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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南明,1644—16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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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光政权

    1644年夏,当造反军在山西、北直隶和山东横冲直撞时,中国南北交通遭到严重破坏。黄河以南的明朝军事当局陷入混乱、拖拉与缺乏指挥的状态,邮传和运输路线上的在职人员大都放弃职守,道路上挤满了难民,他们把瘟疫、惊慌、敌探和关于北方情况的种种可怕的传闻带到南方。4月5日,崇祯皇帝曾下诏天下勤王。但在造反者攻陷北京21天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仍未发兵。又过了20多天,崇祯皇帝自缢的可靠消息才到达南京。

    这个消息不仅震动了南京和北直隶的官场和社会贤达,而且传遍南方,在晚明的社会动乱中掀起新浪潮————城市暴乱、佃户和奴仆反抗主人、工场和矿厂工人罢工、土匪袭击、各式各样地方武装集团造反————这股浪潮在许多地区几十年都没有平息。第一个南明朝廷正是在地方失去控制和整个社会缺乏有指导的、协调的军事化的情况下,企图建立一个恢复北方和明帝国的基础。

    首先要考虑的是崇祯皇帝的继承者。当时谁也不知道皇太子(朱慈烺)或他的两个幸存的弟弟的下落,[1]有些人出于这个理由,主张推迟新君主的选择。但更多的人感到及时拥立一个君主对于团结全国是迫切需要的。到5月22日,当留都南京职位最高的在职官员第一次聚集来商讨这一问题时,几个从河南和山东的封地逃出来的明朝藩王已经到了淮河地区。其中最重要的是福王(朱由崧)和潞王(朱常淓)。[2]

    严格从继承顺序考虑,在崇祯皇帝自己的几个儿子之后,显然就是福王,然后是另外三个藩王,他们这时还不知在南京附近的什么地方,潞王是第五位。但潞王得到一些有影响的人的支持,一则因他在品格和智力上被认为优于福王,再则因许多“耿直”派官员担心福王成为国君后对他们不利,甚至带来灾难。这种担心的缘由要往上推三朝。万历皇帝曾想越过他的第一个儿子,指定福王的父亲为皇太子。这个意图许多年受到激烈反对,最后为东林的拥护者所挫败,导致一系列派别斗争与不和,直到崇祯朝仍未停止。[3]因此,福王一旦做了皇帝,他可能因为这个缘故而向“清流”报复。史可法由于知道福王名声不好,更容易受到那些心怀疑虑的东林党人的影响。

    不过,绝大多数官员担心越过世系选择君主的潜在含糊性,大多数意见赞成福王。凤阳总督马士英看出这一点,开始了一个大胆的政治花招。他一方面赶忙把福王弄到南京郊区,一方面在镇守江北的将领中进行支持福王的活动,将来新朝廷的安全要依靠他们。史可法看到这种压力,当福王在6月初到达长江边时,他放弃了他的保留意见(如果找到皇太子将出现分裂),而接受了马士英的既成事实。

    1644年6月5日,福王以藩王仪制进入南京,第二天,他暂时即监国位,仿照1449年景泰皇帝的先例。6月7日,他搬进皇宫,俨然就是一国之君了。作为监国或事实上的摄政,他在七天内正式任命了六部和内阁等文武百官,以图重振这奄奄一息的留都。

    从15世纪初永乐皇帝定都北京起,南京作为南方的京城已名存实亡。这里有与中央的大多数部门相似的部门,不过这些职位人员较少,也没有声望,被看作是过渡性的,经常空缺。对王朝来说,南京主要有两个功能:首先是作为一个军事基地,保卫和管辖富饶的江南地区,特别是长江和大运河运输网;其次是作为最重要的行省南直隶实际上的省城,南直隶以产品或因转运而供养北直隶。因此,明末南京最重要的官员是南京的户部尚书和安全上的“三执政”————兵部尚书(他通常又是参赞机务)、五军都督(通常是一个太监)和操江提督。[4]

    除去充实南京原有各部门的许多空缺外,这个新政权还必须重建北京的几乎全部政府机构,包括京城警卫系统;改变赋税和运输的流向;调整行政范围;重建或修复旧皇宫中的宫殿和住所。所有这些都是在相当大的混乱中开始的,缺乏胜任的或有经验的人手。但是,在明朝原来的国都复兴明朝,这里不仅有开国者而且有建文帝的陵墓,在心理上是一个不小的鼓舞。在万历朝,建文皇帝重新成为开国者合法的继承人,作为正统的象征和抵抗北方不道德的残暴势力的象征,他在南方恢复了声望。[5]

    最初的高级官员选择,在大多数旁观者看来,似乎是既适当又公平的;尽管有少数几个知名人物拒绝参加,或勉强参加,或被迫参加,但许多有着耿直名声的人接受了重要职位,例如,史可法、高弘图和姜曰广都当了大学士。此外,明显出于对稳定的关心,大家认为监国福王有尽早择吉即帝位的必要。为他的登基草拟了25条施政纲领,以争取官僚、贵族和百姓的广泛支持。它们包括招纳贤士,审慎地任用被造反者驱逐或因党派斗争而离职的人,宽大处理那些曾“身陷”造反者手中的官员,反对随便征税,减少晚明加派的捐税,豁免特别困苦地区的赋税。尽管有这些充满希望的初步措施,仍然很快就出现了分歧,首先是文职与武职人员之间的冲突。

    早期的问题与后果

    起初,作为报酬,马士英得到作为兵部尚书和大学士的有名无实的职位,但实际上他仍是凤阳总督。因为是他使福王成了皇帝,所以他感到现在他不能被排除在国家的最高议事机构之外。他很快领着一支军队来到南京,催促监国福王赶快登基,并事实上胁迫朝廷委派他到南京任兵部尚书和大学士。6月19日福王正式成为弘光皇帝时,马士英随侍左右。第二天,由于几个受马士英影响的有权势的将领的建议,史可法要求解除他在朝中的职务,去长江以北督师。他不久就在扬州设立了行辕。这一事态发展不仅震动了官场,而且在南京引起了反对的舆论,认为像史可法这样一位能干和得人心的大臣应当留在皇帝身边,而马士英作为一个在将领中闻名的军事战略家,应当到战场上去。但史可法没有鼓励这种抗议活动,这也许是因为他希望避免同马士英的冲突,以维护这时内阁中脆弱的团结。

    初期调整的一个重要部分,是把当时在南直隶北部到处乱窜并造成破坏的各支军队编为四镇。各镇的领兵将领和防区如下:(1)高杰占据南直隶北部的黄淮地区,负责河南北部的战事;(2)刘良佐占据淮河以南的南直隶中西部地区,负责河南中部和南部的战事;(3)黄得功占据长江以北的南直隶中部地区,负责支援在他北面的高杰和刘良佐;(4)刘泽清占据淮安州,负责南直隶东北和山东南部的战事。每镇的士兵,要靠耕种被遗弃的或瘠薄的土地来取得粮食;武器、装备和其他物资则靠每个防区在本区征收的税款来购买。此外,每镇定员3万人,每个士兵每年由中央政府发给饷银20两。史可法和他的3万人的军队集中在扬州和徐州之间,作为他们的督师。

    除此之外,来归顺弘光皇帝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后来者,即湖广的左良玉和他的5万多散漫杂乱的军队,他将作为第五镇的统兵将领。在安庆和镇江各部署了一支军队,它们之间有几处驻扎着江防军,以保卫长江,它们中间的南京则另有一支6万人的应急军队。此外,还加强了操江提督在南京对岸浦口的军队。九江和凤阳的两个总督以及在安庆——芜湖、怀安——扬州和河南东部三地的巡抚,将部分地得到中央政府配给的支援。

    这样一个军事部署的总开支预计要700多万两————就是说,至少超出南京户部当年预计的收入100多万两。而预计的收入还得用于薪俸、建设和朝廷的礼仪开支。由于豁免了遭受土匪劫掠地区的赋税;地方赋税被挪用来增加军事设施;失去了福建和两广[6]大部分地区的赋税,南京只能指望南直隶南部和浙江的赋税收入,而这些地区到晚明时在粮食上已不能自给自足和从地区间的贸易获取财富。此外,当年严重干旱。即使军队的数量不急速增加,即使有最好的财政官员和军需官员,供应也将不足,何况弘光皇帝两者都没有。

    为了获得军队的忠诚(这是它非常缺乏的),朝廷用两种办法讨好他们。一是允许军队在各自的防区内有获取食物的完全自由,甚至可以自己任命管理人员,一是对带兵的将领滥予加官晋爵,不是为了赏功而是为了激励他们的军事才能。这种政策导致严重的冲突。文官看不惯武将的贪婪和自负,认为他们全是无功受禄;居民反对在他们的城镇驻扎军队,而军队则认为驻在城镇比乡下和军垦区舒服,因为这里更富足,货源更充分(而且有墙把各小队保护起来,互不干扰)。此外,各个防区在出产和收入上的不平均,加剧了将领之间的地方性对抗。

    平民鄙视士兵,而一些士兵则鄙视另一些士兵,把他们看作吃皇粮的土匪。的确,许多部队原来就是叛乱的团伙。特别是在河南中部的大多数地区,那里布满了堡砦,其中一些就是由当地的叛乱者和刚得到弘光朝廷任命的人指挥的。[7]但这种情况并不使他们与正规军有何不同。他们都是大伙武装起来的人,靠打、砸、抢为生,有的得到军官的庇护,有的则不。

    朝廷本身从一开始就由于高级文官与勋臣之间的分歧而分裂。后者控制着南京周围的大部分军队。他们企图参与政府大计并得到民政官员更多的尊重。当时的操江提督刘孔昭就企图在内阁中谋一个职位。他受到吏部尚书张慎言的反对,理由是没有先例。其他的勋臣和刘孔昭联合起来指责张慎言在任命官职上轻视武将;文臣则反驳说,武官无权过问朝廷的事。这次争吵的结果是张慎言辞去官僚机构中这个最重要的职位。

    这类争吵本身已够严重了,它们还同马士英的竭力增加个人权势和朝中“清流派”与“逆党”之间的斗争始终纠缠在一起,这些斗争始于16世纪末的东林党人。尽管马士英是一个有一定才干的人,胸怀宽大的人也可以与他共事,但文官都不喜欢他,东林党和复社的不妥协的追随者尤其不喜欢他。

    马士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文职机构以外,他拉拢那些不满分子:将领、勋臣和宗室中的野心家;在文职机构以内,则拉拢那些由于清流派的反对导致仕途受到阻挠的人。“清流派”前辈、左都御史刘宗周严厉的奏疏,使马士英更加感到需要这样一种策略。刘宗周常批评军人,对朝中的“小人”提出警告,强烈要求惩治某些不服从命令的将领,主张将马士英送回凤阳。[8]马士英决定采取一切手段加强他的地位,同朝中反对他的这班文官进行斗争。这个决定启动了他无法控制的各种势力。

    “清流派”不信任马士英,是因为他同阮大铖向来过从甚密,而阮大铖是复社深恶痛绝的人。据说在17世纪20年代,阮大铖为了争夺一个他垂涎的职位,曾与臭名昭彰的太监魏忠贤勾结,陷害东林的一个盟友。后来,崇祯朝将魏忠贤及其党羽定为“逆案”,阮大铖作为次要人物被列入“阉党”,削职夺官,永不叙用。但这还不足以抵消复社名士对阮大铖的憎恨,他们中间的一些人甚至公开辱骂他,把他排斥在官场和上层社会之外。[9]阮大铖想当官的强烈欲望加上他的工于心计与报仇心切,使他在他们眼中成了邪恶的化身。弘光朝廷发生的事,似乎证实了这种担心,但从阮大铖受到党人过分的刺激与羞辱来看,他们的担心也可能是主观臆断的。

    “清流派”的反对激怒了马士英,他决定替阮大铖复官,明知这会引起一场风波。不仅因前朝对阮大铖有永不叙用的定案,更糟的是,这次任命出自中旨,不是按照惯例先行推荐,然后再经过朝廷大臣的审议。这种走捷径的办法,始于成化年间,此后常被滥用,在天启、崇祯两朝曾引起很大的争论并导致恶果。[10]阮大铖终于在1644年9月30日成了兵部右侍郎,这加速了高弘图、姜曰广和刘宗周的去职。第二年他升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巡阅江防,他的高升给那些既想升官又想报仇的人指出一条途径,即依附马士英。

    为了肃清政府中的反对派,马士英和一些过去受到排斥的人如通政使杨维垣等诡称,应当受到惩治的“邪党”不是那些与天启朝的太监有所谓联系的人,而是那些与北方的造反者有勾结的人。他们还企图为列入“逆案”的人翻案,甚至要求重新出版《三朝要典》————一本由阉党编辑的诬陷东林官员的书。[11]某些“清流派”官员在为南京朝廷定策时不赞成拥立福王,也作为一个重大问题被提了出来。政治迫害愈演愈烈,甚至超过马士英的初衷。最为世诟病的是,阮大铖诬陷他的仇人周镳通敌,因为周镳的一个远亲曾在北京的李自成政权中为官。周镳不像许多复社名士那样在阮大铖得势时被逮捕,但他也没有逃走,1645年5月初他奉命自杀。

    这种清洗可能加强了马阮集团,但大大削弱了政府。它转移了政府对更重要的问题的注意,把好人赶出朝廷,并对制定一项对于那些被怀疑对李自成抵抗不力或甚至予以帮助的人的明确政策增加了困难。这些人有的受到欢迎,有的受到恐吓。有的复官,有的被处死,基本上根据党派关系决定。因此毫不奇怪,许多人宁愿留在弘光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外,即在造反者或满族人一边。

    马士英为了巩固他的权力,还从政治目的出发任命将领。此外,他也怂恿某些明宗室干预朝廷事务,只要能利用他们攻击他的政敌。在谴责马士英的政敌的将领中,刘孔昭和刘泽清叫嚷得最响,在宗室中,朱统依附马阮集团迫害反对派,以期获得官职(宗室一般不得担任官职)。由此引起了宗室钻营官职之风,但这比起防御指挥的政治化来,还是个次要问题。史可法在驾驭江北四镇骄横的将领方面,一开始就遇到很大的困难,加之他们与南京兵部(受马、阮控制)有直接联系,史可法就更加为难。这个情况引起的严重后果是刺激了左良玉,他早先曾受到一个东林人物的很深的影响,僧恨马、阮。马士英为了防范他,故意克扣军饷,并企图在他和九江的总督之间制造不和,尽管马士英也担心左良玉的纪律极坏的军队可能叛变。御史黄澎利用这种情况竭力鼓动,首先检举马士英“十大罪状”,随后说服左良玉起兵反对马士英。

    对马士英的成功和弘光朝廷的命运最重要的是他和皇帝的关系。朱由崧本来不愿继承帝位。他像所有的藩王一样,习于享乐,被禁止参加政治活动。他从来不曾显示出坚强的性格、决断,或对政府事务和统治权的知识,而这些都是他现在所需要的。不过,在他即位后的最初几个月,他确实作出很大的努力履行皇帝的职责,直率地承认他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首辅的指导和帮助。虽然他起初选择了高弘图,但不久马士英就设法取代他成了首辅。

    他利用皇帝的自卑感与不安全感,迎合他想把一团糟的朝廷事务委托给某个人的愿望,达到了这个目的。各种检举、清洗和政治花招所强调的,是“清流派”想拥立鲁王,是东林集团冤枉了朱由崧的父亲和祖母,是某些人竟然胆敢议论皇帝的亲族(突出的宗室)以及其他的人阻止太监想把部分税银解入内库的企图。虽然皇帝既未发动也未鼓励这种制造分裂的指责,但也缺乏加以制止的决心。他依靠伴随他从河南来的少数太监,而疏远先前驻在南京的政治上更机敏的太监。

    皇帝逐渐缩入深宫,引起种种谣言,如关于他的好色、放荡、不理朝政,以及马士英和阮大铖助长这种荒淫的卑鄙手段。不论这些传说真实与否,马士英之获得有限制的权力主要不是靠赢得皇帝的信任,而是靠架空他。为了支付内廷的靡费,特别是选择皇后和举行结婚大礼,导致政府的财政支绌。

    财政上的危急情况引出了各种对策,其中大多数是老一套办法,即增加赋税。除派出官员和太监催促赋税和食盐专卖收入的运送外,相当大的注意力是放在苛捐杂税上。有人提出开矿和取消海上贸易限制以取得更多的关税,同时政府在江南对酒和房地产征收新税,并铸造弘光钱币。政府标出价钱,卖官鬻爵,罪犯可以花钱减刑。

    但对政府的名声影响最坏的,是任命一切官职都需要行贿。马、阮及其同伙公开这样做,表明这是他们筹措政府经费的一种公然手段。但这种意图从未正式说明过,它看起来更像是个人的腐败行为。在人民的眼里,则是“长官多如羊,小吏贱似狗……可叹江南钱,尽入马家手”。

    敌人和战略

    当时迫切需要的,是增进文武官员之间的团结,但谁是主要敌人,在弘光时期从未弄清楚或取得一致。是造反者还是满族人,应该在什么地方抵抗谁?如果主要威胁是造反者,那么是陕西的李自成还是四川的张献忠最有可能首先下江南?如果主要威胁是满族人,那么他们是在对付了造反者之前还是之后向江南进军并走哪条路线?在山东和北直隶的清军是仅仅想肃清造反者以准备对付西边的李自成呢,还是想伺机南下进一步侵犯和占领中国领土?他们是否可能同造反者联合起来进攻南方?

    由于这种复杂性,这个财政上陷入困境的政权必须同时在四条战线上保卫自己:湖广中部,河南中部和东南部,河南东北部,南直隶北部。此外,从长江上游,长江以北的大运河和浙江来的叛军的接近,使南京经常处于惶惶不安之中。在弘光朝的头五个月,朝廷担心的是农民起义军;到冬天,它比较清楚地看到满族人的危险性;结果问题变成了是打清军还是打明朝内部的敌人。总的来说,朝廷以及所有的南明机构始终低估了满族“蛮子”的意图和能力。

    起初,史可法和整个朝廷都希望满族人真像他们宣称的那样,帮助明朝主持正义————就是说,若不被激怒,他们愿意同南明朝廷合作,满足于某种报偿、让步和特殊利益。为了探索这种可能性和鼓励满族人的谈判态度,弘光朝廷在1644年7月开始计划派使节去北京。使节的目的规定为:(1)适当地安葬崇祯皇帝;(2)赠与吴三桂爵位和贺礼,[12]对他的效忠满清,暗中加以破坏,吴三桂原是明朝北方的将领,曾有效地反对农民起义军;(3)向满洲人赠送谢礼(补偿),感谢他们把农民起义军赶出北京;(4)劝诱满族人撤军,条件是让与山海关以外的全部领土,每年纳10万两岁币,默许其统治者除“皇帝”之外的任何称号。他们不知道摄政王多尔衮为了取得“天下”的战略利益,这时正把年轻的顺治皇帝从沈阳接到北京。

    1644年8月初,正式任命三个人担任这一使命,以新提升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左懋第为首,左都督陈弘范和太仆少卿马绍愉随行。这不是最好的一组人选。三个都是次要人物,选择他们的主要原因是,只有他们似乎愿意去。左懋第决心在蛮子面前维护明朝的荣誉,不欲进行谈判。此外,他公开反对委派马绍愉,因为马在崇祯朝同满族人谈判时有讨好对手之嫌。[13]陈弘范则是清廷这时所要找的一个中间人,希图通过他说服南方的将领归顺。

    使节走走停停,由于供应和运输问题以及遇上土匪,沿大运河北上的进程很慢。他们进入济宁以北的满族人占领区后,受到很冷淡的接待,不提供住处,并加以许多限制,在10月的最后几天当他们接近北京时,这些限制越多。人家对待他们不像平等国家的使节,而像从一个属国来的进贡者,最后,他们由于企图同吴三桂联系而被拘留在鸿胪寺。在这里,满族大学士刚林见了他们两次,责骂他们和南方的政府,没收了他们带来的礼物,不许祭奠或重葬崇祯皇帝及其后妃,认为没什么可谈判的,因为清军已经发动了对南方的战役。最后,他们被允许在11月25日在严密监视下离开北京,但不久就有一支清军赶来,将左懋第和马绍愉俘虏。陈弘范这时已与清廷合作,继续前进去向弘光朝廷报告即将来临的对南京的猛攻。

    关于清廷的狂妄与好战的报告并不使史可法感到意外。8月下旬,多尔衮曾给史可法送来一封信,信中对比了清廷的自我牺牲精神取得的成功和南方朝廷的自私自利导致的失败,敦促史可法投降。史可法在10月15日发出了他的著名的回信,[14]雄辩地驳斥了多尔衮,坚决地拒绝了背叛,从那时起他就采取步骤增强防御,预备对付清兵可能的猛攻。早先,史可法纯正的人品和爱国心曾深深感动了土匪出身的高杰,在江北四镇的将领中他最强也最难驾驭。现在,史可法重新部署军队,就派高杰驻守咽喉之地徐州。11月和12月,清军在南直隶东北边境被击退,于是人们希望明朝军队至少可以守住长江防线。

    “三大疑案”

    在南京,士气愈来愈低落,偏执狂和党争以及伴随而来的清洗和迫害,无可挽回地削弱了弘光政权。关于三大疑案的真假问题,从1645年1月起直到这个政权结束,始终占据了人们的注意,它们最好的揭示了这个时候弘光朝廷的党派活动。这些案件本来都是可以宽宏大量地或者圆滑地加以解决的,却被阮大铖及其党羽用来达到报复的目的,说这是他们的政敌在煽动叛乱。结果产生出种种谣言,使百姓疏远朝廷。

    第一件是大悲案,大悲是个和尚,他在南京城外因形迹可疑被捕。官方的秘密审问报告说,大悲故作疯癫,先供称崇祯时封他为齐王,后来又说是吴王,这些说法显然都是假的。但是,一些人认为他的陈述证明他了解包括福王在内的一些藩王的情况,而掌权的人不愿把这些情况暴露出来。不论大悲和尚是真疯还是装疯,负责审问的官员都想快些在暗中了结此案。只有阮大铖看出有追究的理由,他开了一份赞成潞王和挑唆大悲颠覆弘光朝廷的人的黑名单。但这时马士英制止了他,这个案件在1645年3月27日以公开处决疯和尚结束。

    就在同一天,皇帝得到报告说,在浙江发现了一个自称是崇祯皇帝长子和太子的年轻人,于是派太监去把他请到南京。起初对他采取审慎的尊敬态度,官员们特别是崇祯诸子的讲读和熟悉北京宫廷生活的人聚在一起向他提出问题。尽管这个年轻人确实认出了一个讲读,并看来相当熟悉北京皇宫的布置,但他对许多问题未能作出正确的回答。一些记载说,在严密盘问下,他承认他叫王之明,是太子的近卫。另一些记载声称这个鉴定是伪造的,说这个年轻人虽然受到屈辱,但始终坚持他是真太子。

    弘光皇帝似乎真诚欢迎找到太子,但他接受了这个年轻人是骗子的决定,并反复说明这一定罪,以回答前线将领的奏疏,他们对谣传太子受到朝廷中坏人的诽谤和折磨表示震惊。由于对“王之明”和三个所谓主谋者的严刑拷问,这种谣传更耸人听闻了。

    使真太子命运这一历史问题变得复杂的,是这样一件事,三个月之前,另一个自称太子的人在北方出现,在清廷引起一桩公案,其微妙与政治影响在每一点上都与南京的案件相似。[15]满族人最后处死了北方那个自称太子的人,但更大的意见分歧阻止南方采取这个办法,因为在南方,尽管缺乏证据,却普遍地并往往是狂热地相信“假太子”是真的。

    就在审问“假太子”的同时,一个自称是弘光皇帝妃子童氏的人,正从河南被护送到南京。她一到南京就被打入冷宫,因为皇帝愤怒地一口咬定她的故事是编造的,拒绝再听到这件事。有些记述说她是如何动人地诉说与写出她和福王的关系以及遭受的苦难,另一些记述则说她很快承认她的配偶是另一个藩王,她误以为他已经在南京登基。总之,从“假皇妃”在受刑时提到的一些人名,得出了她与某些人合谋推翻朝廷的结论。这些和其他有关她的性生活的指责,自然在政治人物中引起很大的不满;弘光皇帝让这个女人瘐死狱中这种明显的残酷行为,在他的不得人心之外又增加上一层怀疑:他自己才是骗子。[16]

    供应短缺、清洗和“真伪太子案”加上逃出清军追击的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有南下长江流域之势,终于引起南京久已担心的兵变:左良玉军以“清君侧”为名的东征。

    弘光政权的结局

    自从1644年6月占领没有防御和混乱的北京后,满族领袖即认识到必须给李自成起义军和中国北方的一般亡命之徒以决定性的打击。只有到那时才能考虑征讨南方的政权,因为当时满族人还不知道它在政治和军事上很脆弱。于是,在1644年夏和初秋,他们的领袖首先集中打击陕西南部的李自成军队,然后肃清山东北部和东部的零散起义军。清军逐渐在黄河(它从1495年起流向山东半岛之南)以北的平原上建立起一道薄弱的防线。到秋末,援军已经进入山东南部和南直隶北部,以对付从南方来的进攻。在北直隶南部和河南北部,他们肃清仍然活跃在这些地区的李自成残部。在这个时期中,明朝前线的一些军人提议合作;他们有的真的忠于南京,有的动摇不定,有的则真想背叛。最严重的背叛涉及驻守开封的总兵官许定国。

    在后方得到一定程度的巩固并得知南明的情况后,清廷在11月中旬决定同时发动对西安和南京的战役。这两个战役分别由多尔衮之兄阿济格王、其弟多铎王指挥。但后来河南东北部出现的局势威胁着这两个战役的成功。于是对战略作了修改:多铎在平定黄河以南洛阳至开封地区之后,转而进攻李自成在潼关的最坚固的防线,同时阿济格从北边进攻西安,对李自成的根据地形成两面夹攻。

    多铎的任务执行得迅速而顺利。1645年1月初,他的军队在河南西北部渡过黄河,占领洛阳及其以东直至开封的所有据点。他们击败起义军,俘虏或接受了几个明朝将领的投降。没有后顾之忧,多铎遂引兵向西,经过激烈战斗,于2月9日攻破潼关。这时李自成放弃了西安。在阿济格的追击下,他带着一支约20万人的军队向东南方向逃走,沿陕西、河南边界进入湖广北部。多铎留在后面完成在陕西和河南西北部的作战计划。但3月11日后不久,他接到进军江南的命令。

    明廷的反应是把最好的军队派到前线,击退清军并沿黄河南岸标出新的防区。但有两件事严重地削弱了朝廷应付清军进一步挑战的能力:高杰的被害和左良玉的起义。高杰是江北四镇中最能打仗也是最骄悍强横的将领,他受命从驻地徐州向西进军以保卫洛阳和开封之间的战略要道,同时与总兵官许定国协同作战。

    由于高杰与许定国从前有仇隙,两人素来互相嫉恨。现在两人都表示友好与宽宏。但是,1645年2月8日夜,许定国在他的睢州驻地宴请高杰,将他杀害。随后他渡过黄河投奔清军,在他们眼中,他的杀害高杰大大提高了他的身价。同时这一行动使高杰的大军陷入愤怒与混乱之中。其他各镇将领对高杰的怨恨和南京的政治阴谋,挫败了史可法重建高杰军的领导的企图。当他们不受管束地进入南直隶向扬州溃退时,守住黄河防线的希望就破灭了。

    清军在陕西击败李自成,增加了左良玉部下的担心;他们害怕他们给养和纪律都很差的军队将面临来自西北的起义军的猛攻。此外,关于可疑的太子和童妃的谣言传到湖广,增加了左良玉对马——阮集团的厌恶。年老、有病、精神不济的左良玉在部下祈求下,把一封假造的太子求援的书信当作真的接受,并以此作为移师向东清除马士英的借口。4月19日,当清军向东穿过河南北部而李自成的溃军在阿济格追击下迫近武昌时,左良玉开始了他的“东征”。

    左良玉在九江遇到江楚总督袁继咸时,才认识到自己受了愚弄,袁继咸拒绝支持他。他们两人的军队都不听命令,密谋劫掠九江城。左良玉因懊悔致使病情恶化,不几天死去。他的义子担任叛军的领导,继续东下,沿途“征集粮食”。马士英和阮大铖怕左良玉甚于怕满族人,他们以为可以通过谈判使后者缓和下来。因此,当清军迫近徐州和凤阳时,马士英命令长江以北的明朝将领包括史可法在内移师南京以西去阻止左良玉的军队。虽然荻港附近的驻军足能阻止现已成了一帮散兵游勇的挺进队,但在这紧急时刻,注意力和兵力被从淮河地区引开了。

    多铎的军队于4月1日从潼关出发以后,分三路前进:一路经虎牢关;一路经洛阳地区,沿颍水而下;一路越过兰阳,从开封东边穿过。他们在归德会合后,再分兵渡淮河。一支指向临淮,另一支指向盱眙。后一支在徐州再分出一支精兵,在准塔王率领下沿黄河东北取淮安。直到清军在5月13日抵达扬州,他们沿途没有遇到抵抗。相反,许多明朝将领投降并为敌人效力。

    史可法的军队不是大量被调走就是开了小差,留下守扬州的人很少。顽强的扬州人民回击清军的进攻,拒绝多铎反复的投降引诱。最后在5月20日,城墙被大炮攻破。也许为了做给其他可能想抵抗的城市看,满洲人下令屠城,可怕的大屠杀持续了10天。史可法自杀未遂被俘,在他拒绝顺从多铎后被杀。他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爱国义士之一。[17]

    到1645年5月30日,清军主力集结在长江北岸仪真至瓜州之间。对岸,在大运河入长江处,有大量明朝军队保卫府城镇江和那里的运输站。6月1日夜,清军利用黑夜和大雾,将扎有火炬的木筏送过江,引诱明守军开炮射击。同时,一支先头部队在西边偷渡过江。第二天早晨,当镇江守军发现清军就在附近时大为恐慌,弃城而逃。

    地图28 清军出征中国南方(1644——1650年)

    阿济格追击李自成,经过左良玉放弃的武昌地区,进入江西西北边境的山区,6月初,李自成也许在这里为村民所杀。[18]一部分清军继续寻找李自成,其他的则尾随左良玉军沿江而下,计划从后面攻击它。但5月下旬,清军刚到九江,这支七零八落、走入迷途的明朝军队就来投降,未经任何战斗。

    镇江陷落的消息使南京陷入一片混乱。1645年6月3日夜,弘光皇帝带着少数人秘密出城,向西南方向芜湖附近的黄得功驻地逃去。第二天,当发现皇帝不见了时,马士英带着一支庞大的卫队和一个据说是皇太后的女人向南边的杭州逃去。其余大多数官员也逃的逃,走的走,有的干脆闭门等候,老百姓则洗劫了皇宫和高官住宅。一个监生领着一伙暴民从狱中救出“太子”,让他穿上宫中的戏装“登基”,并在武英殿建立一个小朝廷。但总督京营圻城伯赵之龙这时站了出来,他想保持城内的平静并保护好这座城池。他容忍“太子”的支持者,同时向多铎作出和解姿态,直到他确信能以有利条件投降并把南京交给满族人。

    6月7日和8日,清军到达南京城外,在直接通向皇宫的主要城门外扎营。在这里,在倾盆大雨和泥泞中,他们接受了明勋臣和文武官员头面人物的投降。多铎在他们的忠诚得到证实,和平占领这座城市有了保证之后,于6月16日从南门进城。同时,在芜湖的弘光皇帝和留下来的少数支持者打算去杭州,在南宋时这里曾是中国的国都。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刘良佐就领着一支清军到了。黄得功由于部下的背叛和受了重伤而自杀,皇帝被刘良佐捉去。6月17日和18日,这个原来的皇帝穿着平民的衣服,被押送回南京,沿途受到人民的辱骂。到南京后他在一个有多铎和“太子”参加的宴会上受到羞辱,然后被关在南京附近一个地方。

    另一支8万人的清军,沿大运河南下取苏州,然后继续向南,以粉碎效忠明室的人在杭州建立国都的计划。在那里,潞王起初拒绝然后同意就监国位,[19]但并未采取任何实际措施,直到满族亲王博洛率领一支清军于7月6日突然出现在杭州城下。潞王开城门投降,这个地区的大部分明朝军队争先恐后渡过钱塘江,向东南退去,钱塘江和杭州湾这时就成了明、清军队的主要分界线。[20]

    长江下游地区的抗清活动

    到目前为止,清廷采用的是军事手段,现在,在一个安定是征服者将来的成功所系的地区,清廷转而采取社会、经济和政治方面的绥靖手段。清廷相信长江三角洲地区贮藏着大量稻米,可用以缓和北直隶因长期干旱引起的粮食短缺,首先采取步骤恢复大运河的航运,这条河实际上已有两年不用,像黄河大堤一样需要维修。出于象征的与行政的理由,清廷派出它自己的官员到各州县(大多数明朝官员已弃职而去),征收当地的赋税和保护税册。

    明朝的南京和南直隶,需要某种形式的政府。8月中旬,清廷废除明朝的行政体制,改南京为江宁;从此它仅是江南(原南直隶)的省城。[21]对南京的官僚机构因而进行了缩减与改组,勋臣和武将则被并入清军。多铎成功地完成了艰巨的征战后,清廷解除了他的职务,派他的侄子勒克德浑代镇江宁,命声名狼藉但非常能干的明降将洪承畴总督军务,掌管地方上的一切行政事宜。[22]

    人民更关心的是将在6月24日开始实行的38条法令。与头年在北方颁布的相仿,它们包括:大赦;废除明朝的一切苛捐杂税及其拖欠;严惩贪赃枉法的官吏;豁免赋税,特别是豁免顺从清统治的地区的赋税;审慎地起用真心归附的文武官员,并广为延请前朝其他勋臣、官员和有才干的知名人士;恢复商业;关心穷人和家庭团聚;归还被地方豪强霸占的财产,让人民安居乐业;重建官学和科举制度以及其他收买人心的表示。对还不屈服的敌人,清廷提出种种劝诱:对投降的起义军宽大处理;对愿意投降的明朝抗清领袖,以同样的品级、头衔和俸禄任用;对向清当局自首的明朝诸王以礼相待,包括国家给予补助。

    其中一条与前此的清政策很不一样。这就是7月21日在江宁颁布的薙发令。所有不是僧道的成年男人都要采用满族发式————剃去头部前面的头发,梳一条长辫子————和改穿满族服装以显示他们对清的忠心。法令规定,各地从它到达之日起,10天内强制执行,违者处死,这条法令在北方曾被暂时取消,也许是因为它太伤中国人的民族感情。当多铎最初统制南京时曾明确表示,只有参加清军的中国武职人员才需要改变发式和服装。[23]在江南颁布并严厉推行这条法令,比任何其他因素更加激起人民的抗清情绪。

    在明朝的两座京城相继失陷后,江南的地方豪族和次要官员曾竭力压制各种不满与不法分子(主要是佃农、奴仆和秘密会党)的动乱,他们现在欢迎任何人来掌权,只要能恢复他们所习惯的社会秩序。因此,当汉族的清官吏最初出现时,在许多地方并未引起大的动荡,因为社会上的头面人物都采取等着瞧的态度。但是,当“留发不留头”的最后通牒到达各州县时,事情很明显,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蛮子”,于是反清的共同事业把各种社会成分团结起来,若不是这样,他们就会吵作一团。

    这种抵抗在四个地区变得最坚决:(1)苏松三角洲东北的高度商业化地区;(2)苏州西边和东南边的太湖和泖湖地区,这里便于行动与隐匿;(3)南京西南宁国与休宁之间的山区通道;(4)江西东北部,这里住有许多明宗室成员。

    这些地区的抵抗采取许多形式:坚守城池抵御清军围攻;在乡村地区伏击清军或将他们逐出战略要地;袭击清军已占领的城市或军事据点;发动城市暴动,暗杀清官吏。支持并有时接替这种抵抗运动的,有各种各样的社会成分。他们包括在职与退职的明朝文武官员,地方衙门或自安机构的成员,明宗室,地方乡绅和商人,政治与文学团体的领袖,明朝官军,地方民团,民间军事专家,财主家的打手,农民自卫军,尚武的僧人,秘密帮会,反叛的佃农和“奴仆”,海盗和匪帮。

    这帮奇特的共事者,他们的利益是如此不同与互相冲突,他们各人心向往之的秩序(如果有的话)是如此不确定,因此,坚强与持久的抵抗势难维持。此外,尽管许多抵抗领袖接受了设在浙江和福建的南明政府的正式委任,但明朝政府在南直隶任何有影响的存在已经消失,没有机构来协调各地的行动。甚至抵抗者所共有的对顺从蛮子习俗的反感也受到了破坏,因为攻击他们的几乎全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往往比他们的满族主子更加野蛮。对顽抗的城镇进行残酷屠杀的清政策,也吓住了抵抗者。总计起来,生命和财产的损失,数目大得惊人。

    在已经成为清第二基地的地区普遍发生的抵抗运动,不是满族人没有立刻南进的唯一原因。八旗军和将领们需要轮换和休息。此外,清廷不仅要供应占领江南的军队,而且要供应荒芜了的湖广省的驻军,这个地区以往向东输出多余的粮食。南方新上任的要员洪承畴需要重新估计总的形势。也许这是真的:长江下游地区的抗清运动减慢了清军的势头,从而给南方其他地区明朝抵抗力量的组织和准备赢得了时间。但很难说这是明朝的转机。

    地图29 南明朝廷的主要驻地

    鲁王政权和隆武政权

    两个朝廷的并存

    弘光时期,给许多从北方到南方来避难的明藩王指定了新的居住地点。鲁王朱以海从山东迁到浙江东南部;唐王朱聿键的封地在河南,当南京陷落时,他正经过苏州去广西。[24]唐王曾继续南行。当杭州陷落时,他在一个正在撤退的将领郑鸿逵的保护下,退到钱塘江上游。[25]在连续接到礼部尚书黄道周的三封劝说信后,他于1645年7月10日在衢州宣布即监国位的决定。然后他继续沿浙江福建之间的陆路南行,穿过江西的东北角,翻越仙霞岭,沿途为建立他的朝廷制定具体计划。

    唐王在7月26日到达福州郊外。三天后,他进城正式即监国位。这时发生了一次常见的争论,一些人认为唐王暂即监国位比较慎重,待他恢复了福建以外相当一部分疆土后再即皇帝位,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只有皇帝的号召力才能振奋人民精神,组织起他们的支持。后一种意见占了上风,1645年8月18日,唐王在福州成了隆武皇帝。

    同时,清先遣人员和新派的地方官员已经迅速进入通常称为浙东的富庶地区。[26]人民对这种霸占权力和当地许多掌权者轻易屈服的反感,7月31日在余姚爆发成为起义。在乡绅领袖的领导下,撤换了地方官吏,几天内,明官军将领和邻近地区均起而响应。清的官员和与之勾结的人被处死或监禁;建立起各种民军;清军被赶回钱塘江西岸。这些起义的领袖立即支持台州的起义领袖们,他们正要求鲁王在浙东就监国位以鼓舞人民的抵抗。鲁王爽快地接受这个要求,于8月下旬在绍兴正式成为监国。[27]

    虽然鲁王的支持者中有几个人当大臣颇有经验,但他的政权的主要人物实际上全是浙东本地人。还有一些人受到重视,是因为他们发起并领导地区的志愿组织和民军,激发他们的是对乡土的骄傲与关心。这种乡土观念有很大的作用。它说明这个地区人民对鲁王政权的支持为什么高于其他任何南明政权所得到的支持。它还使他们能够迅速部署战斗人员到关键性的防御地点;他们熟悉本地情况,因而占了上风。他们以值得称赞的敏捷,沿钱塘江东岸和杭州湾南岸建立起一条弧形防线。他们还努力与浙江北部、西部和长江三角洲河湖地区的抵抗活动取得联系。然而,他们很少考虑扩大朝廷的影响,使其超出这个小小的地区。

    隆武政权的管辖范围比鲁王政权大,这本是福建即位者的优势所在。朝廷中最著名的人物大学士黄道周是福建人;在天启和崇祯朝,他作为“正义”事业直言不讳的辩护者远近闻名。此外,隆武皇帝特别注重从福建以外招徕人才。他很有抱负,想同浙江、江西、湖广以及大别山区几百个据点的抗清领袖取得联系并授予他们头衔。[28]他希望广东和广西的文武官员服从他,期待从四川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报告。但是,福建在经济和地形上的限制,加上大多数隆武朝的重要支持者只图自保,阻挠了对其他省份的实际控制;持自保观点的代表人物是郑鸿逵和郑芝龙兄弟,他们的利益仅限于福建省。

    郑芝龙(当时外国人称他为尼古拉斯·伊昆)起初在中日海外贸易中充当翻译和助手。尽管两国政府有种种限制,他仍逐渐成为中国东南沿海港口和这一带水域的霸主。他最初以一个不寻常的强盗而著名,具有出色的组织与训练才能,极欲充当社会领袖,愿意不时地与政府当局合作。1628年,明朝政府争取到他的投降。此后,在明朝军事机构的庇护下,他扩大了势力,最后升到总兵的职位。[29]

    弘光皇帝封郑芝龙为伯爵;隆武皇帝封郑鸿逵和郑芝龙为侯爵,以报答他们帮助他建立朝廷。此外,鉴于郑芝龙实际上控制了福建的财政,皇帝授予他广泛的权力,让他兼户、工、兵三部尚书。起初,隆武皇帝庆幸得到这样一个人的支持,容许他把自己的许多亲戚朋友安插在重要部门。由于没有孩子,皇帝甚至过继郑芝龙的长子郑森为己子,赐姓朱,取名成功,号称“国姓爷”,仪同驸马都尉。隆武皇帝和这位“国姓爷”(即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郑成功)的亲密关系,对南明事业有深远的影响。

    合作失败

    直到1645年10月,隆武朝廷才知道在浙江建立了另一个朝廷。立即派出一个使臣带着隆武皇帝的诏书去绍兴。他在10月下旬到达,他的到来在鲁王的大臣中引起了分裂。起初,鲁王愿意退位,支持他在福建的“皇叔父”。几个素有重望的人也力劝他以大局为重,受隆武皇帝节制。但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张国维激烈反对,说福州“鞭长莫及”;如果监国退位,浙东脆弱的抵抗运动就会瓦解;在这个时候改换朝廷,将使君臣之间失去信任。

    鲁王听信了这些话。其他的官员被迫对抵制隆武朝廷表示一致同意,于是遣回使臣,并带去一封按照张国维的意见写的回书。结果,虽然鲁王的许多文武官员秘密地请求或接受了隆武皇帝的任命和封号,但鲁王朝廷根本不想与隆武朝廷合作,于是,两个朝廷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水火不相容”。

    1646年2月,隆武皇帝曾给他的“皇侄”送去一封令人感动的信,恳求他为了中兴事业进行合作,并发誓不同室操戈。他诚恳地说明他要求最高统治权并非出于自私,说明由于战略上的原因,他不能避免在鲁王的地区计划军事行动。[30]但不知这封信是否送到了绍兴的鲁王朝廷。那年春末,隆武皇帝派一个御史带了许多银两去犒劳驻守在钱塘江的军队,但得不到鲁王当局的保护,结果被不受约束的军队杀害。夏初,鲁王派一个使臣去福建,被隆武皇帝监禁并处死,这也许是由于怀疑他与郑芝龙勾结。

    要解释这一系列悲痛的事件,我们必须从地理、两位藩王的性格和当时恐惧的心情来看。福建和浙江的人口稠密地区之间,绵亘着几座大山,阻塞了直接的交往,即使在最好的时期,福州与绍兴之间也不可能有迅速的交通。

    第二,唐王和鲁王以相反的性格特点保持他们的统治地位。鲁王监国仁慈温厚,他只做礼仪上需要他做的事,而让文臣武将发挥主动精神。但他下定决心并真心愿意充当那些想为明朝而战的人的傀儡领袖,也许他感到他不能抛弃他的支持者。

    唐王此时40多岁,饱经忧患,在囚禁中度过半生。他在整个童年和部分成年时期都与被他祖父不公正地囚禁的父亲做伴。1636年当北京受到满族人的威胁时,他带兵勤王,违犯了明朝律令,被废为庶人,在1644年弘光帝登极大赦,释放他并恢复他的王位之前,他不过是在明朝囚禁罪宗的凤阳高墙内苟活而已。

    此时,从禁锢中解放出来,他甚至表现出更大的决心与主动精神,这种决心和主动精神曾招致崇祯皇帝对他的非难。他俭朴、勤勉,只有一个10年来和他一起备尝辛苦的妻室曾氏,他不怕物质上的牺牲。他很有学问,特别是在历史和明朝的制度方面,他以他的继承权而骄傲,这是他历尽苦难得来的,他相信他的时机已经到来,他是唯一能中兴明朝的藩王。虽然他对待鲁王很审慎,但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待1645年秋在广西桂林称帝失败的靖江王朱亨嘉。这个不走运的藩王被押送到福建,废为庶人,死于狱中,以昭示这个地区其他明宗室成员。很明显,隆武皇帝具有一种强烈的、出自内心的使命感,不欲与别人分享领导权,即使是他自己的大臣们。

    第三,对与另一个权力中心的合作两个政权都不够放心。紧张、敌意和党派偏见,使争取皇帝好感的对手均被指责为煽动叛乱。此外,许多得到鲁王和隆武政权双重任命的人,这样做只是为图私利,玷污了这种本来是高贵的行为。

    内部问题和战略问题

    鲁王政权和隆武政权起初都采取防御姿态。为什么它们都没有取得进攻的优势,原因大同小异:缺乏供应基地;后勤上的困难加上文武官员之间的敌视;依靠正义精神对待硬性的军事组织、纪律和训练问题;两位藩王不同的统治方法。对这些我们还可以加上福建普遍发生的各种社会动乱。两个政权都面对满族骑兵无可置疑的陆上优势。但这要到一年以后才成为现实,而在此期间,两个政权都不是变得更强而是更弱了。

    鲁王的兵力约20万人,全靠钱塘江或杭州湾沿岸的浙东地区供应。由于支撑政权的基层的性质、鲁监国消极的统治方式和在财政及军队供应上普遍的分散倾向,没有建立起一个中央的税收部门。开始实行的是一个宽松的原则,即明朝官军的军饷出自他们所在的州县的赋税收入,而民兵和志愿兵(由各种“义士”领导的军队)则靠他们原来的地区自愿捐助。官军不满于这种安排,要求将所有为进行战事而增加的钱物,交由他们控制,根据战略需要进行分配。但是,“义军”领袖[31]不信任官军,不同意这个建议。折中方案是,所有的军队,包括官军和义军,应从最近的地点得到支援,可以是赋税收入,也可以是爱国捐献,这个方案主要不是出于原则,而是出于权宜之计。没有一个后勤方案真正解决了在“分地和分饷”问题上的争吵。

    1645年和1646年之间的冬季,愈来愈严重的供应短缺,促使官军偷窃预定给志愿军的给养,导致一片混乱。当饥饿在鲁王的军队中成为普遍现象后,许多“义军”战士干脆拔腿回家,而官军则求助于抢劫和敲诈勒索。在没有中央的后勤管理的情况下,任何中央的指挥机构都是无能为力的。此外,当明水师在长江三角洲地区被清军击败后转移到鲁王地区,陷于走投无路的瓦解境地时,他们也不能做些什么。

    战术问题上也同样存在分歧。在将领中,有的赞成迅速攻打杭州,有的提出应首先加强绍兴的防御。几次成功的跨过钱塘江的进攻对杭州造成了威胁;而且,明军队穿过浙江西部几乎到达太湖,暂时使这个地区的清军陷于孤立。但这类进攻失败的时候居多,原因是鲁王军队之间、鲁王军队与他们希望会合的清军后方的抵抗团体之间,配合与联络都很差。文人领导的“义军”喜欢独立行动,不考虑别人的计划和所冒的危险。在1646年2月的另一次进攻杭州失败后,这种情况仍在继续。鲁王的将领不得不把钱塘江以西的土地让给清军。寄希望于明军的水上优势以抵御清军水师的进攻,或横渡杭州湾,从海宁西北进入敌后,鼓动人民起来反抗。

    隆武政权的兵源、财源和给养主要来自福建,其次来自广东和广西;但都不够充分。朝廷建立后不久,就认识到即使是最低限度的军事开支,也远远超过福建和两广目前赋税收入的总和。这个问题一方面试图以加紧搜刮来解决。从桥梁和港口征收五花八门的通行税;经常向店家和食盐专卖行业摊派各种费用;搜刮地方财政的盈余;卖官鬻爵;征收各种爱国捐助,如地主按照土地面积的“大户助”,绅士按照功名的“绅助”,官吏按照品级的“官助”。另一方面则希望逐渐缩小军队的部署。郑芝龙在1646年5月报告说,供应和武装当时驻守福建的所有军队,需要156万两白银————仍然远远超出政权的支付能力。

    于是,皇帝同意将福建的赋税收入只用于支援福建。这个乐观的计划要招募3万人把守各关口,1万人维护州县的自安,每年花费86.2万两。浙江西南部、江西和湖广的军事行动,军费必须全部就地筹措。把守各关隘的军队实际人数,从未达到计划的数字,而部署在那里的少数几千人得到的配给,经常在标准以下。广东直接向江西南部和福建的隆武朝廷提供一些赋税收入。但数目只相当于正常税收的一个零头,根本不能满足朝廷的迫切需要。

    有几个因素合起来限制了税收进入隆武朝廷和给养到达前线。一个是地理上的。福建主要河系的上游,地势崎岖,山关险要,这些地方的运输机构根本担负不起一场较大的战争的紧急任务。其他因素不是与普遍的社会动乱有关,就是与郑芝龙的人品和动机有关。

    前面已经提到,明朝两个首都的相继陷落以及伴随而来的行省和地方政府的惊慌失措,使非法活动和潜在的社会冲突迅速表面化。在福建、江西、广东三省交界的山区地带,麻烦有增无减。由于这个地区的土匪很难控制,长期以来在赣南(江西南部赣州周围地区)驻有专门镇压土匪的军队,这里的居民也常在自卫中被杀害。现在,大批匪帮袭击广东东部和福建西南部的地区,不仅需要转移人力物力来对付他们,而且危及陆上的交通运输路线。邻近地点的佃农起来反对地主,因为他们在收租时“大斗进,小斗出”[32]。随着日月推移,在福建全境都发生了“山贼”的袭击,拦路抢劫成为常事,地方争斗不受约束,由于郑芝龙的注意力转向别处,甚至一些海盗也重操旧业了。在这种情况下,人民无法知道新派来的官吏和新增加的捐税是否合法,自然把他们所有的一切藏起来,以保证他们自己生存的需要。

    此外,在福建的许多文官和士绅看来,从前的海盗郑芝龙现在不过是一个监守自盗者。他们怀疑他企图从他们的地区和他们身上榨取更多的钱财。许多人不但不响应爱国捐输的号召,甚至连正规的货物税也不交付。传统史学对郑芝龙有很大偏见,难以客观地评价这个人。的确,他能干、狡猾、野心勃勃,并在一定范围内很有权势。的确,他希望通过支持隆武皇帝扩大与深化他在福建的势力。但同样明显的是,他不愿削弱或牺牲他辛苦得来的赚钱的海事基地,去进行一场内陆战争,其结果可能是朝廷迁往别的省份。也许他一再以给养和准备不足为由而反对皇帝所热衷的“亲征”,是根据对形势的正确判断。但郑芝龙的拖延(它引起朝廷里著名文臣对他的嘲笑以及皇帝不露声色的轻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自己的长远打算与皇帝的长远打算产生根本冲突。

    文臣一派希望把皇帝从福建及其土皇帝的限制中解救出来,所以他们辩论说,迅速的进攻将鼓舞浙江和江西人民的反抗精神,因为他们正受到征服者的蹂躏。武将一派(特别是郑氏兄弟,他们希望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辩论说,需要谨慎,要慢慢来;他们反对走出福建的主要山口,到外面去作战。这个斗争集中表现在黄道周与郑芝龙的摩擦中。

    为了反对郑芝龙的阻挠,黄道周在1645年11月自请督师北伐,去援助最近在江西东北部遭到失败的明朝义军。他没有得到郑氏兄弟任何帮助,就带着一小支全由热心的志愿者组成的乌合之众和一个月的口粮离开了福建。他相信沿路上他能全凭“忠义”的号召,得到他所需要的人员和给养。黄道周的出征在福建和江西得到热烈的响应,但他的军队太缺乏训练,与陈兵江南南端的清军根本不能匹敌。1646年2月初,黄道周在那里很容易地被清军击败了。两个月后,他和他最亲密的同事在南京被杀。这对隆武皇帝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他一直依靠黄道周帮助他维持朝中文武官员的均势。

    隆武皇帝坚强的性格表现出诸多矛盾的倾向,在平时,这些倾向可能得到调和,但在受到挫折时,就更加显露出来了。他希望以东汉的光武帝(统治时期为公元25——57年)为榜样,后者以杰出的将才使汉朝得到中兴,他喜欢大臣们鼓励他这样做。他在即皇帝位七天后,就宣布了他的亲征计划,指定他的弟弟新唐王朱聿在他不在时处理福州的事务。由于上面谈到的各种原因,他一直不能离开福州,直到1646年1月,他进驻建宁,宣布他想直接从那里出发,前往长江下游地区的广大战场。

    同时,他十分看重皇帝作为文学艺术的榜样和保护人所起的作用,经常亲自起草他的公告,写得又快又好,热情地接受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成百卷书籍,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固执地坚持科举制度。他反复告诫军队不要扰民;但他无可奈何地看到社会上充满武装冲突,慨叹政权不再能控制黩武主义和好斗精神了。

    在用人上,隆武皇帝的态度也自相矛盾。他的热情使他欢迎任何看起来同他有共同目的的人。结果,许多只会吹牛的无能之辈被派出去担任重要职务,而在朝廷里,皇帝又想亲自做太多的事,而没有利用他清闲、臃肿的内阁中几个有真才的人。

    隆武皇帝在战略问题上反复无常。部分原因是他急于对来自前沿省份(浙江、江西和湖广)的任何消息,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积极作出回答,于是就先下命令,然后才考虑命令的可行性。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最坚定的舵手也要和犹豫不决进行斗争。首先,是郑氏兄弟的态度,他们公开支持,暗中拖延。似乎他们的准备工作永远做不完,他们的给养永远不够充分,他们永远不会执行从杉关和分水关向西向北出击的任务。这样,皇帝只能走到建宁为止。其次,很难得到准确的情报:关于清军在钱塘江上游的实力,关于用水师成功地进攻杭州和苏州地区的可能性,关于江西千变万化的局势,关于遥远的湖广的复杂事态,等等。

    这种情况打乱了皇帝的战略。起初,他计划沿钱塘江而下,在去南京的路上收复杭州。然后,他希望把福建、江西北部和湖广中部的明朝军队集合在他的领导下,从鄱阳湖以东的某处顺流而下直捣南京。最后,当清军对福建西北各关口的压力增加时,他考虑移跸赣州,从那里他可以收复江西北部,或把他的朝廷迁到相对说来防御较强的湖广南部。结果,他看来更可能前往江西或穿过江西,而不是进入浙江或江南,1646年3月,他回驻延平,在这里他再次宣誓出关,决不回福州。

    两个政权相继灭亡

    隆武皇帝一直特别关心守住江西南部,因为如果清军完全占领该省,就会堵塞所有出入福建的主要陆上通道,并使广东易于受到进攻。他授予在那里积极进行抵抗的明朝官员以很高的官职,并派他的一些最得力的大臣,包括大学士苏观生和郭维经,去帮助保卫那个地区。1646年5月下旬,传来赣州被围的消息,隆武朝廷面临真正的危险,他们尽一切努力挽救局势。

    赣州的明军总数在4万人以上,但他们是一锅大杂烩:来自福建、江西、广东和湖广的明官军(许多是新近才招募的),来自江西和贵州的土著,出于利害关系而与明朝的事业相结合的山贼。尽管这时清军在江西的指挥混乱,而且士气低落,但明军的统帅却不能集中力量把清军从赣州赶走,使这座城市愈来愈孤立。

    同时,浙江的清军逐渐巩固了他们在钱塘江以西的地位,尽管南京与杭州之间的地区并不完全安定。1646年4月,清廷命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6月14日,他率师进驻杭州,准备从杭州南面的大堤渡过钱塘江。但东南持续的干旱使江水暴落,水流缓慢,泥沙淤积。从上游一些距离绍兴不太远的地方骑马渡江成为可能。7月10日,当清军骑兵在桐庐渡过钱塘江时,防守军队立即向绍兴溃逃。清骑兵在后面追赶,并与另一支从杭州用船渡过钱塘江口的清军在绍兴地区会合。

    鲁监国听说方国安和他的军队向绍兴撤退时,就逃出了绍兴。他显然害怕这支军队会洗劫这座城市,而他自己将被方国安劫留,作为投降的礼物。他很快从陆路逃往台州,但在那里他险些被方国安的一个朝同一方向撤退的部下所劫持。因此他从海门出海,得到水师提督张名振的保护,后者随即将他转移至舟山。

    7月末,在延平的隆武朝廷听到清军渡过钱塘江的消息。此后不久,郑芝龙借口对付海盗袭击,离开了延平。他手下驻守在西北各关口的少数军队,不久也随他而去。虽然隆武皇帝试图支援浙江东南并加强福建北部边界,但失败主义的看法充斥他的朝廷。重新激发他的支持者的效忠精神的努力,未能防止他的政府的解体。

    仙霞关告急才终于促使皇帝踏上去赣州的道路,他的随行人员在1646年9月29——30日依次离开延平。但两天后,清军占领延平的消息使他们感到惊慌。许多人星散,一些人试图追随皇帝,皇帝则带着少数侍卫向汀州急行。他在汀州被一小队清军赶上,随即于10月6日同皇后一起被杀。[33]

    1646年10月17日,当满族贵族不战而进入福州时,这座城市几乎空了。郑芝龙可能已同清方谈判了一些时候。投降条件仍未确定,他摧毁了他在福州的火药库,退到更南一些的主要基地。但一个月后,郑芝龙不顾他的儿子和部下许多将领的反对,在福州正式向清投降,对方答应他任福建和广东总督。但不久他就在去“朝见[新]皇帝”的借口下被带到北方,随即在北京被严密地监视起来。其他隆武朝廷投降清廷的文官武将,被允许帮助清军征服广东,以观后效。

    两广和湖广南部的永历政权,1646——1652年

    永历与绍武的对立

    1645年,当弘光皇帝的死讯传到边远的南方时,那里的许多官员,包括广西巡抚瞿式耜和两广总督丁魁楚在内,都赞成拥立朱由,他是新近去世的桂王的儿子,按世系应继承福王。1643年,当张献忠的队伍侵犯湖广南部时,朱由和他的父亲从他们的封地逃到广西梧州避难,1644年,他父亲在那里死去。朱由和其他一些人把唐王看成一个专横跋扈的暴发户,认为他的称帝破坏了按次序继承的原则。但他们把他的登基作为既成事实接受下来,并作为隆武的臣属履行职责。但朱由在袭桂王王位之后不久突然死去。

    这样就剩下他父亲最小的儿子永明王朱由榔。[34]他22岁,生命的大部分在舒适的闲散中度过,直到张献忠的人马使他备受逃亡、被俘和差点被处死的惊吓。他好歹从湖广西南部逃到江西;后来被丁魁楚安置在肇庆。现在,由于他的兄长们一个接一个死去,他突然成了万历皇帝唯一活着的亲孙,明朝皇位的合法继承者。

    当福建传来不祥的消息时,瞿式耜和其他官员试探出永明王愿意登基当皇帝。唯一表示坚决反对的,是永明王名义上的母亲王氏,她现在操纵她丈夫身后唯一继承人的全部事务。她认为永明王太年轻,没有经验,软弱,担负不起这乱世的重任,而广东现时又没有很多大臣,甚至连一支像样的军队也没有,无法组成一个政府并保卫它。

    1646年11月初,丁魁楚接到隆武皇帝殉国的确实消息,问题就变得紧迫了。瞿式耜和丁魁楚强调国不可以一日无君,说服永明王于11月中旬在肇庆即监国位,肇庆曾是明朝一处封地的所在地,广东巡抚和两广总督的行辕也设在这里。[35]瞿式耜和丁魁楚成为新朝廷的大学士,湖广的主要官员被授以其他重要职位,各级武职则授予湖广、广西、四川和贵州的几十个将领。

    先前,广东派出大部分有组织的武装力量去支援江西南部的防御。只留下少数难以控制的地方武装去对付(或参加)成群结队的土匪和海盗,自从1644年北京陷落的消息传到广东后,他们的活动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接着在11月下旬,新监国得知赣州的义军已于12天前被清军击破,感到他和他的家室很不安全,就西去梧州。那里离清军的威胁较远而离广西忠于明室的军队较近。他不知道另一个威胁正在附近出现。

    这个时候,一批隆武朝廷的官员陆续到达广州近郊。这些人中有几个曾与永明王的支持者有联系。但都感到他们不能全心全意参加那个政权,原因是个人的失意,他们做惯了大官,不屑做小官,或因肇庆集团对他们感恩戴德的隆武皇帝抱有成见。有的人还对这个新监国缺乏信心,特别是当他一看到危险,就那么轻易地离开广东之后。总之,当隆武皇帝的弟弟朱聿于12月5日从海路到达广州后,人们抱着热烈的期望迎接他。几天以后,根据弟弟可以继承哥哥的原则,他在广州称帝,即绍武皇帝。这个政权最重要的一些官职,几乎全由广州本地人担任。

    梧州的永明朝廷得知朱聿称帝的消息时,立即决定永明王应回肇庆即皇帝位,认为他的大臣们的较高的威望和较广泛的权力最终能使他的朝廷得到普遍的支持。于是,1646年12月24日,监国永明王在肇庆成了永历皇帝,并匆忙在肇庆与广州之间的西江各战略地点设防。

    武力较弱的永历朝廷企图进行谈判,结果他们的使者在绍武朝廷被杀。到目前为止,广州一直有广东土司的军队驻守,[36]是一个易于防守的地区,这个情况增加了绍武集团的信心,尽管他们自己的军队主要由不可靠的山贼和海盗组成,是被说服在官方的旗号下作战的。永历和绍武两军之间接连发生两次战斗:第一次,在1647年1月4日,被永历的兵部侍郎轻易赢了;但三天后的第二次,永历军队几乎全被歼灭。

    两个朝廷的注意力和珍贵的人力物力,被用在这种自相残杀上,而双方更大的共同敌人却被暂时忘却了。正当绍武朝廷为庆祝他们对永历军队的胜利,在1647年1月20日举行正式的军事检阅时,广州却遭了浩劫:清军骑兵只遇到惊惶而无组织的抵抗。他们从福建的漳州一路赶来,没有被全神贯注于别的事情上的绍武朝廷所发觉。由于现在已不可能进行任何抵抗,首辅遂自杀;他的大多数同僚投降。绍武皇帝企图逃走但被抓住,跟当时聚集在广州的其他许多明藩王一样,后来被杀。[37]

    当关于这场灾难的消息传到肇庆的永历朝廷时,最初的反应是怀疑。但接着而来的报告驱散了一切幻想。1月下旬,永历皇帝匆忙离开肇庆去梧州。从那里,他继续前往桂林,形成了一种望风而逃的格局。这个格局有效地排除了西南各地真正的地区支持的发展,特别是使广东的人民永远地疏远了。

    清军初次突破两广

    如此神速地侵入广州的清军,是两支军队的典型结合:可靠,有纪律的八旗兵小部队和不太可靠、纪律较差的前明军的大部队————他们在清军进入北直隶后就投降了。这一次率领清军的是佟养甲,他原是辽东的汉人,出生于镶蓝旗,最近跟随博洛出征浙江和福建。率领前明军的是李成栋,他自从1645年在徐州投降后,几乎不停地替清军打仗,平定长江三角洲地区,征服福建。

    广州平定后,佟养甲和几百人留下,李成栋继续取肇庆,他从那里派出两支小分队,一支沿北江而上,一支南下雷州半岛,后者后来渡过海峡到海南岛。同时,李成栋领着他的主力沿西江去梧州,于3月5日到达。他从这里派出侦察队到广西中部和西北方向的桂林,1647年4月15日,清军小部队的一次突然袭击差点占领了桂林。

    整个广东和半个广西在清军面前以惊人的速度沦陷。清军再次扩张得太快,这种局面在清征服过程的每一个阶段都重复发生。明朝政府的外部标志————官印、衙门、城墙、岗哨————是容易接管的,只要这些地区的明朝政府已经失去威信。清当局常常发现比这困难得多的事是恢复社会秩序,特别是因为各种破坏分子都与抗清复明的忠臣义士结盟,开始打出正统的旗号。

    许多地方只是为了保存自己,自动武装和组织起来杀一切入侵者————满族人、北兵、义军、明官军、土匪或海盗。佟养甲知道,广东的平定有赖于恢复从广州经湖广至长江中游地区,特别是经江西至江南地区的贸易路线的畅通。那些现在在广东除了打斗和偷窃就无以为生的人,那时就可以找到建设性的工作。但这时佟养甲没有足够的人去完成这个任务。

    由于李成栋驻在西边,三角洲地区的土匪和义军不久就看出广州的清军只能勉强守住城市,无法应付这个府其他部分的武装起义。于是,从1647年3月中旬直到11月底,著名的“广东三忠”(东莞的张家玉、顺德的陈邦彦、南海的陈子壮)领导了一系列短期的抗战。[38]他们无论与永历或绍武政权都没有密切关系,因此他们在这个期间的所作所为应看成是一般地为了恢复明朝,而不是特别为了永历王朝,尽管这对后者有利。

    当这些抗战活动一开始,佟养甲就命李成栋立即回到广州地区,他于4月初到达那里。从那时起直到秋天,他被迫疯狂地从一个地区赶到另一个地区,镇压一次又一次起义。最后,他的军队优越的实力和组织占了上风。10月中旬,陈邦彦在清军围攻清远时被俘;11月初,张家玉在增城与李成栋军的一次激烈战斗中被杀;11月下旬,陈子壮在李成栋军占领高明时被俘。陈邦彦和陈子壮都在广州被公开地残酷处死。

    这些爱国志士之所以未能恢复明朝对广东中部的控制,是因为他们招募了许多土匪和海盗参加他们的战斗队伍。结果,他们在自己的家乡不能得到其他社会贤达的广泛支持。但是,通过迫使李成栋从梧州回救广州,并留在广东中部,他们成功地解除了永历朝廷受到的直接压力,从而帮助这个朝廷度过1647年的许多磨难,并生存下来。

    流亡朝廷在广西和湖广东南

    3月中旬,永历皇帝一行曾在桂林作短暂停留,广西巡抚瞿式耜的衙门即设在这里。鉴于离清军很近,朝廷继续往更远的地方迁移,于3月20日溯桂江至全州,这里是广西和湖广之间的门户。这次迁移也有正当理由。现在明朝人数最多的军队是在湖广南部和西部。如果能把长江中游地区(现今的湖北和湖南)从清廷手中夺回来,那么,这里比更南的任何位置更有利于进攻。

    但是,湖广各部队的供应基地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极不稳定。总督何腾蛟在逃出左良玉叛变引起的灾难后,面临一个压倒一切的任务,即把被搞乱了的湖广各部队组成一支军队:第一,张献忠进犯时,有五支明官军隐藏在偏僻地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脱离了中央的指挥和供应;第二,有三支原左良玉的军队在江西向清军假投降后,反正回到湖广;第三,有一支从云南去支援南京的军队,但在途中弘光政权就垮台了;第四,李自成的残部,他们分裂成四支,每支都曾模棱两可地与清军进行谈判,后来接受了明朝方面的官职和头衔,先是从隆武朝廷,随后从永历朝廷。

    湖广的政治和经济基础曾先后遭受张献忠和左良玉部队的破坏,不能承受这样大规模集中的军队,甚至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现在,这些军队大多靠抢劫为生,甚至总督直接指挥下的军队也惯于用敲诈勒索的方式从已经一无所有的居民中榨取一点可怜的给养。各方面的镇将所关心的,主要是他们的指挥权不受侵犯,他们互相提防,只有在牺牲别人以加强自己的供应和防御的前提下,他们才听从何腾蛟的命令。

    在朝廷,瞿式耜规劝说,皇帝一听到风声紧急就仓促走避,有失去民心的危险。但因为皇帝已经去了全州,瞿式耜就劝告他安心留在那儿,准备一次“亲征”,经过湖广南部到武汉,他的莅临,会使湖广的军队团结起来,一致对敌。

    但是,永历皇帝即将表现出他的两面性,这是他整个在位时期的特点。一方面,他不喜欢他的心胸高贵的大臣们要他勇敢、坚毅、有远见的劝谏。他怀疑他们的豪言壮语,感到他们十分乐意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另一方面,他心怀感激地投向任何一个军阀的怀抱,只要他看起来能保他和皇室的平安。唯一使他恼怒的,是这种保护常常强加给他种种限制。

    这时,湖广最跋扈的镇将刘承胤胤说服皇帝于5月19日把朝廷从全州迁到湖广西南部他的驻地武冈。这样一来,皇帝不是去监督湖广的各镇将,而成了他们之中最受人憎恨的一个镇将的人质。在武冈,刘承胤和他的亲信大权在握,不可一世,用强硬手段把皇帝和他们所反对的大臣隔开。

    整个1647年,清军在湖广的进展慢于广东。首先,为了与他们自己的宣传相一致,他们把进攻李自成残部列为首要任务,而李自成残部在何腾蛟的同意下,已经从洞庭湖向西和西北方向转移。其次,为了稳固武昌的后方,他们费了很大的气力平定义军和其他不顺从分子,这些人控制了湖广东北部的许多堡砦。因此,尽管北京在1646年9月就已宣布出征湖广南部,但孔有德直到1647年3月才占领长沙。尽管何腾蛟对清军这次进攻组织的抵抗十分无力,孔有德仍然感到情况令人沮丧。他没有立即打听出永历皇帝的下落,他的军队直到9月中旬才向武冈进发。

    在武冈外围进行了几天保卫战后,刘承胤在9月23日准备投降,允许永历皇帝及皇室逃跑。带着少数互不团结的随行人员,主要在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的帮助下,永历皇帝一路历尽艰险,绕道逃回广西。1647年,许多留在广西的大臣加入暂时留在象州的皇帝一行。

    由于广东中部的抵抗增强,所有的清军均已撤出广西。但到1647年秋末,李成栋镇压了“三忠”,并于12月再次占领梧州,从而使肇庆的朝廷可能受到攻击。于是决定,皇室中的妇女应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南宁,而皇帝则听从瞿式耜和其他人的劝谏返回桂林,他于12月30日到达那儿。

    本来希望皇帝莅临桂林能促进几支湖广军队之间的合作,他们是在孔有德的推进面前退下来的,现在正忧心忡忡地挤在广西东北一隅。不幸的是,皇帝的到来只引来郝永忠的特殊请求,[39]他对其他将领的战斗能力没有信心。为了给继续撤退找一个合法的借口,他企图说服皇帝在他的护送下深入广西内地。在瞿式耜的坚持下,皇帝留了下来。但在1648年3月14日,郝永忠带着他的军队退到桂林,引起极大的混乱,并扬言清军骑兵已在附近。结果,瞿式耜被不守纪律的军队劫持,皇帝则在混乱中与郝永忠失散。后来,他向西南去南宁和他的家室团聚,瞿式耜设法回到桂林。尽管那座城市已被军队掠夺一空,但瞿式耜与何腾蛟仍能集合足够的军队打退清军在1648年4月14日对桂林的第三次进攻。

    这时,发生了完全出乎永历政权预料的事,解救了这个危局。

    金声桓和李成栋反正

    金声桓自从1645年夏随左良玉军在九江投降阿济格,到1646年秋攻克赣州,他在清军平定江西的战事中是一个关键人物。金声桓在这个时期的副手和亲密同事是副总兵王得仁,原李自成部下一个将领。金声桓、王得仁与清当局的关系,表面看来不错,其实是互相猜疑的。

    清廷不久就知道金声桓喜欢夸大他的功劳,而且只报喜不报忧;王得仁由于以屠杀和抢劫著名,也在及早清除之列。因此,清廷觉得金声桓不加掩饰的非分要求是难以容忍的放肆。金声桓作为一个“发号施令”的将领,从暂时掌管文武大权中尝到了甜头。但是,清廷没有正式任命他担当这样的职务,使他感到非常失望。他发现他们不仅不想让他插手民政,而且还降低他在军事上的地位,使他同这个省的其他投降将领没有区别。作为对他的让步,他最后被授予总兵,提督江西军务事,但是清廷派到江西来的两个上司————傲慢的巡抚和巡按使他恼怒。

    因此,金声桓决定归顺明朝。但他迟迟不行动,要等到同江西的义军和湖广的永历朝廷作好秘密安排。但王得仁得知一个清廷官员已经控告他在平定江西时的恶劣行为。于是,在他自己队伍中的义军分子的怂恿下,他逼使金声桓摊牌。1648年2月20——21日,清廷的江西巡抚在南昌被执,巡按被杀。金声桓和王得仁打起明朝的旗号,派使者去找永历朝廷,报告他们反正的消息。

    尽管金声桓的行动是出于个人动机,而且这个人也缺乏领袖的远见或才具,但他的反正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不仅江西义军纷起,而且远在湖广西部和福建沿海的官员也重新归顺明朝。湖广北部结寨固守的抵抗者再度活跃起来,沿长江而下直到南京都有同情者攻击清军阵地。但在赣州这个要害地方,官员仍然忠于清廷。在讨论战略上的选择时,有人劝说金声桓趁清军不备,进攻南京。但在赣州和通往广东的关口仍受清军控制的情况下,金声桓担心他的后方不安全。他决定在进攻江南之前先攻下赣州。

    但是,最重要的反应来自李成栋。他也是很久以来就对清廷没有慷慨报答他和他的部下而感到失望。(1648年6月,佟养甲被任命为两广总督,而李成栋只得到广东的一个较低的官职。)传说李成栋的反正不仅由于受了许多被他屠杀的义军的赤诚的感化,而且他最后决定归顺明朝是受了他的爱妾自刎的激发。[40]也许李成栋是一个天良未泯的人,我们只能猜测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最可靠的证据说明他的基本动机是,害怕金声桓和永历朝的将领在江西和湖广联合起来以后,他会陷于孤立,容易受到攻击。

    总之,李成栋在1648年5月初同他最亲近的支持者商量好之后,胁迫佟养甲一起宣布归顺永历朝廷,也许曾威胁要杀掉佟养甲的八旗兵和所有采取满族生活方式的人。李成栋开始使用明两广总督的印信,又派人从梧州去南宁迎接永历皇帝还都肇庆。随后又送去一封书信,请求不要怀疑他是故设圈套。

    但永历皇帝仍然没有尽快返回广东。朝廷起初曾考虑瞿式耜所坚持的回桂林的意见,但后来又同意了李成栋的理由,即皇帝若不莅临,他既不能安定广东的民心,又不能保证该省的安全。由于金声桓和李成栋如此明显地扭转了朝廷的命运,人们感到皇帝应回到肇庆以表示鼓励。这样,皇帝一行终于在1648年9月下旬到达肇庆;他们在经历了一年的艰苦与屈辱之后,高兴地看到李成栋待他们十分丰厚。

    在北方,这些事态发展震动了清廷。一支完全由旗兵组成的军队,在满族和蒙古将领的带领下,从北京直奔金声桓而来。此时金声桓和王得仁尚未攻下赣州,不得不匆忙撤退,回救南昌。他们刚来得及在清军于7月9日对南昌发动第一次预定的进攻之前重新进入该城。但到8月下旬,清军的这种进攻并不成功,于是准备围困这座城市,用饥饿迫使它屈服。

    与此同时,清军从湖广南部的前沿阵地往后撤;在1648年一年中,何腾蛟和几个原来被困在广西东北部的将领,因此得以收复湖广南部许多地方。金声桓和王得仁曾向何腾蛟求救。但由于何腾蛟对所部将领并无多大实际控制权,不能从湖广东南部发动一次有效的陆地攻势进入江西西北部,因此援军一直没有到达南昌。南昌被围八个月之后,久已人相食,这时一些士兵秘密同意投降,清军得以在1649年3月1日攀登城墙入城。金声桓自尽,王得仁在战斗中被俘,并被处死。

    同一天,在湖广中部,何腾蛟在湘潭被俘。六天后他在长沙被杀。接着在4月中旬,李成栋在江西南部涉水渡河时淹死。这是在一次收复赣州的艰苦战斗中被清军击败以后。何腾蛟的失败,是原左良玉部将领、李自成残部首领和他们名义上的上级浙广南部巡抚堵胤锡之间的一次争吵造成的。李成栋的失败,是因为清廷能接济与增援赣州,而李成栋一过梅关往北出了广东地界,永历朝廷就不能接济他。这样,三个几乎奇迹般地恢复了明朝的整个南方的人————金声桓、何腾蛟和李成栋,在1649年春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还都肇庆后的永历朝廷

    回到广东后,朝廷的头一件事是封官晋爵。这件事的主要困难,是在分配官职和权力上要在两派人之间保持平衡,一派是在皇帝颠沛流离中的“护驾元勋”,一派是跟随李成栋从广州来的“反正功臣”。但是不久,旧臣与新贵之间的矛盾就被更加典型的由同乡、师生和同寅关系形成的党派之间的矛盾所代替。为了生存和取得支配地位,一个党派必须在内廷、外廷和地方政府(这在永历时期就是各地将领控制下的机构)都有得力的成员。党派竞争的目标是获取官职,特别是内阁中的高级官职,从而影响甚至控制皇帝的行动。

    形成了两个大党。占优势的楚党的核心成员在都察院(外廷)。它在太监和锦衣卫(内廷)中也有拥护者和同情者。此外,它还得到了地方的军事领袖(主要是李成栋,他现在是整个东南的总督,和瞿式耜,他任兵部尚书,负责保卫桂林)以及宰辅的支持。这一党的领袖,左都御史袁彭年、吏科给事中丁时魁,加上御史刘湘客、蒙正发和金堡,以他们在政治上的跋扈,被称为“五虎”[41]。

    较弱的吴党从内廷获取支持:太监、外戚,特别是马吉翔,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成了皇帝身边有影响的随从和大臣。这一党在地方上的主要支持者是庆国公陈邦傅,他不断地并经常非法地扩张他在广西的势力。外廷的拥护者大多是各部的低级官员,在大学士中有两人被认为是吴党。

    各党的名称,来自各党领袖的原籍,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即为什么在一个岌岌可危的政权里,有那么多人得到了官职。他们远离沦陷的家乡,除去俸禄、当官的特权和政府官职提供的贪污受贿的机会之外,没有别的收入。这一点对爱国义士和投机者都一样。前者可能很少想到个人利益;他们追求高官是为了对抵抗运动进行领导。后者追求高官是为了俸禄和可能收到的“遗赠”。他们还希望,当他们将来有一天向清廷投降时,清廷能承认他们从前的官品。但楚党绝非个个都是爱国义士,吴党也不都是投机者。

    在朝廷留在肇庆的一年零四个月中,楚党始终保持优势。一部分原因是朝廷依赖李成栋,他手下的将领控制着广东,他的儿子控制着锦衣卫,他死后也如此。一部分原因是楚党植根于外廷的官僚机构,他们竭力评弹时政,参劾官吏。这种直言敢谏,特别是金堡严厉尖刻的言词,可能使皇帝和那些(特别是吴党中的)可以称之为“现实主义者”的人感到烦恼。但朝廷又需要以此来吸引大批真心实意的文官,因为可以通过他们在它名义上控制下的各省面前树立一个真诚政府的形象。换句话说,楚党代表了明朝的正统,而这是永历朝廷这时所最需要的。不幸的是,把太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朝廷和高官身上,而对省的管理注意得不够。

    在早年的颠沛流离中,锦衣卫马吉翔和其他与内廷有关系的人,亲自负责皇帝的安全,从而权势日增。他们在肇庆时也是这样。这种情况是永历皇帝胆怯的性格造成的。他对明朝统治结构的无知,使他把太监和马吉翔当作挡箭牌。他在耿直的朝臣向他提出的要求面前退缩。此外,某些楚党的批评是虚伪的或空洞的,因为由于与军阀勾结以施加压力,由于提拔私人和收受贿赂,他们也变成了他们所悲叹的贪污腐化的一部分。

    有一个问题特别说明这个时期统治与政策讨论的情形:张献忠义子孙可望由于宣布拥戴明朝,并听从朝廷要他把大军部署在云南的安排,要求封他为秦王。“现实主义者”主张迎合军阀的虚荣心甚至他们的领土野心,只要这些能增强朝廷的防卫;认为皇帝的封赐可以把潜在敌人化为有价值的盟友。

    但是,以给事中金堡为首的明制度的限制原则和朝廷尊严的捍卫者,激烈反对这种做法。首先,正如金堡指出的,明朝“祖训”不允许对异姓封王。其次,朝廷因这件尴尬事情在百官心目中受到的威望上的损失,肯定超过从一个臭名昭彰的土匪头子的军事支持中可能得到的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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