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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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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只是一条小路,平原看上去非常令人沮丧。我们一路前行,看见了几只瘦瘦的格兰特瞪羚,在被晒得发黄的草丛和灰白的树木映衬下显得白生生的。随着车往平原腹地驶去,我的兴奋劲儿逐渐消失,不出所料,这是个糟糕的狩猎区,一切都开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显得不切实际和很不真实。那万德罗博人身上的气味很浓,我盯着他看,他有着被拉长且卷起来的耳垂,还有一张长相奇特、没有黑人特征、嘴唇薄薄的脸。当他发现我在研究他的脸时,便友好地笑笑,挠挠胸口。我回头朝后座看。姆克拉睡着了。加利克笔挺地坐着,夸张地表示他是醒着的,那老头正努力地观察着路面。

    到这时,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条动物们踏出的小径,而我们也快到平原边缘了。随后,平原被抛在了我们身后,前方是一片浓密的大树,我们正在进入的是一片我在非洲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地区。草儿碧绿平整,短短的,像被修整过后新长起来的草坪,那些树木高大古老,树干下没有灌木丛,只有齐整的青草地,像一个鹿苑。我们顺着万德罗博人指引的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径,穿过树荫和斑驳的阳光。我无法相信我们竟然一下子进入了这么一片美妙的地区,好像一觉醒来突然发现置身其中,真让人高兴,如同在美梦中一般。为了弄清楚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我伸手去摸了摸万德罗博人的耳朵,他吓了一跳,逗得卡马乌偷笑起来。姆克拉在后座上用手肘捅了我一下,用手指着车外,只见在树木间的一块空地上,站着一头体型巨大的公疣猪,在距离我们二十码不到的地方抬头呆呆地盯着我们,背上的鬃毛又长又粗,根根竖立,白色的獠牙往上翘着,眼睛闪闪发亮。我示意卡马乌停车,我们就坐在车上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们。我举起步枪,瞄准它的前胸。它仍看着我们,没有动。接着我示意卡马乌挂上挡,继续向前行驶,往右拐了个弯,离开了那头疣猪。它始终没有动弹,也没有因见到我们而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我看出卡马乌很兴奋,回头看看姆克拉,他表示赞同地点着头。我们中谁也没有见过一头疣猪在见到人后居然不竖起尾巴匆匆逃走。这是一片处女地,是血腥的非洲几百万英里土地中一块尚未有人来打过猎的地方。我打算停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建营地。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地方,我们在缓缓起伏的草地上继续往前,蜿蜒穿行于大树之间。接着,我们看见右前方有马萨伊人村庄的高高的围栏。这是个很大的村庄,一些长腿、褐色皮肤、步伐轻捷的土著人从里面跑出来,他们看上去都好像是一样的年龄,头发梳成一根棍子似的粗辫子,奔跑起来时辫子就在肩头晃动。他们跑到车前,把车团团围住,嘴里都在说说笑笑。他们个头都很高大,牙齿洁白而整齐,头发染成红褐色,在前额留着一圈刘海。他们手持长矛,英俊潇洒,十分快活,不像非洲北部的马萨伊人那样郁郁寡欢,也不轻蔑冷漠,他们想知道我们要干什么。那个万德罗博人显然说了我们准备猎捕捻,我们时间很紧。他们将车子这样包围住,弄得我们无法动弹。有个马萨伊人说了句什么,三四个人附和着,卡马乌向我翻译说他们下午看见有两只公捻顺着小径走过村子。

    “不可能是真的,”我对自己说,“不可能的。”

    我叫卡马乌开车,我们慢慢地艰难地驶出人群,他们都哈哈大笑并试图拦下我们的车,使得卡车差点儿从他们身上轧过去。他们是我见过的个子最高、身材最好、相貌最英俊的土著人,是我在非洲见到的第一批真正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人。等我们的车子终于开动起来后,他们嘻嘻哈哈地跟在车子旁边跑,跑得那么轻松,显示出他们擅长奔跑。后来,随着车子开进一个平坦的河谷,路况变好,人与车之间变成了竞赛,渐渐地他们一个又一个退出比赛,停止奔跑,向我们挥手,冲我们微笑,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还在跟着我们跑,他们是这群人中最出色的赛跑者,带着骄傲的神情,平稳而放松地摆动着长腿,轻松地与车子并驾齐驱,充满自豪。他们坚持奔跑着,以一英里赛跑健将的速度快步奔跑,手里还拿着长矛。后来我们不得不向右转弯,离开像高尔夫球场推杆果岭 [1] 那样平坦的河谷,驶入一片起伏的草场,随着我们放慢车速,用第一挡往上爬,那群马萨伊人又一起赶上来了,哈哈大笑着,尽量不表现出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们穿过一小块灌木丛,有只小兔子蹿了出来,以“Z”字形线路拼命奔跑,这时后面所有的马萨伊人都发疯似的向前冲。他们逮住了兔子,那个子最高的赛跑者拎着兔子奔到车前,把它递给我。我抓住兔子,隔着它柔软、温热、毛茸茸的身体感觉到它的心还在扑扑地跳。我轻抚着兔子,那马萨伊人拍拍我的手臂。我拎着兔子的耳朵把它递回给他。不,不,这兔子是属于我的,是件礼物。于是我把兔子递给了姆克拉。姆克拉并不把它当回事儿,将它递给了一个马萨伊人。这时我们开动了车,他们又跑起来。那马萨伊人弯腰将兔子放到草地上,只见兔子撒腿就跑,他们全都哈哈大笑。姆克拉摇了摇头。这些马萨伊人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好样的马萨伊人。”姆克拉非常动情地说,“马萨伊人有许多牲口,他们不会为了吃肉而杀害动物。但马萨伊人会杀人。”

    那万德罗博人拍拍自己的胸脯。

    “万德罗博-马萨伊。”他非常自豪地说,表明这两个族群有血亲关系。他的耳朵像马萨伊人的耳朵一样卷着。我们看见马萨伊人奔跑,如此潇洒,如此快乐,不由得也高兴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快就产生的无私的友情,也从没见过相貌这么好看的土著人。

    “好样的马萨伊人,”姆克拉重复着说,还点着头加以强调,“好样的,真是好样的马萨伊人。”只有加利克好像不以为然。尽管他穿着卡其裤,有辛巴老板的推荐信,但我相信这些马萨伊人还是令他从心底感到害怕。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不是他的。话虽这样说,其实他们肯定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他们有那种天下皆兄弟的态度,那种开阔的胸襟,虽然没有表达出来但是立刻就完全接受你,使你觉得无论你来自何方,你一定也是马萨伊人。这种态度你只有从最优秀的英国人、最优秀的匈牙利人和最优秀的西班牙人身上才能看到。当提到高尚品德时,这种态度通常被视作其最明显的标志。这种态度是一种无知,有这种态度的人难以生存,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与这种态度不期而遇更使人感到高兴了。

    现在又只剩下两个人在跑了,路况很差,卡车正在把他们渐渐甩下。他们依然跑得很潇洒,依然很轻松,步子很大,但卡车是无情的领跑者。于是我叫卡马乌加速,结束这场竞赛,因为突如其来的加速不会使持续奔跑的人感到丢脸。他们全速冲刺,失败了,哈哈大笑,我们从车上探出身子,向他们挥手,他们停下脚步,身子倚在长矛上,也向我们挥手。我们依然是挚友,但是现在我们又独自前行,眼前没有什么足迹,只有一个大体上的方向,就循着这个方向绕着一个个树丛,并顺着这个青翠的山谷的走势前行。

    不一会儿,树林密了起来,我们撇下了那片富有田园风光的地区,在茂密的次生林里一条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径上小心翼翼地行驶。有时候我们会被挡住去路,不得不跳下车,拖开一根横在路上的原木或砍掉一棵挡住车身的树。有时我们得倒车退出灌木丛,择路绕道再回到原来的小径上,用那种被称作panga的长柄砍刀开路。万德罗博人是个糟糕的砍伐工人,加利克也好不到哪里去。姆克拉在用刀方面是个好手,他快速有力地挥舞着大砍刀,复仇似的砍伐着灌木。我用刀很不得力。要想很快学会这门手艺,得讲究手腕动作。等你的手腕累了,那把砍刀就似乎超出了它实际的重量。我真想有一把密歇根的双刃斧,斧头磨得很锋利,用它来砍树,而不是用这种刀来砍。

    我们被迫停车,下来砍树,开辟道路,尽量避免再出状况,随后,卡马乌凭借着智慧和对这个地区充分的了解,带我们驶出了这段路况糟糕的地段,开上了另一块开阔的草地,我们看见右边远处耸立着连绵的小山。但是这里最近下过一场大雨,我们必须非常留心草地的低洼地带,在这些地方卡车轮胎容易陷进草皮下的烂泥里,在滑溜溜的泥浆里空转。我们有两次砍下灌木,用铲子挖开轮胎前的烂泥,把灌木枝垫在车轮前,才把车弄出来,之后我们学聪明了,不再相信任何低洼的地方,而是沿着草地高处的边缘走,然后再次进入树林。在树林里兜了几个大圈子后,我们寻找到汽车可以通过的路,驶出了树林,来到一条溪流的岸边,这里有一种用灌木搭成的桥,像河狸筑的坝一样横跨在河床上,显然是故意这样设计以挡住溪水。在另一边有一块用多刺灌木围住的玉米地,在一道陡峭的、布满树桩的堤岸上,种满了玉米,还有一些似乎被遗弃的畜牧栏或用多刺灌木围成的栅栏,里面有一些用木条敷泥做墙建的房屋,右边有些锥形的草屋凸出在一道结实的多刺灌木围栏之上。我们都下了车,这条溪流成了个难题,而另一方面这条溪流又是唯一的通道,我们可以爬上对面溪岸,然后穿过布满树桩的玉米地。

    老头说那天下过雨。那天早晨他们经过这里时,溪水没有漫过那道灌木河坝。我感到很郁闷。我们穿过了一片漂亮的原始林区来到这里,有人曾在这条小径上见过捻的行踪,而我们最终却被困在小溪岸边,困在某人的玉米地里。我没料到会碰到什么玉米地,我恨它。我想,如果我们要将卡车开过小溪,爬上溪流对岸的话,我们先得获准将车子开过玉米地。我脱下鞋袜,蹚进小溪,用脚试探水下的情况。溪底的灌木和树苗被压得紧紧的,很坚硬,我相信只要速度够快,我们就可以开过去。姆克拉和卡马乌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到岸上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岸上的泥土很软,但是下面有干土,我想,如果我们能越过那些木桩的话,就可以用铲子铲出一条路来。但在我们尝试这么干之前,先得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两个男人和一个男孩从草屋那边向我们走来。等他们走到跟前时,我用斯瓦希里语说:“你们好。”他们回了一句:“你们好。”然后老头和万德罗博人跟他们交谈起来。姆克拉朝我摇着头,他一句话也听不懂。我想他们是在请对方允许我们通过玉米地吧。等老头把话说完,那两个男人走过来和我们握了握手。

    他们看起来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黑人。他们的脸是灰褐色的,年龄最大的那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长着薄嘴唇、几乎希腊式的鼻子、高颧骨以及一双聪慧的大眼睛。他很有风度和尊严,似乎很有学问。较年轻的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我猜想是他的弟弟。年轻的这位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那个男孩子像姑娘一样漂亮,看起来很腼腆愚笨。他刚走过来时,我乍一看他的脸还以为是个女孩呢,因为他们都穿着本色平纹细布的罗马式托加袍,在肩上打着结,看不出他们的体形。

    他们在和老头交谈着,这会儿我看着老头跟他们站在一起,似乎皱纹更多了,像这块已经退化的耕地上那具有传统相貌的主人,就像那个万德罗博-马萨伊人是我们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些英俊的马萨伊人的干瘪的翻版一样。

    随后我们都走到溪边,卡马乌和我在轮胎四周临时绑上绳子作为履带,而那个罗马长老和其他人开始卸东西,将最重要的东西搬到陡峭的溪岸上。我们驾着车子发疯似的朝对岸冲去,弄得水花四溅。过去后,大家都拼命地推车,刚把车子推到对岸的一半处时,又受阻了。我们连砍带挖,终于把车子弄到了溪岸顶上,但是前面就是那块玉米地了,我想象不出从那里我们会去向何处。

    “我们要去哪里啊?”我问那个罗马长老。

    他们听不懂加利克翻译的话,后来老头才把我提出的问题解释清楚。

    罗马人朝左边树林外那结实的多刺灌木围栏指了指。

    “我们不能坐车到那里。”

    “Campi.”姆克拉说,意思是我们要在那里建营地。

    “这个鬼地方。”我说。

    “Campi.”姆克拉坚定地说,他们都点头。

    “Campi!Campi!”老头也说。

    “我们在那里设营。”加利克自命不凡地大声说。

    “你见鬼去吧。”我戏谑地对他说。

    我和罗马人朝那个营址走去,他不停地用一种我完全不懂的语言说着话。姆克拉陪着我,其他人都在装车,然后随车跟过来。我想起曾读到过这样的话,绝对不要在被遗弃的土著人居住区设营,因为那里有虱蝇和其他有害的东西。因此我准备要坚决反对在那里设营。我们从多刺灌木围栏的一个缺口走进围场,里面有一座房子,是用原木和小树在地上打的桩,用树枝编织搭建的。整个房子看起来像个巨大的鸡笼。罗马人挥了一下手,同时继续不停说着话,表示我们可以随意使用这个房子和这片围场。

    “有蟑螂。”我用斯瓦希里语对姆克拉说,话语间带着强烈的反感情绪。

    “没有,”他说,想打消我这个想法,“没有蟑螂。”

    “可恶的蟑螂。那么多蟑螂,让人恶心。”

    “没有蟑螂。”他坚定地说。

    没有蟑螂的论点占了上风,而那个罗马人还在那儿一个劲地说着什么,我希望能谈些令人愉快的话题,这时车子开来了,停在一棵离围栏约五十码的大树下,大家开始把搭建营地的必需品搬过来。我那带防潮布的帐篷挂在一棵树和那鸡笼的一侧之间,我坐在一只汽油桶上,和罗马人、老头和加利克商量打猎的事,卡马乌和姆克拉在搭建营地,那万德罗博-马萨伊人单脚站立着,嘴巴张得很大。

    “捻在哪里?”

    “那边后面。”他挥了挥手臂。

    “是大个儿的吗?”

    他伸开双臂比划着捻角的长度,那罗马人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

    我拼命翻词典,“他们正在监视的那只捻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我,倒是那个罗马人又说了一大堆话,我理解为他们正在监视所有的那些捻。

    这时已近黄昏,天上乌云密布。我腰部以下全湿了,袜子里浸透了泥浆。由于推车砍树,我出了一身的汗。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加利克回答,问都没有问一声罗马人。

    “不行,”我说,“今晚就动手。”

    “明天,”加利克说,“现在太晚了。只有一个小时天就要黑了。”他说着在我的表上指着一小时的刻度。

    我查了查词典。“今晚就去打。最后一小时是最好的一小时。”

    加利克暗示捻在很远的地方。到那里去打猎再返回营地根本不可能。这一切他都是用手势表示的,“明天再去打吧。”

    “你这混蛋。”我用英语说。这段时间里罗马人和老头始终站在一边不吭声。我打起了哆嗦。尽管雨后天气闷热,但由于太阳被云遮住,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老汉。”我叫道。

    “在,老板。”老头回答。我仔细地查着词典,说:“今晚去猎捻。最后一小时的光景是最好的。捻离这里近吗?”

    “也许吧。”

    “现在就去打?”

    他们交谈起来。

    “明天去打。”加利克插话说。

    “闭嘴,你这爱演戏的家伙。”我说,“老汉,现在就进行短时间的捕猎。”

    “是。”老头说。罗马人点点头,“短时间。”

    “好的。”我说着便去找出一件衬衣、汗衫和一双袜子换上。

    “现在就去捕猎。”我对姆克拉说。

    “好吧。”他说。

    穿上干衬衫、干净袜子,换了双靴子,我感到干净利索,坐在汽油桶上,我一边等着罗马人回来,一边喝着兑水的威士忌。我相信自己肯定能打到一只捻,我想让心情放松下来,到时候不至于紧张。我还想着自己可别着凉。我其实是为喝威士忌而喝威士忌,因为我喜欢它的味道,还因为我现在已够高兴了,它能让我感觉更高兴。

    我看见罗马人来了,就把靴子的拉链拉上,检查斯普林菲尔德弹膛里有没有子弹,取下瞄准器的罩子,吹了吹后孔,然后我把油桶旁边地上锡杯里剩下的酒喝干,站起身来,确认一下是否已在衬衫口袋里装好了两块手帕。

    姆克拉拿着他的刀和老爹的大望远镜来了。

    “你留在这里。”我对加利克说。他并不在意。他认为我们这么晚出去是愚蠢之举,巴不得证明我们是错误的。但那万德罗博人想去。

    “人太多了。”我说,冲老头摇摇手让他留下,然后我们就走出了围栏。罗马人手持长矛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我,再接下来是姆克拉,他拿着望远镜和装满实心子弹的曼丽希尔枪,最后是同样手持长矛的万德罗博-马萨伊人。

    当我们穿出玉米地,往下走来到溪边时,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在水坝上方一百码处溪流比较窄的地方,长满了高高的茅草,我们从那里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蹚过溪流,往对面茅草覆盖的溪岸上走,由于弯腰穿过湿漉漉的草丛和蕨类植物,我们身上一直湿到了腰际。走了不到十分钟,正小心地往溪岸上爬时,罗马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边往下蹲,一边把我的身子也拽到地上;我倒下的同时拉开枪栓,扣住扳机。他屏住气,用手指着对面溪岸上,远处的树林边站着一只灰色的大动物,腹部有白色条纹,卷曲的一对大角往后翘着,它侧身对着我们,昂着头,好像在听动静。我举起枪,但是有一片灌木丛遮挡在中间,我不站起来就无法让子弹越过灌木丛射过去。

    “打。”姆克拉低声说。我伸出食指摇了摇,开始匍匐向前,打算绕开灌木丛,心里却担心在我试图万无一失地开枪时,公捻会受惊逃窜,但是我想起老爹说的话:“不要着急,慢慢来。”当我发现自己已经避开了灌木丛,便单腿跪地,透过瞄准器仔细看着那公捻,它看上去那么大,让我感到惊讶,我又想起了不必把它当回事儿,这只是跟其他任何一次开枪一样平常,再一看准星,正好对准了它的肩部顶端的要害处,便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它惊跳起来,往灌木丛逃去,我知道我打中了它。当它跑进树丛时,我朝树木间的那抹灰色又开了一枪,只听见姆克拉叫道:“Piga! Piga!”意思是“打中了!打中了!”罗马人过来拍拍我的肩,然后将托加袍撩起来围在脖子上,光着身子跑过去,我们急忙跟上,四个人就像猎狗一样全速奔跑,哗啦哗啦地蹚过小溪,冲上溪岸,罗马人跑在最前面,光着身子哗哗地穿过灌木丛,然后弯下腰去,拣起一片树叶,上面有鲜红的血迹。姆克拉在我背上猛地拍了一下,说:“Damu! Damu!”意思是“血,血”,接着我看见那道深深的脚印朝右边伸延,便重新装上子弹,我们拼命跟踪奔跑,树林里几乎漆黑一片,罗马人在小径旁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往右试试运气,随后又一次发现了血迹,他猛拽我的手臂,又一次把我拉倒,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只公捻就站在前方一百码左右的一处空地上,在我看来已受了重伤,它回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们,两只大耳朵展开,身体硕大,灰底白条纹,一对大角令人惊叹不已。我想,夜幕就快降临,这次我必须万无一失,因此我屏住呼吸,往它前肩后面一点的地方开了一枪。我们听见子弹击中时啪的一声,看见公捻中弹后猛地弓背跃起。姆克拉叫道:“打中了!打中了!打中了!”但公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我们又像猎狗似的奔跑起来,突然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仔细一看,是一只巨大的、漂亮的公捻,已经完全断了气,它侧躺在地上,两只角很大,是深色的螺旋形,张得很开。真让人难以置信,刚才我开枪的时候,它就躺在离我们只有五码的地方。我看着它,身体硕大,四条腿很长,光洁的灰色皮毛上有白色的条纹,两只巨大、弯曲、叉开的大角呈现胡桃肉般的褐色,角尖如同象牙,它有两只大耳朵,粗大的、鬃毛浓密的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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