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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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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还没开口,威尔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证明,这是个会吹短号的家伙。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但毫无尊严可言。威尔想起了父亲和乐队一起在彼得韦尔大街上巡游的情景。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也许是七月四日,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托尼·阿普尔顿装模作样地吹着他的短号。难道街上的人都知道他吹得很烂,却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都不去嘲笑他吗?尽管他本人处境窘迫,但威尔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身边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也报以微笑。

    “好吧,”他开始说,话语没有兜兜转转,直奔他对生活的不满,“好吧,年轻人,你看,你面前的这个人正有困难。”老人想自嘲一番,但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嘴唇在颤抖。“我得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回家。”他说。

    老人在两种冲动间来回平衡。他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年轻人,他渴望有人主动陪他,同时又想表现得轻松些,从而和对方打成一片。某人若在火车上遇见一个陌生人,他就得先讲一个故事。“对了,先生,前几天我听到了一个新故事————也许你没听过?讲的是阿拉斯加的一个矿工,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女人了。”一个人就该这样抛出话题,然后才会开始谈论自己的事。

    这位老人却想直奔他自己的故事。他说着话,言辞沮丧,眼神一直透着一丝特殊的迷人笑意。这双眼睛在说:“若我所说的惹恼了你,或让你感到厌烦,你也不必理会。虽然我已经老了,也不再有什么用处了,但我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水汪汪的。看到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个老人脸上有些奇怪。它们理应长在一条流浪狗脸上。这不是真正的微笑。“别踢我,小伙子。如果你不能给我吃的,就摸摸我的头。至少做个好人的样子。我被踢得够多了。”狗的这双眼睛会说这样的话。

    威尔竟同情地笑了起来。确实,这个小老头身上有某种狗一般的感觉,威尔被自己这一发现给逗笑了。“一个能用自己眼睛看东西的人,或许会在这世界上过得很好。”他想。他的思绪从老人身上移开了。彼得韦尔镇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妇人,她养了一条牧羊犬。每年夏天,她都准备剪掉狗的长毛,然后————在最后一刻————她改变了主意。于是,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长剪刀,向狗的身体两侧伸去。她的手有点颤抖。“我是继续,还是停手?”两分钟后,她放弃了。“这会让它变得很丑。”她这样为自己的胆怯辩护。

    后来天热了,狗又伸着舌头到处走,老妇人又拿起了剪刀。狗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但她在它背上浓密的毛发中剪出了一条又长又宽的沟,随后又停了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按照她的看法,削去它华丽的长毛无异于削去它自身的一部分。她无法继续下去。“瞧————这让它看上去比以前糟多了。”她自言自语道。她毅然决然地把剪刀收了起来。整个夏天,这条狗都带着困惑和羞愧的神情走来走去。

    威尔一直笑着,心里想着老妇人的狗,然后又看了看火车上的同伴。老人身上那套杂色衣服,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条剪了一半毛的牧羊犬。两者都显出同样困惑和羞愧的样子。现在威尔开始出于私心利用老人了。在他的内心,有一件他想面对,但又无法面对的事————至少现在还无法面对。自从他离开家,事实上,是从他回到家告诉凯特他打算去闯荡世界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躲避着什么。如果说他想到了那个小个子老人,也想到了那条剪了一半毛的狗,那也就势必不会去想自己了。

    一个夏天的下午,他想起了彼得韦尔,想起了那个养狗的老妇人,她站在她家的门廊上,狗一直跑到门口。到了冬天,等它的毛重新长长之后,就又会对着街上走过的男孩大呼小叫了,但现在它就开始狂吠、咆哮,随后停了下来。“我看起来很可怕,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目光。”狗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它狂怒地跑向大门,张嘴狂吠,然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夹着尾巴小跑回了屋子。

    想到这里,威尔不禁莞尔一笑。自从离开彼得韦尔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开心。

    现在,那个老人在讲述自己的生活,但威尔听不进去。年轻人心中涌起了一股逆流的冲动,他似乎默默站在一所房子的走廊里,听着两个声音在远处交谈,他不确定要去听哪一个。

    毫无疑问,这位老人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短号手————他是个吹法国号的。放在地板上那个破旧的小皮箱里的就是他的短号。

    老人中年丧偶,随后又娶了妻。他当时有一笔小小的财产,一时糊涂就把它全部给了比他小十五岁的续弦之妻。她拿了钱,在伊利的工业区买了一幢大房子,然后开始接纳寄宿者。

    老人感到茫然,在自己的房子里变得毫无价值。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妻子不得不考虑寄宿者————他们的需求必须得满足。他的妻子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快成年了,都在工厂工作。

    嗯,一切都很顺利————一切过得都很平稳————儿子们付的膳宿费也不错。他们的需要也得考虑。他喜欢在晚上睡觉前吹一会儿号,但这会打扰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他什么也没说,一直在退让,他也想在一家工厂找份工作,但他们不接受他。他太老了。于是有一天晚上,他下了车,去了克利夫兰,他希望在那里的乐队找份工作,在电影院也行。不管怎么说,他的愿望没能达成,于是他打算回到伊利和他的妻子身边。他给她写了信,她也叫他回家去。

    “在克利夫兰,他们没有因为我老而拒绝我。而是因为我的嘴已经吹不动了。”他解释道。他那萎缩的老嘴唇微微颤抖着。

    威尔一直在想老妇人的狗。不知怎么,老人的嘴唇颤抖起来的时候,他的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怎么了?

    他站在一所房子的走廊上,听到两个声音。他是想把耳朵堵上吗?第二个声音,那个他整天整夜都想避开的声音,是否与他在彼得韦尔镇阿普尔顿家生活的结束有关?那声音是不是想嘲弄他,想要告诉他,他现在是一个在空中摇摆,根本无法落地的东西吗?他害怕吗?他在怕什么呢?他曾经那么渴望成为一个男人,想要自己站起来,可现在他怎么了?他害怕长大成人吗?

    他现在拼命在挣扎。老人眼中噙着泪水,威尔也开始默默抽泣,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老人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的烦恼,但威尔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内心的挣扎愈演愈烈。他的思绪还停留在童年时代,停留在彼得韦尔阿普尔顿家的生活中。

    弗莱德此刻出现在他想象中,眼中是得胜的神情,就像其他孩子看到他干大人的活时的眼神一样。一连串的画面浮现在威尔的脑海里。他和父亲,还有弗莱德正在粉刷一个谷仓,两个农民的儿子沿着一条路走了过来,就站在那里看着弗莱德在梯子上刷油漆。他们大喊大叫,但弗莱德就是不回答。弗莱德秉持着独有的神态————他拍了拍油漆,然后转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汤姆·阿普尔顿用眼盯着威尔,父子俩的眼角都露出了笑意。父亲和他的大儿子就像两个工人,彼此心里都藏着一个小秘密。他们深情地看着弗莱德。“老天保佑他!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

    此刻,汤姆·阿普尔顿站在他家的厨房里,刷子摊在桌子上。凯特用刷子在手掌上来回擦着。“它像猫的背一样柔软。”她说。

    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威尔的喉咙。就像在梦中一样,他看见他的妹妹凯特星期天晚上和那个珠宝店店员沿着街道走着。他们要去教堂。她和他在一起,意味着————好吧,也许意味着要组建一个新家庭————阿普尔顿家的终结。

    在火车的吸烟车厢里,威尔从老人旁边的座位上站起来。车里几乎全黑了。老人还在说话,一遍又一遍地讲他的故事。“我还不如根本没有家呢。”他说。在火车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许多陌生人面前,威尔就快要大叫出来了。他想说话,想说些老生常谈的话,但他的嘴只是张开,又合上了,就像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这时火车驶入了车棚,天很黑。威尔的手在黑暗中抽搐着,随后落在老人的肩上。

    火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人站在那里半拥抱着。当一个刹车手把车顶的灯点亮时,威尔的眼中明显闪着泪水,但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发生了。老人看见了威尔的眼泪,以为那是对自己不幸处境的同情之泪,于是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了感激之情。这对老人来说也是新生活。在老人刚开始讲他的故事时,曾有过一次停顿,威尔借机说过,他要去伊利找个工厂的活干。现在,当他们从火车上走下来时,老人紧紧抓住威尔的胳膊。“你不妨到我们家来住。”他说。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如果他能把他年轻的新房客带到妻子身边,他回家时的阴郁心情就会少一些。“你来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就跟我去我们家吧。”他纠缠着威尔恳求道。

    两个星期过去了,从表面来看,威尔已经适应了他在宾夕法尼亚州伊利的工厂当工人的新生活,周围的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终于发生了他从彼得韦尔登上货运火车那一刻起,就一直莫名期盼又担心的事。凯特来了一封信,传达了一个重大消息。

    临别的那天晚上,他在空煤车的角落里坐下来,四下无人,他曾探出身子,想最后看一眼他的妹妹。她一直默默站在仓库的阴影里,可是正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向他走了过来,远处一盏街灯照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并没有朝威尔凸显出来,只是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她的嘴唇张开又闭上了,仿佛想对他说些什么,抑或会不会是那飘忽波动的光线产生的效果?在工人的家庭里,生活中的戏剧性时刻和重要时刻都是在沉默中到来的。即使在生死时刻,也很少有人说话。工人的妻子生了一个孩子,他走进房间。她躺在床上,新生儿的红色襁褓放在她身边,她的丈夫在床边木木地站了一会儿。他和妻子都不直视对方的眼睛。“照顾好你自己,当妈妈的。好好休息一下。”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黑暗中,在彼得韦尔镇的仓库旁,凯特朝威尔走近两三步,然后又停下来。在仓库和铁轨之间有一小片草地,她就站在草地上。此刻,在她嘴唇上颤抖着的会不会是最后的诀别之言呢?一种恐惧席卷了威尔,毫无疑问凯特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时,她完全成了一个母亲,要面对自己的孩子,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也被淹没了。她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她的身影似乎在黑暗中微微摆动,在威尔的眼里,她成了一个纤细而模糊的东西。“再见。”他在黑暗中低声说,也许她的嘴唇也在说着同样的话。外面只有一片寂静,火车隆隆开走时,她就站在寂静中。

    此刻,在周六晚上,威尔从工厂回到家,从信中看到了凯特那天晚上没能说出口的话。工厂会在星期六的五点关门,他穿着工装裤回到家,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在前门旁的一张破桌子上发现了这封信,桌子上的油灯在噼啪作响。他拿着信爬上了楼梯。他焦急地读着信,仿佛等待着有一只手从空白的墙壁里伸出来拍打他。

    他父亲的身体正在好转。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的深度烧伤,现在真的开始痊愈了,医生说已度过了感染的危险。凯特找到了一种新的舒缓疗法。她把榆树枝放在牛奶里,泡软后,把它敷在烧伤处,这样汤姆晚上就会睡得更好。

    至于弗莱德,凯特和父亲已经决定还是让他回去上学。对一个小男孩来说,失去受教育的机会实在太糟了,何况他又没有工作可做。也许他能找到一份工作,星期六下午去什么商店打打零工。

    一位来自“女性救济团”的女士鼓起勇气来到阿普尔顿家,问凯特这家人是否需要帮助。好吧,凯特设法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表现得很有礼貌,但是,如果那位女士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耳朵会痒上一个月的。就是那个想法!

    威尔到了伊利,在找到一份工作之后就寄来一张明信片,这真是太好了。至于寄钱回家————当然,能收到他寄来的任何东西,家里人都会高兴————他总不能让自己过不下去吧。“我们在商店的信誉很好。我们和店家处得很好。”凯特坚定地说。

    然后她又写了一行字,上面说起了他那天晚上离开时她未能说出口的话。这关系到她自己和未来的计划:“那天晚上你要走的时候,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但又觉得这样很傻,说得太早了。”话说回来,还不如让威尔知道她打算在春天结婚呢。她想让弗莱德搬来与她和她丈夫一起生活。他可以继续去上学,也许他们能想办法让他上大学。家里应该要有人接受良好的教育。威尔已经开创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她想开创她自己的生活,那就不能再等下去。

    威尔坐在那座木屋顶楼的小房间里,手里拿着那封信。这座房子现在归火车上那个老号手的妻子所有。房间在三楼,就在屋顶下面,位于房子的侧翼,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那是老人自己住的。威尔租这个房间是因为价格便宜。他可以自己打理,自己吃饭,自己洗衣服,每周给凯特寄三美元,而且每周还有一美元当零花,可以抽点烟,偶尔还可以看场电影。

    “哎!”威尔读着凯特写的信,嘴唇发出了轻微的咕哝声。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穿着油腻的工作服,手指捏着白色信纸的地方,留下了一点油渍。他的手也有点颤抖。他站起来,从大罐里把水倒进一个白碗,开始洗脸和手。

    衣服才穿了一半,就来了一位客人。走廊上传来疲倦的脚步声,老号手怯怯地把头伸进门来。威尔在火车上看到的那种狗一样恳求的眼神仍在他眼里。现在,他打算做些什么,打算对他妻子在家的权力进行一些温和的反抗,他需要威尔的精神支持。

    一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威尔的房间里来找他聊天。他想要两样东西。到了晚上,他坐在房间里吹他的号,此外,他也想让钱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他有一种感觉,新来的威尔是属于他,而不是他妻子的财产。到了晚上,他常常和这个疲惫、困倦的年轻工人聊天,直到威尔闭上眼睛,轻轻打起呼噜为止。老人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威尔则坐在床沿,老人讲起一个关于迷失的年轻人的故事,有点夸夸其谈。威尔的身体一往床上倒下,老人便站起身来,像猫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毕竟,他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威尔睡着了吗?号手扬起肩膀,大胆的话语从他的唇间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冒了出来。说实话,他真是个傻瓜,竟然把钱交给了妻子,哪怕他妻子占了他的便宜,那也不是她的错。他目前的生活过成这样,只能是咎由自取。他从一开始缺乏的就是胆量。身为一个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想————这么说吧,寄宿公寓无疑是有钱可赚的,他应该能得到他的那一份。他妻子固然是个好女人,但一谈到这个问题,所有的女人似乎都不把男人当回事了。

    “我得跟她谈谈————是的,先生,我马上就去跟她谈。我可能会有点苛刻,但这是花我的钱经营的房子,我想要我的那份利润。我现在不会犯傻了。我告诉你,你得给我钱。”老人低声说,用他那双蓝色的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床上熟睡的年轻人。

    现在,老人又站在门口,焦急地向里张望。门铃不停地响着,宣布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他们下了楼,威尔在前带路。饭厅里的一张长桌旁已经聚集了几个人,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

    两排年轻工人默默吃着。星期六的晚上,两排年轻工人就这么默默地吃着饭。

    吃完饭后,在这个特别的夜晚,所有这些年轻人都会飞快跑到城里,跑到城里有灯光的地方去。

    威尔坐在座位上,紧紧抓着椅子的两边。

    男人们会在周六晚上去做一些事儿。一周的工作结束了,口袋里的钱叮当作响。年轻的工人们默默吃着饭,然后一个接一个进城去了。

    威尔的妹妹凯特将在春天结婚。她和珠宝店的年轻店员在彼得韦尔的大街上散步,已经开始在筹备了。

    在宾夕法尼亚州伊利的工厂上班的年轻工人,在星期六晚上会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走在伊利灯火辉煌的街上。他们走进公园。有些人会站着和女孩说话,另一些人会和女孩一起在街上闲逛,还有一些人会到酒馆里喝酒。男人们在酒吧里一起聊天。“我那个该死的工头!他要是敢对我说粗话,我就揍扁他的下巴。”

    而我们来自彼得韦尔镇的年轻人就坐在寄宿公寓里,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大堆肉和土豆。这房间里的光线不是太好。天阴沉沉的,灰色的墙纸有几条黑色的条纹。墙上影斑绰绰。在这个年轻人的四周,坐着其他的年轻人————默默地、匆匆地吃着晚饭。

    威尔突然站起来,向门走去,其他人都没注意他。如果他不想吃肉和土豆,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这所房子的女主人,那位老号手的妻子,在人们吃饭的时候在餐桌边服侍着,但现在,她已经到厨房去了。她是个沉默不语、表情冷酷的女人,总穿一件黑色的连衣裙。

    在房间里的其他人看来————除了那个老号手之外————威尔的去留都毫无关系。他是个年轻的工人,在这些地方年轻的工人来来去去有的是。

    一个肩膀宽阔、留着黑胡子的男人抬起了头,他比大多数人的年龄稍大一些。他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邻座的人,“新来的家伙这么快就勾搭上姑娘了吗?”他笑着说,“他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完。天哪————有条石榴裙在等着他呢。”

    号手坐在威尔对面,看见威尔走了,他的眼睛也跟着望了过去,眼神充满了惊恐。他本来打算晚上跟威尔谈谈他的青春时光,用他那温和而犹豫的方式稍微吹点牛。这时,威尔已经走到通向大街的门口,老人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的嘴唇又颤抖起来。这个人的眼睛里总是噙着泪水,他的嘴唇动不动就会发抖。难怪他再也不能在乐队里吹小号了。

    威尔走到屋外,那里一片漆黑。对于号手来说,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凄凉,整幢房子里空无一人。他本打算在晚上找威尔谈话时,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尤其想谈谈他在金钱问题上对妻子采取的新态度。若把这整件事跟威尔讲清楚,就会给他带来新的勇气,给他壮胆。嗯,如果这是用他的钱买下的房子,那现在这里成了公寓,他理应获得一部分利润。必须得有利润。为什么要经营一个没有利润的公寓呢?他娶的那个女人可不是傻瓜。

    即使人老了,口袋里也得有些钱。这么说吧,一个像他这样的老人,有一个朋友,一个年轻的朋友,他有时希望能对他的朋友说:“来吧,朋友,我们去喝杯啤酒。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我们去喝杯啤酒,然后去看场电影。我请客。”

    号手吃不下肉和土豆了。他朝其他人看了看,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妻子跟到楼梯下问:“怎么了,亲爱的————你不舒服吗?”

    “没有,”他回答,“我只是不想吃了。”他没有看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上楼梯。

    威尔匆匆穿过街道,却没有到城里灯火通明的地方去。公寓就在工厂的一条街上。他向北转,穿过几条铁路,沿着伊利湖向码头走。他要靠自己去解决某件事情,需要去面对某件事情。他能处理好吗?

    他向前走着,起初很匆忙,后来步伐慢慢放缓。现在已是十月下旬,空气中有股刺骨的寒气。路灯的间距很长,他在漆黑的地方进进出出。为什么他身上的一切突然变得奇怪而又不真实了呢?他忘了把大衣从彼得韦尔镇带来,他得写信让凯特把它寄过来。

    现在,他快到码头了。不仅是这一晚,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他脚下的人行道、天空中遥远的星辰,甚至连他正走过的工厂建筑,都显得奇怪而不真实起来。仿佛他伸出胳膊,就能将手伸进墙内,就像伸进雾中一样。所有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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