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锡尔佳名

疑不定，瓴泠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廖殄被洒开的毒粉毒倒时，三个圣龙师正分三个方向搜索，凯和席达尔因而并未遭到波及。只是这段距离，也决定了他们的追赶终归是徒劳。两个龙都只能追着对方暗红色衣衫的背影，连对方的相貌都没能看见。

    一接触到那细瘦的手腕，波塞冬就再感觉到瓴蛾体内奇异的能量。那奇异能量这一次并没有象前几次一样，直接涌入自己的身体来。但是波塞冬可以感觉到，那绝非是瓴蛾对自身的能量加以控制的结果，只要自己按照亚当教的灵力修练方法略一运功，立即就可将他的能量吸过来——对内功虽然没有帮助，魔法修为上却是大有好处——却不知瓴蛾会怎么样？

    问题是，波塞冬并不是（这个）瓴蛾的主人。瓴蛾的主人是雪叶岩。雪叶岩可不是轻易会对瓴蛾生出感情，有兴致给瓴蛾取名字的龙。所以雪叶岩家的瓴蛾，全都没有名字。波塞冬这少主人若要给一个瓴蛾取名字，主人会怎么说？毕竟龙给一个瓴蛾取名，就等于是表明这个瓴蛾对自己非同寻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亚当问道。

    龙的力气就是大！瓴蛾眼看着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戳才开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的石板，被波塞冬三两下开出一个大洞，禁不住心中赞叹。

    谁想到亚当兴兴头头地回来，波塞冬竟然先出了事——直到亚当动身返回彩虹郡的时候，梁思梁惠那两个龙还在忘忧酒场外的丛林中隐伏窥伺，不可能分身来对付小龙。难道他们还有同伙？龙可真是胆大妄为的生物啊！对彩虹郡的超然地位也毫无顾忌。

    波塞冬笑嘻嘻地将殿中的凌乱踢开，清出一片空地，盘膝坐下，点手招呼瓴泠近前，道：“我们是不可能自己从这里出去的，只好等人进来放我们出去。在来人之前呢，闲着也是闲着，我还是练练功夫的好。瓴泠你也来帮我好了。”

    红长老来到红殿侧门外时，看见三个圣龙师正逐分逐寸地搜索红殿与橙殿之间的一段石板甬路，想起波塞冬那孩子，红长老也不禁心中叹息。那样出色的相貌，一生中有些波折是少不了的！只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劫，就此否极泰来吧！

    现在，他却还活着。波塞冬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起了名字，让他和自己面对面坐着，还叫他伸出手来与自己白皙纤长的手掌相握。

    下午时候，圣龙师凯派瓴蛾来传达了主人的原“话”：凯先生发现波塞冬的座骑死在圣龙师院，担心小龙的安全，派瓴蛾来查问波塞冬先生是否已经回来。接待的瓴蛾给出否定的答复，看着对方离开，按惯例以瓴蛾间的互通感应将消息告之另外五个瓴蛾，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梅菲斯特虽然知道亚当心中的小小打算，最终却还是遂了亚当的愿。除了因为忘忧酒场有通异世界的通道，确实不便长时间放任不顾的原因外，梅菲斯特也考虑到对亚当的保护太过份的话，会令亚当觉得无趣。

    老头儿“啧啧”连声，一时也搞不懂到底是该羡慕还是该叹息那个小龙的“天生异禀”，匆匆掉头往外走。下一个小龙变身约在二十天后，本来不用太急的。不过这个情形，虽然不太可能有别的龙进红殿来看到，也还是赶快收拾一下的好。

    海银匕终于触到泥土以外的东西，瓴蛾本能地知道已有转机，奋起最后一丝气力，双匕用力戳上去。一线亮光随着泉水流泄下来，瓴蛾高兴得几乎瘫倒——这清凉的泉水，正是他要找的。

    瓴蛾轻振双翼，抖去翼膜上的水珠，飞出池外。湿透的翅膀有些沉重，经过一翻辛苦折腾，四肢也早累得发软，不过只是飞出水池这么一点点距离，倒也还做得到。

    亚当施施然回到彩虹郡时，已是华灯初上。亚当也不回伊甸园，直接到清雪院去找波塞冬。却自雪叶岩家的瓴蛾处，知道小龙出事的消息。

    亚当着实吃了一惊。梅菲斯特已经和他说过前一晚在清雪院发生的事情，照约尔和大天使的意见，那个据说是来自雪叶岩的五十桶香醉忘忧的大订单实在有小心的必要，说不定是雪叶岩在王都的对头，搞出的什么阴谋诡计。

    紫长老皱眉不语。

    橙长老则道：“席达尔所言不错。这件事尚未公开，亚当就来问，应该是自雪叶岩阁下的瓴蛾处得到消息。可见雪叶岩阁下不在的这期间，波塞冬和这个亚当过从甚密。波塞冬的事似乎不必瞒他。”言外之意则是，雪叶岩自家的瓴蛾都把亚当当半个主人看待，什么都说了，亚当和波塞冬的关系不问可知。想瞒着也未必瞒得住。

    红长老将廖殄带到紫殿。精擅医药之道的紫长老一见之下，即为之失色。那是一种他也从来没有见过的毒。紫长老施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暂时将毒性控制住，不仅不能解毒，甚至连令廖殄回复清醒也办不到。

    波塞冬凝神思索间，看见瓴蛾呆呆望着自己，忽然想起刚才他在海泉眼中把水溅得稀里哗啦的笨样子，灵光一闪。叫道：“有了！你就叫瓴泠好了。”

    外面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本来做下人的应负有开路之责，不过瓴蛾的能力和龙没得比，因此龙虽然不把个把瓴蛾的性命放在眼里，这种时候倒都不会让瓴蛾打头阵。

    紫殿中灯火通明。七位长老，十四个圣龙师全部在场——廖殄被放在一张石床上，人事不知。皮肤上的青黑色泽，在灯光下依然阴森诡异。

    身为少主人的波塞冬竟然抓着他的翅膀……瓴泠的脑袋完全变成空的，虽然感觉到凌厉的能量自前方袭来，也完全忘记了躲闪。然后波塞冬的双臂环上他的肩膀，隔着收拢起来的双翅，背脊上感觉到小龙有力的心跳——瓴泠想着自己是死定了。不死在红雾中袭来的攻击能量，也要死在定下神后的少主人手里。再后来他就昏了过去。

    想起上一次幼龙变身还只是三天前的事，红殿里都还没有收拾过，到下一个幼龙变身总还有些日子吧？说不定到时候海泉眼可以恢复旧观——不过要尽快把池子修好才行。只望红长老会快些来整理红殿，一来可以早点儿知道这里的情况，二来也可以把自己放出去。

    当时因为亚当对人太缺乏防备之心，要不利于亚当的又是卡特这势力颇大的雷诺王子，梅菲斯特才决定要跟在亚当身边。后来发现卡特虎头蛇尾，再没有来找亚当的麻烦，而亚当经过和卡特的不期而遇、清风居事变，以及后来魔森酒吧池雷的闹事，也多少有了一些应付龙的经验，临事的表现也渐渐成熟，梅菲斯特觉得，或许没有绝对必要再采取寸步不离的保姆式保护。

    看见少主人眼帘颤动，然后睁了开来，露出海水蓝色的眼眸，若不是不能出声，瓴蛾早欢呼起来。将近六十年的生命中，只有接受训练和听命行事的瓴蛾，从来没有独力做过什么，此刻才第一次知道，即使没有龙的指令，自己也能完成一件事。

    瓴泠看着波塞冬美丽的脸，感觉着掌心中清凉柔软的细嫩肌肤，仍不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本来好好地走在路上，忽然一阵红雾起处，一切事情就都变了。如果说那一阵古怪的红雾和雾中的攻击只是令瓴泠惊慌的话，翅膀被这双柔软的手掌抓住时，他就已完全吓呆了。

    于是，梅菲斯特留在忘忧酒场，亚当独自——当然少不了用上“心有灵犀”一类的功夫，俾便大天使随时掌握亚当的情况，必要时予以救援——回彩虹郡，向波塞冬通报情况，着手订购酒桶、预订一个月后的运货的车子之类的事，并告知梁思梁惠窥伺酒场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波塞冬被水中传来的动静惊动，记起一直呆在海泉眼下面的瓴蛾来，终于从呆怔状态中回复正常。

    那龙应声去了。凯实际的意思是清场。若是二十个长老和圣龙师全部在场的情况下，还要亚当这个外人替廖殄诊治，尤其若是他竟把廖殄中的毒解了，传扬出去，彩虹七殿的脸可就丢大了。

    也幸好池子里的水已经流去大半。瓴蛾站起来后，剩下的水只到腰际，已经不妨碍张开翅膀，不然这么大这么深的池子，瓴蛾想自己爬出去，又是一番麻烦。

    亚当乖乖地钻进对方设下的套儿，主动说道：“中了毒吗？梅菲斯特教过我一些辩识和解毒之法，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那位中毒的圣龙师？”

    波塞冬得知海银匕这样的神兵利器竟被拿来挖地道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再想想以瓴蛾的气力，若没有这样的利器，也根本不可能把自己拖到这里来，倒也不好怪他。不过海银匕丢在那个小洞外面，却是不妥——也不知外面是什么地方，海银匕若被别的龙捡了去，这个损失可是大了。更不必说雪叶岩阁下并没有将无间腕给他，是他私自拿来用的，真弄丢了日后雪叶岩问起也不好交待。

    波塞冬看看洞开得差不多大小，停下手来，将海银匕收回袖中，向瓴蛾打手势，吩咐他在下面等自己的招呼，再爬上去。瓴蛾点了点头。

    ※※※

    波塞冬原也隐约有些预感。以自己的半吊子魔法，自然传送不到太远的距离。以瓴蛾的体力，更不可能挖出太长的地道。那红衣龙出现的地方就在红殿之侧，红殿之中也正好有个海泉眼……但是，这是海泉眼耶！波塞冬转头看看被他在底上开了个大洞的水池，池水减少的速度已经大为缓慢并有停止的趋势，却也只有一少半水剩下。

    凯倒没有想到梅菲斯特，也不知岳玖从哪里听说一个翼龙侍卫医术高明的。不过他既这样说，多少也该有些根据。虽然不信梅菲斯特能比紫长老都高明，但是翼龙传自瓴蛾的特质，使他们占有空中优势。一些即使龙族高手也望而兴叹的奇险绝地也可轻易到达，或许在哪里见过这种毒，对救助廖殄会有帮助也不一定。

    瓴蛾缩在一边，看着波塞冬双手搭在开出的洞口上，两臂用力，身子往上一窜，就爬了出去。免不了又对少主人的伶俐身手羡慕一回。比量一下高度，以瓴蛾的臂力，想要有样学样的爬上去可不容易。不知道到时候少主人会不会伸手来拉他？少主人的手儿凉凉的，软软的，偏又那么有力气……

    波塞冬也看着瓴蛾。

    红长老打开暗门，一脚跨出去，还没等脚步落稳，就觉能量涌动，眼前红影一闪，掠向殿顶。几乎是想也不想，红长老一声叱喝，双掌击出。能量相撞的剧震之中，红影去势更快，一缕轻烟也似，直冲天际。紧接着是凯和席达尔御气追上的身形，耳中传来一句：“烦长老照顾廖殄……”就去得看不见了。

    据说海泉眼的水与一般的水不同，对筑基有特殊功效？下一个幼龙变身是什么时候？池水来不来得及补满？如果来不及，影响到小龙筑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任是波塞冬聪明绝顶，雪叶岩地位高贵，捅下了这样大的娄子，一时也不由得呆住。

    凯再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其它说话，紫长老也未出言反对，就走出去见亚当。

    瓴蛾见波塞冬放手，就再退开一些，站起身来。这里似乎是个宽大的浴池。虽然水已经流失了很多，这也并不是在洗澡，但是瓴蛾和龙泡在一个池子里毕竟是大不敬，少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只怕不免会大大地生气。瓴蛾当然要赶快躲开，以策安全。

    “殿中应该备得有浴巾和衣衫，你替我捡干净的拿过来。”波塞冬吩咐道，就在水中脱了湿衣，大略洗去长发和身体上泥泞，就爬出池外。瓴蛾已经拿了一张干净浴巾送上。波塞冬接过来拭擦身体，与瓴蛾目光相触，忽地一怔。

    亚当再问：“你是说圣龙师凯下午派了瓴蛾过来，说波塞冬的座骑死在彩虹七殿，而他至今也没有回来？”瓴蛾点头。亚当说：“我去找凯问一问是怎么回事，若有消息再回来告诉你们。”

    泥水满布的局促空间中，瓴蛾和波塞冬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终于小龙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来，缓缓比出一句手语。

    竟然是红殿！

    当初雪叶岩留下八个瓴蛾，交待他们听从少主人波塞冬的吩咐。今天一早波塞冬带着两个瓴蛾出门前，吩咐剩下的六个看家。瓴蛾们就乖乖地呆在家里。现在少主人没有任何交待地不知所踪，六个瓴蛾都不禁手足无措，连是继续“看家”，还是要出去寻找，都还没有想明白，对于亚当此刻的问题，自然也只有茫然以对。

    询问经过？瓴蛾松了口气，以手势回应。

    ※※※

    不过这样大好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冉燃紧紧贴身于殿壁的阴影处，经过调整的内息能量迅即融入殿壁，瞬息之间将殿壁中充斥的各种能量频动完全掌握——多年的训练可不是说笑。这一手功夫，便是换了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圣剑师韩尼，也未必做得到！（当然，冉燃也绝不会傻到去和韩尼比剑法。）

    最后，诚实而理性的大天使也不得不承认，龙，包括忒洛斯、梅亚静、波塞冬、甚至那个冒充梁思侍从的梁惠，都给以他一定的困扰。梅菲斯特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这样容易就被龙的感情（欲望？）所影响，但是无可否认的，龙们看他的那种钦慕痴迷的目光，确确实实在大天使的平静心湖中激起丝丝涟漪。从最开始的好笑和无奈，到后来隐约的骄傲和自得，到最后为了波塞冬的危险而莫名其妙地出手，为梁惠的龌龊念头而生气……

    波塞冬不知怎么就在唇边逸出一丝笑纹，暂时抛开毁坏了海泉眼后果的考虑，探出身子，一手抓着瓴蛾搭在洞沿的一只手，将他提了上来。

    瓴蛾的思想一时也想不到这么复杂，只是本能地隐隐感觉不妥。不过少主人把话说出来了，也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只好愣愣地望着小龙。

    最初的欣喜之情过去，瓴蛾也发现了少主人的神色有异（思想简单的瓴蛾本不懂得查颜观色这一套，但是有过这样奇特的经历之后，这个瓴蛾的思想已经与其他瓴蛾有了区别。只是他自己还意识不到罢了），瓴蛾也终于省起各自的身份，立即松手，且竭尽所能地移开距离，紧张地看着波塞冬——刚才的紧张是盼着他醒来，现在紧张则是怕他一拳打来。

    得到大长老的知会，红长老免不得有些惊异。彩虹七殿非同一般的地方，居然有宵小贼徒把主意打上彩虹七殿，倒真是破题儿第一遭听说。要搜索红殿之内吗？红长老心里并不觉得有必要。自从他担任红殿长老这个职位，已经五百多年，对红殿的神奇处可说是了如指掌。除了大门是要七长老共同发力才可推开，不可能有贼人潜入以外；便是那供清扫进出的小门，亦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打开，而这方法，是历代红长老口口相传，不著文字，更不可能泄密。

    二十个长老和圣龙师或坐或立，无不神色凝重。波塞冬失踪、廖殄性命堪忧都是很严重的事，有人潜入彩虹七殿，明显有所图谋的事实更令诸龙心中惊栗——最为头痛的是，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目的为何。以彩虹七殿在各国的影响力，事前一点迹象都看不出，直到人家闯到七殿闹出事来才知道，传了出去，已可以震惊整个清蓝之境。

    这还是波塞冬第一次考虑到“瓴蛾会怎么样”的问题，自己都觉得新鲜。更奇怪的是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已经放开瓴蛾的手腕，竟没有利用瓴蛾来增强自己的灵力修为。

    看瓴蛾那个笨样子，波塞冬心情好起来，笑道：“站好别动。”凝聚起一个大水球，自瓴蛾头顶浇下去。看看还有些泥没有冲掉，再加一个。

    水冲散了泥土，波塞冬的呼吸顺畅了好多。而且吸收能量是瓴蛾的本能，体力和灵力都是一样的。这一路挖过来，瓴蛾消耗的只是体力，被波塞冬使用魔法所耗去的灵力倒是在不知不觉中恢复过来。瓴蛾对能量的运用全然无知，也不懂加以控制，此刻浑忘所以地抓着波塞冬，补充后的灵力自然而然流入波塞冬灵力空乏的身体。双管齐下之下，没有多一会儿，小龙便“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一阵沉默之后，凯问：“要不要把情况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