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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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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舍姆夫人坐在茶几另一头,以远见卓识表示赞同,她先是摇头晃脑,再是发表意见:“的确,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我想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说的是实话,他评论其他事情时也是句句真言。我多么希望他能活着写出《王子》,作为《公主》的续集!我承认我几乎看腻了《公主》,真希望有人告诉我们好男人的模样。妇女的楷模有劳拉、比阿特丽丝、安提戈涅与科迪莉亚,堂堂男子汉的榜样却没几个。作为一名诗人,德纳姆先生,您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我不是诗人,”拉尔夫幽默地应答,“我只是名律师。”

    “可您也写作吧?”科舍姆夫人问。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热爱文学的年轻人,生怕无价的发现就此停歇。

    “业余时间写写。”德纳姆安慰她。

    “业余时间写写!”科舍姆夫人重复。“那证明您多么虔诚。”她半闭上眼睛,开始沉迷于想象,画面中生意冷清的律师住在阁楼上,就着一点点烛光写下不朽的小说。烛光散落在伟大作家的轮廓上,照耀着页页作品的浪漫情怀,在她看来真真切切。她口袋里揣着莎士比亚,总以诗人的词句为典范面对人生风雨。文学使她魂牵梦绕。德纳姆在她心目中是何般模样,他与小说中的主角如何重合,这不得而知。终于,大概她将他与小说中的人物匹配起来了,停顿一下说道:

    “嗯,嗯,彭登尼斯……沃灵顿……无论如何,我永远也不能原谅劳拉,”她激动地宣称,“她不肯与乔治结婚。乔治·艾略特的情况不也一样嘛;刘易斯长着一张青蛙脸,举止仪态却跟舞蹈大师一般优雅得体。沃灵顿可是天之骄子呀,他机智聪明,激情浪漫,与众不同,他的婚姻不过是学生时期过家家的后果。我承认,我向来觉得亚瑟是个花花公子,真不懂劳拉怎么嫁给了他。但您说您是一名律师,德纳姆先生。关于莎士比亚,我有一两件事想问您……”她好不容易抽出破旧的小书卷,翻开书晃了一晃,“如今人们说啊,莎士比亚是一名律师,这让他透彻了解人性。这可是个好例子,德纳姆先生。我毫不怀疑,年轻人,只要您好好研究一下您的客户,必然大有收获。告诉我,您认为世道如何,比您预期的是更好还是更坏了?”

    科舍姆夫人要求他以寥寥数语总结人性价值,拉尔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比我预想的更糟糕,科舍姆夫人,大大的糟糕。恐怕普通男子都是些流氓……”

    “那普通女子呢?”

    “普通女子也一样。”

    “啊,我的天,我相信您,真心相信您呀。”科舍姆夫人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斯威夫特肯定同意您的观点。”她望着他,看他气宇轩昂,暗忖此人想必是讽刺讥诮的能手。

    “查尔斯·拉文顿,你记得吧,也是名律师。”米尔文夫人插话——本应用以谈论活人的时间被浪费于讨论虚构人物,她为此相当恼恨——“你应该记不起他了,凯瑟琳。”

    “拉文顿先生?哦,是的,我记得。”凯瑟琳回应,她稍稍一颤,从失神中醒来。“那年夏天,我们在滕比附近租了一栋房子。我记得那儿的田地,池塘里有小蝌蚪,我还和拉文顿先生一起堆干草堆呢。”

    “她说得对。那池塘里的确有不少蝌蚪。”科舍姆夫人证实,“米莱斯画《奥菲利亚》前特意研究过那儿,有的人认为那是他最美的作品了。”

    “我记得拴在院子里的那条狗,还有挂在工具房里的死蛇。”

    “你在滕比还被公牛追赶来着。”米尔文夫人接话,“估计你想不起来了,不过你小时候可真讨人喜欢。她的眼睛多美啊,德纳姆先生!我常对她父亲说:‘她在注视着我们,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打量我们。’那时他们有一个保姆,”她一本正经地给拉尔夫讲故事,“她为人正派,可惜和一个水手订婚了。她本该照顾小宝宝,却只顾着看海。希尔伯里夫人由得这女孩儿————苏珊————让他留在村里。很遗憾,他俩滥用了她的善良,他们在小径上散步,将婴儿车留在田里,田里刚好有一头公牛,那野兽被童车的红毯子激怒了。天知道要不是关键时刻刚好有一位绅士路过及时抱出了凯瑟琳,会发生什么事!”

    凯瑟琳说:“西莉亚姑妈,那不是公牛吧,只是一头奶牛。”

    “我亲爱的,那可是一头身形庞大的德文郡公牛,不久之后,它撞死了一个人,不得不被宰掉。你的母亲居然原谅了苏珊,要是我,我可办不到。”

    “玛姬一定非常同情苏珊和那水手。”科舍姆夫人相当平静地搭话。“我的嫂嫂,”她往下说,“每每遇上危机,总是信由天命。我必须承认,至今为止天命没有辜负她……”

    “是啊,”凯瑟琳笑着说,展现让家里人气恼的轻率莽撞,“母亲总有法子在关键时刻将公牛变成奶牛。”

    “好吧,”米尔文太太说,“我很高兴,现在有人能保护你不受公牛伤害了。”

    凯瑟琳应答:“真难以想象威廉保护得了谁不受公牛伤害。”

    碰巧,科舍姆夫人再次从口袋里掏出莎士比亚,正跟拉尔夫探讨《一报还一报》中一段意义晦涩的段落,他没有立刻明白凯瑟琳和姑妈的对话。他想着,大概威廉是凯瑟琳的一位小表亲吧,他眼中的凯瑟琳成了穿着围裙的小女孩。尽管如此,他还是分了心,几乎看不清书页上的文字。片刻之后,他清楚听到她们正讨论着订婚戒指。

    “我喜欢红宝石。”凯瑟琳说。

    被禁锢在无形的飓风中,

    被无尽的狂风裹挟,

    在这个下坠的世界……

    科舍姆夫人吟诵着诗句。与此同时,“罗德尼”与“威廉”在拉尔夫的脑海里结合,他确信凯瑟琳和罗德尼订婚了,暴怒涌上心头。整场来访从头到尾,她都没说实话,她用老太太的小故事迷惑他,使他将她看作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与他分享她的青春,而她始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还与罗德尼订了婚。

    可这是真的吗?当然这不可能。在他眼里,她还是孩童的形象。他停顿好一段时间,科舍姆夫人面向着他,问他身后的凯瑟琳:

    “凯瑟琳,你选好房子了吗?”

    那可怕的想法尘埃落定。他立即抬起头说:

    “是的,这一段非常难懂。”

    他连声线都变了,语气如此草率,甚至带着轻蔑,科舍姆夫人相当困惑。幸运的是,她那一代人习惯了男人的粗野无礼,便想到德纳姆先生必然是非常聪明。眼看德纳姆无话可说了,她收回了莎士比亚,再次以老人无可奈何的态度隐藏自身的想法。

    “凯瑟琳与威廉·罗德尼订婚了。”为了找话聊,她向他解释,“他是我们家的老朋友,文学知识可渊博了。”她轻轻点头,“你们该见见面。”

    德纳姆只愿能尽快离开这宅子,可老太太们站起身来,提出要去卧室看望希尔伯里夫人,使得他无法如愿。他也想单独与凯瑟琳谈谈,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带姑妈与姑姑上楼,回来后朝他走来,一脸天真友好的神情,使他心驰神往。

    “父亲快回来了。”她问,“您不坐下吗?”她随即笑了起来,仿佛两人已相互熟稔,能在茶会上闲聊笑闹一般。

    拉尔夫并不想坐下来。

    “我必须祝贺您。”他说,“我先前没听说。”他看着她脸色变化,变得比往常更沉重。

    “您指我的订婚吗?”她问,“是的,我要与威廉·罗德尼结婚了。”

    拉尔夫一直站着,他一声不吭,手放在椅背上。两人之间似相隔着漆黑的深渊。他看着她,但她的表情表明她想的另有他人。她并不后悔,也不自觉做错了什么。

    “好吧,我该走了。”他终于告别。

    她似有话要说,又临时改变主意,只说:

    “我希望您会再过来。我们似乎总是,”她犹豫了一下,“谈着谈着就被打断了。”

    他鞠了鞠躬,离开了房间。

    拉尔夫大步流星走在堤岸上。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似要抵抗突如其来的攻击。他的肉体仿佛将要蒙受重击,大脑处于警觉状态,却对形势一无所知。几分钟后,他发现无人观望,也未遭受打击,便放慢脚步,任由疼痛传遍全身,占据身体每一角落。他已筋疲力尽,无力抵抗。他懒洋洋地沿着河堤往家的反方向走去。他听天由命,辨不清眼前景色,感觉正随波逐流,失去掌控,正如他常常幻想其他人的模样。在小酒馆虚度光阴、饱受生活摧残的老年男子像是他的同伴;他寻思,他们眼望满怀目标、快步走过的行人,必定嫉妒又恼恨。他们眼前也尽是些虚无阴暗的景象,一阵微风吹过,便四散无痕。自从知道凯瑟琳订婚以来,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连同通往未知世界的条条大道,全都与他无关。他的人生已明白可见,那一路到头、贫瘠无趣的道路即将结束。凯瑟琳订婚了,她愚弄了他。他搜寻还未被此灾难困扰的角落,可是洪水泛滥,无边无际,所有一切尽皆淹没。凯瑟琳欺骗了他,她漫溢他的每一个想法,没有了她,所有思绪俱荒谬无理,他羞于再想。他的生活已然枯竭贫乏。

    他坐在河边,冷雾遮蔽了远处的河岸,灯光似悬于水面上一般。他任由幻灭的潮水席卷。此时此刻,他生命中的所有亮点全然熄灭,一切成就俱不复存在。起初,他说服自己凯瑟琳待他不公,想象当她独自一人就会想起此事,想起他,默默向他道歉,以此获得些许安慰。但如此慰藉一两秒后便告失效,他不得不承认,凯瑟琳并不欠他什么。她什么也没答应,什么也没夺走,她对他的梦想毫无知觉,这正是最让他绝望之处。倘若一个人至为诚挚的感情于息息相关的人了无意义,那还剩下什么?旧日的浪漫温暖了时光,其中每一帧画面都有凯瑟琳,如今,这些想法尽显愚蠢无用。他站起身来,朝河中望去。湍急的褐色河水正代表了无用的爱情、被遗忘的过往。

    “那么,我还能相信什么?”拉尔夫靠向河岸沉思,几乎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唯有大声重复脑中话语。

    “我还能相信什么?不能信任世间男女,不能对他们心怀梦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留下。”

    他大可选择心生愤恨,一直愤懑不平。罗德尼就是极佳的目标。然而此刻,罗德尼和凯瑟琳似是无形的幽灵,他几乎记不清他俩的模样。他的思绪逐渐沉没,他们的婚姻像是不再重要。眼前一切皆化为飘烟,世界是虚幻的水汽,是环绕他脑海的孤寂火花,而火花将尽,仅剩璀璨燃点烙印心中。他曾怀有信念,凯瑟琳是那信念的体现,那都是过去了。他不怪她;他不怪任何人、任何事;他已认清事实。眼前是暗褐色的河流,空无一物的堤岸。但生命仍未止息;鲜活的肉体支配着大脑,此时敦促他行动,即便他的思想彻底抽离肉身,仍旧保留与其不可分割的激情。现在,他的热情在地平线燃烧,冬日的夕阳透过稀薄的云层在西面打上一个青蓝窗格。他注视着遥不可及之处,在那光芒之下,他感到可以一路前行,将来也必然会找到自己的道路。这是熙攘喧嚣的世界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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