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罗拔刀出鞘,闷头冲向帐外:“错不了,一定是它们!”在图兰卡草原上,向来就只有火魈敢于袭击牧人营地,而狼群,是深深畏惧火光的。
“是……是火魈么?”额其玛颤声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掉她的。”老妇人的语声很轻,却透着些许决然,“她只是个孩子,不是什么恶魔。”
獒犬的忠诚令每个牧民都叹息不已,而对于女婴,他们的态度也是如出一辙地坚定——这条处处透着邪恶的小生命,将被丢弃到冰天雪地里,等待神明的裁决。
埃罗拉合帐篷的毡帘,下意识地按了按腰后,喃喃地道:“没事,我用羊褥子垫着呢。”
炉中的火光,渐渐地黯淡了。摇篮中的女婴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向额其玛。后者怔住,道:“小宝贝,肚子饿了么?”
部族的驻地,位于两座并排屹立的皑皑丘陵之后。这里略呈凹陷的地势,对牧人们而言无疑是天然的避风港。自入冬以后,营地间通明的灯火就昼夜燃点着,不曾有过片刻止歇。在图兰卡大草原上,这是传承于每个游牧部落的古老习俗。因为火光不仅可以驱逐黑暗带来温暖,更重要的是,它往往还能令隐伏于夜色中的猛兽望而却步。
震骇之余,牧人们收殓了族长的尸骸,并在不久后沿着雪地上的痕迹,找到了萨拉原先被掩埋处。土坑的边缘尽是獒犬刨扣出的爪印,最终将寡妇自地底掘出的,赫然便是那几只大狗。
死者已长眠于黑暗的地底,与虫蚁为伴,一分分地腐朽。随着时间的流逝,料想中的种种灾难并未到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而有序,生活的轮轴还是沿寻着原先的轨迹缓缓转动,无声无息间,将原本存在于牧民心中的惶然逐渐碾碎,抹去无踪。
如同平静的油锅里陡然倒入了半碗冷水,整个部落瞬时狗吠声、牛羊哀鸣声,人类呼喝声交织沸腾,喧嚣杂乱地扯破了寂然黑夜。其间又有沉闷的野兽咆哮隆隆四起,轰然若雷。
额其玛悚然心惊,自语般低低地道:“我还真是老糊涂了啊,就算你是个小恶魔,也是我的孩子呢!”
埃罗当即铁青了脸色,匆匆几步跨至帐篷中央的立柱旁,伸手取下一柄腰刀。
如墨的夜色下,静静飘扬着漫天飞雪。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沉谧之中安然酣睡。没有风,没有人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埃罗!”额其玛声嘶力竭地痛哭,双腿一软,颓然瘫倒于地。
赡养的责任,根本就连相互推诿的过程也未曾有过,后代们理所当然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埃罗是个倔强寡言的人,面对着形如陌路的子女,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在这样一个血与火缠绕纠结的杀戮之夜,小小的女婴孤独地站立在焦土间,面对着四周厉声嘶吼的妖兽群。
各处传来的声息,正在逐渐微弱下去。伴随着低沉的吼声,一头长达丈余,通体披覆着赤红毛层的火魈,从已经燃着的破损毡帘间缓缓行入,碧油油的眼珠直盯着老妇,狞态毕露。它的头部类似于马,双耳耸立,鼻翼翻起;龇张着的血口几已直达耳根,其内利齿交错,根根森然如戟。
额其玛将女婴一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不,求求你别去送死!”
数月前的那个清晨,獒犬的凄嚎声响彻了整个部落,每个听见的人背上都渗起了大片大片的疹子。当牧民们赶到寡妇萨拉居住的帐篷里后,超过大半的人当场吐得昏天黑地,剩余的那些则统统跪在地上惶恐地向着神明祈祷。
“我哄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她有一点想睡的样子。”埃罗显得有些悻然。
自从额其玛把女婴带回家悉心哺养以后,就连一次也没有抱她出过这顶帐篷。老妇人的担心显然是明智的,这婴儿成长的速度,简直就像是一头小狼!
她早就老得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额其玛的帐篷很小,就扎在畜圈的旁侧。一个同样枯瘦如柴的身影正被跃耀的火芒投射在厚实油毡上,来回走动不休。那是她的老伴,整个部落年龄最大的牧人埃罗。
额其玛并没有遭受到烈焰的焚烧,眼前的这头火魈显然不愿意再浪费一份足以果腹的美味。短短片刻之后,老妇人便已被逼到了帐篷的死角里,眼见着火魈口涎长流地扑近,她不由闭上了双眼,蜷起身躯,于绝望中等待着无尽黑暗的降临。
埃罗是个特殊的例外。
“法偌雅,乖乖睡觉,晚上可不要哭哦……”额其玛柔和的声音在帐篷里静静回荡着,宛如清泉寂流。寡妇捡回女婴后她曾经串门去看过很多次,寂寞的晚年,仿佛正是从那段时间开始不自觉地变得温暖了起来。
尽管已迈入了垂暮之年,但额其玛仍然如同大多数草原上的老人一般,日日喂饲牲畜,于平淡中默然劳碌。生活就像呼啸不去的严冬,从未给这衰老的妇人带来过半丝暖意,而她却已习惯于承受。
她在勉强维持着直立的姿势,只围着一块布兜的娇柔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便会摔倒。所有的火魈都被这渺小人类所激怒,颈项边鬃毛纷纷竖起,几条体形格外雄壮的已然急不可耐地喷出了数尺赤炎。
她不明白妖兽怎么会突然死了,却在刚才清楚地看见了女婴狭小紫眸里掠过的可怕光芒。那里面所蕴含着的与火魈一般无二的嗜血残忍,甚至使得额其玛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想要逃避,想要将手中襁褓立时丢弃的念头。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埃罗迎了出来。借着帐门透出的光亮,他缓慢地为妻子拂去肩头发间的雪花,沟壑横生的脸庞上刻满了饱经风霜的苍凉。
这已经不止是“可怖”足以概括的景象。
老两口的几个子女都早已成家,同在部族中以放牧为生。婚后与父母分户而居是斯坦穆人的习俗,然而两名老人得到的,却是直接而彻底的舍弃。
前几日的狂风摧垮了畜圈的部分栅栏,修补的过程让额其玛很是费了一番周折。上千头牛羊就像是时刻令人牵记的孩子,她每天夜里都要反复查看上几次才能定心入眠。
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皮肉残屑,密密麻麻地分布于厚浊乌黑的血泊之中,宛如被牧民肢解分割的牛羊尸骸。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证明了这滩血肉的出处,而满地散落的衣衫碎片则令死者的身份变得呼之欲出——那位骄横跋扈的族长大人,再也不能骂上半句脏话了。
妖兽生命力之强悍,委实是人类所无法比拟的。在精神体已然死亡的情况下,火魈仍然发出了一声凄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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