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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刀魔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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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元敏脑中一连想了几个办法,最后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在一瞬间内,将台上所有人赶尽杀绝,不过这显然不可能做得到。当下提起刀来,用力往下一掷,“碰”地一声,寒月刀没入地板接近一尺,露在地板上不到两尺的刀身不住晃动。左元敏两手一摊,说道:“好,就让你说,你想怎么样?”

    左元敏将心一横,道:“好,我左元敏今天为小人奸计所害,自己动手,也不算冤,好过王氏兄弟趁人之危,一个被刀劈死,一个被人扼死!”王叔瓒怒道:“你说什么?”左元敏道:“那天要不是我叔叔、霍伯伯有伤在身,王氏兄弟死则死矣,岂能有葬身之地?”王叔瓒大怒,道:“你胡说八道!”左元敏道:“此事我亲眼所见,你就是不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虽然身处热锅之外,张瑶光却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忽然间“啪”地一声轻响,循声转头过去,只见那个躺在地上的尸身,断成了两截,却仍兀自燃烧不休,令人感到怵目惊心。面对一个人被火烧死的惨状,张瑶光脑海中不禁跟着联想,闪过一幕幕不愿见到的景象。

    王叔瓒怕自己老是不说话,会引起左元敏的怀疑,于是便道:“这个女人的父亲是李永年,官彦深恨之入骨,怎么会说她是不相干的人呢?我不顺道料理了她,难道还让她以后有机会回来报仇吗?”李云梦大惊,说道:“王……王叔,你……你说什么?”

    王叔瓒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自知无幸,忽然拔腿就往一旁奔去。四周的火势猛烈,将原本五丈见方的高台,烧得只剩下四丈见方左右,火舌高窜,没有外力帮助,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逃出。但见王叔瓒一个箭步,纵身于火场当中,左元敏一愣,停下脚步。

    左平熙也不动怒,淡淡说道:“好了,都经过了这么多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丹田里的真气,到现在仍然无法凝聚?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依我的判断,你还得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功力。”

    吴延旭还是不能理解,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坏了盟主的事?”白鹤龄道:“这是他多年来,尽心尽力替盟主办事的唯一条件,相信我,就是盟主在这儿,也阻止不了他。”

    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身形一动,便飞身来到旗杆下,匆忙间目光一瞥,原来这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却是左平熙。

    左元敏哈哈一笑,道:“云姊,我别无选择了……”看着躺在地上的左平熙,突然有一股想静静躺在他背上,闭眼休息的冲动。长久以来,他就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拥抱,那种只有自己的行为成就受到赞赏,内含鼓励与肯定意义的拥抱,有别于母亲无论何时何地,都想搂搂亲亲自己儿女的溺爱拥抱。

    四周的空气一时之间忽然间僵住了,王叔瓒知道左元敏已经动疑,可气的是自己的丹田却仍然是空荡荡的,而要是让他先动上了手,只怕赔上了性命,一个人也留不下来。但他老早有不要命的打算,所以才会叫儿子先走。现在见苗头不对,马上下定决心,手臂一抬,就要动刀。

    李云梦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左元敏引起的,说道:“小左,你听云姊说,别管我了,你快先走吧!迟了,可就走不了啦!”左元敏不去理她,说道:“王叔瓒,我爹已经被你砍死了,姓左的仇人,普天之下,只剩我一个而已,你我的恩怨,何必扯上外人?你放开她,我就站直了给你砍,要是动上一动,不算英雄好汉。”

    伸手扳过他的身子,用力一推,要他走在前面。那人颤颤巍巍地带着他,东弯西拐地走了一段路,左元敏突然醒悟,此人刚刚不过是在自己的强迫之下,为求自保,这才胡乱比了一个地方,接着带路,也是因为骑虎难下。左元敏大叫一声:“苦也!”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了过去,骂道:“他妈的胆小鬼,我要被你害死了!”

    王叔瓒脸上俱是狰狞的笑意,只是一笑出声音,就会跟着带来剧烈的咳嗽,所以他只是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还没这么容易死,我得亲眼瞧瞧,你们早我一步死,嘿嘿……咳……”

    左元敏道:“是我,是我!”云梦这下子全醒了,发觉自己全身被绑,立刻尖叫道:“这是……这是……燕大哥,燕大哥呢?”左元敏道:“你别急,我立刻救你下去……”说着,用刀去割断缚在她身上的绳索。

    忽然间乌云遮月,眼前一黑,前方人影一下子不见。左元敏大吃一惊,连忙纵身跃上一旁土屋屋顶,向四面八方瞧去。黑暗中只见左前方有些灯火透出,心想:“云姊才出殿不久,就是回房休息,也该整理一下才会就寝。”反正人已经追丢了,干脆打定主意,直往火光处奔去。

    那左元敏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左平熙从王叔瓒面前抽身而退,出其不意地冲到吴延旭跟前,一招“落叶飞花”便往他脸上打去,口中同时讥讽道:“臭小子,要放便放,光说不练,有个屁用!”吴延旭大惊,便把手中的火炬当成武器,连架带闪,让了一招。

    左元敏救人于水火,用上的力道何其深厚,只听得“碰”地一声,王叔瓒的身子便有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摔在丈外。左元敏一招得手,脸上却是一脸忧愁。这回他没忘记赶紧先去捡回落在一旁的寒月刀,接着才急急去探李云梦的情况。

    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两三丈高的大树,连枝带叶,垮了下来,树梢顶正好压中高台西北一角,当场便把结构已经被火毁损的台面压塌,顿时火星四处飞溅,接着窜出浓烟。

    张瑶光发劲击树,树既未断,所有的劲道反而都弹了回来,不但震得她两手发麻,两只纤纤玉手,还给木屑割得满是血丝伤痕。她既气且急,又懊恼自己没用,但知道左元敏的一条命,很可能就在此一举,于是打起精神,重新运起内劲。这次她一鼓作气,卯足了全劲,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

    左元敏“哼”地一声,复将寒月刀从地板中拔出。王叔瓒道:“你决定了吗?是要乖乖受死呢?还是让她们两个跟你同归于尽?”左元敏看了看云梦,往日种种,一起涌上心头;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张瑶光,绝谷中的生活,日久而生的情愫,也是点滴在心。

    这回发劲若再失败,只怕永远也成功不了了。张瑶光清楚这是紧要关头,当下全神贯注,倏然拍出。这一掌打到树干上,居然无声无息。张瑶光只听到微微地“喀”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骨头断了,紧接着又听到细细碎碎如炒豆子般的声音,由树干里头发出,这才喜道:“成啦!”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

    那左元敏一边用身体去扑灭火势,一边又要去解绳索,情急之下,正是欲速则不达,不但无法解开李云梦的束缚,还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而李云梦起先因为事出突然,显得有些惊张失措,但后来思虑恢复,脑筋逐渐清醒,见火势来得猛烈,便要左元敏先行逃命。

    左元敏本想破口大骂,但情况危急,只瞪了他一眼,抬头上望,但见火舌一路窜烧,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却听得左平熙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是为了个女人,丢掉了性命,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你历代祖先?”左元敏更不答话,双手执刀,大喝一声,寒月刀平平砍去,就斩在旗杆之上。

    但见寒月刀刀去似流星,不偏不倚地贯入王叔瓒的胸膛,而左元敏加诸在刀上几百斤的力道,余势不衰,拖着王叔瓒的身子,往后飞了出去,瞬间消逝在熊熊火光之中。

    这下子用不着吴延旭放火,火势延烧,旗杆早晚也要着火。左元敏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眼见吴延旭还是拦在那儿,自忖要一刀砍翻他,那也得在几十招以后,如何能来得及救人?当下便将寒月刀绑在腰间,纵身一跃,手脚并用,改往旁边的旗杆攀去。

    左元敏道:“云姊,别怕,小左马上过去救你。”王叔瓒听了只是冷笑,暗地里仍是不断地潜运内劲。

    张瑶光活动活动筋骨,发现没什么异状,当下胆子就回来了。拨开长草,钻身出来,这时台下已空无一人,想来那些人放完火之后,不知为何就离开了。她绕着高台不住打转观察,但台高火大,只能确定台上有几道人影晃动,却不看不清楚谁是谁。她也很想奔上台去,却又怕万一左元敏已经离开,自己要是又陷入重围,不免成了累赘。

    面对左平熙,那可又是另一番滋味。左元敏将原本伏在地上的他给扳了过来,忽然间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猛喝一声,双手暴长,扼住了左元敏的脖子。

    只是此时此地还不是两人忘情的时机。那左元敏忽地大叫一声,说道:“瑶光,你先躲一躲,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我还有事情……”张瑶光起身拭泪,说道:“你……你要去哪儿?”

    王叔瓒恨恨地道:“七八年前,我两个兄长奉命追查寒月刀的下落,没想到却在符家集,被左平翰与霍不同这两个奸贼所害,哼!就是这把寒月刀,若不是这把刀,左霍两人有何能耐,可以杀我兄长?哈哈……总算是老天有眼,你既是左平熙的儿子,左平熙与左平翰又是兄弟,这个仇,我只有着落在你身上了。我要你在我兄长的灵前,用寒月刀自刎,以告慰他们两个在天之灵!来人!”

    两根旗竿距离有四五丈远,就算能一跃而上,中间还隔着其他六根旗杆,除非身上有翅膀,否则无论如何不能同时兼顾两人。更何况能否一跃而上,左元敏也毫无把握,而若干脆用宝刀斫断旗杆,也不是好主意。

    左元敏道:“那官彦深命你杀了李云梦,你又如何回报?”王叔瓒道:“杀李云梦是说给李永年听的,我跟了官彦深这么久,哪一句话是重点,哪一句话是旁枝末节,岂会不知?我既报了仇,又替他拿回寒月刀,李云梦死不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正自感到一股温暖留过心窝之际,竟在此时,听到了官彦深居然下令要杀云梦。左元敏先是一怔,本还以为慧海与独孤庆绪会说上几句,却没想到便这么一愣,王叔瓒已经应命走到殿门。

    左元敏道:“官彦深跟李永年有仇,势如水火,你王叔瓒跟李永年也有仇吗?”眼睛向四周一瞟,续道:“我不能再等了,如果势必要同归于尽,我不如拼死一搏。快快决定!”

    她越想越是害怕,连忙用力地甩了甩头,断绝此刻脑中所有的念头。忽见长草丛边坡上有几株大树,矗立笔直,树上枝干茂盛,心生一计,提着刀便往坡上跑。到了大树旁,但见每株树干都相当粗大,非有两人不能合抱,虽然依她之计,树干是越粗大越好,可是如果太过了,却又很麻烦。再往高台看去,目测两地之间的距离,每株树干的高度,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太够。

    由对付他儿子,进而提升成对付他老子,王叔瓒也不愿占这掳人威胁的便宜,当下便道:“你也死而复生,想来与李永年是一伙儿的了,可见当年我们并没冤枉你,而你装神弄鬼,只怕居心不良。”

    至于那白鹤龄与王贯之等人,知道这一刻间,就要决定在这五丈见方的高台之上,到底是要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肃杀?还是上演一场报仇雪恨的行刑戏码?都握紧拳头,内力暗运,静待事情的变化。

    恍恍惚惚间,但觉身子给人吊了起来,几阵冷飕飕的夜风吹来,她几次恢复意识,朦朦胧胧中,看到自己好像有个同伴,对方不知何故也被人吊了起来,但醒着没多久,接着又沉沉昏去。

    王叔瓒冷笑道:“左元敏,你看看两边上面。”左元敏先是一愣,依言退出几步,才往上看去。在火把的照亮下,他这才发现两边旗杆顶上,真的各捆绑着一个人,再仔细瞧清楚些,这下可不得了了,原来一边是张瑶光,一边是云梦,两人双目紧闭,身上捆满干草,就这么两脚悬空地挂在旗杆顶上,不知是死是活。

    张瑶光点点头,心道:“云姊,虽然我从未和你说过话,你也不认识我,但是我对小左的心,我想你应该知道,从今天起,你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也请你安心地去吧!”默告完毕,跟在左元敏后头,便往九龙殿的方向急奔而去。

    忽然间,躺在一旁的王叔瓒嗤嗤笑了几声,接着猛烈咳了几声,呕出几口血,挣扎着爬了起来。左元敏随即从悲伤中清醒,提刀跟着起身,说道:“居然还没死,你的命也真够硬。”

    要是他一开始就冲出来,一定可以把王叔瓒拦在这九龙殿上吧?左元敏自认有这样的把握,只可惜他没有当机立断,让一个杀人恶魔大摇大摆地,从地狱大门就这么跑到人间。

    王叔瓒刚刚被他内力一震,丹田里的真气涣散,一时凝聚不起来,心中已知此役艰难,若非出奇,不能致胜,更有同归于尽的打算。对于左平熙的狂言妄语充耳不闻,只道:“贯之,你先下去。”

    他一边不断地自责,脚下丝毫也没敢慢了。但见眼前的人影奔进位于九龙殿旁,那一片才刚刚盖好的庄院里面,心想:“要是他存心想要躲我,随便找间屋子先藏起来,那可得要上哪儿去找人?”心中一急,提气狂奔,也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力气,一下子让他又向前推进了两丈远。

    左元敏心中恨到极点,脸上却反而出奇地平静,淡淡说道:“不必这么客气,还是让晚辈先送你一程吧。”说着,缓缓向他走去。

    只听得“碰”地一声,旗杆摇晃,火星瞬间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但左平熙不管,也不怕燃烧中的火焰,一掌过后,接着又是一掌,这回旗杆摇晃得更厉害,火星也落下更多,突然“啪”地一声巨响,旗杆折断,向台中央倒了下来。

    但吴延旭既不想丧生在这高台大火当中,又不愿这么放左元敏过去,于是便先用火去点着他所在的旗杆,待他飞身跃到李云梦所在的旗杆顶时,再顺势点着这根旗杆。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要让他进退失据,除非他放弃救人,否则就要与李云梦一同被火烧死。

    张瑶光身子上前一扑,一把抱住他,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别说了……”把脸蛋埋进他的怀里。

    王叔瓒大怒,将儿子一把推开,喝令道:“走!”同时身子往前冲去,两手一翻,已经按到了左平熙的左手臂上。左平熙左肩一沉,右掌突出,倏地拍向他的太阳穴。王叔瓒本不愿与他硬碰,却没想到一上来不到两下,左平熙这一拍又狠又快,却是非挡不可,百般无奈,只得抬肘挂捶,封住他这一掌。但这回王叔瓒连退三步,脸色铁青,显然已经相当吃力。

    左元敏带着她让到一旁长草丛中,说道:“我还要去救云姊,你先躲着别出来,等一下我再来找你……”张瑶光欲言又止,但见他神情紧张,终于还是说道:“好吧……”

    张瑶光完全不能确认情况,不禁又犹豫了起来,回到长草丛前去等待,便这么一耽搁,高台的火势已然完全失去控制,人如果想要闯进去,除非背上多长一对翅膀。

    所以他以刀尖抵着李云梦,根本是虚张声势。要是左元敏抓准的第一个时机,毫不犹豫地立刻抢上,王叔瓒不攻自破。只可惜左元敏毕竟年纪太轻,第一步迟疑未动,接下来则越不能动、不敢动。相对的,王叔瓒则是紧紧地把握这个时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凝神静气,一点一滴地找回丹田里的真气。

    只听得“嗤”地一声,寒月刀应声没入树干。只是张瑶光不擅使刀,这一刀进去,力道未能贯彻,刀身便硬生生地卡在树干当中。她一连使劲两次,都没能将寒月刀重新抽出来,一慌之下,开骂道:“树大哥,你抓着我的刀干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当真岂有此理!”绕过半个圈子,双掌奋力拍出,打在树干之上。“啪”地一声,树干晃了一晃,树皮翻了开来。

    左平熙哈哈笑道:“你以为封俊杰平日不多话,就觉得他对你没意见吗?嘿嘿,他是不屑与你说话,什么九龙门派?到头来也不过是你和官彦深,还有那个老不死的白垂空三个人,一厢情愿的供奉膜拜,有谁把你们当一回事啊?当真好笑……”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张瑶光双手合十,向着树木祷祝道:“树大哥,求求你,求求你顺势而倒,只要你的根还留着,明年还是一样会再发芽的,救人如救火,拜托!拜托!”

    左元敏左劈右砍,一边说道:“跟着我?做什么?”陆雨亭道:“师父他嘴上虽然……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他妈的,小子!看招……但是他心里早已认定你是他儿子了。”

    过了一会儿,左元敏忽然大叫道:“糟了!”张瑶光从他怀里弹开,怔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云梦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着只足够耳语的力气说道:“小左……云姊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左元敏不料她有此一问,心头一热,说道:“是的,小左喜欢云姊。”李云梦续道:“我说的……不是姊弟之间的……姊弟之间的……你想娶我吗……”

    左元敏不知道为何寒月刀会落在王叔瓒的手中,但情势糟糕至极,简直无以复加,左平熙的生死不知,更加令他感到旁徨失措。一愣之下,就此站着不敢动弹。

    两人一阵沉默,那张瑶光脑袋一转,忽反问道:“什么那就好了?那我问你,要是……要是我真的被人欺负了,你说,你怎么办?”左元敏霍地站起,喝道:“要是这样,我就去砍他十八刀,给你出气!”

    左元敏大叫:“不好!”原本他只要抓准时间,在杆身欲接触到地面之际,飞身跃起,还是不至于受伤,可是这会儿云梦还绑在上面,自己要是跃开了,岂不要摔死她了?当下便抱着云梦在半空中扭腰转身,准备以自己的肉身当她的垫子时,远远地却见左平熙已经迎在下面,双手半举,如虚托千斤宝塔。左元敏急切之中无暇细想,一手连人带杆的抱着云梦,一手运劲向左平熙的双掌拍出。

    王叔瓒也没别的动作,在压制住李云梦后,两只眼睛就这么盯着左元敏瞧。原来那王叔瓒虽然一刀砍中左平熙,但他在临躺下前,还是转过身去做了几招猛烈的反扑攻势,王叔瓒一一招架,体内脉息紊乱,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又榨出最后一点力道去砍左元敏,这会儿还能够死撑站着,已经是他登峰造极之作了。

    那王叔瓒见他这一副神情,心中冷笑,等到他来到身前丈许之地时,大喝一声:“举火!”四面八方涌上十几个人,手举火把,一起冲向王叔瓒身后,左元敏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一时停下脚步。

    左元敏道:“我本来就不知道父亲还活着,现在失去他,我好像也不怎么难过,要是他地下有知,只会恼我不孝。”张瑶光不知如何安慰,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左元敏道:“直接就地火化了,然后带着他的骨灰,去跟我娘葬在一起。让他知道,娘为他守寡至死,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

    只是这时的他早已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三两下攀到云梦身边,但见她双目紧闭,并非像张瑶光那般是清醒着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王叔瓒在抓她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其实说不小心,王叔瓒有什么好不小心的?李云梦又不是他什么人,更何况官彦深下达的,还是诛杀的命令。

    那张瑶光本来也是紫阳山门的一堂之主,位居五大长老之上,武功也有相当根基,可是便在此时,她全身戒备放松,成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而将一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拥在自己的怀里,让她恣意倚赖撒娇的左元敏,则顿时成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左元敏大喊:“云姊!我来了!”奔到旗杆底下,却见吴延旭手执火炬,拦在下面,喝令道:“站住!”

    父子俩在那一瞬间心意相通,都用上了太阴心经中无上的柔劲,先求抵销两人坠下时大部分的重力,接着一吸一吐,将这其余的力道,转成横向推出,但见左元敏带着云梦平平向后飞出,“碰”地一声,掉落在台上,不过下坠高度只有三四尺,最多皮肉挨疼。

    两人一时无言,心思各异,一旁熊熊的火光,反而成了两人共通的视线焦点所在。

    他这一下无异偷袭,但若不如此,今日一役,姓王的只怕要全军覆没,因此他这刀砍去已是竭尽所能,并且刻意放软关节,以求无声无息。果然王叔瓒一刀就要斩到左平熙右肩之际,耳里犹听得他们父子俩不知为何相互叫骂,心中暗喝一声:“去死吧!”寒月刀刀锋,同时斜斜地划过左平熙的右肩。

    左元敏再三安慰,这才提刀返回台上。但见台上左平熙正与王叔瓒斗在一起,另有一个与左平熙一道出现的青年,在现场穿梭来去,乃是久违不见的陆雨亭,正与王贯之、白鹤龄打了个难分难解。但左元敏无暇多理会他们,只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旗杆之上,但见云梦与张瑶光的遭遇相同,想来她也一定见到了自己。

    左元敏但见高台后方闪出两道人影,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听他的口气,却是来帮忙的,心中一喜,便打消了死意。可是才开心没多久,却见那黑影中的一人,在打伤了执火炬者之后,竟然顺便点燃了身旁的旗杆。火势顺着木头杆子一路上窜升,烧的是绑着张瑶光的旗杆。

    左元敏心中一恸,心跳差一点要停止,他先是紧紧地搂了李云梦一下,接着让她的头躺在自己的臂窝里,细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云姊,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瞧瞧我父亲。”像是怕弄痛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平,还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衫,这才去瞧左平熙。

    左元敏道:“燕虎臣跟你也无冤无仇,但是他现在人呢?”王叔瓒道:“他身强体壮,虽然背后挨了我一记摩云手,但想来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他醒了之后,我会告诉他个故事,说是李永年忽然派人偷袭,把李云梦掳了去。再跟他透露一些九龙门与李永年的纠葛,不管他日后去不去问李永年,总之,我是撇得一干二净了。”

    那王叔瓒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当时那条漏网之鱼?”陆雨亭等了两年,就等他这句话,冷冷说道:“你当时想赶尽杀绝,只可惜功力不够。等一下我会记取这个教训,下手决不容情。”

    李云梦背朝天,脸蛋向着王叔瓒,也就背对了左元敏。她不知左元敏的位置与情况,于是开口喊喊他。王叔瓒知道李云梦越是多话,左元敏的心情只会越烦躁,当下并不阻止。

    四边火势越来越大,只要再过片刻,目前还在台上的这几个人,就无一能够幸免。也许王叔瓒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就算内力聚集缓不济急,但在他认清情势之后,脸色反而渐渐平和下来。左元敏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内忧外患,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自己不利,只是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他这下子斩断旗杆、接杆、割索、救人,几乎是一气呵成,连一点考虑犹豫的机会都没有。扑灭火势之后,他赶紧去瞧张瑶光的情况,但见她全身扎满了干稻草,只露出一个头出来,头发遇热,蜷曲了一大片,脸上又黑又脏,嘴里塞着一团破绵布。唯一依旧明亮动人的,就只剩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骨碌碌转地大眼睛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选择不让大火吞噬了,身边又有像张瑶光这般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非死不可的决心,就没有那么坚强了。而一般自杀者的死意一旦受到动摇,若最终还是一死,绝大多数是死于意外。

    左元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随即转身回去看父亲与李云梦。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左元敏细心地移动两人的尸身,并排在台子的正中央,尽可能地离开火舌,自己则盘腿坐在一旁,闭目等死。

    那左元敏一路追出,心中不断地自责着:“该死,该死!”两眼紧盯着眼前的一道人影,丝毫不敢放松。

    左元敏自想着心事,一言不发地漫步上前。那王叔瓒见状,右手举起,以食指指天,他身后拿着火炬的十几个人,知道这是暗号,尽皆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夜风吹过,火光忽明忽暗,气氛诡异。

    那左元敏本来还半信半疑,但见王叔瓒肩膀一动,已知李云梦所言不虚,但王叔瓒手中刀尖距离李云梦的脖子近,自己两只手离得比较远,现在又是对方先动手了,这下如何救得了?他大叫一声:“住手!”身子如箭离弦,往前冲去。

    当下便有人摆上香案。仓促中王叔瓒显然准备不及,案上既无香烛,王伯琮与王仲琦的灵位,只用两截刚刚削去树皮的树干,上面写了名字将就,墨迹甚至尚未全干。也许因为九龙殿今夜多事,为怕夜长梦多,只好权宜如此,否则依着王叔瓒的个性,当不至于如此草率对待自己的兄长才是。

    左元敏道:“我忘了新月姊还有小茶她们两个,现在还在九龙殿那里!”张瑶光同样惊道:“她们也来了吗?”

    左元敏此刻的心情笔墨难描,见左平熙背上殷红一片,想起八年前左平翰也是在王仲琦背后突然劈上一刀,如今角色对换,左元敏不愿想这是否叫做报应,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王叔瓒来执行。

    左元敏大惊,厉声道:“你把她们怎么样了?”王叔瓒道:“怎么样?”右手一指,说道:“这一边是你的爱人。”左手一指,又道:“这一边却是你的恩人。”冷笑两声,走到左元敏面前,续道:“今天是要救一个,还是要救两个,还是两个都救不了,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便在此时,火势亦已来到,左元敏百忙当中,只用肩膀一顶,空出手来拾起寒月刀,转身将及目所见的所有绑缚的绳索全部割去,接着顶开旗杆,再度抛开寒月刀,纵身抱住前方全身已经开始着火的人,就地打滚,直到扑灭火势为止。

    便在犹豫之时,突然“啪”地一声,有样东西掉到他的脚边,回头一看,竟是那把寒月刀。原来那左元敏在旗杆将倒半倒之际,因为又要顾到李云梦,又要配合左平熙,以至于寒月刀脱手掉落而浑然不觉。而说巧不巧,也是命中注定,它就掉在王叔瓒的脚边。

    只听得左元敏道:“盼望你们言而有信……”忽地站定,将寒月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续道:“否则的话,我就是作鬼,也饶不了你们……”

    王叔瓒眼神轻蔑,以颇为不屑的口吻道:“你们这些人自认聪明,却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哼,你以为官彦深很在乎你们这几个所谓九龙传人吗?在九龙门派里,最不重要的就是人!官彦深的志业,是创立一个能与少林丐帮比肩的武林第三大门派,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首先要有相当的财力,而且来源要能持续不虞匮乏;第二是名声,大而无当,臭名在外,官彦深还不屑为之,这也是官彦深唯一要缠着‘九龙殿’三个字不放的地方;最后是人势,想那丐帮弟子成千上万,阶级分明,帮主地位崇高无比。那少林寺就更不用说了,五百年来出于少林的出家弟子、俗家弟子不知有多少,九龙门派光凭你们这几个,成得了气候吗?”

    左平熙自忖王叔瓒一时无力反击,也不怕王氏父子耍花样,便转头看去。果见左元敏爬在杆子顶上,火舌已经烧到他的脚下,却仍固执坚持,还在上面手忙脚乱。左平熙又惊又怒,急忙舍了王叔瓒,飞身来到着火的旗杆底下,突然发起一掌,奋力打去。陆雨亭舞起大刀,在他身后戒护。

    左元敏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招“扑朔迷离”便往王叔瓒打去。王叔瓒连忙提刀上掠,顺势去削他手腕,左元敏右手一翻,从寒月刀底下穿过。王叔瓒大惊,左掌格来,却被他手上内劲一震,半途酸软。左元敏这一掌更无阻碍,去势不停,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胸膛上。

    王叔瓒全身瞬间着火,只见他在火光中转过身子,对着左元敏哈哈笑道:“除了我王叔瓒之外,谁也杀不了我……”死撑站着,就这么让烈火啃蚀着他的肉体。左元敏忿忿不平,说道:“还是让晚辈送你吧!”右臂一抬,将寒月刀抛向半空中,接着右手五指伸出,抓住刀背,右脚向前大跨一步,扭腰使臂,像掷矛一样,把寒月刀射了出去。

    左元敏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说道:“云姊,我不走啦!我娘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爹也死了,云姊现在……现在……小左很累,实在很累,小左不想走了……”李云梦微笑道:“云姊也……也找到爹了,小时候……我常常听娘说起爹,一直念着他……想着他……我今天见到了……才知道……才知道为什么……”

    左元敏转眼失去两个亲人,失魂落魄地坐起身子,随手拉了拉,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但见他死不瞑目,而就是死了,样貌依旧威猛。左元敏动手帮他将双眼合上,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的长相与你大不相同,但这不代表我不是你的孩子。霍伯伯也许真如你所说,一直爱恋着娘,但是娘一直没忘记自己是左家的人,如果我真的不姓左,娘守那十年寡,又守给谁看呢?霍伯伯又如何能忍受与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却让他姓别人的姓氏呢?”

    张瑶光大喜,知道浓烟转成火焰之前,还有那么一点时间,当下拾起寒月刀,随手斫下一段带叶的树枝,当成竹耙扫帚,顺着树干一路拨火而去。跃上高台,却见左元敏端坐在前,正惊讶地望着自己。

    王叔瓒怒不可遏,身子一动,双手探出,喝道:“去死吧!”左元敏不愿死在他的手下,往后退开,右手手腕同时用劲,便要用寒月刀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一切安排妥当,白鹤龄也刚好退到台边,与他说道:“看来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赶紧走吧!”吴延旭奇道:“王三爷发什么疯啊?干嘛放火烧台子呢?”白鹤龄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他发现打不过仇家,就打算跟对方同归于尽,就这么简单。”

    左元敏见状,仍是不敢大意,绕着吴延旭半个圈子,忽然反手一刀,砍向背后的白鹤龄。那白鹤龄与王贯之联手对付陆雨亭,已经渐渐占到上风,正欲放手一搏之际,忽感脑后生风,百忙中将身子一矮,寒月刀正好从他头顶上掠过去。

    左元敏赶紧先替她将嘴里的破绵布拿开,问道:“你没事吧?”张瑶光摇头,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不住滚滚落下。

    李云梦见左元敏不回答她的问话,便直接问王叔瓒道:“王……王叔,这是怎么一回事?盟主呢?我爹他人呢?”这段时间以来,她都称呼王叔瓒为王叔,这会儿急难当头,情况诡谲,明知他有意要伤害自己,一时之间却还是改不了口。

    出得火场范围,左元敏见张瑶光已经在一旁不远处放下李云梦,同时望着他说道:“有什么话,先出来再说吧……”左元敏两眼空泛地走到李云梦遗体边,慢慢蹲坐下来,摇头道:“有什么话?没有了……就算有什么话,她也听不见了……”

    左平熙哈哈大笑,说道:“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瞧不起你们三兄弟,老是肉麻兮兮地满嘴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以作官彦深的走狗为荣,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嘿嘿,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情,但你管到老子头上来,我就让你们尝尝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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