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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诗的基本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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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春望》)

    再看李贺罢: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阙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按:此诗题为《金铜仙人辞汉歌》,咏魏明帝召取西汉故宫捧露盘仙人移置殿前事)

    再看李商隐罢: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寄令狐郎中》)

    李白说:“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杜甫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李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李商隐说:“茂陵秋雨病相如。”我们只要读了这几句诗,就可以看出他们各个人情感的差别。

    照此说来,情感是没有新旧的问题,乃是各个人的问题。

    第六节 思想新旧的问题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作诗以情感为主,不是以思想为主,但是,诗的中间也许有思想夹在里面。例如李商隐的诗云: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

    这首诗有情感,有思想,但是它的思想是旧思想。又如下面一首诗云:

    冷雨疏烟做晚凉,雨余明月吐清光。

    始知浴罢天然美,不用云罗助晚妆。(《雨后》)

    这首诗有情感,有思想,但是它的思想是新思想,就是所谓裸体美。这种思想在五十年前,甚至于二十年前的中国,是不会产生的。这首诗的作者乃是我自己。我很荒谬,把我自己的诗拿来做例。我很郑重地向读者声明:我并没有其他的用意,只不过在写这本书时,偶然想不起别的诗,只偶然想到这一首诗罢。援梁任公著书把自己写在书中的前例,想读者对于我当不见怪罢!

    闲话少说,且说我们把这两首诗比较一下,就可以知道思想是应该新而不应该旧了。倘然我们现在作诗,还是李商隐的那种思想,那就一定没有多少价值,何况旧的思想还有时和新时代的潮流有显著的冲突哩!

    第七节 事实新旧的问题

    我们在前面也已说过,作诗是以情感为主,不是以事实为主,然诗的中间也许有事实夹杂在里面。例如杜甫的诗云: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这首诗有情感,有事实,但是它中间的事实是李唐天宝时代的事实,而不是现代的事实。又如于右任的诗云:

    存且偷生死更悲,余收尔骨尔尤谁?

    平生慷慨争民党,一战仓皇委义旗。

    罴虎连云思将帅,流亡载道泣孤嫠。

    良心痛苦吾能说,又到鸡鸣午夜时。(《义旗》)

    (按:此诗为民国二年作,纪讨袁失败事)

    这首诗有情感,有事实。但是它中间的事实,是民国时代的事实。虽然离开现在也有十八年了,但是比着天宝时代的事,总觉是近得多,所以于先生的诗在现代的价值比杜先生要高得多。

    我们读了这两首诗,可以知道生在现代的人应该记现代的事了。

    第八节 体裁新旧的问题

    体裁新旧的问题,我在前面早已说过,只以受束缚不受束缚为标准,不管是什么体裁都是可以的。现在举几个旧诗中因受束缚而弄坏了的例如下:

    孟浩然《送元公至鄂渚》诗云:

    岘首辞蛟浦,江边问鹤楼。

    又孟浩然《送谢录事之越》诗云:

    想到耶溪日,应探禹穴奇。

    这里他所说的鹤楼,分明是黄鹤楼,我们也不曾听见黄鹤楼可以简称鹤楼。孟老先生却受了五言的限制,不得不硬割去一个字,称为鹤楼。他所说的耶溪,分明是若耶溪,他也被五言所限,不得不硬割去一个字,称为耶溪。岂知这两个字是不能割裂的,割裂了,就不成文。这是一个旧诗受束缚而弄坏了的好例。

    孟浩然是被五言所限,割裂地名,去就固定诗的格式。却是又有人要作七言诗,嫌字不够,硬把不须要的字装上去,凑成七个字。这一类的诗很多很多,而其中最好的一个例,就是明人李攀龙的《明妃曲》,他的诗云:

    天山雪后北风寒,抱得琵琶马上弹。

    醉后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

    这一首诗真好笑。它每句的开头两个字都可以拿去。我们把它拿去了,就变了一首五言绝句比较的更好。读者请看下文罢:

    雪后北风寒,琵琶马上弹。

    不知青海月,犹作汉宫看。

    如此岂不是更好些吗!当时李攀龙作这首诗,不知是先立意要作七绝,便作成这首坏诗呢,还是无意中作成这一首坏诗?总之,被我们说穿了,总觉得是每句头上拿去了两个字比较的好些。

    也许有人说:第一句“天山”二字是指示明妃所在的地方,是不可拿去的。其实不然,下面有“青海”二字,也是指示明妃所在的地方,那么,只要有一处指示她所在的地方,已经够了,何必要重复。也许有人说:“抱得”二字不可割去。这话也不对,抱得二字有了不嫌多,没有的也不嫌少。至于“醉后”二字就很可以删去,“徘徊”二字那就更无聊了。

    这个例刚巧和前一个例相反,而受束缚的害处,两个例都很显著。我们看了这两个例,已可以得到适当的了解。如今再举一个关于平仄的束缚的例如下,我在小时候就读熟了袁凯的一首诗如下: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京师得家书》)

    那时候只觉得这首诗好,却不知道袁凯是何时何地人。稍后,已经知道袁凯是明初时人,是华亭人,但还不曾怀疑这首诗中有一个被后人改的字。再过了几时,读影印原刻的《袁海叟集》,见这首诗的第一句是作“江水一千里”。我因此想到作“一千里”是对的,作“三千里”是不对的。因为它的题目是《京师得家书》,可知他这首诗是在京里作的,而在袁凯时(明太祖时)明代的京城是在南京,袁凯是华亭人,从华亭到南京没有三千里,可知“一千里”是对的,“三千里”不对(也不见得确是一千里,不过一千里比三千里为比较的对)。“一千里”是他的原文,“三千里”是后人替他改的。后人为什么要替他改呢?因为照旧诗的格律说,“一”字是平仄声不调,“三”字,平仄声是对的。他们只顾平仄声的调和,而不知道失却了原作者的本意。这是受平仄声束缚的一个例。

    我们作诗的人只要能把这些束缚完全解除了,不管是新,是旧,都可以的。例如胡适之的《希望》云:

    我从山中来,

    带得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

    希望开花早。

    一日望三回,

    望到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

    苞也无一个。

    眼见秋天到,

    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风回,

    祝汝满盆花。

    这首诗除了分行写以外,完全是一首旧式的五言古诗。又如刘大白的《八月二十二日月下》云:

    愿把团寄与君,

    青天碧海隔殷勤。

    耽心最是明宵月,

    定比今宵瘦一分。

    这首诗除了分行写以外,完全是一首旧式的七言绝诗。

    然而他们的诗不能说不是好诗。有人当它是新诗看,也可以;有人当它是旧诗看,也可以。这样说来,体裁的新旧是没有多少的问题。我说这话,我绝对不是主张凡是作的人必须要作得如此。除了这样的以外,任便怎样,都可以,譬如像下面所举的例都是好诗。

    刘大白 秋意

    虫声满耳,

    午眠刚起,

    认取一丝秋意。

    秋意,秋意,来从风里。

    是秋底意?风底意?————

    毕竟起从心地。

    一九二一年八月九日在杭州

    这是一首近于词的新诗。

    修人 听高丽玄仁槿女士奏佳耶琴

    没处洒的热泪,

    向你洒了罢。

    你咽声低泣,

    你抗声悲歌,

    你千万怨恨都迸到指尖,

    指尖传到琴弦,

    琴弦声声地深入人的心了。

    你发泄了你的沉痛多少?

    蕴藏在你心底里的沉痛还有多少?

    啊!人世间还剩这哀怨的音,

    总是我们的羞罢!

    我的高丽啊!

    我的中华啊!

    我的日本啊!

    我的欧罗巴啊!

    这是一首近于散文的新诗。

    谢冰心 春水之一

    诗人也只是空写罢了,

    一点心灵

    何曾安慰到

    雨声里痛苦的征人。

    这是一首小诗。

    刘大白 旧梦之一

    泥中呢?

    水面呢?

    谁作主啊?

    风是落花的司命。

    这又是一首小诗。

    刘复 山歌

    河边浪阿姊你洗格舍衣裳?

    你一泊一泊,泊出情波万里长。

    我隔子绿沉沉格杨柳听你一记一记捣,

    一记一记齐捣勒笃我心上。

    这是一首拟作的民歌。

    这种种的体例虽然各不相同,但我以为都是好诗。

    第九节 合于诗学原理的问题

    我屡次说过,作诗必须合于诗学原理,倘然不合于诗学原理的,简直不能算是诗。不过,明白了诗学原理的人,未必就会作诗;而不懂诗学原理的人,作起诗来,也可以与诗学原理暗合,也可以作出很好的诗来。

    举几个实例来证明罢。如清代的章学诚,他在他的《文史通义》里有一篇《文理》,中间有说到诗歌原理的地方,确能说得很透彻,但是章学诚自己并不会作诗。

    反转来说,清初的作者如王士禛、查慎行、施闰章等人,谈起诗学原理来,实在比不过章学诚,但是他们的诗都作得极好。况且不必要是所谓文人才作得出好诗,就是不读书、不识字的人,也可以作得出好诗。如《随园诗话》载一首樵夫哭母的歌道:

    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

    这首歌是一个不识字的樵夫作的。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叫诗学原理,但是他随口唱出来的歌,就是极端文人化的袁子才也承认它是好。

    又如朱骏声曾选了一部诗,名叫《如话诗钞》,中间有一首无名氏的《端午》诗云:

    满斟碧酒泛菖蒲,先醉婆婆后小姑。

    婆醉有侬侬有婿,小姑醉煞倩谁扶?

    这首诗是一个女子的口吻。真是女子作的?或是托为女子的口吻?虽不可考,但可确定是当时候流传在民间的一首民歌,而不是当时文人所能拟作的。无论如何,这个作者他决不能彻底明白诗学原理,只是他作的诗能暗合于原理罢了。不过作诗的如能够明白诗的原理,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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