未寄书慰问。又闻乡里苦旱、苦饥,寇曾窜扰绍兴、诸暨。今遍界几无安土,以是为国,国于何有!夷狄之祸,终有已时,但视民志如何耳。顽焰似未能遽戢,虽有圣智,莫能救也。偶得一诗,聊以写寄,藉弥旷答之憾。禹泽、一洪亦时相闻否?书院无足言,过此或将辍讲,于道亦无加损。在困而亨,想体道益进,不宣。浮拜启。

    五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心粲老友如晤:

    去冬曾有一诗奉怀,寄嵊万春转,及得雁荡来书,始知已移家山中,与仲劼同居,差慰远系。比又得书,并劳致馈双柏,殊非老拙所安。彼此俱在困中,何为事此?贤馆谷无多,吾纵不能相顾,岂可更益其困。厚意不敢虚负,是以不复寄还,然此后幸勿再以呴沬为爱也。又览与星贤、立民书,关念书院兴废甚切,至欲徒步相就。语重心长,微心粲吾不闻此言,然其事则万不可行也。道之存亡在于人心,心之明晦在于一己。非特书院之有无,不能增损,即一时之变乱,亦不改其恒常。但逢缘遇境,各尽其在己之分;分所不能为者,亦不可以强。动则有悔,往则有眚,斯义从前亦尝屡言之,何今日尚信不及邪?吾固久衰,而贤亦老矣。年方少壮,可以不惮远行。及其既老,筋力虽健,非复壮时,岂能更胜行旅之苦。若书院实有可为,自合求助,何待今日。吾方自悔其不智,安可更以无益之事相苦邪?向时亦妄冀有讲论之乐,近年更历稍多,乃知平生所学一豪不能益人。不如刻书,犹可使先儒遗籍,稍存一线。然亦苦其事难集,终成梦幻。前之少数学人,都以散归,相处日浅,亦未能熏习。星贤、立民虽尚相从未去,各有系累,不堪其忧,日用间似未能有少得力处。方恨误之已久,安可更以误贤!所望者休兵有日,道路可行,或余年尚在,终还乡里,相视于天台、雁荡之间,然后即化,可以无憾。然乱方未艾,时不我与,恐成虚愿,唯有俟命,无他道也。见示任课太多,又习劳过甚,恐非晚年所宜。贤虽自忘其老,亦当爱惜精力,虽不可佚,亦勿过劳,此乃中道。儿女各能就业,婚嫁粗毕,亦可免萦情。禅者有言,少当努力,老合息心,此言深可思也。时事无可言。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此《易》象所示,决定可信。今人不唯不知经术,亦不知史事。天下之患莫大于不读书,空言教育无益也。语已太冗,遂止于此。近两次来书皆逾月而达,尚可以此代面,亦幸矣。唯顺时自卫,不悉。浮顿首。癸未四月廿二日。

    六 一九四四年六月一日

    书院刻书不绝如线,不特老夫计穷,相从诸友咸束手无策。日唯以饥渴为忧,安复更有讲习之乐,因此决请停罢。而创议、董事诸公牵于俗情,既不能存,又不肯废,种种牵就,以图苟延,大非仆意。自今年起,悉以付之二三子,仆不复问事。自请废除不获,乃仅许休假。所言东归之计,亦知在今日决无如此财力,徒虚愿耳。入夏以来,寇势复张,山中是否尚可安居,亦不敢必。唯有委心任运,别无他道,所谓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而已。味真先生佳健可喜,到蜀仅得其一书,其所谓三书及吾答书,恐皆付洪乔矣。

    前有书请止仙居款勿寄,不谓已经寄出。行家长途汇款,转折太多,迟到不足异,然切属后此勿再惠款。

    七

    凡人苟且偷心,皆不自觉,所谓安也。君子安仁,小人安肆,彼固不知其为肆也。有不自安之情,则不俟终日,乃可语于改过迁善,否则终身由之而不知其为肆,其日用间皆偷心也,哀哉。

    “尽吾之诚以安吾心。”要看如何尽法。

    “能是则乐,不能则悔,悔则必改之而后快,因此默默自修,颇有与习鏖战之概。”虽似费力,许有困勉之意。

    今日所谓教育方针者,不知是何物。“学校青年在教职员一致之教育方针下,非绝对不可语者。”此语谬。

    爱人者人恒爱之,理固如是。

    敬、信只是一事,不须分疏。

    体用一源,如此分疏亦未谛。敬信即仁也,皆从此心流出,才有一毫不敬信,便是不仁。

    慎独即是存仁,不可以用言。

    萧仲劼

    一 一九三八年六月(节录)

    寇势已逼马当,九江万一不守,则不容不亟行。谋之不臧,更复谁咎。后此遂不能国,而欺罔犹如故也,可胜浩叹。若以佛眼观,乃是共业所感,异熟已成,无可挽回。然众生畏果,菩萨畏因。吾徒今日所有事,乃在为未来造因,人人有此责任。义理所存于中者熟,斯其发现于言行者,自然合辙而无差谬,必能影响及人,不在远近。在泰和所讲印有会语,曾以一分寄清波。贤若能知所用力,必有进矣。吾虽远弗隔,否则虽日相见,何益哉。珍重,不宣。戊寅六月。

    二 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三日

    仲劼老友如晤:

    得书知山居甚安,吾诗亦至,良慰。罗汉五百,随以俱来。化作香烟,以充供养。吾实无德以堪,贤亦为之不易。既来则无还理,生受实非世情。罗汉各使负薪,香烟则从蠲免。用此为答,博一轩渠。心粲并集响岩,足慰岑寂。吾与二贤年俱迟暮,世间尘事无足挂怀。宜求佚老之方,勿以忧生为累。去年承寄来近影,气貌乃似老僧。喜贤有离尘之姿,恨吾无住山之福。乌尤峰石,下临湍水,了无深趣,殊不适于幽栖也。贤与心粲半生之力皆耗于学校,时至今日,当悟学校之非。召侮致戎,荒经蔑古,莫不由之。身任教科,但尽己分,不为害义,但须知举世陷溺,其弊已深。造兵偃兵,决无是理。若众生犹有噍类,则世教必当改弦,此不独中国为然。心粲来书,犹欲以学校之道施之书院。吾答书未及正之,是以于贤略发其意耳。《易》象教乘,随分浏览,愿必以悟证为期,勿徒以知解为事。老年精力有限,勿骛广博,受用处不在多也。凡心粲书所已言者,皆弗及。附老拙幻影一幅,仅此一幅,故不及分赠袁、仇二友。 去年所摄。以影答影,明其俱幻,置之响岩,亦不殊与两贤晤对耳。约三想时相见,并为道念。顺询道履,不悉。浮顿首。

    三

    雪中得书,良慰。花生酱至难得,分馈良荷。知体中甚佳,春来或能登山相晤。龙虾片一盒、香糕一盒,聊以佐餐,借手奉上。浮白。仲劼老友。旧腊廿二日。

    四

    前月底来书,甚慰积念。今日天气暄暖,偶然入城,伻来适相左,乃劳彼往复两次,至以为歉。岁时伏腊,久已忘怀,今复劳致馈,未免太世情。客中不宜多费,谨借手奉璧,心领,谢谢。入春或当登山面晤。率答,不宣。浮白。仲劼老友足下。附来币五万元。二月十日。

    五

    久不晤,良念。承馈饼饵,谢谢。叶先生著书极勤,现方辑《朱子弟子考》,不日可以成书,惜无人肯读耳。仆虽无病,精神兴会俱不能及叶先生也。贤步履较前为健,可喜。胃病盖属气不调,苹果顺气生津,附上六枚,可代药饵。 善自珍摄,不具。浮顿首。仲劼老弟足下。中秋前一日。

    六

    承馈果饼,甚荷。来示似体中仍有未适,是否胃疾?去年闻食苹果颇宜,今分数枚奉尝。秋凉唯珍护,不宣。浮白。仲劼老友足下。八月既望。

    七

    前月风灾后承问,适选青来,托面托,遂未作复。今复劳馈节物,甚厚甚厚!衰年唯习静少出,眠食幸无恙。闻贤较前苍健,可喜也。来人立待,手此鸣谢,不宣。浮白。仲劼老友。九月十五日。

    八

    仲劼老友足下:

    前嘱慈受往候,知移居后体力转佳,甚善。顷得手书,益慰积念。岁暮复劳致馈,雅意不可却,留为买书之资,敬谢敬谢。新春稍暖,当可到山相晤也。率复,顺颂旅吉。湛翁启。旧历除夕。

    九 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四日

    仲劼老友如晤:

    得书知喘疾时发,方就王邈翁诊察。邈翁所论病源甚为正确。方中熟地、黄耆、杞子三味乃是主要药,今药肆中无有,若更换,恐少效力。若用别药代替,力量必减。 兹附与泰山堂经理卢增福一函,可遣人至彼处,托其代觅。此人为病家服务态度甚好,或有办法觅到,便无须请邈翁更换也。可将全方抄附,即托其代购若干剂,但恐稍缓时日耳。令郎欲贤就养西安,实系嘉事,今既未可长途跋涉,俟稍缓无妨也。仆还蒋庄后眠食无恙,可告慰。顺询痊祉,不尽。浮白。三月廿四日。

    吴敬生

    一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六日

    敬生老弟足下:

    自前月底得二十七日来书后已逾半月,未有往复。闻桂林仍频有轰炸,满目疮痍。吾辈虽居处幸完,何以为心,忧劳可想。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此庄生强为自解之言。当思人类何以至此,谁为为之,孰使致之?孟子所谓生心害事,乃不易之理。惟其智大,所以悲深。举世以危为安,以亡为存,以乱为治,颠倒迷惘,不知所极,良可哀愍。圣贤之道不明,众生永无宁日。

    今夷狄患难纷然交乘,吾辈惟有讲明义理,亲切体究,庶几自己有安身立命之地。至于化民成俗,乃有时节因缘,不可强为。但力愿常存,血脉不断,其效非一时可睹也。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虽穷居不损。此是实有这个道理。吾愿贤辈深体此言,自能不为一切境界所动,确乎其不可拔,至此则参学事毕矣。

    此次来桂,虽共处之日尚浅,行旅之际得贤助益甚多。今将入蜀,相去渐远,念之实难为怀。属书手卷,讫未暇落笔。然穷理之功不必定在博览,须于简要处用力。大约每日治事之余,总须有一二时放教闲静,令可从容涵泳体味此理,久久自觉气定神凝,虽酬酢万变而方寸自然宁帖,所谓气质清明,义理昭著。象山言得力处便是省力处,是指出这个消息,自无许多劳扰。

    吾观今人通常病痛,只是太忙。终日胶胶扰扰,即无事时亦是忙,此心念念起灭不停。无主则不定,孟子所谓气蹶则动志也。法家之失烦,烦则乱矣。道家胜之以简,儒家持之以敬,本领皆在虚静处,此仲弓所以可使南面也。贤字敬生,敬则自然虚静,虚清则清明,道自生矣。念当远别,聊持此言为赠。此理贤所自有,亦即贤之自名。他日受用全在此也。

    吾因毅成来电云:陈部长已嘱西南运输管理处为拨车两辆。现据宜山站站长云:明日十七日 车可到,后日十八日 便拟首途到贵阳。拟暂留三日,换车赴渝,已托嘉定舍表弟何茂桢觅屋。拟过渝暂住数日,便由水道赴乐山。途路既遥,费用亦钜,约到渝须二千元。 然为避地计,不得不尔。书院事未必可成,且俟到渝再看。若有可办之道,吾亦不辞,但恐未必相合耳。浙大精神涣散,吾本客体,去住无关,然欲蔚成一种学风,似非现在诸人所能及。

    星贤来甫一月而吾遽去,渠以聘约有定期,亦不能相从。子恺亦已受浙大聘约,二月中可至,吾亦不及待彼之至,不能无歉。但聚散无常,亦是恒理。精神所寄,虽千里不隔,似未足深嗟也。令弟欲来傍听,前得信后,便与郑晓沧兄商量。因竺校长赴滇未返。 据云无此前例,且教部新章,限制较前益严,未便通融,碍难如命。其实新生来者,人已过多,渠辈已觉无办法。吾意即彼允通融,亦不欲令弟来此。此种教育实无意味也。

    《泰和会语》若已印成,俟子恺夹宜时属其带两百部交星贤,便足以应此间诸友之索。邮寄太慢且太费。此事深劳贤与叔谋、允明、赐芝诸君出资费力,谨当致谢。《宜山会语》共有十次,但讲八次,有两次未讲。 除前寄者外,今捡奉肆份另寄,贤自留一份,余以分致曹、詹、陶诸君。行色匆匆,诸事待理,不复覼缕。此颂潭吉,不宣。浮顿首启。己卯一月十六日。

    二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二日

    敬生仁弟足下:

    在宜山候车,直至二月八日始成行。过贵阳留信宿,十五日到重庆,又逾旬始得车,经成都,以三月九日抵嘉定,恰费一月程。行旅劳顿,宾客杂沓,近日始得少休。安置几案,出笔砚作书。羸年而值乱世,幸免流离。所见所闻,无非怵目惊心之事。唯嘉定山水不异江南,傥得终远寇氛,亦足以忘羁旅之苦。书院事当轴虽有意提倡,似未有明确之认识。吾方慎重考虑,尚未接受。即因陋就简,以极小规模之办法行之,亦非有确定相当数目之基金不可。吾意欲造成社会性之纯粹学术团体,现方拟就缘起及草案寄渝。俟印就,当寄览。 当轴诸公态度如何,尚不可知。若不致大相迳庭,或可试办,否则吾决不能枉道徇人。凡事皆有义命,不由人安排。虽有可为之义而或沮之,使不得为,则命也。吾于人无所不接,彼虽以不诚之心来,吾答之不敢不尽其诚。然在渝留止浃旬,所见之人不为少,据理观察,终觉前路茫茫,少有希望。一派虚伪苟且之习,毫无忧勤惕厉之意,处此偏而不安之局,岂不殆哉岌岌乎。欧局复紧,寇势复张,长夜漫漫,真不知所届也。南昌已陷,浙赣路终断,粤又增援,桂境想尚镇定。允明尚留桂否?《泰和会语》想已寄宜。顷闻浙大又有迁滇之说,未知确否?子恺闻尚未至宜,星贤诸人若再迁滇,道路中殊累赘也。蜀中除山水外,未有胜于他省者。政治不良,民生凋弊,远不如广西之有朝气。吾自避难以来,至此亦为终点。以后只好听命,亦不能再徙矣。所望战事结束,江浙收复,能顺流而下,直返杭州,老怀庶几稍慰,舍此亦无余愿也。安期仍留贵阳,张君颇能善遇之,知念并及。顺颂潭祉,不一一。己卯四月四日。

    三 一九四一年二月二十一日

    敬生仁弟足下:

    前辱来问,附万慧法师答书及诗,至慰远念。辄成一律奉答,兼谢传书之劳。写在别纸,聊当晤语。此纸即留览,便时别录一通寄慧师可也。兵连祸结,不知所届。国土亦犹寄耳,何况羁旅尺寸之地。滇蜀安危相等,亦甚盼得调蜀,非必乐山,能在成都、重庆,相距较近,易于谋面,斯已足慰。《讲录》已别寄,余事不足言。顺颂潭吉,不具。浮拜启。允明、星贤俱在此,嘱附候。

    四 一九四二年一月一日

    敬生老弟足下:

    得十二月十日惠书,贤劳可念。且喜就慧法师学禅,患难中得此胜缘,亦足自慰。但劫火方炽,兵连祸结,未有了期,似当量宜早为抽身之计。若得徙职内地,稍就清闲,未始非福。鄙意欲劝慧法师还川,未知道路需费几何?拟就法师令兄无量先生商略,设法汇寄。询之乐山各银行,皆云汇兑不通。不审迳汇昆明农行,托其转汇仰光,是否可行?由仰光附车经昆明转蜀,以一人计,最少之数约需若干,贤必能知其详,盼即示知。附与法师短简,烦先为致意,并希见答。能否办到,当不可必,但思竭力图之。若得贤与法师同路言归,尤为佳事,此区区之望也。书院经费奇绌,学人寥落,意兴索然。星贤、允明尚相共处,衰年羁旅,欲归无计,祇能暂且安之。毅成赴美未还而战起,恐一时亦难归航。瀛眷亦将为避地之计否?处变乱之道,希能以义命自安,精神内敛,自可减少劳攘,不失闲静之趣也。率复,仍盼惠示,不悉。浮顿首启。一月一日。

    五 一九四二年二月六日

    十二月底交航邮一函,计当早达。比闻缅境兵事益亟,官中各机关多搬至安全地带。未知近状如何,至深系念。慧师宜亟劝其还蜀。昨得无量先生来函,云已汇款三千圆至滇,转汇左右,托交慧师。并闻购飞机票至渝颇不易得,有中缅文化协会可以帮忙,已托人转致渝中杭立武君,中缅协会干事。 贤当就近为之设法,助成其行,至为仰望。附与慧师一笺,并希转达。诸唯珍重,不悉。

    六 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二月底得一月廿五日来书,知仰光情势险恶,已与慧师相约同行。逆料书到之日或已首途,欲亟电昆明农行奉问,乃以成都电线损坏待修,经旬未能发出。昨见《广播消息》,仰光已陷敌手,想左右必先期撤退,此时当已安抵昆明。所办运输,应可暂时告一段落。瀛眷既先移腊戍,定已相携到滇。但未识慧师是否同来,撤退之时,谋之既豫,宜不致仓遽失约。目前计贤或当赴渝至总处报告,抑或留滇俟命。慧师到滇暂寓何处?还蜀之计已决,实望早发,若附公路车取道叙永来嘉亦便。慧师令兄无量先生曾于二月初,嘱成都聚兴诚银号电汇国币三千圆至滇,托转汇仰光,由贤转交慧师作旅费,此款应在撤退前到达。其时仆亦有一航信奉寄,并附与慧师一笺,不知曾到否? 乱离之际,行路益难,资用更虑缺乏。贤慨然请慧师同行,以供应自任。患难相扶如此,笃于风义,不让古人,闻之甚为嘉慰。所虑者,事变仓猝,万一慧师未及同行,将不免失之交臂,然此特私忧过计,事实当不如是也。世变难言,贤若能暂图息肩,或与慧师同来山中小住,尤为老怀所望。书院一发之延,虽难为持续,然天地一日不毁,此心亦一日不灭。素患难行乎患难,友朋之义苟存,将来亦正大有事在。仆老矣,深望贤辈力为后人作缘耳。新归,宜且慰意,即颂潭吉,不宣。附与慧师笺,乞转奉。浮拜启。

    七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三月廿七日来书及复电,深惜慧师未能偕行。因贤将即赴腊戍接眷,故暂未作复,顷得四月十二日续示,始知尚留渝未发,想不日便可成行,还期亦不在远也。能设法得请来嘉小住,固老怀所深盼。贤久劳于外,在恒情亦当使有间暇之机会,方合优遇之道,未知因缘何如耳?前此仆于二月七日有一书寄仰光,三月十三日复有一书寄昆明,来书皆未之及,似皆未曾转到。所尤悬悬者,慧师令兄谢无量先生,于二月初曾由蓉电汇昆明聚兴诚银号,嘱即转汇仰光交贤转与慧师国币三千圆,藉作旅费。谢先生并有书致贤。 此款未知已否汇仰,或未及送达贤已离仰,竟有后时之叹,今俱无从推测。此次若过昆明,应请向聚兴诚银号查询,料昆行当与该号相识。 若当时未及汇出或汇而未到,务嘱该号即将此款仍汇成都,退还谢先生,了此一事。因此款本系指明汇与贤转交者,贤应有过问之权,慧师既决意不归,此乃无所用之,更不须汇仰矣。 且谢先生有书致贤,此书亦当向彼索之,并宜函复谢先生为是。贤屡次来书,凡关于慧师近况者,俱送与谢先生阅看,故谢先生知之甚详。 所虑此函寄渝,或又值贤已启行,复成相左,故嘱星贤另录一份寄昆,二者或有一达耳。世变难言,然物不可以终难,终有解时,特冥行者苦不知休,徒自扰耳,可叹。手复,顺颂航路安吉。渴俟良晤,不尽。

    八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敬生老弟左右:

    方缅境变乱中,其时贤正往接眷,心甚忧之。及乐山行送惠款来,乃知已抵昆明,始稍释念,日盼书至以慰悬情。昨得十五日自渝来示,暂如晤对,惜乐山之游一时未遂,又增相望之劳耳。谢先生款已劳退还,亦了却一事。复承以衰朽为念,远致呴沬,实无德以堪之。流离中得此,尤见用意之厚,谨留之,不敢却也。瀛眷想同时至渝,目前宜有佳调,或留总处,幸时以相闻。浙境全陷,收复无时。来日大难,归计益沮,殊难为怀。书院学人寥落,仅以刻书为一线之寄。兴味益复萧然,真同老僧面壁,恨不得相见作十日谈也。毅成适美阻兵,已半年余无一书见及,可异。贤在渝于相识中亦能得其近状否?有暇时枉书以慰岑寂。手此申谢,顺颂旅吉,不宣。浮顿首。

    九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且由今之道,宁独漠然无所动于中,又从而利之。秦人之肥乃越人之瘠,越人之喜亦秦人之戚,其相为秦越也益甚,故祸结而不可解。若使秦人之视越人犹秦人也,越人之视秦人犹越人也,人之欣戚即己之欣戚,不以秦越而异,则释兵而相见,唯恐其后矣。孰使秦越之势至于如此,充其私吝,虽人相食而不恤也,岂不哀哉。故春秋之义,王者无外,夷狄之患,以其无礼义也。苟以礼义为国,夫何夷狄之有。此言但可俟后,不可以语途人,故别书之。

    一〇 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九日

    敬生足下:

    前寄元龙一律,想可到。昨复得十二日来书,答去二诗,别纸写奉。《琅玡》真不易得,摹本未必完全,此亦听之。今为贤举一笑柄:如人请客,不与主食,待客自求。群客嗷嗷,唯恐不得当。傍有他客,乃入灶下为觅主人,灶下唯有厮养,久已厌客,安所得残杯冷炙?直饶得之,岂可更当隽味?此客不去,亦是恶客。试思此种光景,大可喷饭。贤方读《古文渊鉴》,决不令有此等文字也。谐语亦勿可留。渐凉,珍重。

    一一 一九四二年八月三十日

    敬生老弟左右:

    濠上相聚信宿,良慰阔怀,然颇恨其去我之速。以贤既言有公事,不便坚留。本约游峨眉还,仍盼重来小住。昨见廿三日与星贤书,乃知尚未发驾。此书逾六日始到,邮局迟误至此,亦可异也。 意往返七日,或者日内当还矣。若中行人尚留渝未来,贤于此时尚有间暇,若不厌山中枯槁,盼仍来小作盘桓。吾老矣,世变如此,相见不易,勿错过此机会也。嘱题斋额,拟以约斋名之,与贤表德亦相应,辄先以奉告,俟再枉时当为书之。此询旅吉,并盼早驾。浮顿首启。

    一二 一九四二年九月十九日

    敬生仁弟左右:

    日前劳徒步远涉,不觉疲否?近日老友沈敬仲自渝来,带有董会消息。欲于廿一日午间邀贤来濠上共饭,坐无他客,务希早临。是日为星期一,若有事,请提早办了,前十四日见枉亦系星期一,想无不可。 晚间可在尔雅台下榻。中秋将近,月色甚佳,亦可领略此清景也。临书翘企,不悉。浮启。

    一三 一九四二年十月五日

    敬生吾友足下:

    旬日不晤,交替之事已了却否?见与星贤书,云月初当来相就,予日望之。册子已为写满,虽病后草草,语颇简要,退笔横扫,亦有似颜平原处,惜不令贤早见之。行期想尚缓,宜有从容执手之暇也。临书翘跂,浮启。

    一四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五日

    敬生老弟足下:

    五通桥来讯及还渝后两书,次弟均至。且喜别后公私俱适,良慰远怀。书院事备承关注,蔼老既请得补助费,亦聊以解嘲,俟其书至,自当由书院具复,但董会至今尚无正式答书与仆也。安期事蔼老既许录用,自不当计较待遇。仆向来不肯轻于干托,徒以衰年羁旅,时时自危,欲其稍近,以慰茕独。因蔼老于仆非泛泛,故遂及之。渠在黔所得,亦未有甚过于此。鄙意可径由贤作书告之,并道仆意甚欲其舍黔而来蜀,但渠或未易为行计。又恐到渝后仍须坐候,则旅费益难。最好蔼老处能先予委状,又得贤为设法,使有便车可附,则一切易为计。此层是否可以办到,望贤斟酌出之。仆一面当详告以蔼老与贤之厚意,以促其行。然书札往复动辄经月,故欲贤由渝致书,较近而少耽阁也。旧临秦刻诸碑及诸书《阴符》,贤欲留则迳留之可矣。拙书虽不欲敝帚自享,然似可传刻。颇望贤将来能公之于众,不仅私之于己而已。余事无足言,率颂潭祉,不宣。浮拜启。

    一五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九日

    敬生老弟足下:

    见前致星贤书,闻得珂乡近讯,知曾罹寇患甚烈,但有太息。适方卧病,亦苦无词相慰也。冬来阴晦,令人邑邑,衰年益觉羸顿。顷得二日书,具荷关念。鄙性不欲轻于干人,所以致书元龙以安期为属者,此意本由贤发之。初谓元龙尚不见外,若不附书,疑非郑重之道,故推心置腹而言之。彼若见存录,宜有报书,乃可命安期首途。盖在山野自处,固当戒其甥勿校待遇厚薄,而在元龙所以处我则不然。若犹以其言为重,似未宜以众人遇之,亦未可置之不答。今若是,是出于勉强敷衍,不如其已。仆虽望安期来川,亦不欲令其轻于去就,随众滥竽,与鸡鹜争食。渠在黔虽秩卑禄薄,亦尚足自存,但未能顾家耳。使到渝而反不如黔,何必多此一举。故此事虽荷贤周旋之雅,似未能副其所期。元龙处不容再渎,尽可置之。贤欲劝其先行来渝,鄙意颇以为非计。饮啄有定,亦不须强求,苟有可就之道,仆亦无所容心,且俟缘会如何耳。书院事董会至今亦无只字见复。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此言盖不适用于今之世矣。人情如此,无足深非,姑与贤漫言之耳。天寒,唯动止多豫,时盼以书见及,不悉。浮顿首。

    一六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九日寄复一书,顷又得前月廿八日快函。快函往往迟到,此函竟已逾旬。 安期事深荷关爱,然颇费周折,转以累贤。仆前书所言,不足为外人道。蔼老清恙未痊,更不宜以是扰之。既以候车为词,似不妨暂缓。想冗散之员,并非待人孔亟,姑俟蔼老见复,视其词意如何,再作区处。盖鄙意非敢望其优异,但事近勉强安插,亦非仆之所愿也。附来安期与贤书,此书即留之,不更附还。 渠志在外勤,又不免计较阶级待遇。自是涉世尚浅、自视过高,亦近于妄,昨已致书诫之。谓居卑居贫,正当以是自厉,不可遽存奢望,有类竭忠尽欢,失交友之道。但升斗之入,渝黔两地是否彼善于此,亦似不容不顾虑及之。去就听彼自决,仆亦不强为主张。此亦因事示教之旨,合当如此。以山野一往之见,若使蔼老处能稍予面子,假以较善之名义,则使彼之去黔,亦易为词,亦不必定在主计处。今既无委状,亦未有任何名义,但云到渝即可进处办事。渠之不敢轻于自至,似不为无理,仆亦未便坚促其行。以来书见问甚殷,故不避辞费,委曲言之如此。至贤在蔼老处进言,自有分际,固不能如此喋喋。仆于凡事皆不敢怀固必之念,盖因物付物,缘应不同,义亦随别。此事无论成否,贤周旋之力,固不可忘。即蔼老推爱之情,亦不敢忽,若竟不谐,亦当手书巽词以谢之耳。书院事亦不欲深论,老夫但尽其在己而已。珂乡寇变,且宜宽怀,勿损眠食。天寒,诸唯珍卫,不尽。浮顿首。因恐快信、挂号转致迟缓,故迳以平信付邮。到时盼以简语见复。

    一七 一九四三年五月一日

    别后经月未得书,正深系念。昨荷来示,知患痔漏,想舟车劳顿,有以致之。此疾《内经》名为肠澼,起由蕴热,久则气虚。若肿痛,必有热,未宜骤补。出血过多,治宜养血,慎勿刳割,药之可愈。平时宜多服阿胶,升摄之药亦宜少用。贤交旧中不乏知医之人,切勿轻听西医割治,恐有流弊。沈君敬仲,贤所识也,亦患此病。前十余年就医院割之,住院几及一年。痔虽割去而大肠成病,十余年来患便闭,非药不下,近年又变泄泻不止,因时服下药之故。 因而体气日衰,此吾所亲见。其余所识患此者,十人而九不割治,虽时发时愈,从无大害,故举以告贤,此亦慎疾之道也。元龙信即不奉还,书院事吾固知其不可而为之。不忍使此一脉中断,终竟徒劳无益,是亦有命。但求尽其在己,不暇责人。今人立心处事,与人交祇是敷衍门面,了无真切意味,不痛不痒,不足深论。向来不敢薄待天下人,以为“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奈忠信之薄,亦由不学使然,故每每有感而无应,有往而无复,此所谓不诚无物也。吾自无德,不足以感人,于人何尤焉?基金事可言则言,不可则止。吾之自处,苟不失礼于人,则足矣。人之不见答,是必有故,其过或在我而不在人,吾将改之斯已耳。如是岂不绰绰有余裕哉。聊为贤一发此义,亦足以忘疾也。唯加意珍卫,时以书见及,不宣。

    一八 一九四三年八月一日

    敬生老弟足下:

    前见与星贤书,关心山中粥饭。此自诸贤厚意,然仆意道之不行,是亦有命。己既无德,何敢尤人。安之不能,唯有去之。书院之存废,听之时贤,而仆之去就,尚应有自由分。虽穷无所之,亦不敢腼颜再言延此一脉矣。颇有谐戏之言,见于小诗。星贤不察,遽以示贤。此不唯不可令外人见之,取憎而造怨,以诗论,亦是下品。吾近来几于无日无诗,虽工拙不一,尽有变风变雅之遗意。何独有取于是诗,将使人以小报才子目我邪?此星贤一时之误,亦由仆之苟言,今自惩其失。特举以相告,愿即将此二诗毁弃,勿留几案,是乃所以爱我也。前月大水,几至漂流,旋又奇热不可耐,今伏雨又作秋霖。天时人事,皆与相违,然亦只能堪忍,无他道也。日来颇亦以作书遣暑,然意兴不佳,聊胜为人役耳。顺颂潭祉,不具。浮顿首。旧历七月一日。

    一九 一九四三年八月三十一日

    昨陆起周遣人送来白木耳一盒,《耕织图》十二帧。木耳承远馈,良荷。仆晚年悉屏滋养而转以顽健,此物实非所需,后请勿再致,多费可惜。脱粟犹艰,而暇求滋养乎?耕织图据前书云尚未买定。开视便疑其不全。画手不俗,绢本着色皆甚旧,或系清中叶之物,不能再古。手头无多书可资考据,但忆从前在文澜阁曾见乾隆时石刻本,其图甚多。据明李日华《恬致堂集》,有《耕织图粉本跋》云:自问卜、播种以至刈获、飏簸,自育蛾、条桑以至络纬、纴织,而终之酬愿、赛神、醵饮,树石分疏,屋舍曲折,人物意态,种种俱绝。或云出马和之手。验其纸紧薄无帘纹,的是宋物。是《耕织图》本出宋人,后来画者皆以宋为蓝本。又宋景濂集中,有为皇太子跋赵孟頫画豳风图云:宋之儒臣真德秀尝请于朝,欲绘农夫红女劳勚之状,揭之宫掖,布之戚里,使知衣食之所自来,是亦周公陈王业以告成王之意,是亦提倡图耕织之故事。然马和之在高宗时,似真西山以前,《耕织图》已为世所称矣。四库附存书目中有楼璹《耕织图》诗。楼,鄞人,为楼攻愧之伯父。 此书刻在《龙威秘书》,仆昔有之,而今已亡。其诗可考见图之幅数。凡为耕图廿一、织图廿四,各系以诗而无图。据《四库提要》云,内府所藏画本,经御题勒石。是乾隆石刻本与璹所题者,当是一本也。今送来画本所缺甚多。目前骨董估人必以为奇货,鄙意若出高价以购此残本,颇似近迂。来册姑暂置之,俟得续示,再以奉还。似此残本,即已购定,欲为题咏亦难为笔也,草之奉白,顺询秋祺。某顿首白。旧历八月一日。

    二〇 一九四三年

    敬生足下:

    昨得初九日来书,知《耕织图》已买定,仍欲属题。此在今日,信为难得,亦不以其非完本而少之。昨夕月色极佳,去年贤在此,苦无月。今年有月可赏,惜无人共对,天下事每如此也。 诗兴适至,立成五言二十八韵。今晨遂依原册大小为写之,共得八开。将来付裱,可以两开为一页,折缝处勿裁。 不加绫边,亦颇相称。因非完本,不可分题,得此一诗,似已可补此图缺憾。惜纸笔均欠佳,寄来古色纸裁小可惜,今用夹江纸。 字不如诗耳。题与原册,仍嘱星贤托便人带奉。诗先录副寄览。顺颂秋祺,不具。浮白。癸未中秋。

    二一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二日、十二日两次来书均悉。贤阃想已就安。浙垦不就,甚是。天时人事均感沉闷,诚如来书所言。书院事董会枪法甚乱,仆只能暂时保持沉默,终求脱去,唯目前事来亦不能不应。此次董会总算将基金提出,照章自应由基金保管委员会负责处理。能妥为存放,使利率较优,方于书院有益,亦为正办。乃不以相谋,迳将此款汇院,院中自不合接受,已电董会及保管委员会,俟款到仍立即汇渝,交保管委员会处理。因董会系于前月二十九日交中央银行汇出,直至今日始到,不免延阁。故今交此间农行电汇到渝,诚恐亦如中行之迟缓,遂商之朱冶青、陆起周两君,电汇与贤。到时托贤代为转交陈蔼老,以陈系书院基金保管委员会主任委员,而屈为之副也。鄙意保管委员会处理此项基金,欲使利率较优,莫如指定一人专管存放之事。陈为农行董事长,若欲派人,在农行有资格而又与书院关切者,盖莫如贤。贤若留渝并不他适,当亦不以此事为累。然此须由保管委员会委托行之,在院方不便提出。今以此款托贤转交,若蔼老一时触机想得到,固属甚善,否则亦只能听之。但若蔼老万一垂询贤有何意见,贤虽不能自荐,不妨为书院打算,为保管委员会分劳,但须相机而说,切勿稍近率直。以仆观屈、陈诸人,皆官气甚深,人我见甚重。即如王惜寸自动说项一端,彼等皆颇似不悦。以此等事须专出于董会,若出于傍人,似于董会面子欠光也。但此项托贤转交保管委员会,当属无碍,或不致引起不快。所以琐屑相告者,亦感于薄俗之难处。阅后毁之,勿使他人得见也。书院情形,仆最近与沈先生两书备详之,得闲向沈先生索阅,似无不可。秋凉,诸维珍重,书到示复为盼。浮顿首白。

    二二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七日

    敬生老弟足下:

    十六日曾寄一快信,谅达。倾得十九日来书,知有幼女之戚,贤夫妇悼惜之情,自不能已。误于庸医之药针,虽可痛恨,然因此卫生署知所儆戒,全活必多,是皆维朋舍身功德。以此回向父母,此女必定生天。或是菩萨再来,故示现此事。贤夫妇若信有此理,悲怀亦可渐释,勿为生天幼女无益之哀也。别附一诗,聊以奉慰。来单已交星贤,嘱件候纸到即书。唯抑情达观为望。浮顿首。

    舍甥妇辈闻此,深致惊惋,亦欲慰问贤夫人,劝勿过悲。辄为附达其意。

    二三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得二日书,知托交书院基金,已荷转致陈、屈,甚劳往返。鄙意存放莫善于即以属之吾贤,而未便直告,彼等果无所表示。书院前途实已走入末路,董会太无办法,有同秦越,仆不复能舍己徇人,已坚决请废除主讲名义。从明年起,将一切不问,但暂借濠上栖息,还我自由。傥归舟可办,将不俟终日而行矣。

    中秋日托人带还《耕织图》及贤为人求书各件,中有为贤书一古色纸集陶联。 乃逾两月未至邪?承寄万慧师诗册,亦久而始至,对之如见故人。诗不必工,要自可喜。又前见示毅成有回国之说,且谓不日到渝,乃至今寂然,岂又系传闻之误邪?子恺属其友为代运遵义残书两箧,承谓已托人向南岸往提,未知已否提到?大业公司能为免费运嘉,亦赖贤周旋之力。但南岸运至市区,恐运脚亦不在少数。此不可以累贤,所费若干,盼示即奉。《尔雅台答问续编》,立民等将去年为贤所写册子中语编入,想不为碍。此殆为仆在书院数年来最后之书,此后真不复更有一字矣。安期亦尚留滞,殊令人悒悒。仆近唯以作诗自遣,虽有好诗,只是无用,但尚不为俗事败兴耳。贤孟想已大安,身心得少闲暇是大佳事。时望寄示,不悉。浮顿首。

    二四 一九四四年一月二十四日

    敬生老弟如晤:

    连得三书未曾一答,至以为歉。旧历岁暮,能不兴怀。览最近惠书,并劳致币以助卒岁,虽寄款在途,不殊已至。盛意难却,却则为外,然雅非鄙计所及。贤虽见厚,亦岂多资,屡次相累,乃竭忠尽欢之道,后请勿复以是见施。旧来鬻字,本为刻书,既病无济,今遂假以自活,不复仰给书院。乐行忧违,此乃常道,于人无尤。今尚不虞乏绝,大约可支半年,过此以往,未之或知。陶诗云:“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又曰:“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诚有嘅乎言之也。从来诗人未有不穷,吾亦穷而未工。然今年诗特多,颇欲及身删定,虽不能刻,亦不愿其竟堙。近成自序一篇,附两分去一览,勿轻示人。石章未到,前所寄来者,亦久置未刻,姑俟春暖后为之。试刻一二方犹可,多则未能。 老年目力、腕力俱不济。慰长幼稚,尚刻不成,又劳赐以饼饵,实太过矣。书亦尚未运到,并前次属书之纸,亦竟未至,每念之,如负债也。岁暮,草草奉答,顺颂阖第年禧。浮顿首。旧历癸未除夕。

    二五 一九四四年三月十八日

    金文不宜写界格,以字过小,不能见笔力也。古器本用刀刻,如今刻图章,故虽小可见笔力。若书纸上,则须放大写,乃有气势,过小则但存形似,无取也。玆为改写《荐季直表》,尚不恶,且与别纸临《月仪》相称。可以此告求书者。湛翁附白。

    又五尺幅指定字体写三行,嫌太大,亦不称,今为改写五行。

    二六 一九四六年二月四日

    敬生老弟足下:

    十二月廿一日付平快一信,计可达。顷得廿八日来示,闻将有济南之行,未知何时始得相见于杭州?未行以前,颇望有暇再有寄示。董会开会后,仅得一电,亦尚未闻其详。贤离渝后,基金保管总干事拟交何人代理,想必与沈敬仲先生熟商。至仆私人小款,月息有限,尽可滚存,无须汇来。但请贤于临行前将存款单据及所兑存之金,均面交沈敬仲先生代为保管,以便东归时到渝取用。盖仆近年鬻字所入,仅供日用,归途资斧不能自办,故必附书院乃得成行。届时将不名一钱也。书院前途赖董会与基金保管会善为之,仆实无能为役。所望于董会诸公者,但欲助我东归,别无余愿耳。毅成留渝,久暂如何?东北之行,何时发足?渠亦仅有一电,简略不详。贤近月以来,亦似较忙。

    仆观古之儒者,无论出处语默,动静闲忙,只是一致。应事接物,从不怕多,所谓居敬则行简。只缘心气安定,思虑自然详密,义理充沛,用之不竭。故事虽多而无失,日应万几,其本领只在唯精唯一,无他奇特也。今时通病,只是以散乱心读书,以散乱心应物,故不能得力。无事时且不免胸中扰攘,义理无由得明;有事时则喜怒为用,计较横生。以是而求其简,宁可得邪。此是泛论,然亦是良药。因贤颇有乐简恶繁之意,聊为一发之。留取他日证验,或以吾言为不谬也。手此顺颂潭吉,不宣。某顿首。丙戌一月三日。

    二七 一九四□年

    敬生老弟足下:

    得七月十日书,知将有桂林之役,此在今日犹为善地。然域中形势转变无时,亦正难料。古语云:“茫茫大地,容身何所?”此言乃若为今日而设。盖劫火洞然,已遍大千。定业难回,真是佛来亦救不得。人心陷溺愈深,其痛苦亦愈甚。苟无悔过之机,亦无出苦之日。吾侪唯有安于义命,不失其在己者而已。康济之途,恐其来尚远也。来示颇以未能来山为惜,此亦无足深嗟。相契在心,而不在迹。志应则千里可通,情睽则觌面犹隔耳。仆虽颓老日甚,孤怀弥寂,此自俗情难喻,何所容心?

    道之隐显,各在当人;事之从违,系乎缘会,非仆一人所能为力。但感讲论无益,不如刻书;刻书不成,不如停罢。俗情缴绕,不能直截。虚与委蛇,殊非山野所望。平生与人交,皆直抒胸臆,不存世故,以是言语不免忤人。然皆从爱人之心流出,唯恐其有不尽。人皆以我为不近人情,以是知忠信之道盖不能行于今之世。吾不能弃忠信以为道,则唯有杜口,然今未能也。来书关心于书院之困,欲因见陈蔼老而言及之,询仆有何意见,将为转述。仆最近有一书与董事会,已罄言之。大致即谓与其不能别求维护之道,不如早作收束,除此别无意见。盖义理既非后生所好,故讲习难于得人:经籍亦非时俗所需,故刻书亦难于集事。物力之艰日甚一日,不独剞劂无资,即粥饭亦难为继。天下当为之事甚多,能为之人亦众,何必为之自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同体之悲;知其不可为而不为,亦是见机之义。生平不肯仰面求人,亦不欲强人就我。书院创议人及今董事诸公,果以弘道为心,自觉于此有不容已之情,有所当尽之务,非以是为敷衍我之具也。若其意在敷衍,则固非仆所能受。故再三求辞不获,转而径求收束。向来未暇与贤言及此,今承见问,不能不略述经过及仆之自处与所以处人者,使贤深明吾之用心,而后与蔼老诸公从容谈论之间,不致发生疑碍。否则不谅者或疑贤之出此,为仆所使,近于为私人说项,而非动于公谊,是贤之雅意,转成湮晦矣。此所以不避烦言,不嫌渎听,盖义合如此也。

    星贤诸友相从在山者,虽于吾言未尝有疑,然各有生事之累,不能免于颦蹙而少优游涵泳之乐,新学者尤难语此。老夫兴会顿减,向尽之年,始知为人过切,实无益于人,不如因任自然之为得也。毅成经年无一字见及,亦无从知其留美住址。不久曾致书勉成询之,亦未见复。来示谓其年内可返,固深望之。然渠性本缓,今当益习于缓,未必归心如箭也。折扇一叶,写二绝句,皆为贤而作者,聊奉以拂暑。单条一幅,写太白古风。 曩年所书,今并以往,藉当晤谈。此间笔墨俱不应手,亦写不出好字也。行止若定,详以告我。顺颂潭祉,不一一。浮拜启。

    二八 一九四□年

    前朱冶青交来惠寄淳化宣,甚荷。写件已托朱交便带渝,想可到矣……书院基金极承关注,然既进言于太丘,亦祇可如是而止。此自董事会与基金保管委员应负之责、应办之事,若辈居其名而不顾其实,吾末如之何。来示欲使星贤代为起草,送请太丘签署。此有近尸祝之代庖,不如静以俟之可耳。星贤方患衄,弥甥慰长日前亦吐衄交作,仆日日称药量水,亦不胜其劳。昨日已决计促安期来山,已将川费汇与。穷饿事小,相见事大,俟其来川,亦不欲更令离家徇此微禄,且教伊闭门读书。因贤关爱故及之。手此,敬问俪福。诸唯珍护,不尽。

    二九 一九四□年

    敬生老弟如晤:

    前月廿七日得十七日来书,适小病,未能即复……书院今年益难为计,匪特刻书不能进行,即粥饭亦将无著,物价影响,剧恶如是,马克思真成圣人矣。贤亦曾研近人所谓经济学,今事势如此,将何以善其后?此乃有关全局,非一时一隅之害。书院区区,真九牛一毛,无足顾惜,身困而道亨可也,今乃庄生所谓世与道交丧。盖身之困厄,吾犹能堪之,道之将丧,诚不能已于忧。然时人以为迂阔而远于事情,吾尚何言。己既非贤,岂敢望人尊孔;己既无德,亦难使人信从。唯有杜口结舌,卷迹藏身,知难而退,不可强为。

    此后刻书以延一发之愿,亦不敢更言,唯有期之贤辈,不必定在书院。昨已以简语致董事会力辞,今嘱星贤录一通附览。鬻字乃不得已而为之,今刻书既无望,捐款亦无济,然相从犹十数口,不能任其饥饿,则亦唯有赖鬻字以暂维之,至于力竭而止。然除老友谢啬庵及贤辈数人外,董会诸公大都悠悠行路,或且以此为可贱。昔日之重其书者,今更不欲以尘点其目矣。世情如此无足异,吾但自咎其不智,决不尤人。唯贤累为书院作计,如谋拨存基金及平价购物诸端,所与言者,皆如泥牛入海,永无消息,此后似可勿再以为言。盖凡今之人,其规模意度大率如此。彼直以此为无足措意,言之徒增其厌耳。书院取消,便永与若辈绝缘,岂不快哉。非信贤之深,亦不敢纵言及此。然此决不可使外人得闻也。病起率意直书,顺问潭吉,不尽。浮顿首。

    此书所言,莫非义理,望贤辈勿误作牢骚语会。

    三〇 一九四□年

    ……鬻字转而自为,亦非初意所及。然今日之势,不容不自为谋,此前书所以奉商也。向来不知治生,今乃不能不权子母,此亦不得已之为,以此求免饥饥,良亦不可得之数。贤允为代谋,甚善。今除留少数备日用外,亦仅有五万,即日托此间农行汇贤,到后即希代为措置。琐琐相烦,亦自晒其寒伧,但每月有少收入,不欲求厚利。此后鬻字如有增益,即随时汇奉,若遇有人托贤求书者,其款即不必再汇嘉。时事孔亟,谁复需此无用之翰墨,亦姑妄言之耳。入夏渐燠,诸唯慎卫,不宣。浮顿首。

    寿毅成

    一 一九三八年八月二日

    [宥电逾五日始至,至即立复。恐近日江防失利,军事方亟,电达无时。所请派车一事,恐已窒碍难行,不如寝罢。立夫部长已别电复。电文别纸附览。 ]书院之说,想系百闵与贤赞议,[立夫部长虽有此盛心,]其事亦不易实现。当此危难之时而建此议,真如梁元帝在江陵围城中诏百官戎服听讲《老子》,陆秀夫在崖山舟中讲《大学》矣。国土危脆,人命无常,吾既衰老,不堪行役,日日不忘在沟壑。然讲学之事,固未尝一日而废。一人亦讲,无人亦讲,不必定要学校、书院也。[陈部长如必欲办书院,须完全用中国式。]草草拟就名称、旨趣及简要办法数条,别纸录去,并附致百闵一书,可与共览。此虽仓卒之间信笔写出,然大旨略具。[如欲以浮为主讲,则必照此办法始可奉名,否则敬谢不敏。未同而言,未免过于径率,然]平生与人推心置腹,不敢有隐。[陈部长既不遗鄙陋,吾敢不尽其愚?]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去就之计,以其言之用不用为断,此乃儒者之本分也。若百闵与贤认为此草案不便提出,则径可废弃,勿以示人,[善为谢陈部长可矣。电汇之法币千圆,尚未到。此款若出于贤辈馈赆,吾于义则可受;若由教部致送,则断无受理,尚希明示。派车之请,亦近乎太奢,然事实不得不然,以此间无车可得。若附火车,又恐兵车杂沓,且客车时有时无,万不能带行李。吾尚有残书六七十箱,收之于桐庐煨烬之余。今以笨重不能带者三十余箱,留置浙大。其刻本较善且常用者,亦尚三十余箱,决拟随身带往。并非敝帚自珍,因战后文物荡尽,在边省将无书可得,此亦吾先哲精神所寄,文化种子不可令其断绝也。安期一家五口,星贤一家八口,并佣仆三人,皆从吾患难,行必俱行,亦无可安置之地。故不行则已,行则两卡车犹苦其狭。今闻寇方向南浔路进犯,向后公路益难行,若侵及湖南,则赣南与武汉便成隔绝,故虽不能不待贤回电,实恐已有后时之叹,或竟不能相即于汉上矣。先是马君武有电来邀入桂,而衡湘一路上苦无车,因拟雇船南上赣州,度岭至韶关,取水道沿北江、西江以趋梧州,再转桂林。因船尚未得,故有待。今更待贤来电,若不能遣车来,则吾仍由赣州行矣。入川虽吾素愿,然道路既难行,亦无可奈何也。书至仍盼拨冗见复,不宣。]

    再有白者,在抗战期间,内地民生疾苦,百物凋敝,此时创立书院,规制不求大备,但所在地点极须审慎选择,务以不受军事影响为第一要义。匕鬯不惊,然后可以弦歌不辍。蜀中学生或较易得,若以地论,似不如移置滇中较为安谧。此层亦望与伯闵熟计之。至所拟简章,贤等如有意见,可尽量提出修改。此不过就愚计所及,略为贡献而已,不可为典要也。

    二 一九三九年五月九日

    乐山快晤,颇恨其去之速,然深以贤劳为念。从者返渝不数日,遂闻有轰炸之虐。至今不得渝报,唯于成都报纸中稍见其略,虽知防虑甚周,必能全身远害,然灾区既广,公私损失必不可胜计。知友之中皆无恙否?亟盼略示,以慰悬悬。书院概算已属以风寄阅,《简章》三数日内即可印就,即当续寄。乌尤寺已于今日订约,开始饬匠修理,作始虽简,需时已多。在主讲聘书未正式接到以前,《缘起》《简章》皆未便发出。又书院内部组织如延聘讲坐、举任职员,需用主讲名义行之者,皆无从根据,不可优游坐废时日,望贤留意及之。贤临行时曾云将续汇开办费万圆,其政府允拨基金,须由筹备会声请者,此事宜速定,不可太缓,缓则于进行有碍。其余以风前信所已及者,今不赘。书院之成立,非浮个人之事,政府及诸贤既认为行乎其所当行,则当敏以行之。事可立谈而决,不待衡石量书而后乃可付施行也。若以为无足轻重,则予欲无言。枢机之发,乃在彼不在此也。赵尧老聘书亦望早出,乃可托昌群兄赴荣。灾后想安镇有余,切望慎卫。渴跂还答,不具。浮顿首启。

    三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日

    得十四日来电,差慰悬念。渝中灾后,百孔千疮,诸贤急其所当急,劳剧可想。书院事自当静俟后命,无庸赘言。在迂拙之见,即置书院勿论,但泛论事体,似有不容已于言者。君子以义制事,义是当然之则,制为裁断之称。事既认为当然,便须立予裁断,即付施行。如是乃谓之敏、谓之果,亦是简则易从,易从则有功也。君子言出加民,行之如恐弗及。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今但有拟议而未见之行事,似非诸公立事之道也。秦皇衡石量书,只是拘牵形式;项羽印刓不与,只是犹豫迟徊。若凡事必待申言屡谋,则事之废顿者多矣。

    今书院在诸公视之,固不亟之务,然既已倡之,则乐观其成,此亦人之情也。创议人既推定筹备委员,而聘书犹不下;既允拨基金,仍悬而无洎。其于事之进行,实为有碍。今在嘉定一方,只能以筹备委员名义行之。仅租定乌尤寺屋,着手修理,一面稍稍购聚图书,其余无从措置。《缘起》《简章》虽已草草印就,因未有正式根据,未便发出。征选肄业生手续,审查往复,非经两三月不办,则开讲无期。此在诸公一举手之间,而事之进行迟速迥异。故发动机括,全在渝方。鄙意须创议人将正式聘书发到,基金拨定后,始可放手做去。其常年经费何时开始?能否一期全拨,以省陆续领取手续之烦?此俱在创议人与筹备诸公定夺。欲为书院永久计划,则于政府所拨基金之外,筹备委员亦须分担筹集之任。今即未能骤语及此,则前次孔、陈二公所定之议,必须见之事实,勿徒垂诸空言。此浮所望于贤与文六、百闵诸先生能履行其主任之义务者,非不知言之过数,诸公或将倦于听闻。然君子爱人以德,不可以苟默取容,故不避其词费也。

    《简章》样本五十册,今交航空寄奉。若将来正式发寄诸方,似须将创议人及赞议人名字列载于后。此间付印时未便径行开列,故亦欲俟贤咨白诸公后,另印一纸黏于后。今只印就五百份,或恐不足,更可添印。昌群赴成都购书已还,立民亦来。购书一时固不能求备,今已约费五千余圆。至大佛寺屋,现已决计不用。一则隔山不便,二则寺僧居奇,故舍之。将来参学人众,乌尤寺现有之屋或不能容,拟就山中隙地稍稍增建简陋斋舍两所,方在计划中,此费似不能省也。余俟续闻。鞅掌多劳,抽暇示复,不具。浮启。

    四 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二日

    德裕来,承洪思伯君见赠《泾舟老人年谱》五十册,甚荷甚荷!琴西先生文章、吏事俱卓然可传。其为金陵官书局提调最久,平生最喜刻书,校勘俱不苟。如涂仲瀛刻《二程全书》、《朱子大全集》,皆出其手校。虽出曾文正门下,而一时理学名宿如倭文端、吴竹如,皆尝相从请益。陈魏编次年谱亦具有体例,可见咸、同间号称中兴,士大夫多薰习义理。至光、宣而此风遂寂,争言时务,无救于危亡,可为今日之殷鉴。稍暇,当本此意赘一跋,以答思伯不忘祖德之意,今尚未遑下笔也。晤时先为道谢。

    吾自病疟后,至今觉中气衰乏,不耐暑热,顷移居城中,仍苦湫隘。老来气衰,本是常理,且今日亦何暇为居处计?熊先生于月内来嘉,或不日可至。恐贤太忙,未暇往鹿角场,然熊先生来时必过渝,当可一晤。日来征选肄业生仅得十余人,审查文字俱由昌群、立民等相助,吾精神亦不济。后此一月,续有以文字来者,或二三十人当可得也。文六昨有书来,知基金尚未拨下,保管章则当已拟定。教部常费何日始发,一期、分期是否可以通融?百闵还渝云:当力商之陈部长。此事亦望早决。知贤辈事繁,然不能不以相劳也。熊先生斥吾狭隘,不求充扩,然书院前途,关系实在贤等。此非老夫坐而论道所能为力也。忧中诸宜爱摄,不具。

    五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三日

    自贤东行,时逾两月,未通一字。徒旅劳止,靡日不勤,然藉此得暂旋珂里,一申孝思,亦友朋所堪慰也。比得百闵讯,知言归有日,未知已否抵渝?想初还必诸务并集,亦须小作休息。仆所望者,能于旬月之内拨冗莅嘉,罄谈数日。山中间寂,亦藉可商量旧学,获起予之益。勿似前者见枉,匆遽一宿便行。书院待商之事甚多,非笔札所能宣尽,必俟从容面究,始可尽其蕴也。

    百闵允于日内言驾,如贤能同来,尤所忻盼。傥或未然,稍俟旬后,亦不为晚。书院基金及经常费皆尚为悬案。十月以来,即已搁浅,此或非创议诸公及贤辈之初心。屡函文六、百闵二君,至今尚未有着落。凡已见于致二君函者,今不复覼缕,可一询李君春坪,当能言之。李君前月廿七日见复一函已到,并希代致拳拳。 此事贤既还渝,当有办法,不待仆之烦渎。唯诸公既热心爱护书院,并非以为私惠,则言而履之,必思可复。“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先哲之所致谨也。目前最要者,为书院是否当有推进之计划,欲俟贤与百闵之来,先行讨议准备,俟筹委会开会,提案公决。又熊先生既去,昌群亦辞,现举老友沈敬仲先生任监院,深赖助益。沈君为贤所素知,当为书院得人庆,此事亦当奉告。还后即盼赐示,以慰悬情。顺颂祥吉,不宣。

    再,鄙意目前亟须讨论者,约有四端,略举如下。一、董事会必须组织。二、若谋推进,宜筹加临时、经常诸费。三、若时论以浮所讲为不合,须早觅替人,浮无时不预备打包迳去。四、若创议诸公无意维持,亦须善为收束之计。右四者俱非俟面究莫能申意也。

    六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日

    百闵兄来,知已返辙,长途劳顿可念。又审新还事集,少从容之暇,把晤之期,想犹有待也。书院情形,百闵已能深悉,今亦不烦一一具告。《语》有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浮今所欲言者,以诸贤始意,见为书院之设,将以续先儒之坠绪,欲留此一粒种子,渐可期其光大,初非有私于浮也。既承创议诸公提倡于上,诸贤负责筹备,亦既粗有端倪,则凡所以为扶持长养之谋者,宜尽其力之所能至,未可遂听其中辍,使成昙华一现而遽消也。今基金既屯膏不下,经常费亦停顿不来,向非于开办费项下撙节之余稍有留贮,则十月、十一月两月以来,早已有在陈之忧矣。今若再悬不决,则截止本年阳历十二月底,将索之于枯鱼之肆,此岂贤辈之始意邪?

    浮在此一日,总尽其一日之诚。然维护之责,实在公等,非浮之所能为也。托百闵兄带奉提议一通,未敢期其必成。然为书院计,自合如此,此是当然之则。若碍难进行,则当退而思其次。可以久则久,可以止则止。浮亦“无适无莫,义之与比”而已。但解铃系铃,公等不可更诿,善为结束,亦是一种办法。事既不可为,则卷而怀之,初无损也。但望诸公勿漠然置之。进止须有决定,方为处事之道耳。与贤推心置腹,更无所隐,幸勿怪其直遂也。余托百闵兄面致,不尽。

    七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九日

    昨得豪电,知已电汇江东子弟之数,俟其至日,再当具复。此次百闵来山,惜贤未能与偕。今喜电示可于本月中旬见顾,快晤有期,诚日日所忻望也。百闵行时托致一简,并附提议文件,想已会同商洽。书院所望于筹委诸贤者,不徒仅为目前之计,亦不敢存过分之思。料诸公高瞻远瞩,实事求是,果以扶持正学、爱护书院为心者,当不以斯言为河汉,而谓其大相迳庭也。事虽从缘,理唯尽分。此其所系,一在诸公。浮之坐论,无能为力。其应如何施设之处,询谋所得,亦希有以见告。

    兹有琐节三端,欲及贤未枉以前,预为奉白。

    一、现已将届年终,书院所有支用开办、经常诸费,例须册报筹委会。其开办费一项,除汇嘉之二万五千圆外,所有留渝之五千圆,各项开支数目,是否由尊处另行造报,抑当并入书院报告册中,二者孰便?如用前者,自无庸议;如用后者,则请将在渝支付项目开一清单,交书院汇册列入。至茶叶公司垫付零星之款,亦当由此项下拨还。此一事也。

    二、此次垫汇十月、十一月两月份之经常费,想不日由部中领出,便可拨还。但十二月份已转瞬月尽,是否同时并领?此后每月经常费领取手续,务望切实与部熟商,须有定期,不致悬欠,方可继续。否则一厄方解,一厄又来,日日过除夕,笔笔须借垫,决非事体。此所望于诸贤之注意者又一事也。

    其三,则龙松生自贤行后,曾屡次来书,欲入川迳来书院相助。浮于八月中旬恰在嘉定炸前。 答书慰之,略云道路难行,又以其太夫人春秋高,不宜远离,嘱慎勿言驾,寄与通讯讲友聘书,定年修五百圆,聊存故旧之谊,使不劳跋涉而可稍资菽水。松生在今日学人中,不失为耿介自好之士,此亦书院所当扶植者。馈之虽嫌寒薄,亦是称家有无,却非徇情也。今届年底,以半年计,当致送二百五十圆。然由嘉汇沪,汇费太钜,可否函商上海茶叶公司分所,就近拨付,而由书院汇还渝公司?为数无多,或无窒碍之处。若其可行,则便利多矣。此事亦望贤酌行之。

    其余已托百闵代达者,今不复覼缕。行期若确定,并盼先行电示。手此,敬问祥吉。一切诸俟面罄,不宣。

    八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九日航寄一书,计已早达。顷得乐山中央银行通知,承垫汇书院十月、十一月两月份经费八千圆,已于今日汇到。合亟具复,以免悬念。前得百闵兄十一日来函,据云,已与教部接洽,俟其将此款发下,即以拨还,未知已否照拨。又于本月份应发经费,未曾提及,今距年底不过旬日,想诸公当不致忘怀也。筹委会开谈话会,文六先生想已出关与会。 对于不佞提案,众意如何,拟作何等措置,料已从容商定。贤约以此月中旬来嘉,以时考之,宜若可矣。前书请俟行期决定,先以电告,无日不跂望也。亦知鞅掌多劳,日不暇给,屡次渎听,有似于数,然区区之怀,所不能已。贤辈通敏,不独勇于卫道,亦见立事之诚。恢宏缜密,才略有余。此衰朽所望于诸贤者,非为友朋之私爱也。书不尽意,更迟惠答,不宣。百闵诸兄均候,不另。

    九 一九四〇年三月六日

    昨奉冬电,知飞跷已还,并悉书院基金及廿八年度补助费已下,兼又承垫寄本年三、四两月经费,极荷关垂。若非资贤挹注,则书院早成东海之鲋矣。以区区弦诵之资,其于国也,犹毫毛之在马体,而屯膏未光,亦殊未知所届。山野之人,诚未足以料当世事也。闻茶叶公司方改国营,贤事当益繁剧。若是则空谷之访,殆未必可期。所言董事会者,将如何着手组织?想与文六、百闵诸公询谋佥同,其于鄙议或有损益之处,亦愿有以诏之。总期切于事情,当于义理,初无固必之念,亦不存夸汰之心,但求足以集事斯可矣。

    廿八年度决算书及本年上半年度预算草案,已嘱监院沈先生并寄。具草非专门,其间程式容有未合,筹委诸公想不深绳之。浮虽不问,却信其无罔也。前托代致龙松生通讯讲友薄修,承电告已划;玆得其二月中旬来信,似尚未至,实有忧生之嗟。兹将其来书附呈,渠意亦欲得贤一鉴之,似宜拨冗略致慰问。松生在今日不失为清介之士,深愧无以济之耳。书院顺俗放寒假已满,即日开讲。来学者复录数人,已逾二十人,知念及之。余俟续教至更答。蔼士、文六、百闵诸公均为道意,不宣。

    一〇 一九四〇年三月七日

    重庆戴家巷十二号,寿毅成先生:续奉歌电,知董会确定,庆赖良深。推贤尚功制事之义,所留虚额,宜俟于书院大计有特殊助益者。浮初无成心,拟暂不举荐。愿诸公益弘远谟,慰符下望。屈、陈、周、邵、陈、刘诸公均此。浮,阳。

    一一 一九四〇年三月十九日

    六日航信、七日复电,计均达览。凡所当奉告者,亦既言之甚详,日内定有以见答也。顷有间事奉托。阅报,知行都诸贤将于廿四日为蔡孑民先生开追悼会。按《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浮于蔡先生为雅故,而其诸子则未尝识面,是在“知死者伤”之例,故未徇俗致唁其家。然邦国殄悴之思,耆旧凋零之感,固亦不能已于怀。今追悼会既登报收礼,似当录及哀挽之词,浮有挽语一联,辄交航寄尊处,欲烦贤代为致之。仓卒写成,未及装裱,嘉定亦无缣素可购,乃以旧纸黏成,仪不及物,贵心达意,吾自志其感悼而止。然语颇不苟,可以对逝者。投之败簏,固亦无憾。因不知当送何处为宜,故以劳左右,想不厌其渎也。余不一一。

    附 挽蔡先生联

    学海众流归,今也则亡,闻者尽为天下惜;

    家山多垒在,往而不反,伤哉未见九州同。

    一二 一九四〇年四月十日

    前月答电阳日 同时寄书,其后又托致蔡先生挽联,经月未得惠复。中间但得文六先生短简,且谓贤不久或至山中。至今寂然未有一字见及,何邪?诚知鞅掌少暇,未宜忘言至此,思之未得其故。董会既已确定关于书院一切措置,诸公高见亦宜使之闻之,窃望有以见告也。

    书院今年来学者稍增数人,现住院者二十一人,院外参学六人。 良愧无以益之。其中不乏质美而肯向学之士,但苦根柢不一,虽欲力与提持,未可期其速化。时人或病书院所讲为无用之学,则老拙久思杜口,何为强聒?果有他道能作大饶益者,何必出之自我?今在此一日,不敢不尽其一日之诚,然实存时时可去之想。此意亦望告董会诸公知之。浮不以书院为可私也。宾暇盼以简语见答,毋金玉尔音。诸公处俱为道意,恕不一一笺候。蔼老介郭君参学,已至。未及肃答,并为道及。

    一三 一九四〇年五月三日

    重庆,戴家巷十二号寿毅成先生:陷电款到,未得书为念。董会加聘沈君甚善,鄙意欲荐老友谢无量,请并告董会诸公加入。力子使苏,可庆!仍盼遥助。未及专贺,并望代致拳拳。浮,江。

    一四 一九四〇年五月二十四日

    久盼来书,乍披短简,虽知贤劳有所不暇,然不能无觖望也。前嘱沈敬仲兄条举奉询各项,既未蒙一一赐答,所示加聘沈尹默君为董事,谓百闵已有书见告,至今殊未得一字。浮江日复电请再加聘老友谢无量为董事,并请转告诸公,今来书亦竟一字未及,何邪?董事既由创议人聘任,而寄来四月十五日第一次董事会纪录,文六先生主席语,乃谓承孔副院长派为董事长,一似蒋、陈二公不预其列者,此殊令人不解。开列名誉董事六十人,未必皆有爱于书院。虽云分批致聘,恐创议人亦病其太丘道广,不胜笔札之烦。鄙意名誉董事将来似可由董事会公推函聘,不必经创议人致聘,但未知公等改订董事会章程如何规定?若其人于书院毫无认识,且或有闻而掩耳者,泛泛攀援,彼即不加拒绝,又何益于事?故期期以为不如宁缺而无滥之为愈也。其余琐屑,今亦不复覼缕,以增听览之劳,但望抽暇覆按迭次所寄诸书,择要示答可矣。

    老友谢无量已自香港还渝,寓张家花园六十六号。浮去年本请其任讲座,因病兼道远不果来。今近在咫尺,浮意不独欲浼其加入董事,且欲重申讲座之约。以无量之博学超旷,谅诸公亦知之。已有详函致彼,愿贤拨冗并邀百闵一往访问,附去短书为介。浮欲请其来嘉讲论,长期短期,一听其便,往返航费自当由书院供给。顷欲烦贤先问其行期,若能确定,便请就近为预购飞机票。为费若干,请随时先为垫付、示知,由书院汇还,因彼行期恐一时尚未能决也。此事务望贤依鄙意行之,勿致善忘为要。又龙松生讲友修,尊处沪公司是否可以拨付?近已暑假将届,亦望明以见答,浮不欲失信于故旧也。文六、百闵诸公处俱不另函,晤时并为道意。伫候还答,不具。

    一五 一九四一年

    重庆。中茶公司。复性书院董事会

    寿毅成先生鉴:

    书院补助费,财部支付书向用直字号,一月份支付书乃改用拨字号。据乐山分库言,凡用拨字号者,皆须按月逐项填用公库支券往支,不能整笔交付。查书院已往用款,意主撙节,每月或有超出,因预为之计,前后犹可移补,幸免短绌。若照公库法,克定按月逐项支取,窒碍转多。且每月支付书,即按期不误,寄到时已在月底,本月款已用出,再行补填支券,不唯徒增周折,时间亦难免参差。其中细碎节目,每月尤难齐一,实有碍难奉行之处。可否由董会迳向财部声请,处以例外,仍用直字号支付办法,每月整笔交付,不用公库支券,较为直截。董会为书院计,宜不吝一言,料财部定予通融,并恳速电乐山分库改正为荷。盼电复。浮。漾。

    一六 一九四一年一月三十日

    漾日致一电,想已达览。财部寄来一月份支付书,据此间分库云,须照公库法办理。书院本非政府直属机关,经费本由董事会负责,政府量予补助,似未宜以公库法相绳。应如何变通之处,不能不望董事会善为说辞。区区弦诵之赀,政府既已不吝,若必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在书院实不堪束缚之苦,在政府亦失宽大之意。是犹责曾、史以簿书,待夷、齐以箕会也。浮衰朽之质,既无裨于学人,分当引去,念诸公諈诿谆至,勉维半年。今若是,是促之使去也。财部如有转圆之望,唯董会诸公大力是视。顷复接教部一月廿日会字〇二四五〇号公函,附国民政府渝文密字一三四号训令一件,特以转奉董会查照。函中谓须编送预算分配表七份,即请由董会办理。书院去年寄奉预算草案及廿九年度决算书,当早已寄达。其应如何斟酌损益之处,董会自有权衡,当以不违实际为原则耳。同时奉漾日来电,再劳齿及修脯,亦不过为矫情,但斯实无关宏恉也。百闵诸公均此,不另。

    一七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七日

    毅成老弟足下:

    见与星贤书,知茶叶公司改组,贤暂图息肩。闻者或为贤惜,吾独念贤自任此事,劳精敝神,日不暇给,今得少休,未始非佳事。书尾并言欲为峨眉之游,若因此能来山中小住,亦足慰岑寂。但恐时人未必使贤遂安于闲散。此后如有所就,或当择其稍简静者为之。自老拙外,恐未有以此言进者。贤知命之年,阅世已久,当不以吾言为妄也。书院亦难为久计,徒劳贤辈关虑,实无所益。浮既衰颓,亦思杜口,俟届暑期,当谋结束。今且暂置,不欲渎听。张真如先生在省参议会提议补助书院经费,嗣经省府议决,一期补助壹万圆。此款本应由董会接收,省府未详书院组织,乃迳汇嘉定。现已暂留,聊为牵补之备,想董会当认为权宜可行。但对于省参议会及省府,应用董会名义致电表示谢意。因念贤方忙剧,或未暇及此,又通信往复需时,在人情亦不宜过缓,遂僭为董会代拟两电,迳由书院代发。为董会省得一事,想无不合。今将电稿抄呈,并张君提案原文及川教厅公函,俱另抄附,以备董会存卷。此函到后,亦希拨冗见复数字为盼。手此,率候近祉,不宣。浮拜启。董会诸公均此。

    附件一 代董会致四川省政府篠电 成都。

    省政府张主席、李秘书长、郭厅长、甘厅长暨省委诸公垂鉴:

    承补助敝院经费壹万元,幸托帡幪,仰资扶翼,弦诵未绝,河润已多,谨电申谢。复性书院董事会。篠。

    附件二 代致省参会篠电 成都

    省参议会向议长、唐副议长暨参议诸公垂鉴:

    承建议补助敝院经费,已荷省府拨予万元。嘉言所被,流惠儒林,雅量弥敦,高风斯远。揅经有俟,诵义无谖,谨电申谢。复性书院董事会。篠。

    一八 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三日

    毅成老弟左右:

    前月得书,良慰积念。贤在今日,如荒年嘉谷,故当见重于时,虽欲稍稍就闲,其或未能矣。寇势复张,危厉日甚,兵连祸接,遍于大地,更无深山穷谷可容自全,如何如何!

    书院此后将难为计,徒使贤辈咨嗟,不能不仰给于政府。衰朽久尸其事,不唯无裨来学,亦召时俗讥嫌,是以去年即求解免。后劳诸贤谆勉,不觉淹留至今。不容再误,有致董会一书别呈。至,祈与同会诸公深察鄙言,别谋善道。其中变通事义,本非老拙所宜言。所以不避分外者,亦欲于诸公无隐,幸勿搀越。书院存废与老拙去留本为两事,宜分别视之。若政府能存大体,诸公亟聘名贤,规制尽可变更,气象庶几好转,决不囿于刍荛。但望勿置诸不论不议之列,使浮得免咎戾足矣。文六恐尚未还,百闵处亦不另笺,望并以此书示之。千祈勿吝还答,不悉。浮拜启。

    一九 一九四一年九月十六日

    重庆。急。戴家巷二号。

    寿毅成先生:

    感电因俟来书未复。真电顷至,知行有日,未获晤别为怅。蔼老昨过此经蓉返渝,院事一切均已面陈。贤去后,董会益寥落,宜留书蔼老,请其主张。旅途安暇,时盼惠示。浮。铣。

    二〇 一九四三年三月二十四日

    重庆。中茶公司。

    寿毅成、守成、勉成先生鉴:

    华词远贲,暮齿徒惊;日昃之离,忽然耄及。敢劳致祝,深荷关情。浮拜谢。有。

    二一 一九四六年一月十六日

    毅成老弟左右:

    得七日来书,深慰阔怀。承有来山相视之意,尤渴望把晤。傥觅车可得,则当为期不远,翘跂之切,寤寐以之。书院东迁,日盼董会计划尽早实现。

    国外醵资,尤于刻书裨益为大。贤宜力任此事,无使后时。凡事敏则有功,需则寡效。乱定之后,剥极当复,须令经籍大行,不独儒术昌明为吾侪性分内事,亦务通天下之志,使可昭然发蒙,免于睽隔,庶可渐臻和理,永息纷争。“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而不言所利”,此尚非今日欧美人士所能知也。

    周惺老能主持院事,得沈敬仲先生辅之,良可庆幸。仆虽衰懦不能有讲论之益,若刻书有办法,犹当竭其炳烛之余光,以供诸贤之采择。但望贤辈视此为切己之事,不为泛泛酬酢之言,斯能厚积其力。充实辉光,乃是真诚积累所致,非虚愿空言可济。贤必不以吾言为迳庭耳。承为预谋憩止之所,且嘱江、袁两君相待,极荷厚意。俟启行有日,过渝必当相就。果如来示,能先过山中偕发,尤慰所望。和诗流丽,亦可喜也。拓片一幅,聊附清玩。动止时以相闻,不宣。浮顿首。

    二二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一日

    图书馆名目,顷思之,用“儒林”二字最宜。一示通中之别,不与一般图书馆同。彼乃兼收并蓄,此则唯重故书雅记,不失先儒血脉。二示革中之因,本由书院改作,在昔书院刻书,以《群经统类》、《儒林典要》两大丛刻为宗旨所寄。今虽百不逮一,犹望后来有志者赓续为之,绵此先儒之坠绪,不忘其朔。据此二义,应取“儒林”为目,不必定求通俗。时人虽以儒为诟病,不可自失其宗。傥群贤见问,可以此义告之。若别无嘉名,不如迳采鄙拟。《春秋》正名,此事亦不可苟也。

    二三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毅成老友如晤:

    苏盦还湖堂得书,深荷存注。承欲题所居曰“慕梅心庐”,以志风木之感。窃意出名号以寄其思者,施之师友则可;若人子之思其亲,不可以出名号。不如径题曰“慕庐”,于义较安。不欲久遏仁孝之思,今日少暖,遂为书之。并附数语,以申其旨,别纸附上。见示薛君新著,以中国文字出于天文,定有新义,可喜。时人梦梦,犹议改革文字,真奇淡也。贤良之征,逮于岩薮,初非意料所及。李耳与韩非同传,人亦讶其不伦。且岁暮天寒,不堪道路,已婉谢之矣。霜晴,安稳不悉。浮白。又“师尊”之称,唯二氏有之,后勿以是见施。甲午冬至前一日。

    王紫东

    一 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古人但有自叙,无自传。传者,传也,谓其可传于世也。作者年甫逾冠,才质甚美,新毕业大学,以言学问,今方始有资藉,未遽能有立也,岂遂谓其言行可传乎?此为时人习气所误,无足深责。如欲入书院,须改作志愿书,自陈志趣及涉学经过。言须切实,无涉文饰,无涉批评。又孟、荀论性,乃儒家绝大公案,非体究真切,实有见地,不可轻易开口,非可用客观方法以文字训诂求之也。且书名直拟东原,似以戴氏自况。作者既有志于学,且当虚心求理,弗可轻言著述。如以鄙言为然,乃可商量共学耳。

    二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

    紫东贤友足下:

    顷得长寿来书,知有重来相就之意。前此方以贤得回里省亲,深为之喜,不谓因附车后时,遂成留滞。然既任教于十二中学,且宜安之,俟得后缘,再谋归计,方是正理。岂可倏往倏来?坐席未暖,便欲辞去,甚非所以处己处人之道。

    留院同学,概以住至本年十二月为止,贤岂不知之?仆且当去,诸子虽欲留此,何益?况如贤计,则方其幞被重来之日,正同学星散之时,更将何以为情?是为计之左莫有甚于此者。吾岂拒贤而不纳,实无以为贤地也。贤为归觐而去,虽因事阻暂羁,何悔之有?凡为义理之学者,于去就之间,自当断之以义。即有困蹇,切须堪忍,以义胜之,何躁扰不宁至此?向谓贤于义理熏习日久,似有所入;以今观之,殊未也。力谋归觐是义,因道阻且暂习教事,积束修之所入,曲折以赴之,亦是义。若以归计未遂,而遂改其初心,又以教事为苦,不顾书院之将散,迳欲重来,此何义邪?且谓书院不许,则将自裁,此是何等语?岂学义理之人所宜出者!言之不择如此,此两年中真于贤一毫无益也。书院于贤未尝加以摈斥。贤之去为省亲,且正值书院结束期间,安有处分之可言?

    今之相告,乃甚诧贤之一时迷惘,欲有以解慰之,仍是爱人无已之心,否则何为如是之不惮烦邪?若犹以鄙言为是者,请澄心静气一思之。旅中千万自爱,不尽。湛翁手启。辛巳十月廿一日。

    二 一九四三年五月十八日

    紫东贤友足下:

    得四月廿四日泰和来书,良为欢庆。嘉礼初成,归觐有日,既慰慈闱倚闾之思,亦遂佳妇承欢之志。此为人子致养最宜之时,慎勿轻言去亲为客也。当贤之来辞,曾谆嘱婚后宜在乡里就近择事,以资事蓄。上纾尊翁在外之劳,庶可稍尽子职。读书求义理而不以此为重,何以学为?贤当时犹执重来依止之说,吾再三切喻,始无异词,何以此次来书乃欲更筹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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