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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孔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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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道德境界,而是自然境界。人欲求高底境界,必须靠智。孔子说:“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用我们于《新原人》中底话说,人的了解,可使人到一种高底境界,但不能使人常住于此种境界。虽是如此,但若没有了解,他必不能到高底境界。

    照以上所说,则仁义礼智,表面上虽是并列,但实则仁义与礼智,不是在一个层次底。这一点,似乎孟子也觉到。孟子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孟子·离娄上》)这话就表示仁义与礼智的层次不同。

    儒家注重“义利之辨”。可见功利境界与道德境界的分别,他们认识甚清。求利底人的境界是功利境界,行义底人的境界是道德境界。他们注重智。可见自然境界与其余境界的分别,他们亦认识甚清。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论语·泰伯》)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孟子·尽心上》)“由之而不知”底人的境界,正是自然境界。

    不过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的分别,儒家认识,不甚清楚。因此儒家常受道家的批评。其批评是有理由底。不过道家以为儒家所讲,只限于仁义;儒家所说到的境界,最高亦不过是道德境界。这“以为”是错底。儒家虽常说仁义,但并非只限于仁义。儒家所说到底最高底境界,亦不只是道德境界。此可于孔子、孟子自述其自己的境界之言中见之。我们予以下引《论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章,及《孟子》“养浩然之气”章,并随文释其义,以见孔子孟子的境界。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这是孔子自叙其一生底境界的变化。所谓三十、四十等,不过就时间经过的大端说,不必是,也许必不是,他的境界,照例每十年必变一次。

    “志于学”之学,并不是普通所谓学。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又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同上)又说:“志于道。”(《论语·述而》)此所谓志于学,就是有志于学道。普通所谓学,乃所以增加人的知识者。道乃所以提高人的境界者。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其所谓学,是普通所谓学,是与道相对者。孔子及以后儒家所谓学,则即是学道之学。儒家所谓学道之学,虽不必是日损,但亦与普通所谓学不同。于《新原人》中,我们说:自然境界及功利境界,是自然的礼物。道德境界及天地境界是人的精神的创造。人欲得后二种境界,须先了解一种义理,即所谓道。人生于世,以闻道为最重要底事。所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孔子又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论语·子罕》)无闻即无闻于道,并非没有声名。

    “三十而立”。孔子说:“立于礼。”(《论语·泰伯》)又说:“不知礼,无以立也。”(《论语·尧曰》)上文说:礼是一种行为的规范,拟以代表义,代表在道德方面底中者。能立即能循礼而行。能循礼而行,则可以“克己复礼”。“复礼”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克己即克去己私。在功利境界中底人,其行为皆为他自己的利益。这种人,就是有己私底人。行道德必先克去己私,所以“颜渊问仁”,孔子答以“克己复礼为仁”。

    “四十而不惑”。孔子说:“智者不惑。”(《论语·宪问》)上文说,智是对于仁、义、礼底了解。孔子三十而立,是其行为皆已能循礼。礼是代表义者,能循礼即能合乎义。但合乎义底行为,不必是义底行为。必至智者的地步,才对于仁义礼有完全底了解。有完全底了解所以不惑。不惑底智者才可以有真正底仁底行为,及义底行为,其境界才可以是道德境界。孔子学道至此,始得到道德境界。

    孔子说:“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有人有志于学,但其所志之学,未必是学道之学。有人虽有志于学道,但未必能“克己复礼”。有人虽能“克己复礼”,但对于礼未必有完全底了解。对于礼无完全底了解,则不知“礼,时为大”。如此,则如孟子所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孟子·尽心上》)执一即执着一死底规范,一固定底办法,以应不同底事变。孟子说:“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这就是所谓“可与权”。人到智者不惑的程度,始“可与权”。孔子此所说,亦是学道进步的程序,与我们现所解释底一章,可以互相发明。

    “五十而知天命”。仁、义、礼都是社会方面底事。孔子至此又知于社会之上,尚有天,于是孔子的境界,又将超过道德境界。所谓天命,可解释为人所遭遇底宇宙间底事变,在人力极限之外,为人力所无可奈何者。这是以后儒家所谓命的意义。所谓天命亦可解释为上帝的命令。此似乎是孔子的意思。如果如此,则孔子所谓知天命,有似于我们于《新原人》中所谓知天。

    “六十而耳顺”。此句前人皆望文生义,不得其解。“耳”即“而已”,犹“诸”即“之乎”或“之于”。徐言之曰而已,急言之曰耳。此句或原作“六十耳顺”,即“六十而已顺”。后人不知“耳”即“而已”。见上下诸句中间皆有“而”字,于此亦加一“而”字,遂成为“而耳顺”。后人解释者,皆以耳为耳目之耳,于是此句遂费解。(此沈有鼎先生说)六十而已顺。此句蒙上文而言,顺是顺天命,顺天命有似于我们于《新原人》中所谓事天。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于《新原人》中,我们说:在道德境界中底人,做道德底事,是出于有意底选择,其做之需要努力。在天地境界中底人做道德底事,不必是出于有意底选择,亦不必需要努力。这不是说,因为他已有好底习惯,而是说,因为他已有高底了解。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亦是因有高底了解而“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此有似于我们于《新原人》中所谓乐天。

    于《新原人》中,我们说:宇宙大全,理及理世界,以及道体等观念都是哲学底观念。人能完全了解这些观念,他即可以知天。知天然后能事天,然后能乐天,最后至于同天。此所谓天即宇宙或大全。我们于上文说:知天命有似于知天;顺天命有似于事天;从心所欲不逾矩,有似于乐天。我们说“有似于”,因为孔子所谓天,似乎是“主宰之天”,不是宇宙大全。若果如此,孔子最后所得底境界,亦是“有似于”天地境界。

    孟子自述他自己的境界,见于《孟子》论浩然之气章中。此章前人多不得其解,兹随文释之。

    《孟子》云:“(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为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长也。’”(《孟子·公孙丑上》)

    “浩然之气”是孟子所特用底一个名词。“何为浩然之气?”孟子亦说是“难言”,后人更多“望文生义”底解释。本章上文从北宫黝、孟施舍二勇士的养勇说起。又说孟施舍的养勇的方法是“守气”,由此我们可知本章中所谓气,是勇气之气,亦即所谓士气,如说“士气甚旺”之气。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浩然之气之气,与孟施舍等守气之气,在性质上是一类底。其不同在于其是浩然。浩然者大也。其所以大者何?孟施舍等所守之气,是关于人与人底关系者。而浩然之气,则是关于人与宇宙底关系者。有孟施舍等的气,则可以堂堂立于社会间而无惧。有浩然之气,则可以堂堂立于宇宙间而无惧。浩然之气,能使人如此,所以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孟施舍等的气,尚须养以得之,其养勇就是养气;浩然之气,更须养以得之。孟子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配义与道,就是养浩然之气的方法。这个道,就是上文所说,孔子说“志于道”之道,也就是能使人有高底境界底义理。养浩然之气的方法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了解一种义理,此可称为明道。一方面是常做人在宇宙间所应该做底事,此可称为集义。合此两方面,就是配义与道。此两方面的工夫,缺一不可。若集义而不明道,则是所谓“不著不察”或“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若明道而不集义,则是所谓“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若无此二方面工夫,则其气即馁,所谓“无是,馁也”。

    明道之后,集义既久,浩然之气,自然而然生出,一点勉强不得。所谓“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朱子说:“袭如用兵之袭,有袭夺之意。”(《朱子语类》卷五十二)下文说:“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告子是从外面拿一个义来,强制其心,使之不动。孟子则以行义为心的自然底发展。行义既久,浩然之气,即自然由中而出。

    “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左传》说:“师直为壮,曲为老。”壮是其气壮,老是其气衰。我们常说:“理直气壮。”理直则气壮,理曲则气馁。平常所说勇气是如此,浩然之气亦是如此。所以养浩然之气底人,须时时明道集义,不使一事于心不安。此所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正之义通于止。”(焦循:《孟子正义》说)“勿正”就是“勿止”,也就是“心勿忘”。养浩然之气底人所须用底工夫,也只是如此。他必须时时明道集义,久之则浩然之气,自然生出。他不可求速效,另用工夫。求速效,另用工夫,即所谓助长。忘了,不用功夫,不可;助长,亦不可。养浩然之气,须要“明道集义,勿忘勿助”。这八个字可以说是养浩然之气的要诀。

    有浩然之气底人的境界,是天地境界。孟子于另一章中云:“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我们如将此所谓大丈夫与有浩然之气者比,便可知此所谓大丈夫的境界,不如有浩然之气者高。此所谓大丈夫,“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不能说是不大。但尚不能说是至大。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能说是不刚,但尚不能说是至刚。何以不能说是至大至刚?因为此所谓大丈夫的刚大,是就人与社会底关系说。有浩然之气者的刚大,则是就人与宇宙底关系说。此所谓大丈夫所居底,是“天下”的广居,所立底是“天下”的正位,所行底是“天下”底大道。有浩然之气者的浩然之气,则“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天下”与“天地”这两个名词是有别底。我们可以说治国平天下,而不能说治国平天地。我们可以说天下太平,或天下大乱,不能说天地太平,或天地大乱。天下是说人类社会的大全,天地是说宇宙的大全。此所说大丈夫的境界是道德境界。有浩然之气者的境界是天地境界。此所说大丈夫的境界,尚属于有限。有浩然之气者,虽亦只是有限底七尺之躯,但他的境界已超过有限,而进于无限矣。

    到此地位底人,自然“大行不加,穷居不损”,自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其不淫、不移、不屈的意义,又与在道德境界底人的不淫、不移、不屈不同。朱子说:“浩然之气,清明不足以言之。才说浩然,便有个广大刚果意思,长江大河浩浩而来也。富贵、贫贱、威武,不能移屈之类皆低,不可以语此。”(《语类》卷五十二)朱子此言,正是我们以上所说底意思。到此地位者,可以说已到同天的境界。孟子所谓“塞于天地之间”,“上下与天地同流”(《孟子·尽心上》),可以说是表示同天的意思。

    就以上所说,我们可以说:孟子所说到底境界,比孔子所说到底高。孔子所说的天是主宰底天,他似乎未能完全脱离宗教底色彩。他的意思,似乎还有点是图画式底。所以我们说:他所说到底最高境界,只是“有似于”事天乐天的境界。孟子所说到底境界,则可以说是同天的境界。我们说“可以说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法子可以断定,孟子所谓“天地”的抽象的程度。

    孔子是早期儒家的代表。儒家于实行道德中,求高底境界。这个方向,是后来道学的方向。不过他们所以未能分清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其故亦由于此。以“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标准说,他们于高明方面,尚未达到最高底标准。用向秀、郭象的话说,他们尚未能“经虚涉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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