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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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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多做工作,要求他的也就越多。没有期限,不得休息。像是一匹筋疲力尽的马,累得要死。而且知道,这一切都徒劳无功————“任何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使父皇得到满足”。

    同时他还得像个小学生一样学习。“这两个星期我们只攻德语,要牢记变格,然后学习法语和代数。学习一天也不得中断。”

    终于积劳成疾。1709年1月,天气很冷,他率领他组建的五个团,从莫斯科到乌克兰苏梅城去支援父皇,参加波尔塔瓦战役,行军途中受了风寒,一头病倒,连续两个星期昏迷不醒————“已经无望,必定死亡”。

    早春的一天,阳光灿烂,他苏醒过来。整个房间洒满金色阳光。窗外积雪尚未融化,但房檐下的冰溜已经在滴水。春水在潺潺流淌,云雀在空中发出铜铃般的鸣叫声。阿寥沙看见父亲的脸向他俯下来,还是像从前那样亲切,充满柔情。

    “我亲爱的,好一些吗?”

    阿寥沙没有力量回答,只是微笑着。

    “呶,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父亲画十字为他祝福。

    “主已经听到了我的祈祷。现在就要好了。”

    皇太子后来才知道,在他患病期间,父皇一直没有离开他,放下了一切工作,彻夜不眠。当他病重时,举行了祈祷仪式,许愿建造一座神痴圣阿列克塞教堂。

    终于慢慢地开始康复了,这些日子是愉快的。阿寥沙觉得父亲的爱抚像太阳的光和热一样,治好了他的病。他极度虚弱,感到疲惫不堪,整天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却感到幸福而甜蜜,看着父亲那张普通而又庄严的脸,看着他那双亲切而又令人生畏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那两片女人般的薄嘴唇以及那上面露出的仿佛有些狡黠的美丽笑容,叫人看也看不够。父亲不知道如何来爱抚阿寥沙,怎样才能使他高兴。有一次,送给他一个象牙烟盒,这是他亲手做的,上面刻着一行字:“小玩意儿,但体现了一颗善良的心。”皇太子保存了多年,每一次看到这个烟盒,都有一种灼热而尖利的东西刺痛他的心,这里包含着对父亲无限的怜悯。

    另外一次,彼得一声不响地看着儿子的头发,突然窘迫而怯懦地说,仿佛是在请求原谅:

    “假如我对你说过或者做过什么伤了你的心的事,那么看在上帝面上,你不要难过。你就原谅吧,阿寥沙。在艰难的生活中,哪怕是一件小小的不愉快的事都会进入心中。而我的生活真是艰苦备尝:没有任何人能跟我一起思考问题。没有一个帮手!……”

    阿寥沙像童年那样,双手搂住父亲的脖子,由于羞涩的柔情而浑身发抖,伏在他耳朵上低声说:

    “亲爱的爸爸,亲爱的,我爱你,爱你……”

    可是随着他的身体逐渐好转,父亲和他越来越疏远。他俩好像是立下了残酷的誓言:既彼此相亲相爱,又相互为敌,暗自相爱,明面上彼此憎恨。

    一切又都一如既往:筹集给养,追捕逃犯,铸造大炮,砍伐森林,建造碉堡,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漂泊不定。又是像一个苦役犯一样,无休无止地工作不停。可是父亲却总是不满意,他总是觉得儿子偷懒:“放弃了正经的事,游手好闲”。有时阿寥沙想要提醒他在苏梅发生的事,可是舌头却不打转。

    “卓昂!我要派你到德累斯顿去。同时命令你在那里认真地生活,把精力更多地用在学习上,具体地说,要学习语言、几何和筑城术,也要学习一些政治。学完几何和筑城术之后,写封信告诉我。”

    在国外,他远离所有的亲人,好像是个放逐者。父亲又把他忘了。等到想起来时,那是要他结婚。未婚妻是沃尔芬比特侯爵之女夏洛塔,但皇太子并不喜欢。他不愿意娶一个外国姑娘。“这个鬼老婆是强加给我的!”他喝醉酒时往往这样骂道。

    结婚前,他不得不就陪嫁问题进行丢面子的谈判。沙皇竭力想从德国人手里夺得每一个铜板。

    和妻子在一起过了半年之后,他就让她独守空房,开始“新的漂泊”:从斯德丁到梅克伦堡,从梅克伦堡到奥布,从奥布到诺甫哥罗德,从诺甫哥罗德到拉多加————又是无尽无休的劳累和无尽无休的担惊受怕。

    每一次和父亲会见前,这种担惊受怕的心情都增强到胆战心惊的程度。皇太子每逢走近父亲办公室的门口,都画着十字,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主哇,你要记住大卫王和他的温顺。”毫无意义地温习学过的航海术课程,他没有能力记住那些野蛮话————一边摸着挂在胸前的护身香囊,这是奶娘送给他的礼物,里面装着掺进蜡的魔力草和一张写着古代咒语的纸片————这能软化父母的心肠,咒语是:

    “我生到世上,用铁墙围拢,去见我的亲爹。我的亲爹生气了,打碎我的骨头,揪我的身躯,把我放到脚下踩,喝我的血。太阳明亮,星光灿烂,大海静悄悄,田野一片金黄————世间万物平静安详,但愿我的亲爹每日每时,白天黑夜也都平静安详。”

    “呶,没什么可说的,儿子,工事设计得绝妙!”父亲看着儿子递上的图纸,耸着肩膀说,“看来你在国外学到不少东西。”

    阿寥沙完全不知所措了,像个小学生要挨鞭子时表示悔改一样。

    为了免遭处罚而服了一剂“装病”的良药。

    胆战心惊变成了憎恨。

    普鲁特远征前,沙皇得了重病————“预料活不成了”。皇太子得悉以后,他的头脑里第一次闪现出父亲可能死掉的念头,伴随着高兴的心情。他对这种高兴感到害怕,想要消除这种心情,可是却做不到。这种感情隐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像是一头遭受伏击的野兽。

    一次饮宴时,沙皇按惯例挑动喝醉酒的人们争吵,以便从相互对骂中了解自己近臣的隐秘思想,皇太子也喝醉了,谈论起国家大事、人民受压迫的状况……

    所有的人都沉默起来,甚至连小丑们也停止了喧嚷。沙皇聚精会神地听着。阿寥沙产生一种希望:他在听,要是能明白,会是如何?他想到这里,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够了,别胡诌八扯啦!”沙皇突然制止了他,露出一种嘲笑,这是阿寥沙所熟悉而且憎恨的,“我看得出,儿子,你对国家的和世俗的事务了解得很尖锐,跟狗熊弹管风琴一样……”

    他转过身去,向小丑们做了一个手势。他们又喧嚷起来。缅希科夫公爵也喝醉了,跟其他一些高官显宦们跳起舞来。

    皇太子还在说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可是父亲已不再理会他,向着跳舞的人跺脚、鼓掌和打口哨:

    嗒嗒,吧吧,哒啦啦,

    下起白白的雪花,

    灰兔子吓跑啦。

    加油呀,加油呀!

    他的脸是士兵的脸,很粗野————正是他曾经写过,“我们给敌人留下了好给养,还有不多的婴儿”。

    缅希科夫跳舞累得气喘吁吁,突然在皇太子面前停了下来,双手叉腰,露出放肆无礼的讥笑,这笑容反映了沙皇的冷笑。

    “咳,皇太子!”特级公爵喊道,按照自己的习惯,把“皇太子”一词说成“王太子”。

    “咳,皇太子,你怎么噘起嘴来了?来呀,跟我们一起跳舞!”

    阿寥沙脸色煞白,一把抓住长剑,可是立即清醒过来,看也不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来:

    “贱民!”

    “什么?你说什么,狗崽子?……”

    皇太子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大声说:

    “我说:贱民!让贱民瞧一眼,比挨顿骂还糟……”

    就在这一瞬间,在阿寥沙面前闪过了父皇那张因抽搐而变形的脸。他狠狠地打了儿子一记耳光,打得他嘴和鼻子流出了血,然后抓住他的喉咙,把他摔倒在地上,掐着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沙皇曾经委派年老的官吏罗莫达诺夫斯基、谢列麦捷夫、多尔戈鲁基兄弟,当他发狂失去控制时,他们可出面制止,这时他们都奔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儿子身上拉开————担心会把他打死。

    为了给特级公爵“赔礼道歉”,沙皇把皇太子驱逐出去,罚他像小学生那样站在门外,由卫兵看押。那是个冬夜,天气寒冷,风雪弥漫。他只穿一件长袍,没戴帽子。脸上的泪和血很快就冻结了。狂风呼啸,漫天飞雪,仿佛喝醉了似的,狂歌乱舞。通明的窗户里面,年老的女小丑,“公爵女教长”勒热夫斯卡娅也在狂歌乱舞。野蛮的歌声与暴风雪的疯狂呼啸声融为一体:

    妈妈狂舞时把我生下,

    在皇上的酒馆里给我施洗,

    用绿色的葡萄酒给我沐浴。

    阿寥沙异常悲痛,他想要在墙上把头撞碎。

    突然在黑暗中,有一个人悄悄地从后面向他走来,把一件皮袄披到他的肩上,然后跪到他面前,开始吻他的手,像一条狗在舐似的。这是主易圣容近卫军的一名老兵,是个秘密的分裂派教徒,偶然奉旨看押皇太子。

    老人满怀爱怜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样子准备为他贡献出自己的灵魂,一边哭一边嘟哝着,好像是在为他祈祷。

    “太子殿下,你是我们的红太阳!可怜的孤儿————没爹没娘。天父保佑你。圣母!……”

    父亲殴打阿寥沙不止一次了,无缘无故用拳头,事出有因用棍棒。沙皇事事革新,只有打儿子却按老规矩,按照杀子者伊万雷帝的顾问西里维斯特尔的《家训》。

    “切莫让子少年时得到权势,在他长大成人之前就打断他的肋骨;用铁器打他,他也不会死,而会更壮实。”

    阿寥沙对殴打怀着野兽般的恐惧————“会打死,或者打成残疾”————但是对于精神上的痛苦和耻辱已经习以为常。有时他也产生幸灾乐祸的心情。“好,你就打吧!丢脸的不是我,而是你!”他仿佛是在对父亲说,以一种无限温顺和无限大胆的目光看着他。

    然而,父亲可能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不再殴打他了,而是想出一种更恶毒的办法:根本不再跟他说话。阿寥沙主动跟他说话,他则默不作声,好像是没有听见,对他视而不见。这种沉默持续数个星期,数个月,数年。他随时随地都感觉到了,并且不能容忍的程度与日俱增。这比任何打骂更加叫人屈辱。他觉得这是慢性的杀害————对他的残忍,无论是人还是上帝都不能宽恕。

    这种沉默结束了一切。再发展下去,除了黑暗,什么都不会再有了,而在黑暗中则是父皇那张僵死的毫无表情的面孔,如他最后一次所见到的那样,仿佛是石雕的假面具。从这死人般的嘴里说出来的是死人的话语:“我要像对待恶人歹徒那样,把坏死的手指割掉!”……

    回忆的线索中断了。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夜,还是那么寂静;大教堂的白色尖塔还是蓝色的;金色的圆顶在深蓝色星空的衬托下现出暗淡的银白色;天上的银河闪着微弱的光辉。微风吹拂,犹如人在睡眠中呼吸那么平静,万籁俱静,仿佛是长眠的预感从高处降到地面。

    皇太子在这一瞬间好像是体验到了自己整个一生的疲倦————脊背、双手和双腿,各个器官都像是散架子了,骨头疲惫得疼痛。

    他想要站起来,但是没有力气,只是把双手向天空举起,呻吟着,好像是在呼唤能够回答他的上帝: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

    可是谁也没有回答。地上是沉默,天上也是沉默,好像是天父跟人间的父亲一样,也把他遗弃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把头垂向石凳,哭泣起来,起初声音很小,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哭得很悲戚,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越疯狂。他号啕大哭,头撞着石凳,由于气愤、愤怒和惊惧而大声喊叫。他哭泣自己没有父亲————在这哭泣中可以听出殉难者的号叫,儿子向父亲的永久号叫:

    “我的上帝呀,我的上帝呀,你为什么遗弃了我?”

    突然间,他听到,好像是那个冬夜里被看押时那样,有个人在黑暗中向他走来,弯下腰,拥抱了他。这是圣母报喜教堂保管祭物的伊万神甫。

    “你怎么了,亲爱的?主保佑你!谁欺负了我的小太阳?”

    “神父!……神父!……”阿寥沙只能发出呻吟声。

    老人全都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沉默不语,然后绝望地低声说了起来,好像是世世代代的智慧通过他的嘴在说话。

    “有什么办法,阿寥申卡?顺从吧,顺从吧,孩子!用皮鞭抽打,治不好红肿。跟沙皇你切莫争辩。天上有上帝,人间有沙皇。对沙皇的意旨不能判断出是非来。皇上只对上帝负责。他对你来说不仅是沙皇,而且是上帝给的父亲……”

    “不是父亲,而是个恶人,是个折磨人的人,是个杀人凶手!”阿寥沙喊道,“让他遭诅咒,让他遭诅咒!……”

    “太子殿下,切莫触怒上帝,切莫说这种疯话!父亲的权力太大。经书上也说:要尊敬自己的父亲……”

    皇太子突然间不再哭了,迅速地转过身来,长久地凝视着老人。

    “可是经书上另外也还说:如果不能和睦相处,那就动用火与剑————把儿子跟父亲分开。你听到了吗,老爹?是主把我跟我父亲分开了!主让我成为生我者心中的火与剑,主让我对他进行审判和处决!我并非为了自己才起来反对他,而是为了教会,为了国家,为了全体基督教的人民!我笃信主!我不屈服,不能顺从他————甚至至死也不能!我和他在世上势不两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他的脸由于抽搐而变形了,下颌在发抖,眼睛里燃起愤怒之火,他突然间变得跟父亲异常相像。

    老人惊恐地看着他,把他当成着了魔的人,给他画了十字,自己也画了十字,摇了摇头,从哆哆嗦嗦的嘴里说出了古训:

    “顺从吧,顺从吧,孩子!屈服于父亲吧!……”

    好像是克里姆林宫的古老城墙、里面的宫殿、大教堂以及埋葬着祖先的整个大地————这里的一切都在重复说:“顺从吧,顺从吧!”

    当皇太子走进圣母报喜教堂保管祭物神甫的房子时,他的妹妹————阿寥沙的奶娘、玛尔法·阿芳纳西耶芙娜老太太看到他的脸色,以为他生病了。当他拒绝吃晚饭,径直走进卧室时,她就越发不安了。老太太想要给他喝椴树花汁并用酒浸樟脑给他搓身。为了让她安心,他喝了中风酒。她亲自安排他睡下,他躺到绵软的床上,他很久没在这种铺着厚厚羽绒褥子的床铺上和枕着羽绒枕头睡觉了。圣像前点着神灯,散发着他所熟悉的干草药、柏树和乳香的气味。老太太的低声细语让他想起童年她讲那些古老童话时的情景:伊万王子和大灰狼的故事啦,红鸡冠的大公鸡的故事啦,树皮鞋、泡泡和干草的故事啦————说的是树皮鞋、泡泡和干草想要一起过河,结果是干草断了,树皮鞋沉了,泡泡越胀越大,最后破裂了————阿寥沙在半睡半醒之中觉得,他好像是个小孩子,在祖母的宫殿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坐在他床边的不是玛尔法·阿芳纳西耶芙娜,而是祖母弯腰给他盖被子,把他包得紧紧的,裹得严严的,画着十字,嘴里叨咕着:“亲爱的阿寥申卡,睡吧,孩子。”静悄悄。天堂的美人鸟唱着天堂里的歌。他听着这甜蜜的歌声,慢慢进入没有噩梦的长眠之乡,仿佛死了一样。

    但是拂晓前,他却做了一个梦:好像是他在克里姆林宫里漫步在红场上,和百姓一起参加庆祝基督进耶路撒冷的活动。那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他身穿沙皇朝服,绣金紫袍,头戴金冠,肩上披着莫纳玛赫披肩,牵着驴的缰绳,骑在驴上的宗主教年纪很大,须发皆白,一身白色装束。可是阿寥沙仔细观看一番,发现他不是个老人,而是个少年,只见他身穿洁白如雪的衣服,脸如太阳————原来是基督。百姓们没有看出来,或者不认识他。所有的人都脸色发灰,泥土色,像死人似的,让人感到可怕。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一片寂静,阿寥沙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天空也很可怕,像死尸一样,是灰色的,仿佛将要发生日食。有一个驼子总是在他的脚下转来转去,只见他头戴三角帽,嘴里叼着一个陶瓷烟斗,抽着荷兰烈性烟草,难闻的烟味直接冲进他的鼻子,只听他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厚颜无耻地冷笑着,用手指指着前方,只听见从那里传来越来越响和越来越近的轰隆声,犹如雷鸣。阿寥沙看到,这是迎面而来的队伍:酗酒大联欢的大辅祭正是沙皇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他牵的不是驴,而是一头不知其名的野兽,骑在上面的人面色昏暗:阿寥沙无法看清,但觉得他很像是骗子费多斯卡,或者是窃贼彼季卡,无赖彼季卡,只是比这两个人更令人生畏,更令人厌恶:而他们的前面,是一个不知羞耻的裸体姑娘,不是阿芙罗西妮娅就是彼得堡的维纳斯。为了迎接这个队伍,所有的钟全都敲起来,包括被称作钟王的大伊万。百姓们欢呼,好像是在“公爵教皇”尼基塔·索托夫的婚礼上:

    “宗主教结婚了!宗主教结婚了!万岁宗主教夫妇!”

    他们跪下向野兽、放荡的女人和未来的无赖叩头:

    “奥莎那!奥莎那!未来是幸福的!”

    阿寥沙被所有的人所遗弃。他单独和基督在一起,在发疯的虫豸中间。野蛮的行进队伍直接朝他们而来,狂喊乱叫,散发着臭气,皇帝的绣金衣服和基督的太阳面孔都因此而变黑。他们拥上来,踩到他们身上,跺着脚,一切都被践踏————在这神圣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废墟。

    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他站在一条宽阔而荒凉的河岸上,好像是在从乌克兰到波兰去的大路上。刮着深秋季节的冷风。下着雪加雨,道路泥泞。风把山杨最后的一些叶子吹落。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冻得发僵,脸色发青,在乞讨:“看在基督的面上赏给一个铜板吧!”是个打烙印的犯人。皇太子心想,看着他的手和脚,只见上面长着脓疮,“可能是个逃亡壮丁”。他可怜这个“冻僵的人”,想要施舍他不是一个铜板,而是七个荷兰盾。他在梦中回忆起,他当时在旅途开支账中记下:“11月22日————过河摆渡费三个荷兰盾;在一家犹太人小旅馆里住宿五个荷兰盾;施舍一个冻僵的人七个荷兰盾。”他已经把手向乞丐伸去————突然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放到阿寥沙的肩上,一个关卡哨兵粗野地说:

    “因为施舍而罚款五个卢布,而乞丐处以笞杖和挖鼻刑,并流放罗格尔维克。”

    “发发慈悲吧,”阿寥沙说,“狐狸有洞穴,鸟儿有窠窝,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安身之地……”

    他仔细瞧瞧这个冻僵的人,发现他的面孔如太阳,这————原来是基督。

    四

    吾儿!

    吾与汝分手之际曾问及汝对众所周知之事的决定,汝对此事经常仅声言,由于自己软弱无能而无力继承皇位,希望最好进修道院;然吾彼时令汝再慎思之,尔后写信告吾汝将做出何种决定,吾已等待七月有余,然汝迄今只字未写。如今(汝已有足够之时间思考),接此信后,速做决定————或此或彼。汝如选择前者,则勿迟于一周前来,汝尚可采取行动。如选择后者,汝当告之何处何时何日(以便吾在良心上得以安宁,此为吾所期望于汝者也)。如选择前者,汝可令该信使带来最后决定,何时从彼得堡启程;如选择后者,则何时进行。吾再次强调,此次汝当最后做出决定,望汝不像平日那样虚度光阴。

    信使萨丰诺夫从哥本哈根将信送到圣诞节角,皇太子已从莫斯科来到此地。

    他回答父亲说,他立刻前去见他。但是什么决定也没有做出。他觉得,这里不是从二者中间选一————或剃度为僧,或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而是双重的圈套:剃度为僧,心里想的却是僧帽并非用钉子钉在头上,也就是说,向上帝做出虚伪的誓言————毁坏自己的灵魂;可是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如父皇所要求的那样,那就需要重新进入母亲腹内,重新降生。

    信没有使皇太子痛心,也没有让他害怕。他麻木了,没有感觉,也没有思想,他近来常常有这种状态。他在这种状态中说的和做的一切都如在梦中,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分钟将要说什么和做什么。心里一片空虚,令人惊恐,说不上是一种绝望的怯懦,也说不上是一种绝望的狂妄。

    他启程赴彼得堡,途中在位于悲苦众生教堂附近的家中逗留几天,吩咐听差伊万·阿芳纳西耶维奇·鲍里肖伊“收拾行李,准备携带的物品不同于上一次赴德国时携带的”。

    “去见你父皇吗?”

    “我要上路。上帝才知道我是去见他还是到别处去。”阿列克塞有气无力地说。

    “太子殿下,这别处是什么地方?……”阿芳纳西耶维奇大吃一惊,或者说故作吃惊的样子。

    “我想要去看看威尼斯……”皇太子冷笑道,可是立刻又阴郁地补充道,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并非为了别的,只是要使自己得救……不过,你切莫声张。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再就是基金……”

    “我为你保守秘密,”老人回答道,像平时一样忧郁,然而如今在这忧郁的掩盖下却从眼睛中闪现出无限的忠诚,“可是你走之后,我们就要倒霉了。你可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料到父皇会派人送来那样一封信,”皇太子继续说,还是那么昏昏沉沉和有气无力,“我想都没有想到。可是如今我看到,上帝已为我铺设了道路。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建造一座教堂,就是说————把路修完。”

    他打了个哈欠。

    “你们许多人,”阿芳纳西耶维奇说,“都是靠逃跑而得救的。然而俄国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事,谁都不记得……”

    皇太子从家中出来直奔缅希科夫,通知他说,他要去见他父皇。公爵跟他谈话很和蔼,最后问道:

    “你把阿芙罗西妮娅留在何处?”

    “带她到里加,然后打发她回彼得堡。”皇太子顺口说,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后来对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狡猾也大为惊讶。

    “为什么打发她走?”公爵说,盯着他的眼睛,“最好是带着她……”

    假如皇太子细心,他会吃惊的:缅希科夫不能不知道,皇太子既然希望“为了继承皇位而痛改前非”,到“军事教导”营去见父皇就没有必要带着女仆阿芙罗西妮娅。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后来基金听说后,劝说皇太子写信给公爵感谢他的建议:“或许你父皇在公爵处发现你这封信,会怀疑他唆使你逃跑的。”

    分手时,缅希科夫让他到元老院去领取护照和旅费。

    在元老院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献殷勤,好像是希望暗中表示同情,而明面上又不能承认。缅希科夫给了他一万卢布旅费。元老院的先生们又给了他一万,同时还办好向里加总督借款五千金卢布和两千零钱的手续。任何人也没有问皇太子为什么需要这么大一笔款项,仿佛是一致商定对此保持沉默。

    开完会以后,瓦西里·多尔戈鲁基公爵把他拉到一旁。

    “去见你父皇?”

    “怎么,公爵?”

    多尔戈鲁基谨慎地向四周打量一眼,把自己那双老太婆般的厚嘴唇凑近阿列克塞的耳朵,耳语道:

    “怎么?是这样:戴上高筒帽,钻出空门槛,你想想是怎么说的————去过也罢,没去过也罢,可是留下了脚印,拿起斧头朝着空处打!……”

    沉默一会儿,他又伏在耳朵上低声补充说:

    “假如不是皇上的规矩太严,还有皇后,我会第一个改换身份,早就退避三舍了!”

    他握了握皇太子的手,老人那双狡猾而善良的眼睛涌出了泪水。

    “如果我能在某些方面事先为你效力,那我很高兴为你而献身……”

    “公爵,请你不要抛弃我!”阿列克塞说,没有任何感情和思想,只不过是凭着老习惯。

    晚上,他得知,沙皇最忠诚的奴仆雅可夫·多尔戈鲁基打发人悄悄地告诉他,切莫去见父皇,“那里给他准备的不是好事”。

    第二天早晨,1716年9月26日,皇太子带着阿芙罗西妮娅和她的哥哥,从前的农奴伊万·费奥多罗夫,乘坐驿车离开彼得堡。

    他最终也没有决定到何处去。但是带着阿芙罗西妮娅从里加继续前行,声称“奉命秘密赴维也纳缔结反土耳其同盟,应该在那里更名改姓,不让土耳其人知道”。

    在利巴亚,他遇到从维也纳回来的基金。

    “你给我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皇太子问他。

    “找到了。你去见奥地利恺撒,他不会出卖你的。恺撒亲自对副首相申波伦说,他要把你当成儿子来接待。”

    皇太子问:

    “如果父皇派人到但泽找我,那该怎么办?”

    “夜里逃走,”基金回答说,“或者只带一个人,把行李和仆人全都抛弃。假如派来两个人,那你就装病,打发一人先走,尔后避开另一个逃走。”

    基金发现他犹豫不决,说道:

    “太子,你记着:你父皇目前不会让你剃度为僧,尽管他想要这么做。你的朋友们,那些元老,劝说他把你留在自己身边,强制你跟着到处走,好叫你劳累而死,因为你吃不了那种苦头。你父皇说:好,就这么办。缅希科夫公爵对他说,你当修士过得安宁,会长寿。可是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早些把你叫去。也许会是这样:等你到达丹麦以后,你父皇以学习为名,把你送到一艘战舰上,下令舰长跟就近的瑞典战舰开仗,好让他们把你打死,这从哥本哈根可以得到情报。现在是为此才把你叫去,因此你除了逃跑,没有别的任何办法可以自救。你自己往圈套里钻,这比任何牲口都愚蠢!”基金盯着皇太子,最后说道:

    “你为什么如此迷迷糊糊,殿下,好像是心不在焉?莫非是不舒服吗?”

    “我非常劳累。”皇太子简单地回答道。

    他们分手以后,基金突然又返回来,赶上皇太子,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强调着每一个词,在他的话语里能听出一种自信,皇太子虽然态度冷淡,但却感到不寒而栗。

    “要是你父皇派人来说服你回去,并且答应宽恕,那你可千万不要回去:他会当众砍掉你的头的。”

    离开利巴亚时,阿列克塞像离开彼得堡时一样,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他并且指望无须做出决定,因为在丹泽有父皇派来的人在等着。在丹泽,道路分成两条:一条通往哥本哈根,另一条经过布雷斯劳通往维也纳。没有派来的人。不能再拖延了,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晚上,皇太子投宿的旅馆主人过来询问,明天他预订到什么地方去的马车,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好像是在想别的事情,然后几乎是无意识地说道:

    “去布雷斯劳。”

    他对这个词立刻害怕了,因为它决定了他的命运。但一转念,认为明天早晨还可以重新决定。早晨,马车备好,只好坐上去上路了。他把决定推到下一个驿站;到了下一站,又推到奥德河的法兰克福,到了法兰克福,又推到齐宾根,到了齐宾根,又推到格罗森,如此这般,没有尽头。一直往前走,已经不能停下,犹如从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滑去。那种恐惧的力量原来曾阻止过他,如今却在催促着他往前赶路。越是往前行,这种恐惧就越发增长。他明白,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父亲还不知道他逃跑的事。可是恐惧是盲目的和无意义的。基金给他提供一些假护照。皇太子不得不更名改姓,时而冒充波兰骑士克列缅涅茨基,时而冒充科汉斯基团长,时而冒充巴尔克中尉,时而冒充俄国随军商人。可是他却觉得,旅馆主人、驿站车夫、驿站长,全都知道他是俄国皇太子,是在逃避父亲。夜间投宿时,每逢听到响动和脚步声,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并且跳起来。有一次在昏暗的餐厅里吃晚饭,走进一个人,穿着灰色长袍,很像父亲的旅行服,身材也差不多跟父亲一样魁梧,皇太子几乎吓昏过去。到处他都感到有特务。他花钱出手大方,的确使精打细算的德国人产生怀疑,让他们觉得是在跟皇族血统的人物打交道。特快驿站向他提供最好的马匹,车夫赶车全速前进。有一次黄昏时分,他发现后面有一辆马车,他以为是追赶他的。他答应给车夫十个荷兰盾的小费。于是车夫赶车不要命地奔跑。转弯时撞到石头,一个轮子脱落了。不得不停下,人都从马车上下来。后面的人赶了上来。皇太子大吃一惊,想要把一切全都扔下,带着阿芙罗西妮娅步行到树林里躲藏起来。他已经拉住她的手。她好不容易才阻止住他。

    过了布雷斯劳以后,他几乎是在任何地方都不再停留。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一直赶路。不睡,也不吃。他努力想要咽下一小块食品,可是嗓子却一阵痉挛。他想要打会儿瞌睡,可是立刻就会浑身一抖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真想马上死掉或者立刻就擒,但愿立即结束这种折磨。

    过了五个不眠之夜以后,他终于沉睡起来。

    在马车里醒来时是一个清晨,天还没亮。睡眠使他精神振作起来。他差不多是感到精力充沛了。

    阿芙罗西妮娅还在他身边睡着。天很冷。他把她裹得暖和些,吻了她一下。他们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镇,街道拥挤,两侧高耸着狭窄的楼房,车轮发出隆隆响声。家家的护窗板还关着,可能是还都在睡觉。市政厅前的集市广场中央,几个半人半鱼的海神弓着背,肩上扛着一个贝壳形的喷泉,水从边沿上哗哗地淌下来。大墙的深处,圣母像前燃着一盏神灯。

    经过这座城市以后,爬上一道高岗。下了高岗,道路通向开阔的有些慢坡的平原。套着六匹马的马车像是离弦的箭,飞驰起来。车轮在潮湿的泥土上滚动,发出微弱的声响。下面还笼罩着夜雾,但上面已经放亮。夜雾已经升高,像是夜幕已经拉起,在干枯草茎上留下挂满露珠的游丝,像是珍珠串。展现出蔚蓝的天空。仙鹤的秋季宿营地被曙光照亮,仙鹤相互呼唤着飞起来。平原尽头的山峦闪着蓝光,那是波希米亚山。突然间,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山峦的后面直接射到皇太子的眼睛。太阳升起了————他的心里也升起了高兴之情,像太阳一样光辉夺目。上帝拯救了他,不是任何人,而是上帝!

    他高兴得又笑又哭,仿佛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天空和陆地,太阳和高山。他望着仙鹤,他觉得他也生出了翅膀,他也在飞翔:

    “自由了!自由了!”

    五

    信使萨丰诺夫提前离开彼得堡,向皇上禀报说,皇太子随后就到。可是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来。沙皇很长时间不相信儿子逃跑————“他往哪儿跑,不敢!”————可是最后终于相信了,于是向各大城市派出密探,并给驻维也纳公使阿甫拉姆·维谢洛夫斯基亲手写了一道御令:“汝当在维也纳、罗马、那不勒斯、米兰、撒丁以及瑞士等处寻找。在何处寻访到吾子栖身之所,待了解确实之后,当追随彼于各地,并立刻通过特派信使致书于朕;而自己则应非常隐秘。”

    维谢洛夫斯基经过长期寻访,找到了踪迹。他从维也纳写信给沙皇:“至此地方寻到踪迹。化名为科汉斯基上校者下榻于城外黑鹰旅馆。科尔纳曰,彼以为该旅客乃显赫人物,因彼花钱大方,况且面貌酷似莫斯科沙皇,彼曾于维也纳见过沙皇,可能是其子也。”

    彼得大惊。他对“面貌酷似沙皇”这句话感到奇怪,甚至可怕。他从来未曾想到,阿列克塞面貌上像他。

    维谢洛夫斯基继续写道:“于该处仅停留一昼夜,雇一马车运走自己的物品,而本人翌日付款后步行离开此地,彼等无从了解该旅客去往何方。该旅客下榻该旅馆期间曾为其妇购得一咖啡色男装,该妇亦戴男帽。”接着,踪迹消失了。“遍寻此地旅馆和驿所乃至暗娼和妓院,然无一处获得准确消息;亦通过暗探寻访,查遍两条通往意大利之驿路————蒂罗尔和卡林西亚:无一能提供消息者也。”

    沙皇猜测到,皇太子可能被奥地利恺撒所接待并被他藏匿在自己的领地,于是从阿姆斯特丹给他寄出一封信:

    至高无上之恺撒!

    本沙皇不得不怀着由衷的悲痛向陛下推心置腹地禀报一起偶然发生之事件,亦即有关吾子阿列克塞之事。彼令本沙皇极度不满,经常违背父皇之教诲,竟然与一姘妇同居。前不久,本沙皇令彼前来吾之驻地,以绝其不应有的生活和与不安分者之交往,然彼接到御旨之后,未带所派去的任何人员,而选青年数人,离开正路,不详隐匿何处,本沙皇迄今不知彼在何处。本沙皇以为彼之所以产生如此堕落念头乃受他人唆使焉。本沙皇身为其父,实感惋惜,唯恐彼因其不良行为而招致无可挽回之损失,更担心彼落入敌人之手,故令吾国驻贵国公使维谢洛夫斯基寻访,并将其带回。彼如隐蔽或公开滞留贵国,特请求陛下令其与该公使一道遣返,为确保安全起见,尚希派贵国军官数人护送。本沙皇对彼将严加管教,令其痛改前非,并因此而对陛下感恩不尽。

    恺撒陛下之忠实兄弟

    彼得

    同时从侧面通知奥地利恺撒,如他不能自愿交出皇太子,沙皇将视他为叛徒,并“以武力”对付。

    有关儿子的每一条消息都使沙皇大受屈辱。欧洲明面上虚伪地表示同情,但暗地里却幸灾乐祸。

    维谢洛夫斯基禀报说:“从汉诺威返回此地的某少将去过宫廷,当着梅克伦堡大使之面对卑职公开声言,陛下的疾病纯属悲痛而起,其众所周知的原因之一即皇太子‘失踪’,用法国人的话说,即:Il est ecliposé(失踪了)。卑职问,如此荒唐消息为何人所传。答曰:消息可靠而真实,听汉诺威诸大臣所言。吾批驳曰:此乃汉诺威宫廷出于私忿之诽谤耳。”维谢洛夫斯基还通报了外国宫廷公开发表的言论:“沙皇对皇太子的叛逃应负有不小的责任,因该皇太子在其父皇面前毫无过错可言,并有理由逃离故国以自救。似乎是皇子彼得·彼得罗维奇诞生后不久,陛下即强制彼做出保证,彼应放弃皇位,并终生退隐修道院。陛下抵达波莫瑞之后,发现彼并未履行保证,未赴修道院,于是陛下又想出另一招数,即招彼赴丹麦,以学习为名,派彼登一战舰,命舰长与近处之瑞典人开仗,借其手将皇太子杀死。为逃脱此灾难,彼被迫而出走矣。”

    沙皇还接到报告,说奥地利恺撒已与英王乔治一世签署了秘密和约:“奥地利恺撒由于亲戚关系而同情皇太子的苦难,同时出于皇室对无辜受迫害者的宽宏,为皇太子提供庇护。”问英王,他作为“选帝侯和布劳恩什维格家族的亲戚,是否打算庇护皇太子”,同时指出“善良的皇太子的悲惨处境”和“他父亲公开而不间断的残暴,毋庸怀疑的狠毒和诸如此类的俄国人的彬彬有礼”。

    儿子成了父亲的审判者。

    还将发生什么事?皇太子可能成为敌人手中的工具,点燃俄国内乱之火,掀起整个欧洲战争————上帝知道最后结局如何。

    杀死他,杀死他也嫌不够!沙皇愤恨地想。

    但是愤恨被另一种迄今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所压下:父亲感到儿子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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