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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逸格地位的奠定—— 《益州名画录》的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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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其意难言之矣。殆如卢遨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也。其景,则三闾大夫之江潭也。其笔墨,如子龙之梨花枪、公孙大娘之剑气,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枪剑也。”

    《郭恕先》:“郭恕先远山数峰,胜小李将军寸马豆人千万。吴道子半日之力,胜思训百日之功。皆以逸气取胜也。”“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按恽格一生,力追逸品,故其对逸品的形容,独为切至。

    第六节

    从能格到神格

    但为了要对逸品作进一步的把握,我觉得首先应把黄休复所说的其他三品的情形,将原来由上而下的顺序,倒转为由下而上的顺序,略加比较。黄氏对能品的说明是:

    画有性周动植,学侔天功,乃至结岳融川(按指山水画),潜鳞翔羽,形象生功者,故目之曰能格尔。

    按能乃精能之意。能格系注重将对象作客观之描写,而能得其“形似”。所谓“学侔天功”“形象生功”者是。此有如西方的所谓写实主义。《辍耕录》卷十八引夏文彦之言谓“得其形似,而不失规矩者谓之能品”,正与此合。由能格更进一层的是妙格,黄氏的说明是:

    画之于人,各有本性。笔墨精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类运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尽玄微,故曰妙格云尔。

    按妙乃是“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之故”的称谓。妙格的所以进于能格,是能格还是有心于技巧,而妙格则因精熟之至,忘其为技巧,而有如庄子之所谓解牛、运斤,得心应手之妙。由妙格再进一层的是神格。据黄氏的说明是:

    大凡画艺,应物象形(按此乃指一般绘画而言,在先求形似),其天机迥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非谓开厨已走 (8) ,拔壁而飞 (9) ,故目之曰神格尔。

    按神在此处似作形容词用;然其用作此一形容词之根据,仍在“精神”的本义。因此,所谓神格,先简单地说一句,即是传神之格。所谓“其天机迥高”,是指画者观照的能力,也即是美的精神活动(“天机”)的到达境界,因其人格之超拔(必以此为前提)而特为卓越(“迥高”),所以自己的思(“思”包括知觉及想象力)能与对象之神相合,这即是所谓“思与神合”。“思与神合”,则主观之思,含有客观之物之神,而客观之物之神,也含有主观之思,此时实即主客合一的精神境界。“创意立体”,是说由所把握到的神,以创造作品之意境,建立作品之形体。此句主要的意思,是说明从事绘画时,并不拘于对象呈现在表面上的形似,而系由“思与神合”之主客合一的境界,重新构造其形。如此,则所画者乃传物之神,亦即是得到物的气韵生动。此即所谓“妙合化权”。“化权”,是说物之形相,乃造化之所权化权现。《义林章》七末“权示化形”,《最胜王经》七“世尊金刚体,权现于化身”。佛菩萨为了普度救世,而权宜地化为人身,或其他物形,谓之“权化”“权现”。“妙合化权”,是说“创意立体”的结果,是非常合于由造化所权现的形象。实际是说表现出了与神相融相即之形。故神格的究竟意义,亦只是能传神之格。然则所谓能格,指的是形似的精能;所谓神格,则指的是传神,指的是气韵;而妙格则是介乎二者之间,忘技巧而尚未能忘物之形似,得气韵之一体,而尚未能得气韵之全。然不通过妙格的忘技巧的阶段,则心必专注于技巧,其势将只能把握到物之粗、物 之形似,更无从把握到物之精、物之神、物之气韵。因此时之心,既为技 巧所拘,则其神不能从眼前的物象超升上去,以发现物在形后之神,而加以把握。能忘去技巧,则心能从技巧中解放出来,以其自身的精神性,与物之精神性相合,而于不着意之中,将此主客合一的精神传之于手的技巧。

    此时手与心应,它所表出者,乃由此主客合一的精神所构造之形,有如造化之生物,而非复是由作者向既成之物所模仿的形;此之谓神格。能格与 神格,处于形神显相对照的地位,而实须以妙格为其间的转换点。

    第七节

    逸的把握

    由妙而神,已到画的顶点,然则神与逸究竟在什么地方可划一境界线?而黄休复又凭什么可将逸格置于神格之上,并得到后来一般人的承认呢?先说一句,神与逸,本来是“其间相去不能以寸”,难于分辨的,所以前面引的苏东坡的话,便是神逸不分。假定如朱景玄之意,以逸为常法之外,别为一法,则等于是一种变格、变调;变格、变调纵然有其价值,也不能和神、妙、能三格发生层级上的关系,而将其冠于神格之上。

    我们试先查考一下逸字的原有意义。《论语·微子》章: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

    何晏《集解》:“逸民者,节行超逸也。”又引:“马曰,清,纯洁也。”由上面的正文及注,对逸(原字应作“佚”)字可以得出几种意义:(一)孔子说伯夷、叔齐不降志辱身,这是不肯被权势所屈辱,不肯受世俗所污染的高逸。(二)孔子以虞仲、夷逸是“身中清”,是说他虽然隐居放言,但生活都是纯洁的。这即是清逸。(三)何晏总括地说这是“超逸”。由超脱于世俗之上的精神,而过着超脱于世俗之上的生活,这即是逸民。超必以性格的高、生活的清,为其内容,所以“高”“清”“超”都是逸的内容与态度。

    逸民对政治、社会的黑暗混乱所作的消极而彻底的由人生价值、人格尊严所发出的反抗,在中国文化历史中,形成另一有重大意义的生活形态。孔子首先提出此一生活形态的价值后,由《史记》的《伯夷列传》到《后汉书》的《逸民传》的成立,对于守着这种生活态度的人们,给予了我国历史上应得的确定地位。绘画由人物转向山水、自然,本是由隐逸之士的隐33逸情怀所创造出来的,因此,逸格可以说是山水画自身所应有的性格,得到完成的表现。而其最基本的条件,则在于画家本身生活形态的逸。

    再从思想方面来看,庄子自己说他“以天下为沉浊”,而他的精神是“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天下》篇),这是由沉浊超升上去的超逸、高逸的精神境界。所以他的《逍遥游》《齐物论》,都可以说是把“逸民”的生活形态,在观念上发展到了顶点。因此,他的哲 学,也可以说是“逸的哲学”。以他的哲学为根源的魏晋玄学,大家都是“嗤笑徇务(务是世俗的事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 (10) 的,这可以说都是在追求逸的人生。当时所流行的“清”“远”“旷”“达”等观念,都是由玄而出,都是与逸相通的观念。尤其是在绘画逸格中的“简”或“简贵”的表现方法,是在一部《世说新语》中到处可以遇见的名词。《世说新语》直接提到逸字的虽然不太多,但上述的名词,都是逸格所以成立的根源,也是为得了解逸格所应当借助的观念。兹再将直接提到逸的材料简录如下:

    (一)《逸士传》:“边让……才俊辩逸……占对闲雅。”(《世说新语》卷上之上,《言语》第二,页十三“边文礼见袁奉高”注)

    (二)《孙统存诔》叙曰:“存……初而卓拔,风情高逸。”(同上卷之下《政事》第三,页五“何骠骑作会稽”《注》)

    (三)《管辂传》曰:“裴使君(楷)有高才逸度,善言玄妙也。”(同上,《文学》第四,页九“傅嘏善言虚胜”注)

    (四)《江左名士传》曰:“鲲(谢)通简有识,不修威仪,好迹逸而心整,形浊而言清。”(同上,卷中之下《赏誉》第八下,页九“谢公道……”注)

    (五)“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同上,卷下之下《轻诋》第二十六,页十七)

    上面五个逸字,(一)的“辩逸”,指的是言论的玄远。(二)、(三)的“高逸”及“逸度”,指的是超越于世俗之上的神态,有如《向秀别传》说向秀与嵇康、吕安,“并有拔俗之韵” (11) ,因为拔俗而后始能逸。(四)的“迹逸”,指行为的放逸,这与谢鲲的“通简有识”有关。(五)的“俊逸”,是由“略其玄黄”而见,即突破事物之外形,以把握事物之本质,由本质而忘其外形。现在不妨这样地了解:魏晋时的所谓“逸”,实际应包括在当时人伦品藻中对人所把握到的“神”的概念之内,亦即应包括在对神作分解陈述的气韵观念之内。神不离乎形;但由形而见神,这形已从品藻者的观照中升华了上去。既已经是升华了上去,则此时所把握的形,便不可能是形的全貌。升华得愈高,原来的形,便保留得愈少,神的呈现也便愈真切;3原来的形,至此乃成为可有可无之物,而成为九方皋相马,马的颜色也可以略去,甚至把颜色弄颠倒了,也无碍于相到了马的神髓。人的神,人的气韵,也并非是同级性的。现在不妨更进一步地说,神由拔俗而见,拔俗有程度上的不同,于是神可以表现为许多层次的形相;拔俗拔得最高、升华升得最高时的形相,即是逸的形相。严格地说,逸是神的最高的表现。

    逸者必“简”,而简也必是某程度的逸。《世说新语》有下面一段富于启示性的话:

    王长史(濛)谓林公:真长(刘)可谓金玉满堂。林公曰:金玉满堂,复何为简选?王曰:非为简选。真致处言自寡耳。(卷中之下《赏誉》第八下,页八)。

    金玉满堂,是说人生的圆满无所不备。简选是由有所选择而来的简。林公认为金玉满堂,即不合于简选。王长史则认为由选而来之简,乃有心于简,此种简必有所遗漏,非简之极致。真致处言自寡,这是把握到人生“真致”的处所,即是把握到人生的本质;本质的自身即是简的,便不期简而自简。

    此种简即是人生的真致,所以简中即涵有金玉满堂。逸即是由拔俗而把握到事物的真致。事物的真致是高出于流俗之上,所以是高逸,是清逸。寄情于事物之真致的人,从尘缚中解放了出来,所以他的生活形态也是高逸、清逸。并且从世俗看,也是放逸。真致以外的东西,都被澄汰了,真致以下的东西,都如“婴儿之未孩”而尚未发露出来,于是也自然是“简贵”。

    第八节

    由人之逸到画之逸

    我已经再三说过,魏晋的玄学————实际落实而为人生的艺术化;由人生的艺术化,转而加强了文学、艺术上的艺术性的自觉。而以人物为主的绘画上的传神、气韵生动,实即来自人物品藻中所把握到的神、所把握到的气韵,要求在绘画上加以表现,于是神中之逸、气韵中之逸,当然也可以成为绘画中之逸。不过逸的基本性格,系由隐逸而来,绘画中最富于隐逸性格的,无过于山水画。因此,绘画中,逸的观念的正式提出,始于张怀瓘,而其崇高的地位,则奠定于黄休复,在时代上绝不是偶然的。他两人虽然也把逸格用到人物画上面,这可以推断是由山水画之逸,而推到人物画之逸。

    张怀瓘以“不拘常法”作为逸的特征,黄休复所说的“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苏子由所谓“纵横放肆,出于法度之外”,恽格的“离方遁圆”,皆是此意。神格已由妙格之忘其技巧而传物之神。忘技巧,即忘规矩,但此时之忘规矩,乃由规矩之极精极熟,而实仍在规矩之中。逸格则是把握之神愈高,与规矩之距离愈大,终至摆脱规矩,笔触冥契于神之变化以为变化,此时安放不下任何规矩。因之可以说,神是忘规矩,而逸则是超出于规矩之上。

    其次,黄休复以“笔简形具”为逸的特征。神格已是传神,已是气韵生动,已是不求形似,其着笔亦必较能格、妙格者为简。但已如前所述,逸乃神中更迫近于神的真致之神,逸格所借以表现此神之形,乃升华到最高点的形,形将因愈升华而愈接近神的玄微的本性,因而自然而然地会简到近于玄微之际,所以它的表现,将较神格为更简,而乃至以简为其特定的性格。前面所引的恽格“画以简贵为上。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的几句话,最能说出此中消息。此种简,乃迫近于神的真致的根源之地的简,简所表现的乃形的根源,所以笔简而依然形具。此时的笔,冥合于神的真致,由神的真致而出,有如道的造物,无造物之迹而万物皆谓我自然,此之谓“得之自然”,此即张彦远称为“自然”的真意所在。而彦远下面几句话,也似乎可以帮助对此一问题的了解。他说:

    顾(恺之)、陆(探微)之神,不可见其盼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僧繇)、吴(道玄)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 (12) 按彦远对疏、密二体,未分优劣,然若以此处之密体为神,以此处之疏体为逸,似无不妥当之处。

    由上所述,逸格并不在神格之外,而是神格的更升进一层。并且从能格进到逸格,都可以认为是由客观迫向主观,由物形迫向精神的升进。升 进到最后,是主客合一、物形与精神的合一。神与逸在观念上,我们不妨将二者加以厘清;而在事实上,也将如妙格之与神格一样,只能求之于微茫之际。凡不由意境的升进,而仅在技巧上用心、在技巧上别树一帜的,也有人称为逸格或逸品,但这是逸格的赝品,逸格常由此而转于堕落。前面所引董其昌的话,也正是为了防止这种赝品。不过,他所提到王洽的泼墨,乃至二米的墨戏,能否称为逸格,恐怕应成为问题。

    最后要提的一点是,超逸是精神从尘俗中得到解放,所以由超逸而放逸,乃逸格中应有之义,而黄休复、苏子瞻、子由们所说的逸,多是放逸的性格。但自元季四大家出,逸格始完全成熟,而一归于高逸、清逸的一路,实为更迫近于由庄子而来的逸的本性。所以,真正的大匠,便很少以豪放为逸,而逸乃多见于从容雅淡之中。并且倪云林可以说是以简为逸,而黄子久、王蒙,却能以密为逸,吴镇却能以重笔为逸,这可以说,都是由能、妙、神而上升的逸,是逸的正宗,也尽了逸的情态。徐渭、石涛、八大山人,则近于放逸的一路,但皆以清逸为其根柢。没有清逸基柢的放逸,便会走上狂怪的一路。此种演变,也是不应忽视的。

    (1)  《宣和画谱》卷十一“董元”条。

    (2)  此处所引二语见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三“董源”条下。

    (3)  见《美术丛书》三集九辑,页四八。

    (4)  见《续资治通鉴》卷第十七。

    (5)  《栾城后集》卷二十一。

    (6)  按此处之朱景真,一般皆作朱景玄。又景玄《唐朝名画录》序原文是“张怀瓘《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贤愚优劣也。”按最后一句,乃总结上之神、妙、能三品及逸品而言,非仅指逸品。又原序“真以能画定其品格,不计其冠冕贤愚”,此乃言其决定品格之整个标准,更与逸品无关。邓椿此处全系以意引用,朱之名字及其语意皆有误。而神、妙、能三品外,又标逸品,朱景玄明谓始于张怀瓘的《画品》,并非始于朱景玄本人。

    (7)  《宣和画谱》卷二“孙位”条下:“其后改名遇,卒不知所在。”

    (8)  《世说新语》卷下之上《巧艺》第二十一注:“《续晋阳秋》曰,恺之(顾)尤好丹青,妙绝于时。曾以一厨画寄桓玄……桓乃发厨后取之,好加理复。恺之见封题如初,而画并不存,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如人之登仙矣’。”

    (9)  《历代名画记》卷七“张僧繇”条下:僧繇于“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

    (10)  见《文心雕龙·明诗》篇。

    (11)  《世说新语》卷上之上,页十九《言语》第二注。

    (12)  《历代名画记》卷二《论顾陆张吴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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