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伤

    黑色的海洋开始渐渐涌动起怒潮，拳脚触撞所引发的急促闷响汇成一片，整个校场之间尘烟四起，远远望去只可依稀分辨出无数条精悍身影纵高跃低，激烈缠斗不休。

    仿佛是黑暗中忽然有了一点光亮，撒迦心中的疑惑逐渐消失，唇边慢慢现出了一丝冷笑。

    撒迦冷冷地道：“上次对战时，你似乎在隐藏实力？”

    如同一块大石投进了平静的湖心，方阵中爆起一阵低低的喧哗，大部分士兵的脸上都现出了凶蛮煞气。在机组中这还是第一次，有士官以这样狂妄的口吻对他们训话。而真正令这些老鸟们感到羞怒的是，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

    玫琳长翘的睫毛眨动，现出一个略带着羞涩的温柔笑靥：“那我们现在就去吧！你不知道，刚才开门的时候，那老鼠几乎撞到我的腿上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花雨落尽，法丝亚遥遥望向撒迦，道：“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

    撒迦平静地点头：“我能够明白他们的感受。”

    似乎是于一刹那，普罗里迪斯于军选之日所说过的那番话如惊雷一般在脑海中响起，玫琳悚然心惊，再也没有半分犹豫，抬臂直刺撒迦咽喉！

    撒迦仰倒在地上，神情毫无异样，只是那一双紫眸，迅速黯淡了下去。

    校场上没有风，垂直的日照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闷热。与早晨时的温煦和暖相比，现在的阳光就像是支支挟卷着高温的利箭，在契而不舍地穿扎入厚实军服，挤榨着人体的每一滴汗水。地面上腾腾而起的热浪让人禁不住会怀疑，季节，是不是已于悄然间完成了转换交替。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校场上每个人的耳里。

    “是你？”撒迦行至男子身前站定，淡淡地问。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从各个军团最底层筛选上来的。这几年在北方边境线上，摩利亚和一些国家组成的所谓联盟一直有着零星摩擦，小规模的战事从未断过。你知道是什么让那些前沿战地上的军士选择退出，最终加入到我们皇家军团里来？”

    隔着窗棂，格瑞恩特远远望着这片连绵涌动的硕然暗色，以及无数簇不断爆起的炽烈辉芒，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年轻人带来的巨大羞辱，使得整支机组改变了以往的操练模式。此刻所有对战的士兵，尽皆摧发出了体内全部的炎气力量，完全就是在毫无顾忌地疯狂对战！

    此刻，体格魁梧的大统领就站在不远处的空埕上，默然注视着方阵。与撒迦一样，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任由汗水滚滚划下颊边，坠落于地。

    机组大营的校场上，早已列出了一个密集而广阔的方阵。将近一周的宵禁终于结束后，机组在这个清新的早晨例行集结，恢复了对战操练。

    格瑞恩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就好，我喜欢直接的交流方式，你出去吧。”

    格瑞恩特慢慢转身，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隐现苍凉之色：“不是懦弱，也不是逃避。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钱。”

    撒迦凝注着他，唇角逐渐扬起：“你认为，这一次还能走得了么？”

    “撒迦。”庭院的回廊处，一个清脆的低呼声远远传来。

    “我是你们新任的武技教官。”撒迦终于开口，语声淡然，“我不是很善于沟通，所以希望以后在操练的时候，你们所要做的，不是疑问，而是服从。”

    撒迦根本就不去理睬士兵们的反应，又道：“作为一名机组成员，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在于，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倨傲，看到了不驯，却从来就没感觉到一点与之相称的实力。有谁认为我说错了的，站出来，用拳头说话。”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纵横如林的队列，他抬起右手，微微地招了一招，“这是我们的第一场操练。”

    与他对战那人亦是显得疲累不堪，血迹斑驳的脸上却布满了杀气：“怕什么，没看到统领大人调来的那队光明祭祀吗？就算是把你的腿打断一条，他们也一样能再接好。”

    整个校场，就像是广袤的草原，其间星星点点燃耀着的，正是那足以焚烧一切的燎原之火！

    就是这一点小小的痣斑，在他英俊的容貌中，融入了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绝艳。

    那是一双竖直着尖针般瞳仁的妖异之眼。

    “怎么，要杀的人都已经杀完了？”

    “你想杀我？”撒迦缓缓地问。

    烈日正炽。

    岩重城的东部，斜斜贯穿着一条宽阔河流。夕阳余晖之下，河面表层粼粼折射出千万片璀璨琉璃，流光盈动，幽美无方。

    撒迦默然片刻，合上了双眼：“在很多事情没完结之前，我不会走。”

    “废柴……教官？”对手怔了一怔，随即涩然笑道：“如果他是废柴，那我们算是什么？”

    法丝亚的手，似乎是略动了一下：“如果我想走，从来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没有任何回答。

    他的眉峰斜飞，修长而凛冽，一双黑眸清明澄澈，唇瓣极薄，肤色腻洁如瓷。在他左侧的嘴角边，生着一点柔婉的小痣。

    玫琳撇了撇嘴，气呼呼地道：“皇宫里一点儿也不好玩，闷死人了，所以呢，我就趁没人注意，偷偷跑回家来了……”

    玫琳伸手拔起深嵌于他体内的匕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虽然从未杀过人，但却绝不会害怕。”

    笔挺的黑色制服，坠于身后的欣长黑发，这通体的森冷之中，撒迦的一双紫眸在幽幽地闪烁着寒芒。

    “我的床下面有一只很大的老鼠，可怕极了，你去把它赶走好不好？”幽幽的少女体香袭来，一只冰凉的柔荑从后方握住撒迦手掌，轻轻摇晃，“可以吗？我从来不让那些下人进卧室的，父亲又不在家，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石桥之上，立着一名青年男子。

    “有人不让你死，就这么简单。”法丝亚轻抚着手中剑鞘，澄净的眸子里寒意略减，转身行远，“这几天我不是很有空闲，所以，只能晚些时候再找你……”

    “如今的摩利亚，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足以横扫一切的铁血帝国了。尽管它表面上看起来强大依旧，但在很多方面，却存在着难以隐掩的腐烂疮痍。”格瑞恩特微微冷笑，道：“军政腐败，官宦勾结，得权者一手遮天。所有的这些，不是没人看到，只不过是大多数的旁观者更习惯于沉默罢了。”

    撒迦的目光，始终直视着男子垂于身侧的左手。

    所有人保持着这样笔挺的站姿，已有半日。不少士兵的脸上都逐渐现出了隐隐的焦躁，掠向撒迦的目光里，均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

    七朵碗大的青色光花遽然自两人之间盛开，悬空而浮，流转不休。撒迦面色微变，身形立时向后掠起，双臂护向了面门。

    大统领办公室内，格瑞恩特正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一双锐利至极的鹰眼凝注着远端校场，神色阴骛。

    也不知刺了多少刀，玫琳终于顿住动作，捂住脸颊痛哭起来：“为什么他会不喜欢我……”

    撒迦顿住脚步，喉间遽然变得干涩无比：“什么事？”这个梦中时常欢笑，时常轻语的声音，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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