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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射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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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鸡鸣,不觉一夜将过。

    邓舍哈哈一笑,究竟面皮不够厚,微微尴尬。道:“为得双城,将士死伤了数千。我一边是关平章下属,一边是诸将的上官,不瞒先生,的确是有些为难。”终究不肯直说。

    他肯担恶名,背主的麻烦就减少大半。主动和被动,一字之差,天壤之别。邓舍深深拜倒:“知我者,先生也!”

    至于双城,吴鹤年的结果不算太糟,本来的总管之位,改落一级,做同知;罗李郎的同知,改落一级,做治中。以下各级官吏,洪继勋坚决不让,在罗国器的照例圆场中,最后各退一步:原任职的暂时不动,添个副手,用姚好古带来的人。先熟悉情况,以后再说。

    “当然,将军或者以为,辽阳除了关平章,还有潘平章、沙刘二。潘平章不提,沙刘二虔信弥勒,又是刘福通乡党,难道他会坐视不救?”洪继勋自问自答,“大难临头各自飞。只要关、潘一致,沙刘二不阻便罢,真要阻拦,人头掉地。”

    “汴梁危急,关铎不会立刻就来高丽。背主之名,人人惧怕。”洪继勋瞧着邓舍,笑了一笑,接着道,“在他的戏做足之前,他不会出军。他会怎么做戏?佯攻。金复盖诸州,他已攻下,这是佯攻的第一步。但是还不够,小可估计,他接下来会作势向辽西举动,略做交战,然后找个机会故作大败。有了借口他才能转下高丽。这中间少则两旬,多则一月。”

    窗外夜色深沉。邓舍在室内来回踱步,听洪继勋又道:“或者将军以为,这仍然不过是臆断。则当此时,姚好古来双城是为何?”

    邓舍取定州五城是后来之事。姚好古出发前,还没得到消息,所以带来的文官不够用。一则,定州等地不似双城,深处前线,军事重于一切。二来,究其本意,他也并不在乎外围城池。来之前,关铎曾和他密谈一宿,意图讲得很清楚,重点在双城。

    邓舍道:“主公,乃我君父;关平章,为我上官。关平章既然要来,我身为下属,自当热烈欢迎,尽瘁马前。”

    “欢喜?”洪继勋坐直身子,“双城弹丸之地,一座小庙供不起大佛。他身为关平章左右手,将军就没想过,双城哪里吸引了他,他为何而来?”

    “攻城所图不在城池,在取三物。哪三物?粮钱、牲畜、匠及精壮。是以,攻一城,则必克一城;克一城,则必取三物。取三物,则必以精壮入军为我做前驱;必以匠人入营为我制利器;必以粮钱、牲畜入双城为我谋将来。以前驱,执利器,保将来。

    邓舍道:“也有道理。”见洪继勋茶水半空,提起茶壶,为他斟上,问,“那先生以为,姚总管来,意在何为?”

    “要论战略地位,定州、宁远,较之甲山更为重要。没有甲山,不过少了条退回辽东的近路,就我军眼下形势,退,只是后备,防不测;而攻,才是首先。姚好古舍定州、宁远,却要甲山。他为的是保我军的退路么?非也!他这是在为关铎留入双城的道!”

    邓舍停步,抬头。

    洪继勋冷笑:“不错!正是。正因为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所以他心生异志!关铎,儒生。由姚好古可以猜测,他左右亲近之人,也必然多是儒生。将军真以为,他会死心塌地地为以白莲为根本的朝廷卖命么?”邓舍马贼出身,不是教徒。洪继勋没顾忌,直言不讳。

    邓舍抚掌颔首,重压稍微减轻。洪继勋考虑得很周到。他能发现问题,更会解决问题。如此人才着实难得。为他泼去凉茶,斟上热的,亲手端上。一切尽在不言中。洪继勋含笑接过:“我谋至此。剩下的事,就看将军的了。”

    “汴梁挨近大都,是蒙元的腹心之患。一旦有失,牵动天下。鞑子腾出手来,可入山东,可下江南。这一点,关铎不会不知。

    “留屯上都、辽阳军马几许?”

    小明王是一国之主,关铎是一军之主。他身在关铎部下数年,虽只是个小小百户,抗命不尊、甚而造反,难逃背主恶名。道义不正就难以服众。军卒虽然多为永平招来,军中骨干、任各级军官的八百老卒,可都是老牌红巾,而且来源纷杂。没有外力时,他们自无问题;一有干扰,很难说。邓舍不得不谨慎。

    洪继勋的认识很清醒。邓舍别有所忧,攻城略地取三物,说易行难。从实行到见成效,至少一个月。关铎会等一个月?

    邓舍霍然起身,来到门前,令亲兵退后五丈,严守门梯,不论是谁,没得将令,敢近者斩。回过身,掩门,神色凝重,道:“先生莫乱讲,真假是否,臆断不可流言。”

    “急在攻城略地。”

    “如此,辽阳军队二十万。救主之危,却只遣出五万余,半数不到。是因为抽调不出?还是因为别有原因?将军应该比小可清楚。”

    “先生先说眼前。”

    邓舍兀自不敢相信,此事若真,宋必有变,宋有变,天下有变。他道:“姚总管言道,蒙古诸部聚集辽西,援助大宁;辽西不下,腹里进不去。关平章或许是想等各城军马齐聚,再做打算。”

    他抿了口茶,折扇合拢,敲打掌心,道:“夜过甲山而不住,此一可疑;降黄副万户为镇抚,此二可疑;关平章救汴梁,调辽东各城军马,偏不动将军,反派大员前来,此三可疑;转来兜去,一再用话头激将军表态,表对关平章之忠,此四可疑;钱士德精卒猛将,关平章调他来,意图明显,但是,为何定州五城,他只选甲山驻扎,此五可疑。”

    “眼前一个字:慢。怎么慢?拖延。姚好古身负重任而来,必然急切。他夜间的种种说辞,在为安将军之心。以免将军生变,断关铎入双城之路。将军应对的不露辞色,使之不能窥我际。表现很好,却有一点不足。”

    “也正因为此,他才舍得派姚好古和钱士德千人铁骑来,给他打前站。将军信使才去,而他的使者即到,何其急也!将军,关铎入高丽,近在眼前。”

    洪继勋不知道邓舍所想,沿着自己的思路,道:“一方面陈兵辽阳,假意入腹里;暗地里做入高丽的准备。关铎意在何为?将军还以为小可是在臆断?

    “先生以全心为我,我岂肯不以全力而回先生?”倒是惺惺相惜。

    “噢?”

    “前驱可死,利器可无,将来不可不有。双城我根本中的根本。关铎势大,仓促间我不能比。定州五城,他要时,便给他。唯有双城,绝不能让。保得此地,我还有东山再起之时,没有此地,随波流转,将军见过有随波的浮萍不灭,反而成为大树的么?

    邓舍心潮汹涌。关铎反不反,现在已经不是重点。辽东二十万大军南下,我改如何应对?拱手相让?转走他地?抑或是?

    姚好古虽说公事已毕,但他一成“卑职”,话题顺理成章地转入了双城总管府的民事交接上。

    言归正传,洪继勋道:“现下局势,当有两策应对。一在眼前,一在将来。”

    “将军过于淡定。姚好古这种人,外厚中奸,就如个竹笋,能钻擅挖。越淡定,他越蹬鼻子上脸,撇呆打堕,胡搅蛮缠。”

    他具体分析:“数年前,关铎血战太行山,察罕帖木儿扼守关隘,他屡进不能,惨败退入塞外诸郡。经此一战,他当知蒙元虽行将就木,未到绝命之时。虎将死,余威在。关陕察罕、孛罗、李思齐、张良弼诸将,卒锐将悍,不是轻易之敌。

    “诏书数番,勉强提军前去丰州。区区五万,一败即回。汴梁已经危若累卵。他口称走辽西入腹里,拖延至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无非明知不可为,不愿断了自家性命。有兵就是草头王,保存实力罢了。”

    邓舍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席酒皆大欢喜。夜半散席,临走,邓舍忘了提,姚好古腆着脸,主动提醒:“大人,适才那几个粉头哪里去了?”却是讨论地方政务时,邓舍命她们先退下了。邓舍笑了笑,吩咐吴鹤年:“立刻送姚总管府上。”

    邓舍半晌无语。苦笑一声,辛苦月余,为他人作嫁衣裳。又要回到给别人做马前卒、为别人卖命、让别人掌控自己生死的日子了么?他心中苦涩。半年,关铎只要能晚入高丽半年,他有信心,局面就和现在大不一样。

    “汴梁能不能保?将军不知道,小可也不知道。但是关铎身为一省平章,接触机密,又屡番和关陕鞑子交手;知己知彼。从他推三阻四,不肯去救,就可以看出他肯定心中有数。

    洪继勋紧随再问:“将军还记得,关铎二月传檄?”

    “怎么急?”

    “辽阳大军二十万,不比将军万人。全走双城的话,甲山沿线山势连绵,补给艰难,不可能。但甲山、双城现在既在将军手中,这么好的一条入丽捷径,放弃也太可惜。故此,他不出军则罢,但若出军,必然主力走义州,偏师进双城。一正一奇,哼哼,打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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