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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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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你进来吗?”她说,“还是你不想进来?”

    萨拉犹豫了。她朝里面偷偷看了看。然后她朝罗丝挥舞着那束紫罗兰,大声喊起来。“好吧!”她喊道,“冲啊!”

    米丽娅姆·帕里什在读一封信。埃莉诺正在把吸墨纸上的笔画涂得更黑。这些我都听过了,这些我都干过了,许多许多次了,她在想着。她环视了一圈桌子。人们的脸似乎也都在不断重复。那个是贾德一类的,这个是拉曾比一类的,那个是米丽娅姆一类的,她想着,在吸墨纸上画着。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她想着,在吸墨纸上戳出了一个小洞。这时罗丝进来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埃莉诺心想。她认不出来。罗丝朝那人挥挥手,让她在角落坐下,会议继续进行。我们为什么必须做这个?埃莉诺想着,从中间的小洞上画出一根辐条。她抬起头。有人在拿着手杖咔嗒咔嗒敲着栏杆走着,吹着口哨;外面花园里一棵树的枝条在上下摇摆。树叶正在舒展开来……米丽娅姆放下了信纸;斯派塞先生站了起来。

    也许没别的办法,她想,又拿起了铅笔。斯派塞先生讲话时,她记着笔记。她发现当自己想着别的东西时,用铅笔可以记得相当准确。她似乎可以将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人听着他说的话————他说得头头是道,她想;而另一个人————这是个晴朗的午后,而她本来想去邱园————穿过林间的草地,停在一棵满是鲜花的树前。这是木兰花吗?她心里问自己,不是该开过了吗?她记得,木兰花没有叶子,只有饱满的一团团白色花球……她在吸墨纸上画了一条线。

    接着是皮克福德……她想,又抬起了头。皮克福德先生在讲话。她又画了几根辐条,又涂黑。然后她抬起了头,因为说话声变了。

    “我对西敏斯特非常熟悉。”阿什福德小姐正在说。

    “我也一样!”皮克福德先生说,“我在那里住了有四十年。”

    埃莉诺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他住在伊灵。他住在西敏斯特,真的吗?他矮小精悍、衣冠楚楚,脸总是刮得干干净净;在她的想象中总是能看见他胳膊下夹着报纸跑着赶火车的样子。可他住在西敏斯特,是吗?真奇怪,她想。

    他们继续争论着。鸽子的咕咕声变得清晰可闻。鸽子咕咕,快来吃谷,鸽子咕咕……它们在低声叫着。马丁在讲话了。他说得很好,她想……但他不该挖苦讽刺,会让人反感的。她又画了一笔。

    她听到外面一辆汽车飞驰的声音,然后车停在了窗外。马丁停下了。短暂的静止。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晚礼服的高个子女人。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拉斯瓦德夫人!”皮克福德先生说,他站起来时椅子刮着地被推到了后面。

    “吉蒂!”埃莉诺轻呼道。她正想站起来,又坐下了。屋里一阵小骚乱。有人给她找来一把椅子。拉斯瓦德夫人在埃莉诺对面坐下了。

    “对不起,”她道歉说,“我来晚了。而且穿着这荒唐可笑的衣服。”她摸了摸她的斗篷,说。她确实看上去很奇怪,大白天的穿着晚礼服。头发上还有什么在闪光。

    “去看歌剧?”她在马丁旁边坐下时,马丁说。

    “是的。”她简短地说。她把白手套放在桌上,公事公办的样子。她的斗篷敞开着,露出底下银色连衣裙闪烁的微光。她和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显得怪异,不过考虑到她接下来还要去歌剧院,她能来就已经好极了,埃莉诺看着她,想着。会议继续进行。

    她嫁人有多久了?埃莉诺在想。我们在牛津一起搞坏秋千是多久前的事了?她又在吸墨纸上画了一笔。现在黑点周围满是线条。

    “……我们开诚布公地讨论了整个问题。”吉蒂正在说。埃莉诺听着。我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她想。她晚餐时见到了爱德华爵士……那是上流夫人们说话的方式,埃莉诺想着有权威,又显得自然。她继续听着。上流夫人的风度令皮克福德先生着迷,却令马丁恼怒,这她明白。

    他总是对爱德华先生和他的坦率个性嗤之以鼻。斯派塞先生又开始了,吉蒂加入进来。现在还有罗丝。他们全都争吵不休。埃莉诺听着。她变得越来越烦躁。所有的话都一个意思:我对,你错,她想。这种争吵就是浪费时间。只要我们能找到更深的、更深层的东西,她想,铅笔戳着吸墨纸。突然她看到了唯一重要的一点。她的话就在嘴边了,她张开嘴准备说话。可正当她清干净嗓子,皮克福德先生收拾完面前的文件,站了起来。对不起,他说,他得去法庭了。他站起身离开了。

    会议继续缓慢进行着。桌子正中的烟灰缸里扔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接着斯派塞先生走了,伯德海姆小姐走了,阿什福德小姐把围巾紧紧裹在脖子上,关上公文包,大步走出了房间。米丽娅姆 ·帕里什取下夹鼻眼镜,别在胸前缝上的一个小钩扣上。所有人都走了,会议结束了。埃莉诺站起身来。她想和吉蒂说说话。可米丽娅姆拦住了她。

    “周三说好来见你的。”她说。

    “是的。”埃莉诺说。

    “我刚想起,我答应了带我侄女去看牙医。”米丽娅姆说。

    “那周六也行。”埃莉诺说。

    米丽娅姆停了停,她想了想。

    “周一行吗?”她说。

    “我会记下来的。”埃莉诺说,再也压不住怒气,就算米丽娅姆再是个天使也好。米丽娅姆轻快地走开了,带着一丝歉疚的神情,好像一只被捉住在偷吃的小狗。

    埃莉诺转过身来,其他人还在吵。

    “你总有一天会承认我是对的。”马丁正在说。

    “绝不会!绝不!”吉蒂说,拿手套拍着桌子。她样子非常美,同时因为穿着晚礼服又显得有些可笑。

    “你怎么不说话,内尔?”她转向埃莉诺说。

    “因为————”埃莉诺说,“我不知道。”她有些无力地加了一句。她突然觉得在吉蒂面前自己显得寒酸又邋遢,吉蒂站在那儿,穿着隆重的晚礼服,头发上还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好吧,”吉蒂转身说,“我得走了。有人要搭车吗?”她指着窗口说。她的车在那儿。

    “好豪华的车啊!”马丁看着车说,声音中带着嘲讽。

    “是查理的车。”吉蒂有点尖刻地说。

    “你呢,埃莉诺?”她转向埃莉诺说。

    “谢谢,”埃莉诺说,“等我一下。”

    她已经把她的东西搞得一团糟了。手套不知丢到哪儿了。她有没有带伞?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又慌乱又邋遢。豪华汽车在等着,门开着,司机扶着门,手里拿了块小毯子。

    “进去吧。”吉蒂说。接着她进了车,司机把小毯子放在她膝盖上。

    “我们走,”吉蒂挥了挥手,说,“让他们策划阴谋去。”车开走了。

    “真是一群顽固分子!”吉蒂转头对埃莉诺说。

    “武力总是错误的————你不认为吗?————绝对错误!”她重复道,把小毯子盖好。她还沉浸在会议的影响之下。但她想和埃莉诺说说话。她们很少见面,而她非常喜欢埃莉诺。可她穿着那可笑的晚礼服坐在那儿,觉得有些害臊,而且她还无法把思绪从冲动的会议情绪中摆脱出来。

    “真是一群顽固分子!”她重复道。接着她说,“告诉我……”

    她有许多许多事想要问;可汽车马力十足,在车流中轻松穿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想说的话,埃莉诺就伸出了手,因为地铁站已经到了。

    “他能在这儿停吗?”她问,准备起身。

    “你必须得走了吗?”吉蒂问,她本来想和埃莉诺说说话的。“我得走了,我得走了,”埃莉诺说,“爸爸在等我。”在这位上流贵夫人和司机面前,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了,司机正开着门等着。

    “来看看我,让我们快点再见面,内尔。”吉蒂握着她的手,说。

    汽车再次开动了。拉斯瓦德夫人坐在角落里。她希望能更常见到埃莉诺,她想,但她从来都没法让埃莉诺来家里吃饭。总是有“爸爸在等我”或别的什么借口,她想着,有些怨恨。自从离开牛津后,她们各自走上如此不同的道路,过着如此不同的生活……车慢了下来。现在它不得不在长长的车流里按部就班,一尺一尺地挪动着,一会儿停着一动不动,一会儿摇晃着走着,沿着通往歌剧院的狭窄街道,这里都被集市的小摊车阻塞了。穿着隆重晚礼服的男人女人们正沿着人行道走着。他们头发梳得高高的,披着晚装斗篷,扣眼和白色背心映着耀眼的落日余晖,他们在小贩的手推车之间躲闪,看起来非常不自在又难为情。女士们难受地被高跟鞋绊倒,不时地伸手护着头发。先生们紧紧跟在女士身边,像是在保护她们。真是荒唐可笑,吉蒂想;在这个时候穿着隆重的晚礼服出门真是荒唐可笑。她斜靠在角落里。考文特花园的搬运工、脏兮兮的穿着日常工装的小职员、模样粗俗的穿着围裙的妇人们,全都盯着她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橙子和香蕉的气味。而车开始慢慢停下了。它缓缓开到拱门下面。她推动玻璃门,走了进去。

    她立刻感到一阵松快。这里没有日光,空中散发着黄色和深红色的灯光,她不再感到自己荒唐可笑了,反而感到非常合适。正走上楼梯的先生女士们和她的穿着一样。橙子和香蕉的气味已经被另一种气味代替————一种隐隐约约的衣服和手套和鲜花混杂的气味,令她感觉十分愉快。脚下的地毯厚厚的。她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上面有她的名片的专用包厢。她走了进去,整个歌剧院都展现在眼前。她没迟到。乐队还在给乐器调音,乐手们一边忙着鼓捣乐器,一边在椅子上转来转去地谈笑着。她站着,看着下面的观众席。剧院的观众席上一片骚乱。人们有的正穿过人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有的坐下又站起,有的在脱下外套,向朋友打招呼致意。他们就像一块平地上正在安顿下来的一群鸟儿。包厢里白色的身影此起彼伏,白色的胳膊安放在包厢的隔板上,旁边闪耀着白色的衬衫前襟。整个剧院里色彩斑斓————红色、金色、奶油色,衣服和鲜花的气味,乐器的吱吱声和颤音,人群的嗡嗡声,相互呼应。她瞟了一眼包厢隔板上放着的节目表。演出的是《齐格弗里德》————她最喜欢的歌剧。在节目表边缘上精心装饰的一小块地方,注明了演员表。她凑近了去看,突然她心里冒起了一个念头,她朝皇室包厢那边看了一眼,是空的。正当她看着时,门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堂兄爱德华,另一个是个年轻男子,是她丈夫的堂弟。

    “他们没有推迟吗?”他同她握手,说,“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推迟的。”他在外事部任职,漂亮的罗马式脑袋。

    他们全都不自觉地向皇室包厢看去。节目表立在隔板边上,但没有放粉色康乃馨花束。包厢是空的。

    “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了。”年轻男子说,一副事关重大的样子。他们都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吉蒂想,对他那副通报秘密消息的神情置之一笑。

    “要是他死了呢?”她看着皇室包厢,说,“你觉得他们会取消吗?”

    年轻男子耸了耸肩。关于这一点显然他无法确定。剧院里人越来越多。女士们转身时,灯光在她们的胳膊上闪烁着;当她们转头时,一圈圈的光闪烁着,又停住,接着又朝反方向闪烁。

    这时候指挥先生穿过乐队,走向高台上他的位置。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转身向观众鞠躬致意,又转回身去。所有灯光都暗了下来,序曲开始了。

    吉蒂后靠在包厢墙壁上,她的脸被帘布的褶子遮在阴影里。她很高兴能躲在阴影里。乐队在演奏序曲时,她看着爱德华。在暗红色的光线里,她只能看到他的脸的轮廓;他的脸比以前要丰满些了,他看上去英俊、睿智,他倾听着序曲时看上去有些遥远。不可能的,她想,我太……她没有想下去。他没结过婚,她想;而她有。而且我有三个儿子。我去过澳大利亚,我去过印度……这音乐令她想起她自己,想起她自己的生活,而她很少这样想起。这音乐让她激动,给她自己,给她的过去镀上了一层美化的光。可为什么马丁要笑话我有汽车呢?她想。为什么要取笑我呢?她问。

    这时幕拉起来了。她身子往前伸着,看着舞台。侏儒正在锤打一把剑。当、当、当,他的锤子敲得又急又猛。她倾听着。音乐已经变了。她看着那英俊少年,心想,他完全知道这音乐有什么含义。他已经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音乐中了。她喜欢在他那无可挑剔的体面外表上浮现出的那种全神贯注的表情,令他看上去显得几乎像是坚定……这时齐格弗里德出现了。她身子凑向前去。他穿着豹皮,肥头大耳,大腿是棕色的,领着一头熊————出现了。她喜欢那个戴着亚麻色假发跳来跳去的年轻胖小伙子,他的声音浑厚华美。铁锤当、当、当,他敲着。她又后靠了回去。那让她想起了什么?一个小伙子走进房间,头发上有木屑那是她非常年轻的时候。在牛津的时候?她和他们共进晚餐,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房间里非常亮堂,花园里传来铁锤敲击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头发上沾着木屑。她还希望他能吻自己。或者是卡特农场的帮工,老卡特突然出现,还牵着一头戴着鼻环的公牛?

    “我喜欢的就是那种生活,”她拿起看歌剧的眼镜,心想,“我就是那种人……”她完成了她的思绪。

    她把眼镜举到眼前。舞台上的场景突然变得又明亮又很近,草地似乎是用厚厚的绿色羊毛做的,她能看到齐格弗里德胖胖的棕色胳膊闪烁着油彩。他的脸也油光光的。她放下眼镜,靠在角落里。

    老露西·克拉多克————她看到露西坐在桌边,红鼻子,眼睛慈祥和善。“你这周又没有做功课,吉蒂!”她责备地说。我多爱她啊!吉蒂想。接着她回到了院长府邸,那儿是那棵树,树干正中架着根杆子;她母亲笔挺地坐着……真希望我没有和母亲争吵过那么多次,她想,心里被突然涌出的感觉占据,时光飞逝,物是人非。音乐声变了。

    她又看向了舞台。流浪者已经上场了。他坐在河岸边,身穿灰色长袍;一边眼睛上戴着的眼罩不舒服地摇晃着。他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她的注意力又游离了。她环视昏暗的红色歌剧院,她只能看见白色的胳膊肘支在包厢隔板边缘;各处能看到一小点灯光,那是有人在打着手电跟着看乐谱。爱德华精致的轮廓再次映入她的眼帘。他在专心地听着,心无旁骛。不可能的,她想,完全不可能的。

    最后,流浪者离开了。现在是什么呢?她心想,凑向前去。齐格弗里德突然出现。他穿着豹皮,笑着、唱着,又出现了。音乐声让她激动起来。十分宏伟壮丽。齐格弗里德拿起断剑的碎片,在火上烘烤着锤炼起来,当、当、当。歌声、锤击声、跳跃的火光,全都同时进行。他的铁锤敲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洋溢着胜利的铿锵,直到最后他把剑高举过头顶,猛地朝下挥舞————一声碎裂!铁砧裂成了碎片。他将剑在头上挥舞,叫喊着,高唱着;音乐声越推越高,进入高潮;接着幕落。

    剧院正中的灯光亮起了。所有的颜色都回来了。整个歌剧院又恢复了生机,能看到男男女女的面庞和闪耀的钻石。观众们在鼓掌,挥舞着节目单。整个剧院里似乎都飘扬着白色的纸片。幕被拉开,穿及膝短裤的高个子跟班拉着幕帘。吉蒂站起来鼓着掌。幕又关上了,接着又打开。拉幕的跟班简直要被沉甸甸的幕帘拖到地板上。他们不得不一次次拉开幕布,最后他们放下幕布,演员们都消失了,乐队也开始离座,观众们仍然站着,鼓着掌,挥舞着节目单。

    吉蒂转向包厢里的年轻男子。他正探出身子在包厢外,还在鼓掌。他正喊着:“太棒了!太棒了!”他已经忘记了她,忘记了自己。

    “真是太绝妙了!”他最后转过身来,说。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表情,仿佛同时身处于两个世界当中,而又不得不把两个世界联系在一起。

    “太妙了!”她说。她看着他,心里涌起嫉妒的痛苦。

    “现在,”她收拾起东西,说,“我们去吃晚饭。”

    在海亚姆斯广场她们已经吃完了晚餐。桌子收拾干净了,只剩了些面包屑,那盆罐子里的鲜花立在桌子正中,像个哨兵。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针尖来回穿过丝绸缝纫的声音,因为玛吉在做衣服。萨拉缩着身子坐在钢琴凳上,但没有弹琴。

    “唱点什么吧。”玛吉突然说。萨拉转身弹了起来。

    “挥舞吧,挥舞我手中的剑……”她唱着。是某支华而不实的18世纪进行曲的歌词,但她的声音纤细尖利。她的声音破了,她停了下来。

    她沉默地坐着,手放在琴键上。“没声音了还唱什么呢?”她咕哝道。玛吉继续转着缝纫机。

    “你今天干了些什么?”她突然抬起头,问道。

    “和罗丝出去了。”萨拉说。

    “你和罗丝干了些什么?”玛吉说。她说得心不在焉的。萨拉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开始弹琴。“站在桥上,看着水面。”她喃喃道。

    “站在桥上,看着水面。”她哼唱着,和着音乐,“水流漫漫,水流缓缓。愿我的骨头变为珊瑚;鱼儿点亮它们的灯笼;鱼儿点亮绿色的灯笼,在我的眼中。”她半转过身子,看着玛吉。可玛吉没有在听。萨拉没说话,她又看了看琴谱。但她看到的不是琴谱,她看到了一座花园,鲜花,还有她姐姐,一个大鼻子的小伙子俯身摘下一朵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的花。他在月光下举着这朵花……玛吉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和罗丝出去了,”她说,“去哪儿了?”

    萨拉离开钢琴,走到壁炉前。

    “我们上了公共汽车,去了霍尔本。”她说,“我们走过一条街,”她继续说,“突然,”她猛地伸出手,“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该死的骗子!’罗丝说。她把我拉走了,把我推到了酒吧的墙边!”

    玛吉无言地继续缝着。

    “你们上了公共汽车,去了霍尔本。”过了一会儿,她机械地重复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进了一个房间,”萨拉继续说,“那儿有人————许多许多人。我心里想……”她停了停。

    “开会?”玛吉喃喃道,“在哪儿?”

    “在房间里。”萨拉回答,“昏暗的绿色灯光。一个女人在后院的一条绳子上晾衣服;还有人拿手杖敲着栏杆走过。”

    “我明白了。”玛吉说。她继续很快地缝着。

    “我心里想,”萨拉继续说,“这些脑袋是谁……”她停下来。

    “开会,”玛吉打断了她,“为什么?开什么会?”

    “有鸽子在咕咕叫着,”萨拉继续说,“鸽子咕咕,快来吃谷;鸽子咕咕然后一片翅膀的阴影下,身着华服、星光闪耀的吉蒂进来了,坐在了椅子上。”

    她停下了。玛吉没作声,她继续缝了一会儿。

    “谁进来了?”她最后问道。

    “某个美人儿,身着华服,头发上还闪着绿光。”萨拉说,“于是————”说到这儿,她换了声调,模仿起中产阶层的男人迎接时尚女士时该用的腔调来,“皮克福德先生跳了起来,说:‘噢,拉斯瓦德夫人,请坐这把椅子。 ’”

    她把一把椅子推到面前。

    “接着,”她挥舞着双手,继续讲着,“拉斯瓦德夫人坐了下来,把手套放到桌上————”她拍了拍靠垫,“就像这样。”

    玛吉从她的缝纫活儿上抬起头来。她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一间满是人的房间,手杖在栏杆上咔嗒咔嗒敲着,晾晒的衣服,某个人进了屋,头发上别着甲虫翅膀。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然后憔悴的罗丝,带尖刺的罗丝,黄皮肤的罗丝,满身刺的罗丝,”萨拉爆发出一阵大笑,“流了几滴眼泪。”

    “不对,不对。”玛吉说。这故事中间有哪里不对,不可能。她抬起头。一辆汽车开过,灯光在天花板上晃了过去。天色已经昏暗,看不清了。对面酒吧里的灯光映到房间里,泛着黄光;灯光变换,令天花板如水面一般震颤。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吵嚷,混乱的脚步声、踩踏声,仿佛是警察正强行把什么人从街上拉走。他身后是讥笑和叫喊的声音。

    “又打架了?”玛吉把针插进布料里,咕哝道。

    萨拉站起来,走到窗前。酒吧外面聚集了一群人。一个男人正被扔了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扶着一根灯柱,又撞在灯柱上摔倒了。酒吧门口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场景。萨拉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们。然后她回转身,在混杂的光线中,她面如死灰,疲惫不堪,仿佛不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被生儿育女、纵情放荡、作奸犯科的一生掏空了的老妇人。她弯腰驼背地站在那儿,两只手绞在一起。

    “在不久的将来,”她看着姐姐说,“人们从外面看着这个从脏泥和粪土中挖出来的房间————这个洞穴,这个窠窟,他们会用手捂着鼻子————”她抬起手捂住鼻子,“————说:‘唷!太臭了!’”她跌坐进椅子里。

    玛吉看着她。她蜷成一团,头发散落在脸上,两只手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猿猴,蜷缩在泥和粪做成的小洞窟里。“唷!”玛吉重复道,“太臭了……”她泛起一阵恶心,拿起针往布料里戳着。没错,她想,她们就是肮脏的小动物,被无法控制的贪欲左右。夜晚,充满了怒吼和咒骂,激烈和动荡,也有美好和欣喜。她站起身,手里拿着裙子。折着的丝绸料展开垂到了地板上,她用手来回抚摸着。

    “做完了,完成了。”她说,把裙子平铺到桌上。她的手工也就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叠好了裙子,收了起来。一直在睡觉的那只猫,这时缓缓地站了起来,弓起背,伸长了身子。

    “你想吃晚饭了,是吗?”玛吉说。她进了厨房,拿来了一盘牛奶。“来,可怜的猫咪。”她说,把盘子放到地板上。她站着,看猫咪一口一口舔完牛奶,然后它又极其优雅地伸长了身子。

    萨拉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她,然后学着她。

    “来,可怜的猫咪;来,可怜的猫咪。”她重复道,“你在摇着摇篮,玛吉。”她又说。

    玛吉抬起胳膊,似乎要挡住不可避免的命运,然后又垂下了。萨拉看着她笑着,接着眼泪溢出了眼眶,落下,慢慢流下脸颊。她正抬手抹眼泪,突然响起了捶击声,隔壁房子有人在大力敲门。捶击声停了。然后又开始响起————当、当、当。

    她们听着。

    “厄普彻喝醉了回家,想让人给他开门。”玛吉说。敲门声停了,然后又开始响起。

    萨拉胡乱地使劲擦干了眼泪。

    “把你的孩子们带到荒岛上,在那里满月时船儿才来!”她轻呼道。

    “或者从不来?”玛吉说。突然一扇窗户被推开了。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对着那男人尖声辱骂着。他从门口粗声粗气地醉骂了回去。然后门砰的一响。

    她们听着。

    “这时候他要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恶心乱吐了。”玛吉说。她们能听见隔壁房子的楼梯上沉重蹒跚的脚步声。接着突然安静了。

    玛吉穿过房间去关窗。对面工厂的大窗户全都亮着灯,看起来就像一个玻璃宫殿,上面镶着横着的细细的黑线条。对面房子的下面半截被一道黄光照亮,石板屋顶泛着蓝光,因为天空如厚厚的华盖般垂下黄色的余晖。人行道上响着脚步声,还有人在街上走着。远处有个声音嘶哑地叫喊着。玛吉探出了身子。夜晚吹着和暖的风。

    “他在喊什么?”她说。

    声音越来越近。

    “死了……?”她说。

    “死了……?”萨拉说。她们俩都探出了身子。但听不清别的。接着一个正推着手推车沿街走过的男人朝她们喊道:

    “国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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