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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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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坛经》)父母未生明上座时,并无明上座。无明上座之人,亦无对此人之境。令明上座还其父母未生时面目,就是令其人境俱夺。人境俱夺,与“无”同体,谓之默契。契者契合,言其与无契合为一,并不是仅知有“无”。

    忽然默契,就是所谓顿悟,所谓“一念相应,便成正觉”(《神会语录》)。悟与普通所谓知识不同。普通所谓知识,有能知与所知的对立。悟无能悟与所悟的对立。因其无对象,可以说是无知。但悟亦并不是普通所谓无知。悟是非有知非无知,是所谓无知之知。

    赵州(从谂)《语录》云:“师问南泉(普愿):‘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道。’师云:‘还可趣向不?’泉云:‘拟即乖。’师云:‘不拟争知是道?’泉云:‘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岂可强是非也?’”(《古尊宿语录》卷十三)舒州佛眼禅师(清远)云:“先师(法演)三十五,方落发。便在成都,听习唯识百法。因闻说:菩萨入见道时,智与理冥,境与神会,不分能证所证。外道就难,不分能所证,却以何为证?时无能对者,不鸣钟鼓,返披袈裟。后来唐三藏至彼,救此义云:‘智与理冥,境与神会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遂自思惟,冷暖则可矣,作么生是自知底事?无不深疑。因问讲师,不知自知之理如何。讲师不能对……后来浮渡山见圆鉴,看他升堂入室,所说者尽皆说着心下事。遂住一年,令看‘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之语。一日云:‘子何不早来,吾年老矣,可往参白云端和尚。’先师到白云,一日上法堂,便大悟:‘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果然果然。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诚哉是言也。乃有投机颂云:‘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青风。’端和尚觑了点头。”(《古尊宿语录》卷三十二)理为智之对象,境为神之对象。智与神为能,理与境为所。“智与理冥,境与神会”即是知对象之能,与对象之所,冥合不分。不分而又自觉其是不分,此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南泉云:“道不属知不知。”普通所谓知识之知,有能知、所知之分。知道之知不能有此等分别。故曰:“知是妄觉。”道不属知。然人于悟中所得底能所不分,亦不是不自觉底。如其是不自觉底,则即是一个浑沌,一个原始底无知,一个“顽空”。所以说:“不知是无记。”道不属不知。

    禅宗人常形容悟“如桶底子脱”。桶底子脱,则桶中所有之物,均一时脱出。得道底人于悟时,以前所有底各种问题,均一时解决。其解决并不是积极地解决,而是在悟中,了解此等问,本来都不是问题。所以悟后所得底道,为“不疑之道”。

    悟之所得,并不是一种积极底知识,原来亦不是得到什么东西。舒州云:“如今明得了,向前明不得底,在什么处?所以道,向前迷底,便是即今悟底。即今悟底,便是向前迷底。”(《古尊宿语录》卷三十二)禅宗人常说:山是山,水是水。在你迷中,山是山,水是水。在你悟中,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山前一片闲田地”,“几度卖来还自买”。田地本来就只是那一片田地,而且本来就是你的。除此外另找田地,谓之“骑驴觅驴”。既得驴之后,自以为真有所得,谓之“骑驴不肯下”。舒州云:“只有二种病,一是骑驴觅驴,一是骑驴不肯下。你道骑却驴了,更觅驴,可杀,是大病。山僧向你道,不要觅,灵利人当下识得。除却觅驴病,狂心遂息。既识得驴了,骑了不肯下,此一病最难医。山僧向你道,不要骑。你便是驴,尽山河大地是个驴,你作么生骑?你若骑,管取病不去。若不骑,十方世界廓落地。此二病一时去。心下无一事,名为道人,复有什么事?”(《古尊宿语录》卷三十二)

    于悟前无道可修,于悟后亦无佛可成。黄檗《语录》云:“问:‘今正悟时,佛在何处?’师云:‘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何处觅佛?不可更头上安头,嘴上安嘴。’”(《古尊宿语录》卷三)不但无佛可成,且亦无悟可得。“对迷说悟。本既无迷,悟亦不立。”(马祖语,见《古尊宿语录》卷一)此所谓“得无所得”,亦谓为“究竟无得”。

    所以圣人的生活,无异于平常人的生活。禅宗人常说:“著衣吃饭,屙屎送尿。”平常人所做底,是此等平常底事。圣人所做底,亦是此等平常底事。《续传灯录》载灵隐慧远禅师与宋孝宗谈话。“师云:‘昔时叶县省禅师有一法嗣,住汉州什邡水禅院,曾作偈示众曰:‘方水潭中鳖鼻蛇,拟心相向便揶揄。何人拔得蛇头出?’上曰:‘更有一句。’师曰:‘只有三句。’上曰:‘如何只有三句?’师对:‘意有所待。’后大隋元靖长老举前三句了,乃著语云:‘方水潭中鳖鼻蛇。’”(《续传灯录》卷二十八)拔得蛇头出以后,还是方水潭中鳖鼻蛇。此所谓“究竟无得”。

    禅宗的主要意思,说穿点破,实是明白简单。舒州云:“先师只道,参禅唤作金屎法。未会一似金,会了一似屎。”(《古尊宿语录》卷三十二)此主要意思,若说穿点破,亦毫无奇特秘密。所以禅宗人常说:“如来有密语,迦叶不覆藏。”云居(道膺)云:“汝若不会,世尊密语。汝若会,迦叶不覆藏。”(《传灯录》卷十七》)密语之所以是密,因众人不会也。佛果云“迦叶不覆藏,乃如来真密语也。当不覆藏即密,当密即不覆藏”(《佛果禅师语录》卷十五)。不覆藏底密,即所谓公开底秘密。

    原来佛法中底宇宙论、心理学等,都可以说是“戏论之粪”(百丈语,见《古尊宿语录》卷二),亦可以说是“闲家具”(药山[惟俨]禅师语,见《传灯录》卷十四)。戏论之粪是需要“运出”底,闲家具是用不着底。把这些一扫而空之后,佛法所剩,就是这一点底公开底秘密。临济云:“在黄檗先师处,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后于大愚处大悟云:‘元来黄檗佛法无多子。’”(《古尊宿语录》卷四)不只黄檗佛法无多子,佛法本无多子。《传灯录》卷十一,记临济此言,正作佛法无多子。

    自迷而悟,谓之从凡入圣。入圣之后,圣人的生活,也无异于平常人的生活。“平常心是道”,圣人的心也是平常心。此之谓从圣入凡。从圣入凡谓之堕。堕亦可说是堕落,亦可说是超圣。(此皆曹山[良价]《语录》中语)超圣是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南泉云:“直向那边会了,却来这里行履。”(《古尊宿语录》卷十二。《曹洞语录》引作“先过那边知有,却来这里行履”)“直向那边会了”,是从凡入圣。“却来这里行履”,是从圣入凡。

    因为圣人做平常人所做底事,是从圣入凡,所以他所做底事虽只是平常人所做底事,而其做此等事,又与平常人所做此等事不同。百丈(怀海)云:“未悟未解时名贪嗔,悟了唤作佛慧。故云:‘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古尊宿语录》卷一)黄檗云:“但无一切心,即名无漏智。每日行住坐卧,一切言语,但莫著有为法,出言瞬目,尽同无漏。”(《古尊宿语录》卷二)庞居士偈云:“神通并妙用,担水及砍柴。”担水砍柴,平常人做之,只是担水砍柴;圣人做之,即是神通妙用。

    因有此不同,所以圣人虽做平常人所做底事,而不受所谓生死轮回中底果报。黄檗《语录》云:“问:‘斩草伐木,掘地垦土,为有罪相否?’师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无罪。有罪无罪,事在当人。若贪染一切有无等法,有取舍心在,透三句不过,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虚空,亦莫作虚空想,此人定言无罪。’‘禅宗下相承,心如虚空,不停留一物,亦无虚空相,罪何处安著?’”(《古尊宿语录》卷一)圣人虽做平常人所做底事,但不沾滞于此等事,不为此等事所累。黄檗云:“但终日吃饭,未曾咬著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无我相等。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惑,方名自在人。”(《古尊宿语录》卷三)云门(文偃)亦说:“终日说事,未尝挂著唇齿,未曾道著一字。终日著衣吃饭,未曾触著一粒米,挂著一缕丝。”(《古尊宿语录》卷十六)《洞山语录》云:“师与密师伯过水次,乃问曰:‘过水事作么生?’伯曰:‘不湿脚。’师曰:‘老老大大,作这个话。’伯曰:‘尔作么生道?’师曰:‘脚不湿。’”过水而脚不湿,谓做事而不沾滞于事,不为事所累。圣人就是这一种底自在人,禅宗亦称为自由人。

    这是“无修之修”所得底成就。于修时,也是要念念不著于相,于相而无相;于成就时,也是念念不著于相,于相而无相。不过于修行时如此,是出于努力;于成就时如此,则是不用努力,自能如此。这不是说,因为修行底人,养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不必努力,自能如此。而是因为修行底人于成就时,顿悟“同无”,所以不必努力,自能如此。

    圣人的境界,就是所谓“人境俱不夺”底境界。在此等境界中,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人已不是旧日底,从凡入圣底人了。百丈所引:“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严格地说应该说:“只异旧时人,不异旧时行履处。”人是从圣入凡,所以虽有人有境,而仍若无人无境。“人境俱夺”,是从凡入圣的工夫。“人境俱不夺”,是从圣入凡的境界。

    于上章我们说,玄学家所说圣人亦应务应世,不过是说,圣人亦能应务应世。僧肇所谓:“圣人居动用之域,而止无为之境。”不过是说,“居动用之域”无碍于“止无为之境”。若此说,则圣人的玄远,与其应务应世,动用之域,与无为之境,仍是两行,不是一行。如照禅宗所说,则应务应世,对于圣人,就是妙道;“动用之域”,就是“无为之境”。如此说,则只有一行,没有两行。

    禅宗更进一步,统一了高明与中庸的对立。但如果担水砍柴,就是妙道,何以修道底人,仍须出家?何以“事父事君”不是妙道?这又须下一转语。宋明道学的使命,就在再下这一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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