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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命运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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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夫人心烦意乱,说道:“敏儿,这位是你堂叔,你跟他磕头吧!”左元敏年纪虽小,但整件事情瞧下来,也明白左平翰不是恶人,但要他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磕头,不觉还是有些犹豫,不过他听母亲的话听惯了,而母亲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不会错才是,于是便磕了。

    只见那寒光扑来,王伯琮右手兜去,时机方位,无不恰到好处,但却反而听到王伯琮大叫一声:“不好!”同时上半身急忙往后一仰。那道寒光从他左肩上掠过,落到五六丈外的草地上。

    老刘见状冷笑一声,挥动手中钢刀立个门户,说了一声:“请!”那左平翰还有客气,右手雨伞伞尖指地,右足一点,左肩先身而动,状若拖动千斤重物,往老刘门面奔去。老刘见他举轻若重,蓄势待发,当下不敢小觑,想他背上有伤,自己正好以逸代劳,万不可随他起舞。打定主意,钢刀起手,使得是一套“八方藏刀式”,严守门户,准备先消耗左平翰这一股作气的体力。

    那王仲琦道:“左元敏,嗯,这个名字起得不错,是你娘帮你取的?还是这位霍伯伯帮你取的?”那孩童不知,抬头看着左夫人。霍不同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老稍公一脚踏上船板,扯开喉咙喊道:“老刘!老刘!”船舱里含含混混地闷哼一声。老稍公续道:“老刘,你死了没?要是还没死,就赶紧起来吧,我介绍一个客倌给你。”船舱里的那人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不喝了,不喝了,我昨天喝了一个晚上,早上全吐光了,白忙了一场,不喝了,不喝了!”

    不料那孩童道:“可是他身受重伤,血流满地,现在人又昏了过去,毫无反抗的能力,杀一个垂死之人,岂不……岂不……”老刘满腔怒气忽感一沮,他当然知道杀这么一个根本无力抵抗的人,不是英雄好汉所为。不自觉又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左平翰一听,觉得此人莫名其妙之处,简直无以复加,难道是一个疯子?便道:“老兄,你不知道我是谁不打紧,可是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那人道:“我早已把名字丢掉啦,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跟有没有名字无关。”

    那左平翰深知自己目前的处境,瞧对方左脚后退一步,提刀拦架,便知道对手准备打消耗战,心想:“想光守不攻?我要你后悔莫及。”一阵狂攻猛打,霎时叮叮当当声响大作,满场人影刀影来回游走,双方以快打快,眨眼间已过了百余招。而在这百余招中,攻击的一气喝成,绝不拖泥带水,一招强似一招;防守的严谨异常,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结果仍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船身逐渐往岸边靠去,老刘收起船桨,换成竹篙,将船只慢慢撑到岸边。左平翰至此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未待船只靠岸停妥,便走到船头。那时天未放晴,细雨霏霏,站在船头乘风破浪,本来别有一番滋味,但现在他并没有心情细细体会,但见距离岸边只有一丈之遥,脚下使劲,跃上岸去。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左平翰也都知道,只是他受伤既重,除了继续诈死,也帮不上什么忙。后来王仲琦竟敢来到他身边偷东西,左平翰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趁着他开口说话,分心转身之际,取出压在身子下的东西,一招“四平八稳”从他的腰间斩去。那时王仲琦的身子正好挡在王伯琮与左平翰的中间,而左氏母子的注意力也在王伯琮身上,所以左平翰这一偷袭成功,立刻回原位躺好,手法巧妙,现场竟然无人知晓。也是左平翰手上的东西太过厉害,王仲琦一直到死前,都还不知自己几乎已被斩成两截,还走了几步路,这才向前扑倒。

    青衣书生此时就是不愿相信他,也有所不能了,当下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老刘,依你看,这样的天气,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开船渡河?”

    那王伯琮仿佛对此也颇感兴趣,愣了一下,道:“是吗?”嘴上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走向前去。便在此时,忽然耳畔生风,知是有人暗施偷袭,兄弟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是霍不同!”一个往左,一个向右,闪了开去。

    便在此时,那小屋中奔出一个孩童,约有十来岁年纪,衣着简陋,一看便知是个乡下穷孩子。只见他边跑边叫着:“霍伯伯!霍伯伯!”奔到那老刘身边,竟直接扑抱在他身上。那老刘脸色微变,拉开那孩童,忙道:“霍伯伯不是叫你千万躲好了,不要出来,你……你出来做什么?快……快进去!快进去!”推开孩童。那孩童道:“霍伯伯,你……你受伤了,还流血了,我……我……”掉下泪来。

    那女人听霍不同这般说话,怕他一时意气,连忙说道:“霍大哥,千万不可……”左首那人插口道:“左夫人,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我叫王仲琦,那位是我大哥王伯琮。”左夫人瞧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

    左夫人脸色大变,厉声道:“你敢?”语调虽然强悍,但是搂着儿子的手,却忍不住微微发抖。王伯琮冷冷地道:“我兄弟俩一向胆大妄为惯了,有什么不敢的?”那王仲琦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忽然插嘴道:“大哥,这个娘儿们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是比起一些庸脂俗粉,可是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就这么杀了她,不免可惜。若是大哥不要,不如留给小弟吧?”

    王仲琦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左平熙的妻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以活过来呢?不过我大哥大发慈悲,打算留一条生路给你们娘儿两。先抓你们回去,等候发落。”左夫人紧紧地搂着儿子,说道:“回去?去哪儿?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王仲琦笑道:“事到如今,还由得了你吗?”

    ※※※

    只见他往前奔出五六丈外,忽地斜跨一步,一个挺身扭腰,将手中的变形雨伞当成长枪,回头朝着那人就是一枪。这先诱敌,再突然回头攻击,类似回马枪、拖刀计的功夫,在武林中并不少见,只是那人对刚刚撞在左平翰背上的那一刀,有着相当的自信,还真的没想到左平翰居然还有力气算计他,这一下子收势不及,只得提刀横架,“当”地一声,伞尖擦过刀面,这一回划破了他的右肩。

    这东西到手,王伯琮随即便要去料理了左氏母子,没想到身子才动,背后忽然寒气大盛,整个背脊顿时凉了半截。王伯琮心中一惊,暗道:“正主儿到了!”想来这个人既然冲着自己兄弟而来,定是与霍不同一伙的,左氏母子的安危也必定关心,于是将计就计,深吸一口气,左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径往左氏母子处窜去。

    那时天已渐渐放晴,左平翰退出几步,往四处望去,但见这幢木屋独立在空地上,往东要走出百步,才算接到市街上,而若是反向往西行去,则就要闯进山林,接上往枣城的山道了。

    那青衣书生面露忧色,说道:“老……老刘,你这个时候喝酒,不要紧吧?”那老刘连干几口,这才有空说道:“相公放心,这酒啊,少喝可以提神醒脑,多喝强健补身,我的酒量一坛两坛都没问题,这一壶酒只是提神醒脑,相公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哈哈哈……”青衣书生不安地陪着皮笑肉不笑了一会儿。

    青衣书生颇为失望,自言自语道:“难道今天过不了了?”梢公接口道:“没错,你今天是过不了了。”抓起斗笠,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道:“这位相公,这样好了,我跟你介绍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你要的话,就跟我走了……”青衣书生转忧为喜,道:“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说不说,便真的住口,一会儿,索性连酒也不喝了。他将葫芦塞回盖子,收回原来的地方去,接着穿回蓑衣斗笠,出船舱走到船尾去了。青衣书生微微张开眼睛,瞧着老刘的一举一动,但觉这个老刘出去不久,雨声便渐渐小了,而船也开始因为续往前进,而缓缓摇晃起来。那青衣书生心想:“这人对于这河上的气候变化如此熟稔,难道真只是一个寻常的梢公而已吗?”

    左平翰直觉是这个人认错人了,但对方来势汹汹,实在来不及分说,百忙中一矮身,从一旁窜了开去。他又想这屋中不知还有没有其它埋伏,自己身处恶地,当真凶险万分,也不转身,右臂屈伸,五指活动,便往窗边按去,打算破窗而出。不料对方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白光一闪,当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左平翰这一刺得手,本当顺着使出“左右逢源”或者是“野马分鬃”,趁势追击,可是这时两人在大白天底下互照了面,那左平翰一瞧清楚对方的长相,大吃一惊,攻势便顿了下来,伞尖指着那人的门面,厉声道:“你……你是梢公老刘!”

    那青衣书生不禁皱起眉头,老稍公鉴貌辨色,明白了他的心意,直道:“尽管放心吧,他的技术可好得很,方圆百里以内,只怕找不到对手。”青衣书生忙道:“我没别的意思。”老梢公笑道:“年轻人豪爽一点,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那青衣书生讪讪一笑,不再搭腔。

    没想到那人道:“我又不认识你,要笑就让你笑吧。今日一过,我自会躲得远远的,不管是在哪里,你都遇不上我。”

    左夫人忍不住好奇张开眼睛来看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王伯琮瞪着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右手。左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他右手掌上该有的五根手指头去了四根,伤口处不住流出鲜血,状态一样吓人,却不知自己刚刚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这样的结果,固然让王伯琮与左氏母子一时惊骇莫名,就是左平翰也是颇为吃惊,虽然一颗心卜通卜通剧烈地跳着,但他却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惊讶还是兴奋,总之他暗暗地将右手挨近身旁,蓄势待发,就等王伯琮也走过来,然后准备依法炮制。

    那老刘心想:“就算他无伤在身,力拼一战,我又何惧于他呢?我如此这般小心,难道是老了?”自忖比对手多练了二十年武功,如此贪生怕死,不是好汉所为。想通此节,一时豪气干云起来,一刀既出,接连出刀,使得是“狂风快刀式”,招中套招,绵绵不绝。左平翰足不点地,且战且走,打得是能闪则避,万不得已才回上一招半式的主意。老刘当下更无怀疑,穷追猛打,毫不放松。

    那王伯琮知道他这个弟弟做事,一向粗枝大叶地漫不经心,一双眼睛便盯着,等他把东西拿了过来。却见王仲琦才拎起包袱,忽然一个重心不稳,往前扑跌下去。

    左平翰当下再无怀疑,走近门边,抬起手来敲了敲门,口中出声道:“有人在吗?”一连三次,屋内都悄无人应,心想:“难道正好出门去了?”转身走到窗边,极目而望,但见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再返身回到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触,终于鼓起勇气,试着用力推一推门。

    王伯琮一连喊了两声,王仲琦不仅没有回答,就是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王伯琮觉得大事不妙,不由心跳加速,走近蹲下,双手扶住弟弟的肩头,动手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王仲琦的上半身是翻了过来了,下半身却还维持原样趴着,接着不知该说是腰间还是小腹间,顿时鲜血狂涌,把一身衣衫与黄土草地都染红了。

    只是王伯琮才亲眼见到弟弟死于非命,不仅不知敌人是谁,就连对方的长相也没见到,自己的行动当然要格外小心。所以左平翰虽然同样抓准王伯琮回头的时机进袭,但是王伯琮也是绷紧着神经,就等着他偷袭,一觉背后有异,立刻发足前奔。那左平翰一击不中,根本无力再追,右手一抬,便将手中事物使劲朝王伯琮背后掷出。王伯琮不知厉害,勉强接招,结果赔上了右手。

    左平翰又惊又怒,身子疾退,刀锋从他的小腹前掠过,相去不过两寸。那人见他这一退闪得精妙,内心仿佛颇为震动,大喝一声,手中钢刀狂舞,霎时四面八方都是刀影。左平翰见他这招气势不凡,心下骇然,寻思:“此人武功不俗,绝非江湖上没没无闻之辈,可是他为了什么要躲在这里偷袭我呢?要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武功跟他相当的,那我今天只怕有进无出了。”脑筋动得飞快,手下也没慢了,左手一晃,雨伞指出,伞柄恰恰撞在刀面上,“当”地一声,两人手上一麻,各自退开一步,都暗暗佩服对方武功了得。

    老刘笑道:“不是老汉吹牛,像这样的天气,镇上就我一个人敢出港!哈,哈,哈!”青衣书生满足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老刘开口问道:“请问相公高姓?”青衣书生道:“小姓贾。”老刘道:“原来是贾相公。”续道:“还没问贾相公过河要到哪儿去呢?”

    左平翰见对方下手毫不容情,自己也就不再有任何顾忌,大喝一声:“好!”斜退一步,“啪”地一声打开伞面,那钢刀便在此时突破伞纸,穿了进来。左平翰双手执柄,立刻转动伞面,用伞骨绞住了钢刀,顺势一带,将钢刀拉了过来。

    那梢公老刘站在船尾,显然是没看到左平翰的举动,船只靠岸之后,还独自在船尾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往船前来。左平翰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异状,便直接问明船资,多给了二十钱。老刘再三道谢,钻回船舱去了。

    王伯琮道:“跟他们说那么多作什么?快把东西拿了,我们就走了。”王仲琦道:“是。”走到左平翰身畔,俯身便去拿那个木盒匣子。王伯琮则走到左夫人跟前,说道:“左夫人,咱们走吧!”左夫人道:“我说了,我们哪儿都不去。”王伯琮道:“若不是想你们两个活生生地更有说服力,我也可以杀了你们两个,只提头回去交差,要不,我也可以只杀你,带你儿子回去。只不过如此一来,你儿子一路上会受什么零碎的苦头,你这个做母亲的,可照顾不到他了。”

    那王伯琮满拟自己左右开弓,对方就算有兵刃在手,也非得响应不可。可是自己这一反身,前方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只有一道寒光迎面而来。王伯琮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发出这等寒气?”他原本后背感觉到的寒气,威力非常,心中已有“是个练阴寒内劲的高手”朝着自己奔来的主观意识,所以还以一招“拨云见日”,对方就是有三头六臂,那也是非回招抵挡不可。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死命地搂着咬着不放,一个痛苦地扯着推着不休,一时僵持不下。这其中除了左平翰的喘息声与王伯琮的哀嚎声外,还夹杂着左元敏伏在母亲身上的哭喊声,场面极度混乱。也合该王氏兄弟注定要将性命陪给左平翰与霍不同,那霍不同此时忽然朝着王伯琮身边爬了过来,手上还拖了那把左平翰的雨伞。

    初春时节,气候多变,早上明明还是出大太阳的大晴天,一过正午,河风阵阵,天上乌云霎时铺天盖地,不住滚滚而来。沂水边的船坞港湾里,几个船家下锚泊船,将船缆牵到岸边系牢了,互相吆唤着:“快下雨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那老刘惊道:“你说什么?敏儿,你没看错?”那女人也是十分惊慌地说道:“霍大哥,我们还是快走吧,敏儿,你先站起来,走在娘前面。”那孩童道:“是。”站起身来。老刘道:“不,不行,我还站不直身子,你们娘儿俩先走。”

    那女人见状,急忙快步走向老刘,帮着那孩童扶着老刘坐好了,一边拍抚着他的背,一边说道:“霍大哥,你为了我们母子二人,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现在又为我们受了重伤,叫我们怎么还能当作没事一样,自顾自己的安全,一直躲在里面呢?”那老刘见左平翰仍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又放心了一些,这才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地道:“你还是我们呀,你呀地跟我见外……”那女人秀眉微蹙,并不直接回话,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续道:“说来惭愧,这孩子要比我勇敢多了,小妹为了孩子的安全,原来也是一直要他待在里面的,但是他却说,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霍伯伯受伤不管。我想这孩子是对的,他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他的敏儿重情份讲义气,也定然欢喜。”

    那左平翰与霍不同合力扼死了王伯琮,心情逐渐放松,忽然对眼一抬,四目相交,两人都愣了一愣。霍不同想起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胡里胡涂地抓着一个人猛打,以致有今日之祸,除了感到冤枉,还觉得对不起左平翰,甚至是已死了的左平熙。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隐姓埋名,四处奔波,到头来竟是如此收场,霎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左平翰这百余招堪堪使过,心中亦不由得焦急起来,心想:“我连换了三套棍法、枪法、戟法,依旧半点奈何他不得,如此下去,今日只怕真的折在这里了。”头一次感觉有死无生,不自觉大汗淋漓,手心微微发抖。只是他不知那老刘的状况,也好他不到哪里去。原来这百余招招架下来,也已经是竭尽那个神秘老刘的毕生所能了,亦不由得他心想:“还好他一进门时,不明究里地先挨了我一刀,否则他这一轮猛攻,我如何能挡?”又想:“这人不过三十五六岁,功力竟有如此造诣,他若是多带一个人一起过来,此刻我还有命在吗?”但觉对方余势未衰,亦是出了一头冷汗。

    正自踌躇之际,忽然听得远处有人来到。原来他虽然外伤严重,内力却没丝毫折损,听觉亦与平时无异。这时他一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一路跟踪他多时的王氏兄弟。他心知不妙,于是便偷偷动手去解开随身带来的那个包袱,取出木盒匣子里的事物,压在自己身体底下,然后再将木盒匣子放回去,将包袱打结扎好。那左元敏说他看到左平翰在动,就是这个时候。

    那王伯琮一个闪身避开,转过半个身子,左掌穿过雨伞,便朝霍不同右肩按来,而王仲琦刚好与他兄长相反,转身旋踢,径往霍不同左胁踹去。这两兄弟年纪相仿,师承同源,不但武功相若,心思也差不多相同,这一下连消带打,配合得恰到好处。霍不同就是无伤在身,只怕也招架不住。

    老刘见这两人身高一般,都约莫三四十岁,相貌也颇为相似,只不过右首那人嘴上蓄髭,左首那人唇下留须,其它衣着举止,无不毕似,看来倒是真的同胞亲兄弟。只见那左首之人走到左平翰三步之前停下,端详了一会儿,见他整个人躺在血泊当中,出气多,进气少。笑着说道:“如此安排,真是再妙不过了,大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右首那人淡淡地道:“管他是不是天意,总之我们赶紧将事情办了,回去交差就行了。”左首那人兀自嬉笑不休,道:“还是大哥厉害,知道要一路跟着这个左平翰,其实我早看他不顺眼了,碍着他兵刃厉害,我才隐忍不发。嘿嘿,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吧,哈哈……”

    那人向后跃开,伸手一探右肩上的新伤口,发觉仍只是皮肉小伤,随即淡淡一笑,说道:“贾相公,咱们又见面了。”

    左平翰道:“这里就是符家集吗?”此言一出,便感后悔,因为如此一来,就跟人家说明了自己从未到过符家集。见梢公老刘并未答腔,也就当作自己没说,不再开口。

    老刘转过头来瞪他,说道:“不错,我此刻才死,是太迟了。”原来他本名确叫霍不同,因故隐姓埋名,带着结义兄弟左平熙的遗孀与遗腹子,在此符家集隐居。也合该天意如此,那左平翰是左平熙的堂弟,与霍不同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姓名,偏偏未曾见过面,生平第一次见面,却又都报了假姓名,以致才有这样的误会,最后造成令人扼腕悔恨的结果。

    那人正是梢公老刘,只是原本一身的梢公打扮,改换成了结束劲装,两眼炯炯有神,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若不是左平翰才与他刚分手不久,只怕也认不出他来。

    这一刀虽有伞骨架着刀刃,免去了他皮开肉绽的血光之灾,但是那人劲道不弱,一撞之下,左平翰只感到右背一阵剧痛,不知断了几根骨头,还是左手连忙往地上一撑,借力向左滚开,否则身子就要趴在地上,那这条命就算玩完了。

    说也奇怪,那门扉虽然看似紧闭,却只是虚掩着。左平翰心想:“这幢木屋这般破烂,就是偷儿也知道退避吧?”口里跟着又喊了一声:“有人在吗?”脚下同时踏进了屋内。

    青衣书生道:“梢公,你小心。”那老梢公一下子惊魂未定,颤声道:“干嘛靠得那么近?吓人啊?”心道:“刚刚听那声音,好象还很远,怎么人一下子就到跟前了?难道见鬼了?”细看那青衣书生年约三十五六岁,剑眉鹰鼻,虎颔豹颈,身材高人一等,体格魁梧壮硕,最重要的是面色红润,英姿风发,怎么看也像是一个人。不禁自忖道:“难道我年纪大了,开始耳背了?”

    左平翰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双掌一错,打在刀面上,“啪”地一声,拗断了钢刀,同时飞出一腿,也踢中了老刘的胸膛。两人瞬间都伤了对方,而左平翰最后这一脚,更让两人同时翻身倒地。

    左平翰不由得大怒,说道:“你到底是谁?在船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梢公。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这般设计取我性命!”刚才一番用力,背上嘎嘎作响,骨头好象都要散了。

    正自懊恼之际,那人忽然说道:“我看你的力气差了,百招之内,你就要随同你先前的那些朋友,到黄泉之下去见阎王了!”左平翰又气又怒,心中骂道:“什么东西乱七八糟?你还不是搞错人了!”但此时出口说明,岂不是有求饶之意?更何况自己先前明明就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长相了,可见眼前这人不是个疯子,就是被人蒙骗了,自己就是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心中怒意大炽,开口骂道:“碰上了你这个疯子,死得不明不白,就是阎王见了,也要大叫倒霉!”

    老刘脸色大变,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对他怒目而视。左首那人笑声陡止,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大哥,也就是右首那人反倒上前一步,说道:“霍不同,十年前你还身强力壮,虽然选择躲起来明哲保身,但还算是聪明之举。如今你受伤不轻,却想要负隅顽抗,哼,不嫌太迟了吗?”

    原来这个浑身是伤的人,便是左平翰。他与霍不同未见面就打,最后还挨了一刀,虽说在刀锋入体之际,凭着修为,胸口硬是回缩了寸许,但是胸口开了一道六七寸的口子,深逾三分,就算一时不便就死,穷乡僻壤无法延医救治,再加上背上的伤,毕竟还是凶多吉少。唯一遗憾是与对方交手数百回合,却尚不知对方是谁,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于是才先诈死,说不定还能将仇家骗到身边,再突发攻击,拉来当垫背。

    那人睡眼惺忪,快速地打量了那青衣书生一眼,说道:“相公要过河去啊?”青衣书生道:“我急着过河,有劳了!”那人道:“这里人人都叫我老刘,相公先上船再说。”与那带路的老梢公再三道谢,这才撑篙出湾。

    既然这不是一场误会,左平翰向来又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负,确认这屋中就只眼前这一个人,再无其它埋伏后,岂肯被人恫吓几句就打退堂鼓?哈哈一笑,说道:“阁下武功不俗,却在这里设伏偷袭,不是大丈夫所为,在下也劝你回头是岸,你既无面目见我,何不就此退开,免得他日在道上相见,徒留笑柄。”

    老刘厉声道:“哭什么?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没听说过吗?”语调转为柔和,续道:“别出来,快进去!你娘呢?快回去跟你娘躲好……”转头看见一个女人倚在门边,正怔怔地望向这里,气急败坏地道:“弟妹,快……快将敏儿带进去,我不是说了,不管怎么样千……千万别出来,哎呀,别出来,快将敏儿带……咳……咳……”他胸口受创,气息尚未调稳,这一番言语心情激动,一口气忽然没接上来,又引得他激烈地咳嗽,鲜血又不断地从口角淌了出来。

    可是这会儿眼前根本没人,迎面而来的只是一个巨大的“暗器”,哪里在乎他暗藏的什么前招后招,实招虚招?只见那物来得飞快,王伯琮的脑筋没时间多想这是个什么东西,反正是个死物,左右手仍是一招“拨云见日”向前按出,便打算将它拍落。

    原来这青衣书生姓左名平翰,虽作书生装扮,却是个习武之人,他在沂水边的河岸码头,好不容易找到这一艘肯出港的船只,原本是直呼运气,深感侥幸,但是上船之后,他心情平复,便觉得这个梢公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首先,他的年纪不是挺大,自己第一个遇见的老梢公,经验显然比他老道得多,连他都不敢出船,此人除了天生胆大勇敢之外,一定另有其它原因。

    原来那霍不同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但这既然是左平翰带来的,这两兄弟又这么有兴趣,不管是什么,总之只要是他们想要的,别让他们得手就对了。

    那老刘又独自喝了几口,瞥眼瞧见青衣书生神情尴尬,忽然想起了什么,讪讪说道:“相公喝酒不喝?我自顾喝自己的,都忘了问你一声。”青衣书生道:“不了,我滴酒不沾。”说着向船舱外看了一眼,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老刘见状,说道:“这雨大概还要下个几刻钟,相公放心,只要雨势再小些,我就能开船了。”

    那左平翰要的就是这一个空档,身子一矮,从门口窜了出去。那人虽然受伤见血,却只是皮外伤,大喝一声:“现在想走,不嫌太迟了吗?”受伤之后益发凶狠起来,钢刀虚挥,跟着抢出。

    老稍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踏上船板,大声说道:“不找你喝酒,给你介绍个客人!”船舱那人道:“客人?你怎么不早说呢?”老稍公笑道:“我上个月不跟你说过了,瞧你的记性!”船舱那人道:“去你的……我就出来了,我就出来了。”忽地一声乒乓,船舱那人接着一声哀叫:“唉哟,我的头还有一点晕,再等一等!”

    ※※※

    但左平翰受到这一击,仍是眼前一黑,头痛欲裂,他心中着急,哪里还管得了管不了江湖规矩,张口便往王伯琮的上臂内侧咬落。那王伯琮吃痛,左手五指弯来,便去扯他的头发。只是这不扯还好,一扯之下,左平翰嘴上用力越剧,顿时痛得他杀猪般大叫,右手下意识地来推左平翰。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掌去了一半,伤势严重,这一用力,伤口崩裂,鲜血迸流不说,阵阵剧痛随之而来,纵令他声嘶力竭地狂叫,也丝毫不能减轻身上苦痛煎熬的万一。

    左平翰躺在地上,心情起伏不定,连连暗叫:“冤枉,冤枉!”这个霍不同的名字,自己是听自己的兄长提过的,只是一直没见过面。当时江湖既然人人如此传说,自己这一趟前来寻找嫂侄,当然极有可能会碰上这号人物,怎么刚刚就没想到呢?自怨自艾之际,后悔莫名。左平翰在江湖上为人颇为硬气,软硬不吃,得罪了不少人,他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不得善终,但死则死矣,如今居然是这般死法,既是冤枉,又不甘心。

    左夫人道:“娘觉得很累,想在这里先休息一下,你去那边的草丛中去找一把单刀,找到了,我们就走了。”那左元敏见过霍不同的钢刀,所以对于刀的模样倒不陌生,连声答应,便自寻去。过了不久寻着了那柄单刀,左元敏身材矮小,只得用抱的将刀给抱了回来。

    左首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将人打死了,还不知道杀的是谁,哈哈,活的活该,死的该死,哈哈!”言毕,狂笑不止。

    那左夫人大惊,说道:“小……小叔,你说什么?什么平熙的单刀……”左平翰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刀……刀与平熙的死有……有关,别……问了,快……拿了快走……”左平翰忍着胸腹疼痛,要勉强扣住王伯琮已是困难重重了,这时又开口说话,手上更加乏力,但觉全身筋骨吱吱嘎嘎地乱响,仿佛随时都有散开的可能。

    王仲琦嘻皮笑脸地道:“夫人是贵人多忘事。那一天左兄弟娶亲,我们兄弟也到场祝贺了。没想到一眨眼,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说着慢慢往前走去,看着那孩童道:“你叫敏儿,是不是?”那孩童道:“我叫左元敏。”在他幼小的心灵当中,“敏儿”两字,只有亲人才叫得的。

    那王伯琮伸出左手拉住右肩,顺势撕下右手的袖子,牢牢地缠在左手掌上,一面目不转睛地瞧着前方。左夫人这时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身子摇摇晃晃,好象随时都会倒下,一命呜呼的样子。但是王伯琮好象不敢轻视,虽然又惊又怒,气得全身发抖,但还是耐住了性子,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他这个念头才转过没多久,不知为何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往前跪了下去。他大吃一惊,暗道:“糟糕!”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霍不同一寸一寸地挨近,王伯琮便一寸一寸地往鬼门关靠去,只见他斯条慢理地将伞柄横过王伯琮的脖子,然后两手按住两端,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下压。那王伯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不同的一举一动,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但觉脖子紧扼,张大了嘴巴,叫不出声音,也没空出声,只是极力地想多吸几口这花花世界的新鲜空气,但很快的,胸膛里进气越来越少,天色也逐渐变黑,几番抽搐,终于松开抓着左平翰后脑头发的手,终至一动也不动了。

    不久船舱里那人探头出来,青衣书生原以为是个跟老梢公一样老的老头子,没想到这会儿瞧见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胖子,只不过他头发花白,声音也颇为沧桑,说不定实际年龄还要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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