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长假期III

    杰罗姆耐心为零，咒语响过，一道极度弱化的闪电正中酒鬼的左胸。一阵呻|吟后，那人平静下来，打量着他。

    占星师再计算一下，“您需要相关情报级别的明细价目表吗？”

    “我需要个向导，不是打手，而且我保证，事情会尽量和平解决。我可以预付你一半报酬——二十银币，你只要替我指点路途，没别的。”

    “接下来我将施展一道法术，把这间帐篷和外界相隔离。法术价值三银苏特，意味着整个询问过程的开始；然后，根据您问题的性质和级别，请您依照我的提示进行询问。这一阶段按分钟收费，每五分钟一银苏特，即使没有获得您想要的消息，计时费用也不再退还；最后，提问的价码由情报的级别决定，这一部分需要大量现金，但如果没得到您想要的信息，则免收费用。以上过程不含商业欺诈，由‘贵金属联盟’施行信誉担保。如有疑义，可以通过本地‘占星家学会’分会进行质询。您听明白了吗？”

    杰罗姆面无表情地听完，他被这段长篇大论唬住了。

    酒保打个寒战，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小心地问：“你不是来找‘材料’的吧？”

    霍华德伸手与他相握，“我，霍华德·诺顿，发誓对约翰·金斯利保持坦诚，洛克马农为我作证！”他颤抖着说完，看起来对自己又恢复了几成信心。

    霍华德为自己表现出的懦弱悔痛万分，他停了一会才说：“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有人用剑柄打晕了我……不，我故意等他们打晕我，好给自己活下来的借口……密探撤销了我的军籍，声称我欠了高利贷，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但是，艾米莉不应该受惩罚，她什么也不知道，却被无辜流放到城堡外的农场！我需要钱赎买她的隶农身份，这都是我的错！我一度想用死来逃避这罪责，现在是面对的时候了。”

    “时间可没在我面前止步，”杰罗姆讽刺地说，“你自然可以‘慢慢’说教，我总得做点什么，免得感觉不到时光飞逝！”

    ※※※

    “我并不是不说谎的圣人，你不会欺骗我，我知道。”杰罗姆板着脸，盼望这煽情的一幕赶紧过去，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霍华德跟着杰罗姆登上钟楼，老旧的木楼梯蒙着一层灰，除了祭司定期上来照管大钟的齿轮，这里没留下别的痕迹。杰罗姆透过钟楼四面的窗口向下观望，除了巡逻的士兵，居民都躲在家里，神殿四周的小广场空无一人。这时，大钟敲响五次，震得灰尘四溅。杰罗姆奇怪地问，“这钟使用什么动力？”

    杰罗姆被迫重新估计对方的人品，不过他早准备好了最坏的情形。

    守门的卫兵认出了霍华德·诺顿爵士，迟疑地行了个礼。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霍华德小声说：“钟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围绕钟楼的是公共场所，住宅分散在三个方向上。”

    “可我惹的麻烦够多了……”

    第二天吃早饭时，杰罗姆见到殡葬师疲惫地走出隔壁房间，为一个银币的报酬劳碌了一整晚。临走还摇摇头说：“不可思议，比死人还老实！”杰罗姆心想，任何人被灌下两倍剂量的睡眠药剂，不老实才怪。

    “我见过这人的画像。”

    “开始吧。”

    杰罗姆直视他的眼睛，“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的？算了，别告诉我。我只想到贵族区找个人，他可能不太友好，过程也许有些曲折……”

    “请讲。”

    推门进入隔壁的房间，那酒鬼果然被收拾的焕然一新，一身崭新的寿衣至少比原来那套像样多了。胡子被刮干净，露出一张憔悴但堪称英俊的脸，让不怀好意的杰罗姆小吃一惊。

    杰罗姆哭笑不得，一个占星师的性命等于九万银苏特，而一个王国中层官吏一年的薪饷不超过六百银苏特，难怪有人说，占星家学会的金库可以支持王国整个行政系统运行十年。

    第二级：大致藏匿位置，误差不超过五公里，无向导指引，不报销往返车费。价值1300银币。

    “抱歉先生……我以为您已经搬出这里了……”

    杰罗姆半信半疑，取出怀表看看，五分钟时间已经到头。他狠狠心又投入一枚银币，心想既然来了，空手而回损失更大，不如等等看是否有转机再说。

    “请别担心他，他会像影子一样跟随我。”

    “你不想知道。”杰罗姆愈加不耐烦，对方比他预料中难缠许多。

    “没错。”

    第四级：提供象征性情报一份，无其他服务项目。价值1银币。”

    “没错，我的朋友。对王储余党的清查才刚开始，据传逃到曼尼亚候国的王储近期将返回罗森，我私下以为，有不少骑士正盼望加入他。”

    杰罗姆把钱袋放到桌上，直截了当地说：“你唯一该使用的道具，就是这个水晶球。我是来打听消息的，不是提供消息。”

    揭开一道帘幕，占星师正趴在水晶球后面打瞌睡。杰罗姆轻咳两声，那人迷迷糊糊地说：“天黑了？怎么会？”

    “经过周密的计划，我成功打入边防军的小圈子，他们之中有几个我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虽然目的并不卑劣，但背叛他们的信任令我夜不能寐。一天夜里，我的朋友——原谅我隐去他的名字——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他甚至还是我的邻居。我毫不怀疑这次聚会的性质，所以只是轻装前往。聚会在废弃的哨站举行，我们常在那里喝酒谈天。参加的共有九个人，他们……包括我的朋友，开始谈论‘血腥统治’时期的人物，后来又表示对非法信仰的同情。我体面地提醒他们，即使对自己人也要顾及谈话的尺度。忽然，他们一齐逼视着我，我的朋友有些失控地质问我的信仰，我感到他咄咄逼人的态度里包含着羞愧的成分。”

    杰罗姆别有深意地亮出灌了铅的色子，酒鬼的脸色不自然起来。

    “请介绍一下。”杰罗姆只听朱利安提起过占星师的情报网，却是头一次使用。据说每个占星师都能透过水晶球，与幕后的神秘存在联系。占星师等于一个信息流出的管道，一旦断开连接，其本人却不会记得任何相关消息。这种机制使“占星家学会”成为最神秘的情报来源，也让占星家聚敛了大量财富。

    “‘法眼厅’？！你是……一个密探！”霍华德马上明白了，这些国王的眼线有诛杀大臣的权柄，通常佩戴面罩，着黑袍，是“血腥统治”时期的遗物。

    霍华德低沉地说：“不。但你也不是法眼厅的密探。”

    两人装模做样地绕个圈子，越过小花园，进入神殿。这里供奉着“沉默者”洛克马农，也是罗森王国唯一合法的神祇。自从十年前王储“罗森·里福斯第四”假借神名进行的叛乱被镇压，神职人员的地位一落千丈，罗森也成了别国口中的“无信仰国家”，公开场合谈论宗教都可能招来“法眼厅”的制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你不该为此放弃生活。那么此地的紧张气氛也与之有关了？”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我的朋友问我，‘我们认识了多少年，霍华德？’我只有无声地看着他。然后他对其他人说，‘这个密探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曾救过我的命，我曾救过他的命，请你们为我做见证，一对最好的朋友是在一场公平决斗中践行信仰的！’

    “除了‘修整’的费用，这里还剩两枚。”把银币塞进他手里，杰罗姆关心地说，“你还好吧？吃点什么吗？”

    “我等不到‘永远’，这你知道。”杰罗姆小声说。

    “我……唉……脑袋发晕，什么都不记得了……抱歉让你破费……”

    “认识吗？”一块比手掌略小的徽章被亮出来，做工精致，闪烁着暗淡的冷光。

    听完酒保的话，杰罗姆感到这人的利用价值大大提升。他走到桌边，一股混合了酒精和发酵食物的气味让他立即止步。忍住强烈的反感，杰罗姆用脚踢了踢，果然毫无声息，酒保的判断是对的。

    “要动用武力吧？”

    “形势更复杂了，我们必须尽快解决问题。”杰罗姆向对方伸出一只手，“我，约翰·金斯利，发誓对霍华德·诺顿保持坦诚，洛克马农为我作证。”

    “不知道。”

    占星师恢复了神志，一边擦汗，一边抱怨：“什么嘛！秋天还出这么多汗，不如去蒸气浴室打工呢……先别走，这是你的‘客户凭证’，下次凭证八折，遗失不补！”

    杰罗姆和霍华德再次回到楼顶，从齿轮和传动杆之间，找到一口向下的竖井。所有活动的机械部件，似乎都从深入竖井的金属铰链处获得动力。杰罗姆点燃一团裹了重物的油布，抛入竖井。过了一会，传来“噗通”一声，火苗倏然熄灭了。

    两人重新回到神殿内，向祭司询问钟楼的历史。祭司思索片刻说：“神殿建筑的时间早于523年克瑞恩在此建城，属于古代城市废墟的一部分。罗森的军队攻占城市以后，神殿里供奉着科瑞恩的异端神祇。钟楼的机械部分当时运转良好，我们只修复了朽坏的楼梯。至于钟的动力，十多年前几个工程师来调查过一段时间，说是水力驱动，古代工艺的产物。”

    占星师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人转眼被汗水浸透，眼睛折射出深邃难测的流光。他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发出细缓悠长的叹息。世界暂停住奔流的脚步，本该飞逝的盘旋不去，阴郁地凝视着此刻。面对面的两人定格成旧历史书的插画，边角泛黄卷曲，弥漫着伤感和从容的气氛。杰罗姆看一眼怀表，指针静止在某个瞬间，这下他觉得自己投入的硬币值回票价了。

    杰罗姆记起自己的身份，冷冷地说：“这房间让我想起阴谋家的工作地点。你不会正有什么秘密向我揭发吧？”

    “所以，报酬照旧，别打赏金的念头。如果事情败漏，我不会替你说话。公事公办。”杰罗姆露出生硬的表情，表演得丝丝入扣，霍华德看来完全相信了他。

    “我们名声不佳，这我承认，不过我是来‘秘密’追捕一个职业强盗，‘金面人’。”杰罗姆很快收起徽章，这样的假货没法蒙混太久，真正的“法眼厅”标志虽不及协会的别针精巧，却也有一套辨别真伪的手段。

    杰罗姆小小失算，面不改色地说：“猜错了？那他是干什么的？”

    酒鬼苦笑，杰罗姆看起来可不像乐于助人的样。

    酒鬼迟疑地看着杯子里的草药，在杰罗姆友好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喝下去。虽然难过地直皱眉，精神却好了许多。“谢谢你的好意，不知道……”

    “第一级：详细藏匿地点，附加相关地图，配给向导指引和免费往返马车票。价值3500银币。

    “热情短刀”是个品流复杂的地方。杰罗姆依照一贯的经验，找到这家生意兴隆的酒店，再向酒保施加点影响，很快得到了需要的情报。

    杰罗姆没说话，霍华德接着说：“我对密探没好感，这类人毁了我的生活，但是我不能谴责他们——我曾经被迫成为他们的一员——也令我的姓氏被玷污。”

    杰罗姆看看备忘录上记下的消息，对省下一千多银币还感到难以置信。

    “艾文”越过占星师的瞳孔注视杰罗姆。“你认识我，虽然我们素未谋面；我了解你，甚于你了解自己。你占有着一个秘密，连我也要心动的秘密。假如你愿意与我分享，占星家的门将永远为你开放。”

    霍华德·诺顿早料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不由得看看自己身穿的寿衣：“我再没什么值得介意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不是吗？”

    酒鬼抱歉地说：“霍华德·诺顿，叫我霍华德好了。”

    霍华德有些激动，“可是我……我已经失去了荣誉……不值得被信任……”

    占星师抱歉地说：“坏消息是您一定想不到‘金面人’藏在什么地方。”

    “高尚的很。不过我没什么可以对你讲。”杰罗姆冷冷地说。

    “嗯嗯，坏消息呢？”

    杰罗姆大叹倒霉，自己怎么就不能耍弄一些头脑简单的人呢？他露出一个和解的笑。“说实话，我的真名叫约翰，是个赏金猎人。追捕的事没骗你，我的确亟需你的帮助。赏金可以分你两成，你怎么说？”

    杰罗姆忍住嘲讽的欲望，低着头说：“令人震惊！请原谅我不知道如何表示同情，你的遭遇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

    “艾萨克，不记得了？能知道你的全名吗？昨天你显然有些……呵呵，你知道……”

    艾文温和地说：“别忘了，‘改变’塑造了人。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的你，总会把秘密告诉我。我拥有无限的耐心，你却面临着有限的抉择。现在，我要去见下一次的你，也许一切都会清楚了。”

    “贵族区？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想想……对了！看见那小子了？”酒保指着角落一张桌子底下说，“趴在那里的那个。没人比他更熟悉贵族区的情况了。”

    酒保为难地说：“我到哪找人去？”

    两人面面相觑，竖井下面竟是一条暗河。

    “是吗？我还以为那只是好久没洗造成的……”酒保怪怪地看着他。

    一名枯瘦的祭司向霍华德点头致意，两人显然相互熟识，却一句话也没说。祭司打开一道窄门，露出内里的密闭房间。厚实的木门外罩金属板，用大铁钉镶嵌，看来隔音效果极好。杰罗姆狐疑地看向霍华德，只听对方说：“沉思房间。难道你没来过吗？”门一关，两人就进入了不虞偷听的密室。

    霍华德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耐心地劝说他别再喝酒，而我不会把他们的话当真。突然，我的朋友提及了我未婚妻的名字，说早就在‘真理会’这个激进组织中见过她……当时，我不记得自己在何种感情的支配下，不顾一切地反问，‘难道你们就因为这样的理由投向敌人吗？难道你们不知道，王国的密探一直在看着你们吗？’

    “懂了。”杰罗姆面不改色，却暗中头疼。自己的全部身家可能还不够二十分钟的询问，对面的家伙简直是一帮强盗！如果想得到精确的消息，只怕今晚就得为食宿费用发愁了。

    “啊？难道……我还没死吗？你不是来接我的死神吧？”

    “好吧，我想办法弄你进去，不过我没法帮太多忙——好一阵子没摸过剑了。”

    占星师抽去桌布，露出下面刻在桌上的复杂法阵，水晶球的台座与其中一个圆形重合，他指着另一个圆形说，“请您把所需金额的钱币放入这个圆内，您的缴费将直接传送到我们的相关人员手中。”

    高炉堡的设计者显然有些短视，没考虑到贵族们无止境的扩张欲望和洁癖。贵族区的规模不断增加，把原属于平民的集市和住宅挤压成一个狭长地带。新建的内墙使这条布满二层楼房的街道仅够通行，除了正午，阳光也只能照在二楼阳台上；杰罗姆总算摆脱了日盲的困扰，为了在夜盲之前做好准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杰罗姆找个无人的角落，正要施展“隐形术”，忽然隔墙听到整齐的号令声——巡逻士兵，听脚步不少于二十人——杰罗姆不再抱有侥幸的希望了，“隐形术”能把他弄进去，却未必能让他活着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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