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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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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换好衣裳,和布拉德出门吃晚餐。他们吃完饭后又回来了,还是饿,赶着上床休息,为了明天能吃早餐,以及之后的午餐。他们已经在纽约待了九天,明天是星期六,他们准备去长岛,星期天回来,之后的星期三他们会回家,回真正的家。当她想到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去长岛的火车上了。火车很旧,椅面破着口子,地板很脏,一扇车门没办法打开,几扇窗户没法关上。穿过这座城市的郊区时,她在想,就好像所有一切都在高速行进,所以坚固的东西都抵御不了这种损耗,最后只能烟消云散,檐口被刮飞,窗户在塌陷。她知道她怕真的把这些说出口,怕面对这种对现实的认知:大家都自愿地跟上这种节奏,自愿地加速再加速,直到最后毁灭。

    在长岛,女主人带他们看到了纽约的另一面。这是一间塞满纽约家具的屋子,很多都靠橡皮筋固定着,被专门运来,捆扎好,一旦房门再度打开,租约到期,就准备随时运回城里的公寓。“我们每年都来这儿度假,很多年了,”女主人说,“不然我们今年不可能弄到这间屋子。”

    “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布拉德说,“我很奇怪你们不是一整年都住在这里。”

    “必须时不时回城里待一待。”女主人说着,笑了。

    “不太像新罕布什尔。”布拉德说。他开始想家了,玛格丽特心想,他想诉说这种心声,哪怕一次都好。自从火灾之后,她就很怕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晚饭后,看到越来越多的朋友来访,她就到门口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对自己说他们在一楼,她随时可以跑到外面,所有窗户都是开着的。接着她找了个借口先回房睡觉了。布拉德很晚才钻进床褥来,她被弄醒了,他不耐烦地说:“我们整晚都在猜字谜,这帮疯子。”她睡眼惺忪地说:“你赢了吗?”还没等到他回答,她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她和布拉德出门散步,他们的男女主人都在读星期天的报纸。“如果你们出门右拐,”女主人鼓励他们说,“大概走三条街,会看到我们的海滩。”

    “他们干吗要去海滩?”男主人说,“冷得要命,啥都干不了。”

    “他们可以看看海。”女主人说。

    他们走到了海滩。每年的这个时候,海滩光秃秃的,而且狂风大作,但它仍以为自己残有盛夏时的风光,对来客热情点头。沿路有几幢房子,都有人住。只有一家午餐铺孤零零地开着,大胆地宣传它的热狗和根汁汽水。午餐铺的男老板看着他们走过,他的脸冷冷的,没有表情。他们走到既看不到他也看不到那些房子的地方,走到一段铺着鹅卵石的灰色沙滩上,一边是灰色的海水,另一边是灰色的鹅卵石沙丘。

    “想象在这儿游泳。”她说话的时候打着哆嗦。海滩叫她开心,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和与之相配的安全感,与此同时,那支小调又回来了,带来了双重的回忆。海滩是她昔日想象中生活过的地方,她为自己编造出无数烂俗的爱情悲剧,故事的女主角总是走在汹涌的海浪边;这支小调则是一个金色世界的象征,这是她逃出单调的日常生活之后来到的世界,正是那些日常的单调驱使着她写出了那些有关海滩的悲情故事。她大笑起来,布拉德问:“这个被上帝遗忘的角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在想,这儿和城市是多么不同啊。”她没说真话。

    天空,海水和沙滩都这么阴沉,让人觉得这不是早晨而是日暮。她已经累了,想回去,但是布拉德忽然说:“看那儿!”她回头,看到有个姑娘正从沙丘上跑下来,手里拿着她的帽子,长发被风吹起。

    “这种日子只有这样才能让身子暖和起来。”布拉德说。玛格丽特不同意,说:“她的样子像是被吓坏了。”

    姑娘看到他们,冲他们跑来,等靠近他们的时候才放慢脚步。她急切地跑过来,可当她真到了日常对话的距离,又觉得难为情,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这让她犹豫起来,她的眼神在玛格丽特和布拉德之间不安地来回摇摆。

    “你们知道我到哪儿能找到警察吗?”她终于张口问道。

    布拉德上下打量着贫瘠的鹅卵石沙丘,严肃地说:“周围似乎没有警察。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我觉得没有,”姑娘说,“我真的需要找警察才行。”

    他们一有事情就找警察,玛格丽特想,这些人,这些纽约人,就像他们选了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专门来解决各类疑难杂症,所以不论碰到什么都找警察。

    “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我们什么忙都愿意帮。”布拉德说。

    女孩又迟疑了。“好吧,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她气急败坏地说,“那上面有一条腿。”

    他们礼貌地等待姑娘解释下去,但她就甩下这么一句:“上来。”她示意他们跟着她。她领着他们翻过沙丘,来到毗邻一个小海湾的地方。那儿,沙丘突然转为一湾海水。一条腿就横在靠着海水的沙滩上,姑娘指了指那个方向,说:“在那儿。”说得好像那是她自己的财产,而他俩硬要跟她分一杯羹。

    他们走到那条腿的旁边,布拉德小心地俯身。“是一条人腿没错。”他说。那条沙滩上的腿看起来像蜡像的一部分,死白死白,从靠近大腿根的地方一直截到脚踝上方,切口非常平整,膝盖的部分稍稍弯曲。“是真的,”布拉德说,他的嗓音显出一丝不安,“你是应该找警察。”

    他们一同走到午餐铺,布拉德打电话报警的时候,铺子老板没精打采地听着。等警察到了之后,他们又一起走回那条腿横着的地方。布拉德把他们的名字和住址留给警察,然后问:“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你们还待在这里干吗?”警察故作幽默地问,“等着看他余下的部分?”

    他们回到度假屋,和男女主人说起那条腿。男主人道歉,仿佛他的客人撞见一条人腿,作为东道主的他对这种不悦负有责任。女主人饶有兴趣地说:“有条手臂被冲到了本森赫斯特的沙滩上,之前我在报纸上读到的。”

    “这种杀害时有发生。”男主人总结说。

    回到楼上后,玛格丽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觉得这种事总是最先发生在郊区。”布拉德问:“什么事?”她不安地说:“人们开始四分五裂。”

    为了让度假屋的男女主人觉得这条腿没有毁掉他们的旅途,他们一直待到下午的晚些时候才搭火车回纽约。再次回到公寓后,玛格丽特觉得连大楼底楼前厅的大理石都已经老了几岁,才过了两天,地板上就冒出几条新裂纹。电梯好像在生锈,公寓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覆上了一层灰。他们回到床上的时候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第二天早晨,玛格丽特一醒来就说:“今天我哪儿也不想去。”

    “你不是还为了昨天的事情感到不舒服吧?”

    “不是,”玛格丽特说,“我就是想待在家里休息。”

    聊了几句之后,布拉德决定自己出门,他还有重要的人要见,还有想去的地方。在自助快餐店吃了早饭之后,玛格丽特独自回到公寓,拿着她在路上买的那本悬疑小说。她挂好大衣和帽子,坐在窗口,听着窗外传来楼下街道嘈杂的人声,望着楼房之上的灰色天空。

    我不会为这种事提心吊胆的,她对自己说,没必要整天想着这种事情,糟蹋我和布拉德的假期。没必要担心,人们都是为了不必要的事情担心。

    那支不依不饶的小调再次在她的脑袋里响了起来,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和怡人音质。街对面的大楼很安静,或许一天中的这个时候楼里没有人在,她让自己的眼珠随着小调的节奏转动,从一扇窗掠到另一扇窗,掠过窗台。她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两扇窗户,小调的一句刚够她瞥过一层楼的窗户,接着她换了一口气,看到下一层楼。大楼的每一层都有着同样数量的窗户,小调的每一句也都有着一样的节奏,接着她再往下看一层,之后是更低的一层。她突然停下了,因为她觉得刚才看过的那个窗台似乎已经无声无息地垮塌,而且碎成了齑粉。等她往回看时,窗台还完整如初地待在原位,很快,她又疑心塌的是上方或者右侧的窗台,再或者是房檐的一角。

    没必要提心吊胆,她对自己说,并且逼自己望向大街,不去想任何事情。盯着街道看了太长时间,她感到头晕目眩,于是站起来,走进公寓里狭小的卧室。像所有称职的家庭主妇一样,她在下楼用早餐前就铺好了床,现在她有意把床弄乱,一层层地抽掉床罩、被子和床单,接着重新铺床,花了很长时间塞好边角,捋平每一道皱痕。“弄好了。”她说着,又走回窗口。当她再次望向街对面的时候,那支小调又响了起来,从一扇窗到另一扇窗,窗台碎裂塌落。她探出身子,俯身张望自家窗户下方的窗台,这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一部分窗台已经被腐蚀了,当她伸手去摸的时候,几块碎石脱落了。

    已经十一点了,布拉德应该在找直喷式打火机,一点之前肯定回不来。她想着写封信给家里,但还没找到纸笔,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她觉得应该打个瞌睡,她从没有在上午打过瞌睡。她走进房里,爬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她觉得整栋楼都在震动。

    没必要提心吊胆,她再次劝自己,就好像那是一道对付女巫的咒语。但她不一会儿就起身,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我就出去买点香烟和信纸,她想着,就去街口。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她惊慌不已,电梯的速度太快了。等她走出电梯进了大厅的时候,要不是旁边站着人,她早就落荒而逃了。她疾步走到大楼外的街道上,有一瞬间在犹豫,想着走回去。来往的车子开得飞快,行人和往常一样健步如飞,但是来自电梯的恐慌感驱使她一往无前。她走到街角,跟着那些健步如飞的人,她跑到马路上,卡车的鸣笛仿佛轰在她的脑袋上,背后还有人在大吼,还有急刹车的声音。她盲目地跑着,来到马路的另一侧,停下脚步,四处张望。那辆卡车正在大型车的车道里拐弯。她左右两旁都有人在经过,她成了某种路障,人流在此分成两股,绕过后再汇合。

    没有人留意我,她为此感到放心,每个看见我的人都早就走远了。她走进前方的便利店,问店员要了包香烟。此刻,对她而言,公寓楼似乎要比大街更安全————她可以走楼梯。从便利店出来,她走到街角,尽量贴着一侧的楼房走,不愿意把路让给从公寓楼里出来的人。到了四岔路口,她仔细地看着红绿灯,是绿灯,但它看起来随时都会变。多等一下总是更安全,她想,不要再走到另一辆卡车面前。

    人群推搡着超过她,有些人在红绿灯变换的时候被困在马路中央。有个女人比其他人的胆子更小,绿灯换红灯的时候,她转身跑回到路缘上,但是其他人都站在路中央,一会儿前俯一会儿后仰,取决于两侧通行的车辆。有个人穿过车与车之间短暂的间隔抵达了马路的对岸,其他人则慢了几秒,只能再等。接着红绿灯再次变换,当汽车减速时,玛格丽特把一只脚伸到马路上准备过街,然而一辆小转弯的出租车忽然冲到她的面前,吓得她打道而回,她又站在路缘了。等到这辆出租车开走,绿灯又要变成红灯了,她心想,我可以等下一班,没必要被困在道路中央。她身旁的男人跺着脚,急不可耐地等着红绿灯变换。两个姑娘走到她前面,站在路缘前的马路上等着过马路,但凡车子开得太近时,她们就往后退两步,一直聊个没完。我应该跟她们站在一起,玛格丽特想。紧接着她们退回到她身旁,而绿灯又亮了,那个没耐性的男人冲到马路上,两个姑娘则等了一小会儿,之后慢悠悠地走,仍旧说个不停。玛格丽特起初跟在她们身后,随后又决定继续等。她身旁很快聚集了更多的行人,他们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准备在此过马路。当红绿灯变了时,她忽然感到自己正在被这群人夹持着往前走,她害怕极了,用手肘挤出一条路来,让自己远离这群人。她贴着路缘内侧的大楼,在那里等着。她觉得,那些准备过马路的人似乎开始注意自己。他们怎么想我?她思索着,挺直了身子就仿佛在等人。她看了看手表,皱起眉头,接着心想,我肯定看起来像个白痴,这儿没有人看我,他们都走得太快了。她再次走到路缘,然而绿灯正又转成红灯。她想,我还是回到便利店买杯可乐,没必要回那间公寓。

    看到她回来,便利店店员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她坐下,点了杯可乐,喝可乐的时候,惊慌感再次攫住了她。她想着自己第一次过马路时站在身边的人群,现在已经在好几条街之外了,他们肯定已经通过了数十盏红绿灯,这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往前走,而她一直在试图鼓起勇气过第一个红绿灯。她很快付了可乐的钱,克制着没说“可乐没有一点儿问题,是自己必须回去,只是这样”。她又一次走到路口。

    这一次,红绿灯一变,她就坚定地对自己说,没必要再等。但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红灯就变绿灯了,而在她镇定下来之前,小转弯的车辆又吓到了她,她再次缩回到路缘。她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望着街对面的烟草店,上边就是她的公寓。她想着,人们到底是怎么到达那里的?她知道,有着这样的疑惑,说明自己已经迷失在这座城里。红绿灯变了,她用憎恶的眼神看着它,蠢东西,变来变去,变来变去,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诡秘地看着左右两侧的人群,看有没有人在看她,她悄悄地往后退,一步,两步,直到离路缘远远的。再次回到便利店后,她等待着店员露出认出她来的表情,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和她第一次光顾一样,店员用冷淡的语气招待她。当她要求使用电话的时候,他机械地指了指电话机。他不在乎,她想,对他来说,我打给谁都不重要。

    她没有时间去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因为他们一下子就接起了电话,声音很和善,也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接过电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既惊讶又平静,她只能用哭腔说:“我在街角的便利店里,过来接我。”

    “发生什么事了?”他听起来并不想过来接她。

    “求求你,过来接我,”她对着黑色的话筒喊着,不知道话筒能否把讯息传达给他,“求求你,过来接我。布拉德,我求求你。”

    ⊙盐柱(pillar of salt)的典故见于《圣经·创世纪》。耶和华派天使去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时,罗得和妻女得到解救;在逃亡的路上,罗得的妻子不听天使的警告,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变成了一根盐柱。

    ⊙Noel Coward,英国演员、剧作家、作曲家,因影片《与祖国同在》(In Which We Serve)获1943年奥斯卡荣誉奖。

    ⊙1945年7月28日,美国陆军航空军一架执行人员转移任务的B-25米切尔型轰炸机在浓雾中撞上了帝国大厦,事故并未破坏帝国大厦的建筑结构,但造成了14人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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