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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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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洞里黑漆漆一片,不过很平坦,至少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让乌鸦有安全感。“宝地啊,果然是天无绝鸟之路。”乌鸦喘息着,渐渐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从洞穴的深处传来,随即是沉重的撞击和摩擦声,伴随着岩壁的土石剥落发出的“扑簌”声。

    那火鸟在天空翱翔,发出响澈天地的凄厉鸣叫,谁也不了解它的愤怒是基于守护巢穴还是单纯的骄傲。或许它这种俯瞰天地的姿态小觑了天下,血骷髅被激怒了。髅大昂首挺胸站起来,凶狠地向着天空,惊人的气魄从胸腔里涌出来,一声咆哮随即从那里炸开,平地惊雷般直卷向云霄。

    髅大对他们的亲切表示感动,几乎想要流泪。可惜这一点他暂时无法做到,他感到无限惋惜:“死的时候有葬礼真好,一定应该在还有眼珠的时候经历这一幕。那些有葬礼的幸福的人一定会在棺材里感动得流泪,我也很想哭一次啊。”

    冰魔兽被火焰袭击,浑身上下冒着白色的水汽,渐渐扩散成大面积的浓雾,而他的身体也逐渐消失在雾气中无法分辨位置。火鸟徘徊着,从口中吐出火焰胡乱扫射,试图将雾气蒸干。随着它的身影掠过,火焰便在雾气中犁出一条路来,却没有正确地找到冰魔兽的踪迹。

    于是有人七手八脚将一套合适的衣服,那几乎是国王也配穿戴的衬衫和黑色长外套,一件一件给他穿上,并且仔细地将衣服的皱褶拉平。那扣子是金的,丝线发着银光,他们将髅大抬起来,放入一个华美的棺木。

    长长的幡旗飘摆,每个人都那么悲伤。那伤感在摇曳的烛火中得到升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被那气氛传染。他们的步伐轻无声息,心情却是沉重如同被铅注满,他们默默地低着头,依次有银色的烛台和咏念着经文的僧侣,真是无与伦比的专业送葬队伍。

    “什、什么?”乌鸦望着巨大的黑影和突然出现的蓝光,隐隐觉得不妙。

    甚至都没时间理清思绪,火鸟和冰魔兽一起发出了长鸣,既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只是毫无意义拖长的鸣叫,没有腔调地渐渐转弱,而它们的身体也开始不断萎缩,渐渐小到看不见了。

    “太感动了!”周围所有的人一起泣不成声,“伟大的骑士终难免一死,哦,真是伤感的时刻……”

    髅大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肋条被烧得发红,更加惋惜地看到那些打磨光滑的蜂蜡被高温所融化而蒸发。髅大顿时感到强烈的干燥感在骨骼表面传开,血露被烤干,发出焦糊的气味在洁白的骨骼表面变成黑乎乎的焦炭。若是初生的他,一定会因为这痛楚而发狂,如今却可以用自己也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来忍耐,倒要感激阿米亥给他带来的虐待和猪狗不如的生活。

    “到底……”

    当阿米亥的军队毫无阻力地开进了海森堡,慕尼黑四周,弱小国度前来的投诚者络绎不绝。军队十倍于从前地扩充,蔻蔻玛莲便开始整顿冰寒地狱,首先便将海森堡划入了永冻冰原的范围。从白骨的围场到堆满战利品的行政大厅,阿米亥的座位一再更换,现在是海森堡的王座那一把。

    树妖精略微思索,说道:“要带领军队不分散地穿过迷失森林,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能由少数几个人先行进入破除那个古代的谜,而传说又是真的,那么森林也许就会不再神秘了。”

    几分钟后,在一个宽广的大厅里,髅大应邀躺桌子上,身体周围摆满了各种奇怪的食物,那些人亲切地给他用棉布擦洗身体,将它脚趾缝里的泥也挖干净,同时对他的骨架赞不绝口。“啧,以前一定是个美男子……瞧这骨头,亮得像是经常打蜡,还有这手指,啧,天生富贵……翻个面!”

    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被火鸟拖曳出的火炎挟着风凝成可怖的猛龙灵动地吞噬而来。髅大却气势汹汹地迎上前去,奋力一跃,用指爪分开道路,如同刚猛的标枪从火鸟的身体中穿过,对火焰夷然不惧。

    那火鸟的身体并不是实体,髅大从那里穿过去就好像穿过一道火墙,随即便落在火鸟身后的火海当中。火鸟被激怒,在空中呼啸着回旋,摆动火焰的外衣凄厉长鸣,从尖锐的鸟嘴中喷下了滔天火焰,向髅大当头压来。

    他充满恐惧的声音透漏出了虔诚,阿米亥倒是不可不信,将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他对树妖精暗示道:“开动脑筋吧,如果森林之神网开一面,你的日子也将好过。”

    “当第三个血红的满月到来之际,那鸣响地狱之音的钟楼必须首先落成。当慕尼黑的钟声和这里同时鸣响,冰雪将从海角追随钟声到达,永不再融化。每一个来到达克尼斯的灵魂都将先听到这钟声,今后堕入冰寒地狱的罪人,不服从慕尼黑的反叛者,都将在这永冻的冰原里受罚。”

    是力量在澎湃!

    蜂群停留在目标的周围,将冰魔兽和火鸟团团围住,突然一起从尾部发出了细小如同丝线的红色光线,也不知道有多少道,千丝万缕直接射入目标的体内。一瞬间,火鸟停止了吸收热量的膨胀,冰魔兽停止了爬动,它们似乎都失去了抵抗能力,任凭那些光线照射着,一动不动。

    只要血月还从西方升起,这事就难以置信。髅大不知所以,只当是一个意外,慌慌张张地走向冰魔兽的洞穴。但是对所有的暗黑贵族而言,那是一个恐慌的日子,被放逐的光明的星在聚拢,而剧烈的潮汐袭击了慕尼黑的海峡。陨石一颗接着一颗撞击在陆地上,蔻蔻玛莲放声大笑。

    一时间火焰从天而降,暴风雪没头没脑随着旋风飞舞。地面渐渐泛起白色,天空却火红如同泣血。

    尸体不再腐烂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关节僵硬的白霜。

    “终于结束了。你吃么?”髅大指着肋条上的鸟虫尸体问乌鸦,乌鸦却伸着栗子头,表情十分吃惊。髅大低头一看,眨眼间细鸟和怪虫都变成了宝石,镶嵌在他的骨骼上,心脏那里是一颗红宝石,而下面是一颗蓝宝石。身体内部突然便有了一种运作感,气血有规律地通过红宝石,而水汽有规律地通过蓝宝石。

    “怎么?”髅大几疑是幻觉,用手指抠了抠,那两颗宝石就好像是天生在上面,平滑地和他的骨骼连接在一起,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的骨头坚硬到斧头都砍不动,这两颗宝石不知怎么便嵌了进去。髅大努力低头去看那颗红宝石,晶莹透亮,似乎有一个鸟的影子在里面。正在疑惑,突然“砰”的一声,宝石不见,一只细鸟得意洋洋在肋骨上面唱歌,同时后面也传来蝈蝈叫。髅大心慌意乱,挥舞乱掌拍下,细鸟和怪虫又不见了,肋骨上再次多了两颗宝石。

    此刻,他正致力于建设蔻蔻玛莲交待的高大钟楼。为了这个,这里再也没有半个闲人,瘦弱的骷髅,僵尸游勇,打工的木乃伊乃至侏儒,在皮鞭下都是一把建筑好手。他们还将努力地建设下去,直到贡献足以赎清他们的背叛之罪。蔻蔻玛莲许诺他们可以再次成为自由居民,只要他们完成新的海森堡建设,一个沉重的工程任务。

    有些坟头很新,在那前面摆放着绑成束的洁白花朵。说句实话,达克尼斯有的是白色的花,也不怎么感动,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有些坟堆有打开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尸体从里面爬出来了。

    阿米亥冷冷问道:“如何才能到那里?”

    乌鸦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现在它在桌子周围来回跳跃,嘴上叼着烤肉——至少看着像是烤肉的东西——那样子像是在跳舞,跳圆舞步。有人帮它把嘴里的食物卸下,递给它一杯红色的酒,乌鸦瞧着他,用嘴悄悄浅浅的杯子,似乎有些为难。

    髅大和乌鸦一声惊叫被吹得飞起来,直扑进村子内部。髅大平拍在石板路上,乌鸦的大嘴插|进了石头缝,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那风来得丝毫没有征召,此刻已是猛烈得看不清外面的景物。奇怪的是风暴只限于村外。在那带有图腾符号的村口门廊外,风暴强得简直是让人粉身碎骨的世界,石头带着呼啸声被卷起来咂到树干上,发出恐怖的撞击和断裂声;村内却没有一丝空气流动,平静得甚至有些气闷。

    “这种打斗恐怕是永无中止。”髅大渐渐明白,它们相生相克地生活着,火鸟的榕树偏偏在冰魔兽的洞口,它怕冰魔兽毁坏它的榕树,时刻守护着不敢远去,而冰魔兽自然和它争斗不休。若是此刻走进山洞,它们一定顾不上。不过万一里面是死路,再想出来的时候可就……

    髅大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然后开始逃命,因为那火鸟已经开始张开嘴向他喷火。身后传来炽热的气流,髅大和乌鸦一起惊呼,狼狈地扑倒在地,总算及时逃过一劫。高温的火焰从他们身后的地面扫过,髅大回头一看,潮湿的土地都被烤焦,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土壤里夹杂着被高温点燃的点点闪亮红斑,哔哔剥剥作响。

    “啊!”髅大发出前所未有的颤音,急切间下体居然有尿意,偏偏没有鸡鸡,多余的水份哗啦啦顺着双腿往下流,带出来都是些黑糊糊的脏东西。那红宝石像是心脏,蓝宝石却像是肾脏,而自己像是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器官。

    阿米亥默默地听着,抓住了问题的根本点:“你说这是魔神战争的影响造成的?”

    “我不是乌鸦我是鸵鸟,”乌鸦可没空理会髅大的威武瞬间,迈开小短腿自顾自朝着漆黑的洞口飞奔,“再见了!我会记得你为我断后壮烈牺牲,我要走先!”

    那痛楚只限于表面,从黑龙的子宫诞生的血骷髅之躯不会被火伤害。随着髅大的高度兴奋,冰血镯再次发亮了,那些热量就好像被吸走一般从他的每一根骨头的末梢向中央集中。黑色的灰烬从骨骼表面一块块剥落,骨面从红亮的状态渐渐变回白色,冰血镯却因为炽热而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昏暗中,竟然有猛烈的火光跃动在密林深处。

    “衣服会打皱,死人就要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他们将衣角最后整理了一番,说着“真是完美无缺”,最后将乌鸦丢了进来,放在髅大旁边。乌鸦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打着酒咯,小爪尖微微抽搐,撅着屁股用翅膀抱住髅大的肩头。

    脑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蜂群开始乱撞,蜂王在头壳中央来回爬动,不断重复着一个图案,似乎在发出指令。髅大拍拍头壳,希望它们安分一些,然而眼中突然出现硕大的漆黑图案,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巨蜂遮挡,视野一片混乱。髅大随即明白是蜜蜂爬出脑壳停留在它的眼窝,嗡嗡的翅膀煽动声愈来愈响,突然眼前光暗闪烁不停,蜂群倾巢而出,从两只眼洞分成两队,分别袭向空中的火鸟和正要爬回洞窟的冰魔兽。

    髅大拉过乌鸦闪到远处,为这场对垒让出场所。那冰魔整个身躯一览无遗,前半身像胖螳螂,后半身胖得像蝈蝈。一股冷气流随着冰魔兽刺耳的叫声猛烈流动起来,卷起被灼烧过的灰烬保护冰魔的躯体,渐渐变成纯白色的霜花。召唤了北风护体,冰魔从容地晃动长长的脖颈,用昆虫一般没有情感的眼睛扫视火鸟,镰刀一样的前螯挥动之间,两道风刀呼啸而起,夹杂着霜雪劈向火鸟;火鸟何尝肯示弱,一对火翼轻描淡写地煽开了风刀,长尾扫处烈焰如同瀑布般当头浇下。

    髅大吃了一惊,转眼之间蜂群就像是乌云一般密集地从他的眼中涌出,数量之多无法计数。他记得当初连同蜂王在内只有几十只进入,这么多的数量,他的头颅根本无法想象是如何容纳。这奇怪的蜂群有太多难以理喻的秘密,饶是髅大这样适应能力如同白纸般超强的骷髅,也不免晕了头。蜜蜂既怕冷又怕火,髅大难以想象它们为什么要和火鸟、冰魔兽同时作对。带着惊讶的心情看着蜂群飞去,髅大见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场面。

    一个年迈的长者走了过来,似乎是作为葬礼的主持人问道:“最尊贵的死者,您觉得还舒适吗?”

    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显得格外凄凉。那些人穿着长长的黑袍,披麻戴孝,不住地哭泣。髅大内心十分震撼,仿佛曾经感受过这一切。那是标准的人类送葬仪式,他一定参加过,或许是为了什么亲密的人。但是现在,作为一个不死者,或者说是已死者,很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在临死之际好好地享受属于他的葬礼,至少他现在非常渴望拥有一份类似这样的回忆。

    髅大和乌鸦唯恐被卷入,不断后退,战场也随着激烈程度的升级不断扩大。那冰魔兽和火鸟似乎从前便已经在这里已经争斗了很久,彼此都非常了解,无法奈何对方,你来我往中气流席卷大地。火鸟猛地喷下火来,冰魔兽就用前螯结成冰盾挡开,继而发出洪亮的鸣叫声,从口中发出大量的细小冰凌像是钉子一样射向空中。

    髅大和乌鸦都新奇不已,蜜蜂却没有闲着,将它们轻轻地放在髅大的肋条上,威慑性地围着它们绕了两圈,像是在警告“不要妄想逃走”。细鸟在右侧中前方心脏的地方,蝈蝈螳螂在后方挨着脊椎。蜜蜂将它们放在那里就不管了,嗡嗡叫着撞进髅大的眼窝,休息去了,而那两个离谱的家伙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位置,竟然快乐地鸣叫起来,也不逃走。

    “这标志骑士身价的物品一定要荣耀地摆在这里。”主持人再次赞美了全能的神,亲自把小金剑斜挂在身体正面,“还有手里,骑士的葬礼怎么能没有宝剑!快,我们也不要吝惜,拿把最好的剑来回报死者给我们的慷慨微笑!”

    “据说古代,万年前这里只是普通的森林,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里为慕尼黑服务。但在魔神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森林突然发生了异变,就连我们树妖精也经常迷路,森林的意志沉默了,有人相信更强大的力量在驱使它。当然,这是个传说,我们树妖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毕竟这对我们一族来说是个丢人的事。”

    髅大扬起头张着嘴无语问苍天,乌鸦用翅膀扶着他的头对他的失禁行为表示同情。“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决非如此简单,事关他的肋骨纯洁,但是谁能给他一个答案?髅大只想冲天呼喊。

    “安静!烦人!”髅大第一掌将火鸟拍扁,第二掌有些难度,冰魔兽在骨头间乱跳,但是髅大还是顺利地反拍命中,顿时鸟叫和虫鸣都结束了。

    突然一排冰凌从火鸟正下方瞬间激射而出,正穿透它的身躯和展开的羽翼,随即一声让人眩晕的鸣叫,那火鸟受到重创,一下子停顿在空中。冰魔兽抓紧机会,四周的雾气瞬间凝聚起来,化作龙卷风向上撞去,那火鸟凄厉长鸣,整个身体都被撕裂开来,平地里一声闷雷,竟然自爆了。

    这亲密的一幕让周围的人再次感动莫名:“完美!还有自愿随主人一起到地下的忠实伴侣,这才是幸福的真谛!愿全能的神保佑他们安息!”

    扭头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冰魔兽现身在场地中央,垂头丧气,似乎被火鸟的自爆伤得不轻,身上凝结的冰盾也都融化了,皮肤上多处烧伤,一瘸一拐往洞穴里爬。而空中渐渐发红,场地四周的灰烬中火星随着热气向上飘起,渐渐聚集到一起,发出光芒来,竟然依稀又是一个鸟形。

    髅大被那叫声所震慑,突然觉得有些发昏。他用力击打自己的额头,有一种十分慌张的感觉,回头看时,乌鸦两眼发直,摇摇欲坠,连忙把它拎起来拍打了两下。乌鸦的眼神渐渐正常,惊恐地望着天空的样子恍如隔世。一蓬火星溅在他们脚旁,发出了强烈的滋滋声,吓了髅大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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