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功劳,也许比起信盛等人,不时前来支援的秀吉和光秀功劳更大,信盛毕竟是攻城的负责人。当然,在攻陷之前,他付出的五年辛勤也应该得到慰劳。
信长却不但没有慰劳他,反而亲自提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折槛书》,摆在信盛父子(子正胜)的面前。
光秀也看过这封折槛书,从中他彻底地了解到信长对人的喜爱和憎恨。
信长的文章一开头就写道:
“尔等父子,在副城久居五年,无所作为。”
“无所作为”指的是既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也就是说什么都没干。事实上,信盛的性格多少有些懒惰,而且还喜欢到处发泄不满。按照信长的好恶标准,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不干活的蠢家伙。
信长在文中写道:
“你们看看光秀和秀吉。”
信长列举出两人,作为他最喜欢的劳动者的代表。
“光秀在丹波的行动,天下有目共睹。其次,”他把秀吉写在第二位,“藤吉郎一身对付数国,无人能及。”
他写道。
之后,他又赞扬了池田恒兴(胜入)的功绩,还提到了柴田胜家在攻打北陆时主要的活跃举措。
“然而你却无所行动。不会打仗的话可以使用谋略。谋略当然需要下工夫。如果你想不出办法可以上我这儿来讨教,然而过去五年期间,从未见你来找过我。”
而秀吉早就发现了信长的这点脾性,无论大小事都从前线征求信长的意见。想必佐久间信盛自恃是织田家历代的老臣而对信长有所轻视,才会忽略了这一点吧。
信长还对佐久间信盛的性格进行了批判,指责他吝啬、爱财如命。
“光知道敛财。”
信长写道。
信盛确实有这个毛病。就算信长增加他的封地,他也不招武士。一旦招了进来,就意味着信盛的收入会相应地减少。
信长接着写道:
“由于你的吝啬,以前的家臣们也得不到加薪。因此无人愿跟随你。倘若人数多,手下有众多贤士,就算你能力有限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因为你的贪婪吝啬失去天下人心。如此不成体统、声名扫地,就连中国、高丽和南洋都绝无前例。”
信长还在文中提到了信盛的儿子甚九郎正胜,也许是写累了,“本应逐条罗列其愚行,然而笔墨不及”————可见是写烦了。
“大体概括,第一,欲贪气短、下无贤士……”
对他儿子的批评也与其父信盛类似。
最后做出的判决是:
“父子均剃度前去高野山。”
这道命令把信盛父子赶到了高野山,信长却难以平息怒气:
“高野山也不许居住。四处流浪吧!”
他改变了心意。信盛父子只穿了一双草鞋逃到了熊野的深山里。
对信盛的处置,与对要饭和尚无边的处置如出一辙。
他命令各国战线的将领四处搜寻,终于抓到了无边并送到了安土城。
信长亲自调查了这个花和尚的下流行径,当面叱骂道:
“处斩!”
命人砍了他的首级。虽说信长有意要“纠正天下万民之道德”,然而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不得不说超出了常理。
还有一件事。光秀想起来。那是天正九年三月发生的事情。
三月十日这天,信长突然一时兴起,带了五六名小厮骑马飞奔出了安土城门,前往相隔三十公里的北部的长滨。
信长从小就酷爱骑马出游,虽然已经是四十七岁的人了,却仍然乐此不疲。
长滨是秀吉的居城。信长到了城下,便吩咐道:
“我要去竹生岛,给我备船。”
城主秀吉远征中国并不在城里,他的妻子宁宁便代为安排了船只。
经由湖面前往竹生岛,需要行驶十二公里。羽柴深知信长喜好速度,特别挑选了船橹多的船只,派了百里挑一的好手划船。
信长到了竹生岛,只在岛上歇息了片刻,便又坐船回到了长滨。
————想必会住在长滨的城里吧!
安土城中侍奉信长的下女们猜想。她们趁信长不在,出了宫到副城玩耍,还有人前往城下的桑实寺和药师寺参拜。
也难怪她们。从安土到湖中的竹生岛,水陆距离加起来往返超过八十公里,谁也不曾料想到信长会当天赶回来。
信长回到长滨岸边,立即马不停蹄地南下归来,赶到城门口时太阳还没落山。
下女们却不在家。
“无法容忍懈怠之风。”
信长下令将无故外出的下女们尽数抓起来。信长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投机取巧、耍花招了。
抓到的下女们都被处斩,前往桑实寺的人还没回来,寺里的长老特意赶来为她们求情。
“你要替他们开脱的话,视为同罪。”
他砍下了长老的首级,又揪出了藏在寺里的下女们,一律处以斩首。
光秀受到细川藤孝的邀请,正在前往丹后(京都府北部)游玩的途中听闻了此事。
最近,信长把丹后赐给了藤孝,他便搬到了宫津城。
“丹后有不少名胜古迹。你一定要来多待几天。”
藤孝曾多次向光秀发出邀请。这年三月,京都的阅兵式也顺利地结束了,光秀约了连歌师里村绍巴一同到日本海岸旅行。
对长年累月奔波流离在各国战场上的织田家将领来说,短暂的游山玩水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悠闲时光。
藤孝邀请光秀来到宫津湾中的风景胜地天桥立,并举办了连歌宴席。
宴席中提到了此事。
光秀听后顿时失去了咏歌的兴致,而是板着脸沉思起来。
“怎么了?”
连歌师绍巴问道。
“没什么。”
光秀敷衍道。光秀突然感到害怕的是,离开自己的居城跑到别人的领地吟诗作乐,要是传到了信长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下女们仅仅是乘信长不在稍微离开了宫中片刻便被处斩,光秀的罪过只会在她们之上。
(不知道信长会找些什么借口问罪呢?)
光秀的神经已经脆弱不堪。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
光秀面带着极度的畏惧之色向藤孝和绍巴告了别,连夜出发,火急火燎地从丹后、丹波山中赶了数百公里,第三天回到了龟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