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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的狗:费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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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它离开。”费西先生说。

    那人迅速地朝下面看了看,停止搔痒。

    “快点,带它离开。”

    “听我说,费西先生。”那人说,一口长牙使他说起话来有些漏风,“拜托,别说这种该死的傻话。”

    “快点,撵它走,卡里,别浪费我的时间。你我都很清楚,那条索尔迪尔的右前脚上有两个白色脚趾。”

    “你看,费西先生。”那人说,“其实你至少有六个月没见过索尔迪尔了。”

    “快点,卡里,走开。我没时间和你争吵。”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说道:“下一个。”

    我看见克劳德牵着杰基走上前。他那张庞大的牛脸一动不动,表情漠然,眼睛盯着费西先生头顶上方大约一码处的什么东西,他紧紧捏着牵引带,手指关节就像一排白色的小洋葱。我知道他的感受,在那一刻,我也深有同感,当费西先生突然笑起来的时候,我的感觉甚至更糟。

    “瞧!”他喊着,“这是黑豹。它是一流选手啊。”

    “是的,费西先生。”克劳德说。

    “好,我要告诉你,”费西仍然咧开嘴笑着说,“你可以带它回家了,让它哪里来哪里去。我不要它。”

    “但是听我说,费西先生……”

    “我至少已经帮你跑了它六到八次,够了。听着,你为什么不一枪把它了结算了?”

    “请听我说,费西先生,只是让它再跑一次,之后我再不会来求你了。”

    “即使一次也不行!今天我有太多的狗,简直应付不过来。没有地方容纳这样的螃蟹。”

    我想克劳德要哭出来了。

    “不瞒你说,”他说,“过去两个星期里,我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给它做长跑训练、做按摩、买牛排喂它。相信我,它完全是一条不同的狗了,和上次跑的时候大不一样。”

    “不同的狗,”这句话让费西先生像被针扎了一样,他跳了起来,“什么意思!”他喊着,“不同的狗!”

    我要称赞克劳德一句,他真的是临危不乱。“听我说,费西先生。”他说,“我非常感谢你没有暗指我什么,你很清楚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的,对的。但那都一样,你可以带着它走了。让这样慢的狗参加比赛毫无意义。现在就请你把它带回家去,别耽误了整个赛狗大会。”

    我看着克劳德,克劳德看着费西先生,费西先生则环顾着四周来做登记的狗。在棕色的花呢外套里面,他穿了一件黄色的套衫。他胸口的黄色条纹和两条包了绑带的细腿,加上他把头扭来扭去的样子,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或许,像一只金丝雀。

    克劳德向前一步,他的脸开始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紫,我能看出当他吞咽唾液时,他的喉结在上下运动。

    “我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费西先生。我非常肯定这条狗有了进步,它不会落在最后,我敢和你赌一个英镑,就是这样。”

    费西先生慢慢转过身看着克劳德。“你疯了吗?”他问。

    “我和你赌一个英镑,就是这样,只是为了证明我说的话。”

    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必定会引起怀疑。

    但克劳德知道这是他唯一可做的一搏。当费西先生弯下腰去检查狗的时候,一切安静下来。我能看到他的眼睛在这动物的整个身体上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慢慢移动。这个人的一丝不苟以及他的记忆力,倒是有点令人钦佩。在这个自信的小恶棍身上,有些东西也很可怕,他脑中也许记住了数百条虽然不同但非常相似的狗的形体、颜色和斑纹。他从来不需要更多的线索,一点点蛛丝马迹————一个小疤痕、一只张开的脚趾、踝关节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瑕疵、一个不明显的背脊弧度、微微有点深的斑纹————费西先生都一直铭记于心。

    所以,当他向杰基俯下身子的时候我观察到他的脸是粉红色的,很饱满,嘴巴小得似乎不足以舒展一个笑容,眼睛就像两只小照相机,焦点精准地聚集在这条狗身上。

    “好吧,”他挺直了身子说,“不管怎样,是同一条狗。”

    “我也是这么想的!”克劳德喊叫着,“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费西先生?”

    “我觉得你是一个疯子,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但这是个赢到一英镑的简单的好方法。我想你是忘了上次的比赛,忘了安伯·弗拉什怎样差点用三条腿打败它?”

    “那时这条狗的状态不佳,”克劳德说,“那时它没有我最近给它的牛排、按摩和长跑训练。费西先生,但你看,你不能为了赢这个赌就把它塞进最高一级哦。它是一条最低等级的狗,费西先生,这你知道吧?”

    费西先生笑了,他的小纽扣嘴张成了一个小圆,他一边笑一边看着人群,他们也对着他笑。“听好了,”他把一只多毛的手搭在克劳德的肩膀上说道,“我认识我的狗。我用不着做任何无意义的事来赢这一英镑,它在最低一级。”

    “一言为定,”克劳德说,“这是一个赌约。”他带着杰基一起离开,我走过去和他会合。

    “天哪,戈登,好险啊!”

    “吓死我了。”

    “但现在我们进来了。”克劳德说道。他脸上又现出那种气喘吁吁的神情,他走来走去,步子快而古怪,好像地面烫他的脚。

    人们还在大门那里进场,无疑现在已有三百人了。这不是一群正经的人,是些尖鼻子的男人和女人,面孔脏兮兮的,露着坏牙,眼睛骨碌碌地转动。这些大城镇的渣滓,像是从一个破裂管子里流出来的污水,沿着路慢慢流进大门,在赛场的顶端形成一个带臭味的污水池塘。他们全在那里,全是些游手好闲之人、流浪汉、刺探情报的人、渣滓、污水、碎屑以及从大城镇破裂排水管里冒出的浮渣。有些人带着狗,有些人没带。狗被绳子牵来牵去,有痛苦地耷拉着脑袋的狗,有又瘦又脏的、臀部带有溃疡的狗(因为睡在木板上),有长着灰色鼻子的悲哀老狗,有注射过麻醉剂的狗,有被灌下麦片粥以阻止它们取胜的狗,有腿僵直着走路的狗————特别明显的是一条白狗。“克劳德,为什么那条白狗那样直着腿行走?”

    “哪一条?”

    “那边那条。”

    “哦,是的,我们看到了。很可能因为它被吊过。”

    “吊?”

    “是的,吊。悬着腿在一副挽具里被吊上二十四小时。”

    “天哪,但为什么这样呢?”

    “当然是为了使它跑得慢。有些人不想打麻醉剂、灌粥或用带子勒,所以就用吊的方法。”

    “我明白了。”

    “要么就是,”克劳德说,“要么就是他们用砂纸擦它们,用粗砂纸摩擦它们的爪垫,把皮肤擦破,这样跑的时候就会疼痛。”

    “是的,我明白了。”

    也有较健康、看上去颇亮丽的狗,每天用马肉精心饲养,而不是残羹剩饭、面包干或卷心菜水,它们的毛皮亮闪闪的,摆动着尾巴,用力拉着它们的皮带,它们没有被注射麻醉剂,没有被灌粥,等待它们的也许是一种更糟糕的命运————口套的带子被额外地扣紧了四档。

    “要确保它现在还能够呼吸,乔克。不要让它完全窒息。别让我们看见它在赛跑中倒下,就像这样看见它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继续收紧带子,每次收紧一档,直到你能听见它喘息的声音,你会看到它嘴巴张开,呼吸沉重。这就恰到好处了,如果它的眼球鼓起来就不行了,要当心这点,你会吗?好了吗?”

    “好了。”

    “让我们离开这群人,戈登。让杰基被这些狗弄得很兴奋的话,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们走到斜坡上停车的地方,然后在一排汽车前面来回地走,让狗保持运动。我能看见一些汽车里有人和狗一起坐着,当我们走过时,那些人透过窗子怒视着我们。

    “现在要特别小心,戈登,我们不想有任何麻烦。”

    “不会,没问题。”

    这些是最上等的好狗,被秘密地藏在车里,只是在登记(用一个虚构的名字)时快速带出来现身,再赶快带回来让它们在车里待到最后一刻,然后直接带到起跑隔栏里,在比赛结束后又再回到车里。这样,那些爱打听的讨厌鬼就没有机会太近地观察它。大体育场的驯狗师是这样吩咐他们的。

    “好,”他说,“你能借它,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不要让任何人认出它。你瞧,有好几千人认识这条狗,所以你要小心。你要付五十英镑。”

    这些狗跑得很快,但不管它们跑得多快,可能还是会挨针,只是为了确保取胜。用一毫升半乙醚作皮下注射,就在车子里非常慢地注入。这能使任何狗加快十个身长。或者,有些时候注射含油的咖啡因或樟脑也能使它们跑得快。那些大车里的人都知道这些把戏。他们有些还知道可以用威士忌,但那得注入静脉,做静脉注射没那么容易,可能会找不准静脉,你的注射没进静脉,它就不起作用,那么你怎么办?所以还是用乙醚、咖啡因或樟脑。

    “好了,别给它太多那种东西,乔克。它重多少?五十八磅。那么好,你知道那个人告诉我们什么。等一下,我在一张纸上写下了,给你。他指出每十磅体重注射一毫升,就可以在三百码内跑快五个身长。等一等,让我计算一下。哦,老天,你最好猜猜看。只是猜猜看,乔克。你会发现没事的,不管怎样,不该有什么麻烦,因为我还在比赛中选了其他的方法。我花了十英镑给老费西,我给了他该死的十英镑,我说,亲爱的费西先生,这是给您的生日礼物,因为我爱您。”

    “感激不尽。”费西先生说,“非常谢谢您,我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那些大车里的人,为了阻挠狗的速度,用的是氯丁醇。氯丁醇是种很妙的东西,因为你能够在前一夜,尤其是给别人的狗注射它。或用哌替啶,也可以用哌替啶和东莨菪碱的混合物,不管那可能是什么。

    “这里有很多优秀的老英国体育贵族。”克劳德说。

    “当然啰。”

    “注意你的口袋,戈登。你把钱藏好了吗?”

    我们在一排汽车的后面走来走去————在汽车和树篱之间————我看见杰基变得警觉起来,开始朝前拉着带子,向前僵直着,迈着蹲伏的步伐。大约在三十码之外有两个人,其中一人牵着一条浅黄褐色的大灰狗,那条狗像杰基一样僵硬、紧张。另一个人双手拿着一只麻袋。

    “注意看。”克劳德对我耳语,“他们要让它玩个捕杀。”

    一只小白兔从麻袋里滚到草地上,茸茸的白毛,是一只兔崽。它恢复了平衡,一动不动地坐着,以蹲伏的方式缩成了一团,鼻子低嗅着草地。一只受惊的兔子,这样突然从袋子里跌到草地上,在明亮的光线中隆成了一个小堆。那条狗现在兴奋得疯了似的,用爪子扒着地面,跳起来向前扑,把皮带绷得紧紧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兔子看见了狗,把头缩进去,一动也不动,被吓瘫了。那个人把他的牵引绳缩至狗的项圈处,狗扭来扭去,跳了起来,想要挣脱。另一个人用脚推着兔子,但它因为太害怕,以至于无法动弹。他再次推兔子,用脚趾轻轻拨弹着,像是盘一只足球,兔子翻滚了几次,恢复了平衡,开始跃过草地想要逃离狗,狗伸出一只大爪子向兔子猛扑过去,接着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不是很响,但刺耳且极度揪心,持续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你看到了,”克劳德说,“那就是捕杀。”

    “我不太喜欢这样。”

    “之前我告诉过你,戈登。大多数人都这样做,让狗在赛前进行热身。”

    “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我也是,但他们都这么做。甚至在大体育场,驯狗师也这么做。我把他们叫作十足的巴巴里海盗。”

    我们在远处逛来逛去。我们下面的山坡上,人群越来越多,在人群的后面,一长排赌注经纪人的摊位此时全都竖立起来,上面用红色、金色和蓝色写了他们的名字。每个赌注经纪人都站在自己摊位旁边一个倒置的箱子上,一只手拿着一叠编号卡片,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粉笔,他的办事员拿着一本簿子和铅笔站在他后面。然后我们看见费西先生向一块黑板走去,黑板钉在插在地里的一根柱子上。

    “他在用粉笔写第一场比赛,”克劳德说,“跟着我,快!”

    我们迅速走下山坡,加入人群中。费西先生在黑板上写下从他软封面的笔记本上抄过去的参赛狗的名字,人们渐渐安静下来,满怀着悬念注视着。

    1.萨莉

    2.三英镑

    3.斯奈尔博克斯

    4.黑豹

    5.威士忌

    6.罗斯特

    “它在里面!”克劳德轻声说,“第一场!四号隔栏!现在,听我说,戈登,快给我五英镑去给绕绳人。”克劳德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那块白色又回到他鼻子和眼睛周围。当他接过我给他的五英镑纸币时,他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那个要去转自行车踏板的人,身穿蓝色运动衫,还站在木头平台上抽着烟。克劳德走过去,站到他下面,抬头看着他。

    “瞧,这是五镑。”他声音轻轻地说,把钱折成小小的放在手掌里。

    那个人的头一动不动地瞄了一眼。

    “你瞧,只要这场比赛你正确地绕绳子。别停,别慢下来,让它跑得快。好吗?”

    那个人没有动,但是他轻微地、几乎让人觉察不到地扬了扬眉毛,克劳德转身离开。“现在,戈登,慢慢地把钱拿出来,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全都以小数目拿出来。你看,只要用这种一点点加的方式一直下去,你就不会跌价。我会带着杰基慢慢走下去,我尽可能慢,越慢越好,给你充足的时间,好吗?”

    “好。”

    “不要忘了站在比赛终点,准备好截住它。当它们开始争夺兔子时,让它远离所有其他的狗。你要抓住它不让它走,直到我带着项圈和牵引绳跑回来。威士忌是条吉卜赛狗,碰到任何狗挡道,它都会把它的腿撕下来。”

    “好,”我说,“我们开始吧。”

    我看见克劳德带着杰基走到那个终点服务台,领到一件上面写有一个大数字“4”的黄色护身,还有一只口套。其他五条参赛狗也在那里,狗主人在它们身边忙忙碌碌,为它们穿上编了号的护身,调节它们的口套。费西先生担任比赛裁判,穿着紧身的马裤跳来跳去,好像一只焦急不安的金丝雀,我一度看见他对克劳德说了些什么并大声笑着,克劳德没有理睬他。很快他们都带着狗进入那条小道,那条长长的小道向山坡下面延展,穿过赛场远处的一角,通往起跑隔栏,走到那里他们得花十分钟时间。我对自己说,我至少有十分钟时间,于是我连推带挤地穿过围在那排赌注经纪人摊位前六七层深的人群。

    “威士忌一比一!威士忌一比一!萨莉五比二!威士忌一比一!斯奈博克四比一!快来押啊!赶快!押哪一个?”

    沿着这排摊位,每一块黑板上都用粉笔写着黑豹的赔率是二十五比一。我慢慢向前挤到最近的赌注登记点。

    “三英镑押黑豹。”我说着把钱递过去。

    站在箱子上的那个人有一张洋红色的肿脸,嘴角上残留着一些白色物质。他一把抓过钱,扔进他的小背包里。“七十五比三,黑豹,”他说,“号码四十二。”他给我一张票据,他的办事员记下了赌注。

    我退出来,飞快地在票据的反面写上“七十五比三”,然后把它塞进我放钱的夹克衫口袋。只要我继续像这样以小额现金分散开来押,应该就没有问题。不管怎样,在克劳德的指令下,我在那个替身每次跑的时候都会坚持赌上几个英镑,以免在真正的日子到来时引起任何怀疑。因此,带着某种自信,我沿着这排摊位一路走下去,在每一个赌注登记点押下三英镑。我不急,但也不浪费任何时间,每次下了赌注,我都会在把票据塞进口袋之前,在它反面写上数额。共有十七个赌注经纪人,所以我有了十七张票据,我用掉了五十一英镑,却丝毫没有影响赔率,还剩四十九英镑可以继续下去。我朝山坡下飞快地瞥了一眼,一名狗主人和他的狗已经走到隔栏,除了克劳德,其他人只相距二十码或三十码。克劳德和杰基才走了一半。我能看见克劳德穿着黄褐色的旧大衣,带着杰基慢慢地走着,杰基走在前面把皮带绷紧,我一度看见他完全停住,弯下身子,假装拾起什么东西。当他再继续走的时候,似乎变得一瘸一拐的,所以走得更慢了。我赶紧回到这排摊位的另一头重新开始。

    “三英镑押黑豹。”

    那个红肿着脸、嘴角有白色物质的经纪人,抬头用机敏的目光看了一眼,记起了上一次,快速而几近优雅地移动手臂,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熟练地擦去黑板上“二十五”这个数字。他的湿手指在黑豹的名字对面留下一小块黑色的斑点。

    “好,你又有了一个七十五比三,”他说,“但是到此为止。”然后他提高了声音喊道,“十五比一,黑豹!十五比一,黑豹!”

    整整一排的“二十五”这个数字都被擦去,现在黑豹的赔率是十五比一。我迅速地下赌注,但是等我一圈兜下来之后,所有的赌注经纪人都已经下够了,不再接受对它的下注。他们每人仅仅收了六英镑,但是他们的损失将会是一百五十英镑,对他们————一个小乡村赛狗场的三流赌注经纪人————而言,在一场比赛中输掉这个数目是够惨的,谢天谢地。我对自己在赌注上的掌控有点沾沾自喜。现在我有了一大把票据。我从口袋里拿出来数着,在我手中它们就像一副薄薄的扑克牌。总共三十三张,我们能赢多少呢?让我算算……超过了两千英镑。克劳德说它会赢三十个身长,咦,克劳德人呢?

    我能看到远处山坡下那件黄褐色的大衣,就在隔栏旁边,那条大黑狗靠着它。其他所有的狗都已进了隔栏,它们的主人开始离开。这时克劳德弯下身,哄着杰基进入四号隔栏,然后他关上门,转身朝着山坡上面的人群跑去,大衣在他身边鼓着风飘动,他跑的时候不时地回头看。

    发令员站在隔栏旁边,他举起手挥动着一条围巾。在跑道的另一边,在终点标杆后面,我离得很近地站着,那个穿蓝外套的人跨坐在木平台上倒置的自行车上,看见信号后挥手回应,开始用双手转动踏板。然后,远处一个白色的小点————假兔,实际上是一个包了一张白兔皮的足球————开始从起跑线离开,并且速度在加快。隔栏的门被向上拉起,狗从里面飞奔而出。它们冲出来的时候呈现一团暗色,因为所有的狗都挤在一起,仿佛那不是六条狗,而是一条阔身体的大狗。我几乎立刻就看见了跑离起点的杰基,因为颜色,我认得那是杰基,这场比赛中没有别的黑狗,它是杰基,是的!我对自己说,一动也别动,从肌肉、眼皮、脚趾到指尖都别动,安静地站着别动,就看着它跑。来吧,我的杰克逊!不,不要喊,大叫大喊是不吉利的……也不要动,二十秒之后就全过去了。现在绕了个急转弯,上了山,它肯定超过它们十五或二十个身长,赢二十个身长轻而易举……不要去计算长度,这不吉利。不要动,你的头也别动……用你的眼角看它,看着杰克逊跑!现在它在那个山坡上真正发威了,它赢了!它不会输的……

    当我向它走过去时,它正在和兔子皮打斗,想把它叼到嘴里,但是口套阻碍了它,其他的狗在它后面轰然而来,突然都拥到它身上去抓兔子,我抓住杰基的脖子,像克劳德说的那样把它拖出去,我跪在草地上,用双臂紧紧抱住它的身体,其他的捕手都忙着抓自己的狗。然后克劳德来到了我的身边,喘着粗气,由于喘气和兴奋他说不出话,他卸下了杰基的口套,为它安上项圈和皮带。费西先生也站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臀部,那张纽扣嘴紧紧地缩着,就像一只蘑菇,两只小照相机眼再次对准了杰基全身。

    “所以,这是一个游戏,对吗?”他说。

    克劳德向狗弯下身子,装作像是没有听到。

    “以后我不要你到这来了,你听懂了吗?”

    克劳德继续在杰基的项圈上拨弄着。

    我听到我们后面有人说:“这次那个扁脸的家伙狠狠揍了老费西一拳。”其他人哈哈笑起来。费西先生走开了,克劳德站起来,带着杰基朝身穿蓝色运动衫的假兔驱动者走去,他已经从平台上下来了。

    “抽根烟吧。”克劳德说着把一包烟递过去。

    那人拿了一支烟,还有五英镑纸币,它被折得很小,藏在克劳德的手指里。

    “谢谢,”克劳德说,“非常感谢。”

    “不用谢。”那人说。

    然后克劳德转向我问道:“你全都押上了,戈登?”

    他上蹿下跳,搓着手,又轻轻拍着杰基,跟我说话时他的嘴唇在微颤。

    “是的,一半是二十五倍,一半是十五倍。”

    “哦,天啊,戈登,这简直是奇迹。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手提箱来。”

    “你带上杰基吧,”我说,“去坐在车里。我待会儿过来跟你会合。”

    这时赌注经纪人旁边没有人,我是唯一一个要去兑现的人。我跨着一种舞蹈般的大步慢慢走着,胸中怀着一种美妙的渴望感,先朝那排摊位的第一个走去。就是有一张红色肿脸、嘴角有白色残留物的那人,我站在他面前,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叠票据里找出了他的两张。他的名字是悉德·普拉特切特。他那块腥红底色的招牌上用金色的大字从左到右写着————“悉德·普拉特切特,中部地区最佳赔率,及时兑现”。我递给他第一张票据并说:“付我七十八英镑。”这听起来真美妙,我又说了一遍,仿佛在哼一首快乐的小曲,“这一张付我七十八英镑。”我不是故意对普拉特切特先生幸灾乐祸。事实上,我开始非常喜欢他了,我甚至对他深感歉意,让他支付如此多的钱款,我希望他的妻子和孩子不会因此蒙受损失。

    “四十二号,”普拉特切特先生说,然后转向他手下那名拿着大本子的办事员说道,“四十二号索要七十八英镑。”

    停顿了一会儿,那办事员用手指在本子上记录的赌注一栏里寻找。他这样做了两次,然后抬头看着他的老板,开始摇头。

    “不,”他说,“不能付。这张票押的是斯奈尔博克斯。”

    普拉特切特先生站在箱子上,弯下身子去看那本簿子。他似乎被办事员的话弄得心中不安,那张洋红色的大脸流露出真诚的关切。

    这办事员真是个傻蛋,我想,现在普拉特切特先生随时会这么说他。

    但是当普拉特切特先生把脸转回来对着我时,那双眼睛变得狭窄并充满敌意。“听着,伙计,”他轻声说道,“我们不吃你这套,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是对斯奈尔博克斯下的注。你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我赌的是黑豹,”我说,“两张分别押三英镑,赔率是二十五比一,这是第二张票据。”

    这次他甚至都不去费心核对簿子,“你赌的是斯奈尔博克斯,老兄,”他说,“我记得你又跑回来。”然后,他转过脸,开始用一块碎布从黑板上擦掉上一场参赛狗的名字。他后面的那个办事员合上本子,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能够感觉汗珠开始突破我周身的皮肤冒了出来。

    “让我看簿子。”

    普拉特切特先生用那块湿碎布擤了一下鼻子,然后把它扔到地上。“听着,”他说,“为什么你不走开,为什么还在骚扰我?”

    问题是:赌注经纪人开的票据不同于赌金计算器打出的单据,它上面没有写任何有关赌注性质的说明。这是很常规的做法,国内的每个赛狗场都一样,不论是纽马克特的银戒指、阿斯科特的皇家围场,还是牛津附近的乡村小赛狗场。你收到的都是一张卡片,上面有经纪人的名字和一个编号。赌注是(或应该是)由经纪人的办事员记录在他的簿子上,写在票据号码的旁边,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证据表明你是怎样押注的。

    “快点,”普拉特切特先生说,“走开。”

    我后退了一步,朝下面看了看那一整排赌注经纪人的摊位。他们没有人朝我这边看。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木头标牌旁的小木箱上,直视着前面的人群。我走到下一个摊位,亮出了票据。

    “我有三英镑以二十五比一的赔率押注黑豹,”我口气坚定地说,“付我七十八英镑。”

    这人有一张绯红而松弛的脸,经过了与普拉特切特先生完全相同的程序,他先是问他的办事员,再盯着簿子看了半天,然后给我同样的回答。

    “你到底怎么啦?”他平静地说道,对我说话的样子好像我才只有八岁,“竟想干这样的傻事。”

    这次我退到很远。“你们这些肮脏的贼杂种!”我大声喊叫着,“你们全都是!”

    那排摊位所有人的脑袋都自动转过来对着我,好像他们全是些牵线木偶。他们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有脑袋在动,所有的十七个脑袋,用十七双既冷淡又呆滞的眼睛俯视着我,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对我显露出丝毫兴趣。

    “有人在放话,”他们似乎在说,“我们别听他的,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兴奋的人群开始向我围拢。我跑回到普拉特切特先生那里,逼近他,用手指指着他的肚子。“你是个贼!一个不要脸的小偷!”我大声叫喊着。

    令人惊奇的是,普拉特切特先生似乎一点也不气愤。

    “嘿,我才不是。”他说,“看,谁在说话。”

    然后,那张大脸上突然咧开了一张宽阔的、青蛙般的大嘴,他笑了起来,并对着人群喊道:“看,谁在说话!”

    立刻,所有的人都放声笑了。沿线的经纪人都活了过来,互相转过脸,大声笑着,还指着我叫喊:“看,谁在说话!看,谁在说话!”人群中也开始发出这样的叫喊声,我站在那里,站在普拉特切特先生身旁的草地上,手上拿着一叠厚得像一副纸牌一样的票据,听着他们的嚷嚷,感觉有点歇斯底里。在人们的头顶上,我能看见费西先生站在黑板旁边,用粉笔写好了下一场参赛狗的名字。然后,在他后面,在距赛场很远的坡顶上,我看见克劳德站在厢式货车旁边,手中拿着手提箱在等我。

    是时候回家了。

    首次发表于《像你一样的人》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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