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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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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等着有事情发生。玛吉端进来一盘梅子布丁。

    “我们还是吃完晚餐吧。”她说。但她说得太明显了,埃莉诺觉得她可能是在担心孩子们。他们在厨房里。刚才埃莉诺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他们了。

    “他们睡了吗?”她问。

    “是的。可是如果枪声……”她说,分着布丁。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明显更响了。

    “他们已经通过了防线。”尼古拉斯说。

    他们开始吃布丁。

    又一声枪声。这一次枪声中夹杂了一声狗叫。

    “汉普斯特德。”尼古拉斯说。他掏出表。深深的寂静,什么都没发生。埃莉诺看着头顶弧拱的石块。她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张蛛网。又是一声枪响,随着一阵风声传来。这次就在他们头顶。

    “是维多利亚堤岸。”尼古拉斯说。玛吉放下盘子,走去了厨房。

    深深的寂静,什么都没发生。尼古拉斯看着表,仿佛在测定枪响的时间。埃莉诺觉得他有点怪,像医生,还是像教士?他戴的表链上挂着一只海豹。对面的箱子号码是1397。她一切都看在眼里。德国人此时一定就在外面。她感到头顶上有一种奇特的沉重。一、二、三、四,她看着头上灰绿色的石块,数着。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就像是闪电在空中炸开。蛛网震颤着。

    “在我们头顶。”尼古拉斯说,抬头看着。他们都抬头看着。随时会有炸弹落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在寂静中他们听到玛吉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回去睡觉。”她非常平静安抚地说。

    一、二、三、四,埃莉诺数着。蛛网在摇摆。她双眼紧盯着某个石块,心想,那石头可能会落下来。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枪声要微弱些————更远些了。

    “结束了。”尼古拉斯说。他咔哒一声关上了怀表。他们全都在硬木椅子上转着动着身子,就好像刚才全都抽筋了。

    玛吉进来了。

    “好了,结束了。”她说。(“他醒了一会儿,不过现在又去睡觉了。”她低声对里尼说,“宝宝一直没醒。”)她坐了下来,接过了里尼一直帮她拿着的盘子。

    “现在我们吃完布丁吧。”她用正常的语调说。

    “现在我们要喝一点。”里尼说。他查看了一瓶酒,又看了另一瓶,最后拿起了第三瓶,拿晨衣下摆仔细擦干净。他把酒放在一个木箱上,他们围坐成一圈。

    “还不算厉害,对吧?”萨拉说。她伸着酒杯,椅子往后跷着。

    “是,可我们都吓坏了。”尼古拉斯说,“看————我们全都脸色煞白。”

    他们互相打量着。他们披裹着棉被和晨衣,配上灰绿色的墙壁,个个看起来都脸色发白发绿。

    “也有光线的原因。”玛吉说。“埃莉诺,”她看着埃莉诺说,“看起来像个女修道院院长。”

    深蓝色的晨衣遮挡住了她的晚装上愚蠢的小装饰、天鹅绒系带和蕾丝,让她看起来好看了不少。人到中年,她脸上的皱纹就像一只旧手套,因为手的各种动作,手套上已经生出了不计其数的细纹。

    “乱七八糟的,我吗?”她说,手伸向了头发。

    “没有,别碰。”玛吉说。

    “空袭前我们在谈些什么?”埃莉诺问。她再次感觉到他们被打断的时候正在说着非常有趣的话题。可这么一中断全打乱了,他们谁也记不起来当时在谈些什么。

    “好了,现在结束了。”萨拉说,“让我们来祝酒吧————致敬新世界!”她喊道。她手一扬举起了酒杯。他们全都突然非常想说话,想大笑。

    “致新世界!”他们齐声喊着,举起酒杯,叮叮当当地碰着杯。

    五个盛满黄色液体的酒杯聚在了一处。

    “致新世界!”他们喊着,喝着。酒杯里的黄色液体上下晃动。

    “现在,尼古拉斯,”萨拉说,砰的一声把酒杯在箱子上放下,“演讲!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口说,像个演说家一样挥着手,“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不要听演讲。”里尼打断了他。

    埃莉诺很失望,她很想听演讲。不过尼古拉斯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被打断,他坐在那儿点头微笑着。

    “我们上楼吧。”里尼说,把箱子推到一旁。

    “离开这个地窖。”萨拉说,伸直了胳膊,“这个粪土堆成的洞穴……”

    “听!”玛吉打断了她。她举起了手。“我觉得我又听到了枪声……”

    他们倾听着。仍然有枪声,但是很远。从远处传来似乎是波涛拍岸的声音。

    “他们只是在杀死别人。”里尼残忍地说。他踢了踢木箱。

    “你必须得让我们想想别的东西。”埃莉诺说。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戴上了。

    “里尼说的都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尼古拉斯悄悄地对她说,“那只是孩子们在后院里放烟火。”他咕哝着,帮她脱下了晨衣。他们上了楼。

    埃莉诺进到了客厅里。这里比她记忆中的更大,非常宽敞舒服。地板上散落着报纸,炉火正明亮地燃烧着,这里暖和又愉快。她感到非常累,跌坐进一把扶手椅上。萨拉和尼古拉斯落在了后面。她猜其他人正在帮保姆把孩子们抱上床。她往后靠坐在椅子上。一切似乎又变得安静自然了。巨大的平静感笼罩着她。这感觉就像是本来有另一段时光是赐予她的,然而因为死神曾降临她心里,某种个人的东西被夺走了,她感到————她在寻找恰当的词;“免疫了?”是这个意思吗?免疫,她想着,茫然地看着一幅画。“免疫。”她重复道。那是一幅有山有村子的画,也许是在法国南部,或者是意大利。画上有橄榄树,山坡旁簇集着白色屋顶。免疫,她想着,看着那幅画。

    她听到楼上的地板上轻轻地砰了一声。她想,可能是玛吉和里尼又在安顿孩子们上床。还有一阵轻微的吱吱声,就像是睡梦中的鸟儿在巢中叽喳。枪战之后此时令人感觉非常私密、非常平和。这时其他人进来了。

    “他们怕吗?”她坐了起来,说,“孩子们?”

    “没有,”玛吉说,“他们一直睡着。”

    “不过他们可能做梦了。”萨拉说,拉过来一把椅子。没人说话,一片安静。西敏斯特通常报时的钟声也没有响起。

    玛吉拿起拨火棍,戳了戳木块。火星顺着烟囱朝天冲去,就像一阵金星雨。

    “那真是让我……”埃莉诺说。

    她停下了。

    “什么?”尼古拉斯说。

    “……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她补充说。

    她想起了莫里斯和自己,还有老皮皮,但就算她告诉他们,也没人懂她的意思。他们都沉默着。突然,外面街上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如长笛的声音。

    “那是什么?”玛吉说。她吃了一惊,看着窗户,正要起身。

    “是军号。”里尼说,伸手拦住了她。

    军号又吹响了,就在窗户下面。接着他们听到军号声朝街尾而去,接着更远到了下一条街。几乎是马上,汽车的喇叭声开始响起,还有车轮的奔转,就好像车流被解放了,伦敦的平常夜生活又再次开始了。

    “结束了。”玛吉说。她朝后靠在椅子里,一时间她看起来非常疲惫。接着她拉过来一只篮子,开始织补里面的一只袜子。

    “我很高兴我还活着,”埃莉诺说,“这样错了吗,里尼?”她问。她想让他说话。她觉得他似乎囤积了太多太强烈的无法表达的情感。他没回答。他正支着胳膊,吸着雪茄,盯着炉火。

    “整个晚上我就坐在一个煤窑里,而其他人就在我的头上自相残杀。”他突然说。然后他伸长了身子,拿了一张报纸。

    “里尼、里尼、里尼。”尼古拉斯说,好像在规劝一个调皮的孩子。他继续看着报。车轮的奔转和汽车的喇叭声已经连成了一段连绵不断的回响。

    里尼看着报,玛吉缝补着袜子,屋里一片寂静。埃莉诺看着炉火沿着焦油的纹理燃烧、沉没。

    “你在想什么,埃莉诺?”尼古拉斯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叫我埃莉诺,她想,他说对了。

    “关于新世界……”她大声说,“你认为我们会变得更好吗?”她问。

    “是的,是的。”他说,点着头。

    他说话声音很轻,仿佛他不想惊动正在看报的里尼,或是在补袜子的玛吉,或是正躺靠在椅子里快睡着的萨拉。他们似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可是……”她开口说,“我们怎样才能让我们变得更好……生活得更……”她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惊醒了睡觉的人,“……生活得更自然……更好……该怎么做呢?”

    “这只是一个,”他说,又停下了。他凑近了她,“学习的问题。人的灵魂……”他又停下了。

    “是的————灵魂?”她提示他说。

    “灵魂————整个的生命自我。”他解释说。他拢起双手,好像抱着一个球,“它想要扩大,想要历险,想要构成————新的组合?”

    “对,对。”她说,仿佛是让他放心,他用的词都是正确的。

    “而现在————”他缩起身子,并起双腿,看起来像是一个害怕老鼠的老太太,“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把自己拧成了坚硬、紧绷的一小团————疙瘩?”

    “疙瘩,疙瘩————对,说得对。”她点头道。

    “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小小一间屋,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十字架或圣经,每个人都有他的炉火、他的妻子……”

    “在织补袜子。”玛吉插话道。

    埃莉诺一惊。她本来正似乎在看向未来。可是他们说的话被偷听了。他们的悄悄话结束了。

    里尼扔下了报纸。“全是该死的胡说!”他说。至于他指的是报纸,还是他们刚才说的话,埃莉诺并不清楚。不过再说悄悄话是不可能的了。

    “那你为什么要买?”她指着报纸说。

    “用来点火的。”里尼说。

    玛吉大笑起来,扔下她正在补的袜子。“好了!”她喊道,“补好了……”

    他们又都沉默地坐着,看着炉火。埃莉诺希望他能再说点什么————那个叫尼古拉斯的人。她想问他,这个新世界什么时候能来临?何时我们才能得到自由?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完全地、富有冒险精神地去生活,而不是像住在洞穴里的废人?他似乎已经释放出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她感到不仅拥有了一段新的时光,而且拥有了新的能力,自己内心未知的某种东西。她看着他的烟头上下移动。玛吉拿起拨火棍,戳了戳木头,红色的火星又一次如雨点般沿着烟囱飘了上去。我们会得到自由的,会自由的,埃莉诺心想。

    “你这段时间都在想些什么?”尼古拉斯说,把手放在萨拉的膝头。她惊醒了过来。“还是你睡着了?”他问。

    “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她说。

    “我们在说什么?”他问。

    “灵魂朝空中飞,就像火星飞上烟囱。”她说。火星正飞上烟囱。

    “猜得还不赖。”尼古拉斯说。

    “因为人们经常说的话都差不多。”她大笑起来。她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有玛吉————她什么都不说。有里尼————他说‘什么鬼话!’埃莉诺说‘我就是那么想的……’还有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她拍了拍他的膝盖————“他该被关在监狱里,说:‘哦,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改造灵魂吧!’”

    “该关在监狱里?”埃莉诺说,看着他。

    “因为他喜欢,”萨拉解释说,她停了停,“同性,同性,你懂的。”她轻声说着,挥手的样子那么像她的母亲。

    突然一阵嫌恶的战栗刮过埃莉诺的皮肤,就像一把刀子切过一样。接着她意识到它并没有碰触到任何重要的东西。这强烈的战栗过去了。在底下是————什么呢?她看着尼古拉斯。他正看着她。

    “那个,”他有些犹豫地说,“是不是让你讨厌我了,埃莉诺?”

    “没有!一点都不!”她不由自主地喊道。整个晚上,时不时地,她对他都有某种感觉,这样的,那样的,但此时所有的感觉都汇集起来,合为一个,完整的一个————那就是喜欢。“一点都不!”她又说了一次。他对她微微颔首。她也微微低头致意。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里尼打起了哈欠。已经很晚了。她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往外望。所有的房子都还闭着窗帘。寒冷的冬夜几乎一片漆黑。这就像看进一个深蓝色石头中的空洞。不时有一点星光穿透了这蓝色。她心里生出一种广袤和平静的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已经被耗光了……

    “要我给你叫辆车吗?”里尼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用,我走路回家。”她转身说道,“我喜欢在伦敦走路。”

    “我们和你一起走,”尼古拉斯说,“来吧,萨拉。”他说。她正躺靠在椅子上,脚上下摇摆着。

    “可我不想走,”她说,挥手让他走开,“我想留下,我想说说话,我想唱唱歌————一首赞美诗————一首感恩的歌……”

    “你的帽子、你的手袋。”尼古拉斯说着,把这些东西递给她。

    “来吧,”他说,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了房间,“来。”

    埃莉诺走过去向玛吉道别。

    “我也想留下,”她说,“我还有好多事想说……”

    “可我想上床睡觉了————我想睡觉了。”里尼反对说。他站在那儿,手伸在头上,打着哈欠。

    玛吉站了起来。“那你就去吧。”她笑着说。

    “不用下楼来了。”里尼为她开门时,埃莉诺说。但他坚持要送她。她跟着他下了楼,觉得他非常粗鲁,同时又非常有礼貌。她觉得他是个对许多不同的东西都同时有感情,感情丰富而强烈的人……他们到了门厅。尼古拉斯和萨拉正站在那儿。

    “就这一次别笑我,萨拉。”尼古拉斯穿上外套时正说着。

    “那就别再给我上课了。”她说,打开了前门。

    里尼对埃莉诺笑了笑,他们在婴儿车旁站了一会儿。

    “让他们自己教育自己!”里尼说。

    “晚安!”她说,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她走出门,走进冰冷的空气中,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确信,她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就是我想要嫁的男人。她感觉到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觉。但他比我年轻二十岁,她想,而且娶了我的侄女。一时间她憎恨起时间的流逝,生活中的种种意外,将她从一切幸福中带走,她想着。眼前出现一幅景象,玛吉和里尼坐在炉火边。幸福婚姻,她想着,这就是我一直对他们的感觉。幸福婚姻。她抬头看着,跟着其他人走过黑暗的小街。一片扇形的光,就像一架风车的叶片一般,缓缓地扫过天空。它似乎理解她心中所想,并简洁扼要地表达了出来,就像是另一个声音在用另一种语言说着。那片光停下了,检查着空中一块毛茸茸的地方,一块可疑的地方。

    空袭!她心想,我忘了空袭!

    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他们站在那儿。

    “我忘了空袭!”她大声说着,赶上了他们。她很惊讶,但这是真的。

    他们正在维多利亚街。街道蜿蜒着,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宽更黑。人行道上小小的人影匆匆走着,他们突然在一盏路灯下出现,接着又消失在黑暗之中,街上空空荡荡。

    “公共汽车会和平时一样开吗?”他们站在那儿时埃莉诺问道。

    他们环顾四周。这时街上没车过来。

    “我就在这儿等。”埃莉诺说。

    “那我就走了,”萨拉突然说,“晚安!”

    她挥了挥手,离开了。埃莉诺想当然地认为尼古拉斯会和她一起离开。

    “我就在这儿等。”她重复道。

    但他没有动。萨拉已经不见人影。埃莉诺看着他。他生气了?不高兴?她不知道。这时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黑暗中出现,车灯上罩着蓝漆。车里的人们沉默地缩成一团,在蓝色灯光下他们面色惨白,看起来很不真实。“晚安。”她说,握了握尼古拉斯的手。她回过头,看到他仍然站在人行道上。他手上仍然拿着他的帽子。他独自站在那儿,看上去高大、孤独,令人心动。身后探照灯的灯光在空中划过。

    公共汽车开着。她发现自己无意间盯着角落里一个老头,他正从一个纸袋里吃着什么东西。他抬起头,发现她在盯着他看。

    “想看看我晚餐吃的是什么吗,女士?”他说,黏糊糊、亮闪闪的老眼上面扬起了一边眉毛。他伸出手给她看,里面是一大块面包,上面铺着一片冷肉,也可能是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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