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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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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恩伯里太太和艾伦小姐这样的女性的生活————人们一无所知。她们也不会主动告诉你。这或许是因为她们害怕,也或许是因为她们有与男性相处的独特方式。你也知道,你接触到的世界全部是由男性观点构建而成的。想想火车吧!十五节车厢全都是为抽烟的男士准备的!这难道不让你感到血脉贲张吗?如果我是女性的话,就一定会给男性点颜色看看。你不是常常嘲笑我们吗?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一场惊天骗局吗?你,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一切是怎么看待的呢?”

    他执意探寻的这些问题为他们的交谈赋予了意义,却也难住了她;而他似乎看起来越来越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也使她的回答显得十分重要。她花了一些时间思考,一遍又一遍地回顾她二十四年的生命历程,一会儿想想这里,一会儿想想那里————她想起了她的姑妈、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最后她的思绪停留在了她的姑妈和她的父亲身上。她试图隔着现在这遥远的距离来描绘他们的形象。

    她们都非常害怕她的父亲。他是房子中一股不可名状的巨大力量,她们都是依附于他的力量以通向外面广阔的世界的,而这广阔的世界又是通过每天早上的《泰晤士日报》展现在她们面前的。但家中的实际生活又大不相同。温雷丝先生仿佛与这里的实际生活毫无关联,甚至察觉不到这种生活的存在。他对待她们十分和善,但心怀蔑视。她之前想当然地认为他那套对事物进行等级划分的观点是正确的:一个人的生命绝对会比另外一个的更有价值。因而与他相比,她们的生命是无关紧要的。但她真的认同这观点吗?休伊特的这番话使她陷入了思考。她一直对她的父亲言听计从,就像姑妈们一样;但真正对她产生影响的是她的姑妈,也正是姑妈支撑起了美好而亲密的家庭生活。她们虽然不像父亲那样了不起,但更加真实自然。她所有的不快也都是因为她们;是她们操持着一日四餐的生活,是她们严守着时间,也是她们让佣人十点半钟就站在楼梯上。这些她都仔细地观察过,并且迫切地希望能够打破这种墨守成规的日子。想到这些,她抬起头说道:

    “她们的生活也存在着美好————此时此刻,就在里士满,她们就在构筑着美好生活。也许她们的做法并不正确,但这其中还是蕴含着美好,”她重复道,“那是一种难以觉察、恰如其分的美好。而且,她们对待事物也是满怀情感的。她们对死亡十分关注。年老的未婚女性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我不知道她们具体在做些什么,但这些都是我和她们在一起生活时所真切体会到的。”

    她回想起她们的那些短途旅行,去沃尔沃思,去探望腿脚不便的女佣,去参加这样或者那样的会议,看到她们出于天性、友谊、爱好与习惯所做出的那些仁慈慷慨的点滴善举如期开花结果。她仿佛看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像是一粒粒飘落的沙粒,穿越无数个日子,聚沙成塔,变成了一片风景。当她思考这些的时候,休伊特一直望着她。

    “你觉得开心吗?”他问。

    本来她的思绪又一次沉浸到了其他事情中,他的提问将她唤回到了对自我探寻的状态中。

    “不好说,”她回答,“既开心,也痛苦。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的————作为一个年轻女性的感受。”她直直地望着他。“有恐惧,也有苦恼。”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盯着他,仿佛正试图在他的脸上发现一丝笑意。

    “我完全明白。”他说着,用真诚的眼神回应着她的凝视。

    “那些街上的女性。”她说。

    “妓女?”

    “与男性正在亲吻的。”

    他点了点头。

    “你从没听说过吗?”

    她摇了摇头。

    “好吧。”她欲言又止,因为即将谈到她从未与人提及过的感受。她刚才提到的那些关于她的父亲,她的姑妈,里士满公园的散步,以及她们从这一刻到那一刻都在做些什么的事情,全部都还仅仅停留在生活的表面。休伊特正在望着她。他会不会要求她进一步讲述自己的生活呢?为什么他坐得那么近,而且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呢?为什么他们还在彼此探索、互相烦恼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单纯地彼此亲吻呢?她很想吻他,却又不得不一直在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

    “女孩比男孩更加孤单。没有人在乎她在做什么,也对她毫无期待。除非你长得十分漂亮,否则人们不会听你在说些什么��……我倒是喜欢这种感觉,”她又用充满活力的语气加上了这一句,仿佛想起了一些愉快的回忆,“我喜欢在里士满公园散步,唱歌给自己听,享受那种与任何人都毫不相干的感觉。我喜欢静观其变————就像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你而你没有看到我们一样,我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风或海。”她转过身来,古怪地挥了挥手,然后望向了大海。海面依旧湛蓝,翻涌着奔向视线的最远处,但是照在上面的光线变黄了一些,云层也呈现出了火烈鸟一般的红色。

    当她讲话的时候,休伊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抑郁情绪。显然,她永远不会对一个人投入比对其他人更多的关爱;毫无疑问,她对他很冷淡;他们似乎走得很近,随后却又像以前一样相隔得很远;她那转身的姿势怪异而美丽。

    “胡说,”他突兀地说道,“你喜欢人群。你喜欢赞美。你对赫斯特不满的原因是因为他没有称赞你。”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口说道:

    “也许就是这样。我当然喜欢人群————我几乎喜欢每一个见过的人。”

    她转过身,背对着大海,用友好但又带着点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休伊特。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大概是因为摄入了足够的牛肉以及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的头很大,眼睛也很大;目光虽然经常处于涣散的状态,但有时也会变得敏锐机敏;他的嘴唇看起来十分多愁善感。他看起来是一个富有激情与活力、像是意气用事的人,整个人既宽容又挑剔。那宽大的前额表明了他出色的思考能力。蕾切尔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他的兴趣。

    “你写的是哪种小说?”她问。

    “我想写一部关于沉默的小说,”他说,“写一写那些人们不愿意说的事情。但是太难了。”他叹了口气。“虽然,你也不关心这些,”他继续说道,用几近严厉的目光看着她,“没人关心这些。如果你认识作者的话,那么你阅读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看看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把哪些朋友写进了小说中。而至于小说本身,整个构思,观察事物的角度,对事物的体会,以及与其他事物的关联,完完全全没有人关心。然而,我有时候会想,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吗?那些人,”他指了指宾馆的方向,“一直在追求一些他们无法得到的东西。但写作总会带给人一种非凡的满足感,即使在创作初期也可以体会到这种感觉。你刚才说的话是对的:人们并不想自己成为被观察的对象,只是希望能够观察其他人。”

    当他凝视大海的时候,刚才提到的那种满足感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现在轮到蕾切尔感到沮丧了。当他提到写作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变得冷漠了起来。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在乎谁,所有想要了解她、接近她的欲望,那种几近令她苦恼的迫切情感,顷刻间全部都消失了。

    “你是一位出色的作家吗?”她问。

    “是的,”他回答,“当然,我不是一流的作家;但我是出色的二流作家;我想,和萨克雷差不多吧。”

    蕾切尔感到有些吃惊。一方面是因为她听到萨克雷被称为二流作家;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无法相信当今时代存在伟大的作家。如果的确存在的话,那么她认识的随便哪个作家都可以被称为伟大了。他的自信令她震惊。他仿佛变得越来越遥远了。

    “我的另外一部小说,”休伊特继续说道,“是关于一个沉溺于理想的年轻人的故事————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位绅士。他想方设法地留在剑桥,每年要为此花费上一百英镑。他拥有一件外套,那曾是一件绝好的外套。但是他的裤子————就不那么好了。就这样,他来到了伦敦,因为一个清晨在瑟彭泰恩河岸的奇遇,打入了上流社会。但他不得不一直撒谎————你看,我是想表现出他逐渐堕落的灵魂————谎称自己是德文郡某个地产商的儿子。与此同时,他的这件外套越来越旧了,而且他也几乎不敢再穿他的那条裤子了。你能想象吗?这个可怜人在经过纸醉金迷的夜晚后,凝视着他的这身行头————先是挂在床尾,一会儿移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打量一番,一会儿又挪到阴暗之处瞧瞧,盘算着它们还能不能为他再多挺几天,或者说,他还能不能为它们再多挺几天?自杀的念头一直萦绕着他。他还有一位在阿克斯布里奇附近的田野里设立陷阱,误打误撞开始以贩卖小鸟为生的朋友。他们是学者,两个人都是。我认识一两位这种可怜的忍饥挨饿的学者。他们会隔着一条煎鲱鱼和一品托的黑啤酒,向你引述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这也是一种很时髦的生活方式。为了展现我的主人公在各种环境之下的表现,我不得不多说两句。他曾经制服过西奥 ·宾厄姆·宾利小姐————一位来自于杰出并且历史悠久的保守党贵族的千金————的受惊的坐骑。我还要描述一下曾经参加过的那种聚会————时髦的知识分子的聚会,你也知道,就是喜欢把最新的书籍摆放在桌子上的那种人。他们会举办那种在河上大家一起做游戏的聚会。构思这些事情倒是一点都不难,困难的是塑造这些人物————保持人物形象从头至尾的一致性。就拿西奥小姐来说,这可怜的女人最后将不得善终。因为按照我的构思,这本书将在追求体面生活的悲惨状态中收尾,具有深远的意义。与父亲脱离了关系后,她嫁给了我的主人公,一起住在克罗伊登郊外一幢舒适的小别墅中,而他成为当地的一位房地产经纪人。他终究没有成为一位真正的绅士。这也是这本书有趣的地方。你会愿意读这种书吗?”他问道,“或者也许你会更喜欢我的斯图尔特的悲剧故事,”还没有等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过去的确存在一些美好的事物,却被平庸的历史小说家那荒谬的写作技巧破坏了。例如,月亮被描绘成天空的总督,人们把马刺戳向了他们的马,等等。我要把过去的人们描绘得与当今的我们一模一样。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脱离了时代环境,可以使他们的形象显得更加清晰与更加抽象。”

    蕾切尔专注地听着这些话,却依然有些迷惑不解。他们都默默地坐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不像赫斯特,”沉默了一会儿,休伊特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不到人们脚下的粉笔圈。有时我希望自己也能看到,但那对我来说似乎过于复杂与困难了。人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决断,而且已经逐渐丧失做出决断的能力了。你发现了吗?人们永远无法与其他人感同身受。我们都身处黑暗之中。即使我们竭力地探寻,但还有什么比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揣测更滑稽可笑的吗?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心中有数,但其实根本一无所知。”

    他一边说话,一边靠在手肘上,不停地摆弄着草地上那些代表着午餐时蕾切尔和她的姑妈的石块。他的这番话既是说给蕾切尔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极力压抑再一次强烈涌上心头的欲望;他渴望将她拥入怀中;渴望暧昧的关系;渴望对她描述自己的真实感受。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违背了他的本意。他知道那些提到的事情对她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他可以从他们聊天的氛围中感受到。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摆弄着那些石头。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蕾切尔突然开口道。

    “我非常喜欢你。”休伊特回答道。他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能够说出心中所想的机会。因此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不再继续摆弄那些石块。

    “那我们可以称呼彼此为蕾切尔和特伦斯吗?”他问。

    “特伦斯,”蕾切尔重复道,“特伦斯————这名字好像猫头鹰的叫声。”

    一阵欣喜突然涌上了心头,她抬起头睁大了双眼高兴地望着特伦斯。她被他们身后正在变幻的天空打动了。原本湛蓝色的天空此时已经褪为了一种更加苍白与空灵的蓝色;云朵是粉红色的,堆成一团,看起来遥不可及;傍晚的宁静已经取代了他们刚开始散步时的那种南方午后的炎热。

    “肯定很晚了!”她惊呼。

    已经将近八点钟了。

    “但是八点钟在这里不算什么,不是吗?”当他们站起身往回走的时候,特伦斯问道。他们沿着橄榄树间的一条小路飞快地向山下走去。

    两人都了解八点钟在里士满的意义,因此他们感觉彼此间更加亲密了。没有足够的空间供他们并排行走,特伦斯走在了前面。

    “我想,写作对于我的意义与弹奏钢琴对于你的意义是一样的,”他转头对蕾切尔说道,“我们想弄清楚藏在事物背后的是什么,不是吗?————看看这下面的灯光,”他继续说道,“四处散落着。事物对我来说就像是这些灯光��……我想要把它们串联到一起��……你见过焰火组成的图案吗?我想编织出这种图案��……你也想这么做吗?”

    此时他们走上了大路,可以并排前行了。

    “当我弹奏钢琴的时候?音乐不太一样……��但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试着找出一些理论支撑自己的观点。因为休伊特不懂音乐理论,为了向他解释巴赫是如何创作出赋格曲的,蕾切尔拿起了他的手杖在薄薄的白色尘土上写写画画。

    “我的音乐天赋,”在听完她的一番解释,他们再次前行的时候,他说道,“被家乡的风琴手给埋没了。他发明了一套符号教给我,结果我根本没能接触到真正的曲子。我的母亲认为音乐对男孩子来说不够阳刚,她更希望我去抓捕老鼠和鸟类————那是在乡下最糟糕的谋生手段。我们住在德文郡,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只是————在成年后总是很难一直待在家里。我想你会愿意认识我的一位姐妹��噢,你家的大门到了————”他推开了大门。他们都沉默了片刻。她不好邀请他进去坐坐;也不好说些希望能够再见面的话;没什么可以说的,因此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大门,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在看不到她的那一瞬间,休伊特感到往常的那种不安感又涌上了心头,并且比以往更加强烈。他们的谈话在中间被打断了,就在他正要说出他想说的事情的时候。不过,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在心里又回想了一遍他们的谈话内容,那些不重要的事情被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占据了谈话的所有时间,把他们拉得那么亲近,却也把他们分隔得那么遥远。他感到意犹未尽,因为依旧没有了解她有怎样的感受,也无从知晓她是怎样的人。那么聊天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聊天而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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