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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偕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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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贼怎会觉累!不累,不累!”

    “去城西王国毅营肯定不行。回去城中,还得过一重多的鞑子营垒,现如今城北、城西也受到敌袭,城内定然无力帮助咱。咱们就只有这几个人了,要想凭借单独的力量杀过去,恐会不易。”

    八九人的从者,有两骑是一人两马,速度稍慢,落在后边。先后被任亮赶上,举刀砍落。剩下的四个人紧随姬冲,又高声问道:“将军恨什么?”

    元卒果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刚摆好的阵势再度宣告瓦解。气得任亮哇哇大叫。敌人只有四五十人,现如今更只有存了不到十人,区区些许的残兵败将,还是客场作战,却竟被他们来去自如,实在奇耻大辱。

    迎着初起的朝阳,姬冲仰头眯眼,把断枪当作鼓槌,把盾牌当作鼓面,随着马蹄奔驰的节奏,一下下敲出响声。这响声开始时并不甚大,像是在寻找感觉;慢慢地,越来越响。到最后,慷慨有力。和马蹄声混在一处,简直令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鼓响、又抑或哪一个是马蹄在响。

    城西火起。

    若是假以时日,肯定也会和柳三一样,全军皆知。

    姬宗周匆匆赶上城头,放眼看去,清晨的阳光下,鞑子攻城的部队一眼望不到边际,至少万人。他顿时明白:“中了鞑子之计。快派人去城北,请罗大人速遣军马过来支援。”城西现有的守卒不到五百人,加上助战的百姓,也才只有一千出头。无论如何,是挡不住万人进攻的。

    一个清朗、明澈的嗓音,在残酷的战场上冲天而起:“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海东军中,要讲风雅,第一当数柳三郎。一支横笛吹起,管教三军落泪。就连邓舍听后也是惊为绝技,赞不绝口。柳三郎之后,便得说姬大郎。他虽然从军的时间较短,但毕竟有多年浪荡公子、眠花宿柳的底子在,且为人又豪爽,好交际,所以一腔小曲的唱词儿也早就是闻名棣州了。

    掐算时辰,他们已在乱军阵中冲杀了足有两刻多钟。

    “罢了!便按你所说。”

    “大人!鞑子来了。”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益都的第二、第三批援军最多两日内就可到达。就算鞑子倾尽全力攻下了我城,城池残破,估计他们也是定然难以守住的。却是奇怪,为何他们竟如此不惜代价、孤注一掷?莫非是巨野方向发生了什么变化?”

    琴弦崩断,箭中胸前。

    存下的十数骑从者,闻令而动,先是分为两队,一左一右,把姬冲护在其间;继而两队合一,首尾相顾,姬冲处在正中,摆出个蛇形阵。这种阵势较为灵活,能软能硬,如果遇到敌人的弱处,可以像个锥子似的,狠狠穿透;而若是遇到敌人的强处,也可变幻如一条走蛇,灵巧地绕过。

    便在这两面招展的大旗旁边,迎着阳光,有一人盘坐在望楼上,似乎正在抚琴;边儿上还有一人,手里大约是拿了柄小旗,正在指挥军卒杀敌。

    “父亲大人!”

    姬冲等人皆是轻骑兵,机动灵活,时而在空地上疾行,时而转入营垒的外侧转上一匝,借助地形和营寨的掩护,把任亮再度甩掉。对任亮的叫嚷,姬冲充耳不闻,笑与诸人说道:“弟兄们,累了么?”

    “我恨不在城头。”

    又有人叫道:“哎哟不好!必是鞑子兵分两路,一路阻击扎营在城西的益都援军;一路趁机猛攻西城墙。”

    黎明前,正是人精神最为怠倦的时刻。元军选择在此时向益都援军发动突袭,可谓煞费苦心。却不料竟被姬冲发现,也算是阴差阳错。

    姬宗周低下头,像是奇怪,又像是稀罕,颤巍巍举起右手,也许是想将之拽出,还没握住,身形就往前栽倒。撞在了琴案上。那古琴跌落望楼。姬冲跪拜在堂上,烛影摇红,他说道:“父亲尽忠,孩儿尽孝。”

    火铳冒出白烟,箭矢激射望楼。姬宗周的手在颤抖,但他还在坚持弹琴。虽然琴声已经走调,但姬冲慷慨有力的话语声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耳边:“人皆称父亲为‘今日冯道’。父亲岂不知,遇明主,当以死效之?”

    ……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马蹄的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

    姬冲的歌声渐入尾声。

    臂膀上的创口,鲜血顺着淌下,流出铠甲外,染红了姬冲的手,又顺着刀柄往下淌,和刀刃上的血混合。哪一个是敌人的血,哪一个是本人的血?再也分不清楚。高高扬起,狠狠劈落。在阳光下带起一道血痕。

    “出城转了这半晌,千军万马阵中,咱们如入无人之境,连踏两重鞑子的营垒,且与鞑子军中所谓的悍将‘银牌’任亮交手多刻,稳占上风,杀敌不下百人。弟兄们!鞑子的精锐也就是这样了。”他睥睨任亮,嘲笑地说道,“这就是‘精锐’?‘悍将’也!”哈哈一笑,又与诸人说道,“读书不可无酒,杀贼不可无曲。你们且往前,俺给你们唱首曲子助兴。”

    “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将军,城外援军受袭;城西、城北也受到敌袭。咱们该何去何从?”

    对酒当歌,人生苦短。

    他转过脸,看了看左右随从,几乎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胯|下坐骑也都是汗出如浆。无论人马,便就不说伤创,单只体力上就都已经坚持不住。

    “时间不多,必须速做决议!”姬冲解开铠甲,按了按臂膀上的伤处。这是旧伤了,还是上次回棣州时留下的,这会儿又开了口,血流不止。有从者把披风撕开,帮他重新绑好。活动了一下,觉得好受一点。重又穿好铠甲,他丢下断枪,抽出马刀,做出了决定,说道,“先不直接向东回城。这鞑子的第二重营很空虚,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改往北走,待横穿过营,绕过前头的第一重营垒,然后再折往东行,回城里去!”

    “不管如何,总得先从这营里冲出去。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箭矢如雨,刀枪碰撞。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流血。姬冲的眼半睁半闭,他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有看到,低回的音调渐入高昂,他接着唱道:

    姬宗周如遭重创,面色惨白,退了几步,摇摇欲倒。随从慌忙上前扶住,他勉力站稳身形,再去看向城下,元军的先锋已近在咫尺。

    受任亮的那一刀重击,让姬冲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不但没有恢复过来,伤势还越来越重。随从里有人叫道:“将军!鞑子已袭援军,咱们无力回天。只有生死各由天命,且回城去吧!先将此事报与罗大人。”

    姬冲心怀激荡,叫道:“我恨!”

    “啊!”

    棣州城西。

    “这个时候,还去谈论什么战局大势?你带上本官的亲卫,速去垛口,协助防守。不管怎样,要坚持到王国毅反应过来,抑或是罗大人遣了预备队过来为止。”

    来时容易去时难。来的时候,因为趁敌不备,前两道营垒好过;但此时此刻,元军早有防备,要再想毫发无伤地快速通过,无异於难比登天。

    马蹄的的,不是归人。

    “将军,你恨什么?”

    鲜血如泉涌出,马鸣哀声,往前继续跑了几步,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也随之摔落,还没有来得及爬起,七八个敌人围拢上来,戈矛横七竖八地扎下。连声惨叫也无,那骑士就已惨死。随从姬冲的战士又少一个。

    “大人!城北亦遭到了鞑子的猛烈攻击。罗大人腾不出手来救援城西。”

    他心中喊道,泪水流下面颊。马刀敲打盾牌,继续方才的高歌,他接着唱道:“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壁垒外,脚步阵阵,是元卒围拢了上来。

    元军的这次拂晓攻击无声无息,等到被守卒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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