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死人对话

    《死人对话》（NekrikoiDialogoi）共三十篇，是著者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与别的作品有一种不同的地方。神们的对话出场的都是些神话的人物，所讽刺的也就是他们的事，于后来攻击希腊多神教的时候（其实是基督正教的神父们利用资料罢了），很发挥些作用，但是在这里对象乃是些死人，即是那些英雄，他们虽然有“半神”之称，可是终于死了，多数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有的也是历史上的，如马其顿的亚力山大王和斐尼基的汉尼拔，此外则是些哲学家，好的如犬儒大家墨尼波斯和狄俄革涅斯，坏的是一般假哲学家只作嘲笑的资料而已。此外也有些财主和帮闲，虽是有钱却还贪图别人的遗产，也在那里钩心斗角的竞争，不过这些都不是闻名的人，所以这几节只是描写社会风俗，与《妓女对话》已经很是相近了。

    著者的思想是属于犬儒这一边的，上边所举的两位大家便是代表，在这三十篇对话里边也不断请出他们来，他们所说的差不多也就是作者的意见。一般希腊人对于人生的态度大都是现世主义的，虽然他们相信有死后的生活，但是既然没有了肉体，所以生活也是空虚的，如《俄底塞亚》里阿吉琉斯叹息说，在冥中为王不如在人世做无产的人的奴隶。犬儒派的哲学家，至少在著者是这样想，死却是很好的，因为死是最民主的，在它面前一切平等，没有贵贱贫富之分，可能还有贤愚之差别，但是这可尽足发人们的深省了。不过他还更进一步，不问是什么英雄美人，他悉一律以枯骨看待，这虽然有似庄子的一种说法，但是拿来应用在说海伦什么人的时候，未免有点杀风景罢了。本篇中主要的人物虽说都是死人，但有的是赫耳墨斯与卡戎，或是普路同与埃阿科斯，他们都是“不死的”，所以是神的一类，只是因为和死人有关系，所以也列入死人中间了吧。

    一　狄俄革涅斯与波吕丢刻斯

    上场人物

    狄俄革涅斯（Diogenês）　犬儒派的有名的哲学家，生于公元前四世纪，在黑海边的西诺珀（Sinopê）地方，因为同名的哲学者很多，所以特号为西诺珀的狄俄革涅斯。关于他的故事古来传说很多，尝白昼提灯入市，或问何为，答说寻人，这是说真的自由的人。居科林托斯，以一个大缸为住所，亚力山大席卷希腊，特地往访，他见人来高卧不动，王乃曰，我乃亚力山大王是也。答曰，我乃诨名为狗的狄俄革涅斯。问曰，你不怕我么？答曰，你是好人么？曰，是的。答曰，若是这样，为什么要怕好人呢。又问曰，你有什么希望可以说来。他只举一只手作挥动势，曰，请你勿挡住阳光。从者欲责其无礼，亚力山大王加以阻止，叹息说道：“我如不是亚力山大，必然是狄俄革涅斯了。”这些传说未必真实，但也可以想见后人对于他的印象的一斑罢了。

    波吕丢刻斯（Polydeukês）　他与卡斯托耳（Kastor）是同胞兄弟，世称“宙斯的儿子们”（Dioskouroi），他的神性系是不死的，而卡斯托耳乃是凡夫，所以后来在战斗中终于死亡了。但是他们兄弟感情很好，波吕丢刻斯不愿独生，所以神们特地为他变通，使他们两人交互的一日在天上，一日在地上，不过这办法也并不怎样好，有如著者在《诸神对话》第二五节中，借了阿波隆口中所说的。

    狄俄革涅斯　波吕丢刻斯，你这回上去的时候，我托你带一个信，因为我想明天该是你复活了。若是你在什么地方看见那诨名叫做狗的墨尼波斯，————你可以找到他在科林托斯的克剌涅翁或是在雅典的吕刻翁，他总是笑着看那些哲学家互相争论，————给我告诉他说，“墨尼波斯，狄俄革涅斯叫你去，假如你在地上已经笑得够了，到这里来还有更多的可笑的呢。因为在那边总还笑得不大切实，许多人还要问到底死后是怎样呢？但是这里你总可以放心的笑了，像我现在似的，特别是你看见那些富人们，总督和霸王们都是那么卑下微末，除了悲叹更没有表示他们的东西，听他们回忆地上的生活，又显得是那样的软弱而卑鄙。”这你对他说，而且又叫他袋里满装了羽扇豆来，以及可能找到的在三岔路上所设的赫卡忒的筵席，或者祓除用的鸡蛋，或是这一类的东西。

    波吕丢刻斯　狄俄革涅斯，我将给你带这信去。但是他是怎么样的一种相貌呢？

    狄俄革涅斯　他是老人，秃头，穿着一件破外套，开着许多窗门，各方面的风都可以吹进去，用各色破布补过了的。他又常是嘻笑着，嘲笑那些假装的哲学家。

    波吕丢刻斯　从这些看来，他就容易找到了。

    狄俄革涅斯　可以再给我带一个信，给那些哲学家么？

    波吕丢刻斯　你说吧，这也不难。

    狄俄革涅斯　你叫他们停止那些愚论吧，关于宇宙的争辩，互相使得头上生角，作关于鳄鱼的谜语，教人家发这样不能解答的疑问吧。

    波吕丢刻斯　但是他们要说我是不曾学问和没有教育，所以反对他们的这些智慧的。

    狄俄革涅斯　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去叫痛去！

    波吕丢刻斯　狄俄革涅斯，我将给你带这个信去。

    狄俄革涅斯　亲爱的小波吕丢刻斯，还给我们带这个信给富人们吧。“你们傻子，为什么那样的看守着金子呢？你们为什么虐待自己，那么的计算利子，一千两一千两的堆起来，可是不久你就须来到这里，只有一分钱能够携带么？”

    波吕丢刻斯　这个我也对他们去说去。

    狄俄革涅斯　还对那些人说吧，那些长得很俊而且很强的，如科林托斯的墨癸罗斯和拳斗家达摩克塞诺斯说去：“我们这里是没有金黄头发，青眼或是黑眼，以及红色的两颊，也没有紧张的筋肉或强大的肩头的，在我们这里，如俗语说的，只是一堆灰，剥去了美观的许多骷髅罢了。”

    波吕丢刻斯　对那些生得俊而强的人们说这番话，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狄俄革涅斯　再告诉那穷人们，斯巴达的朋友，他们是很多，对于世事很是不满，也很怜悯自己的贫困，叫他们不要哭与叹息。把我们这里的平等告诉给他们听吧，他们便将看见地上的富人们在这里没有什么比我们更好的地方。你也可以责问你的斯巴达人们这么说，若是你愿意，为什么近来变得那么散漫了。

    波吕丢刻斯　狄俄革涅斯，你说的不要涉及斯巴达人，因为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但是其余你所说的话，我都给你带到。

    狄俄革涅斯　就把那个放下吧，既然是你的意思，但是以前我所说的话，你务必要给我带去。

    二　卡戎与墨尼波斯

    上场人物

    卡戎（Kharôn）　系冥土的一种鬼役，在阴阳交界处一条河里的船夫，多画作一个半裸体的老人，专载死人们往冥中去，每渡一人收费一分，故希腊古代习惯于死人口中纳入铜币一枚，以供此用。卡戎的地位在于鬼神之间，因其终日与死人相接触，故这里把他归入死人之列，与赫耳墨斯及冥王普路同相同。

    墨尼波斯　见本篇注［1］。

    卡戎　给我渡船钱，你这该死的。

    墨尼波斯　你尽管叫吧，卡戎，若是你喜欢这样做。

    卡戎　给我，我说，给你渡河过来的那钱！

    墨尼波斯　我没有，你怎么能得到。

    卡戎　一个人会一分钱都没有的么？

    墨尼波斯　我不知道别人的事，只是我就没有。

    卡戎　但是你如不给我钱，你这流氓，我凭了普路同要掐杀了你。

    墨尼波斯　那么我将用这棍子打开你的脑袋。

    卡戎　那你就白趁这一趟船了么。

    墨尼波斯　这是赫耳墨斯把我交付给你的，让他给我付钱吧。

    赫耳墨斯　请宙斯帮助我吧，若是我要替死人们都付船钱！

    卡戎　我不放过你去。

    墨尼波斯　你不如就拉渡船上岸来，就等待着呢，因为我没有的东西，你怎么能得到呢？

    卡戎　你不知道这是必须带着的么？

    墨尼波斯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那么怎么办呢？难道这是我死错了么？

    卡戎　那么你可以夸说是唯一的无钱渡河的人了？

    墨尼波斯　好朋友，不是无钱的，因为我给戽水，帮助扳桨，而且是所有趁船的人里边没有哭泣的人。

    卡戎　这与船夫是没有关系的。你这一分钱必须付给，按规则没有别的办法。

    墨尼波斯　那么你还是送我回阳间去吧。

    卡戎　你说得很好，是不是你想我再从埃阿科斯打到一顿鞭打么？

    墨尼波斯　那么别来麻烦我。

    卡戎　你给我看口袋里你有什么东西。

    墨尼波斯　羽扇豆，你要么，此外是赫卡忒的一顿筵席。

    卡戎　赫耳墨斯，你从哪里替我们带了这狗来的？他一路上尽自饶舌，戏弄嘲笑那些乘客，独自唱着歌，那时他们都呻吟着。

    赫耳墨斯　卡戎，你不知道那个你渡他过去的人是谁么？他是绝对的自由，什么人也不管的。他乃是墨尼波斯嘛。

    卡戎　假如以后落在我的手里，————

    墨尼波斯　好朋友，假如落在你手里，但是只怕第二次你抓不到罢了。

    三　死人们对冥王控诉墨尼波斯

    上场人物

    克洛索斯（Kroisos）　吕狄亚（Lydia）国王，以富有财宝著名，本集《卡戎》篇中记其与哲人索隆（Solôn）的谈话，以误信神示谓必可胜波斯，反致国亡，身为俘囚，事详赫罗多德《史记》第一卷中。

    普路同（Ploutôn）　宙斯之兄，分配为冥土的国王，通称冥王（Hadês），亦写作哈伊得斯（Haïdês），意云不可见，普路同则字源出于普路托斯（Ploutos），义云财富，谓财富悉自地下出也。

    墨尼波斯　见前。

    弥达斯（Midas）　佛律癸亚（Phrygia）的国王，以有恩于狄俄倪索斯（Dionysos），问其所欲，答言愿身欲接触皆成黄金，嗣后凡衣食悉化为金子，不复能堪，神命洗手河中，始得解除，而河的沙悉变金色。

    萨耳达那帕罗斯（Sardanapalos）　亚西利亚（Assyria）的国王，生于公元前七世纪，后世称其骄奢淫佚，但是多出于敌人的记载，据说实在并不如此，是在武功文化方面都有相当成就的。他的名字在亚西利亚称作阿苏耳巴尼帕尔，犹太人在《旧约》里称为阿那斯贝耳（Anaspper）。

    克洛索斯　普路同，我不再能够忍受这狗，墨尼波斯，做我们的邻居了。所以请你把他放在什么地方，不然我们要搬往别处去了。

    普路同　他做你们同居的死人，给了你们什么样的坏事呢？

    克洛索斯　在我们回想起在地上时的事情，而呻吟叹息，弥达斯想他的金子，萨耳达那帕罗斯想他的非常的侈华，我克洛索斯则想我的财宝的时候，他便嘲笑骂詈我们，叫我们做奴隶和垃圾，有时还唱起歌来，扰乱我们的哀叹。总而言之，他是很讨人厌的。

    普路同　墨尼波斯，他们说的这些事是怎么的呢？

    墨尼波斯　普路同，这都是真的。因为我很恨他们，那些下流的讨厌的东西，他们不单是过那很坏的生活觉得满足了，就在死后还记住过去，死攀住地上的生活。这是我所以高兴去激怒他们的缘故。

    普路同　但是你这不大应该。因为他们在悼叹着不小的损失。

    墨尼波斯　普路同，你也变傻了么，去赞成他们的这些悲叹？

    普路同　并不是这样，但是我不愿你们打架。

    墨尼波斯　即使如此，你们这些从吕狄亚，佛律癸亚，亚西利亚来的顶坏的东西，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是决不停止的。你们走到哪里，我将跟着，用了我的唱歌和嘲笑，使得你们苦恼。

    克洛索斯　你这不是捣乱么？

    墨尼波斯　不，但是你们所干的乃是捣乱，你们以为是值得崇拜，看不起自由人，并且全然忘记已死了。这就是你们悲叹那些损失的缘故了。

    克洛索斯　你们诸神呵，我的财产是多么多而且大呀！

    弥达斯　所有我的金子呀！

    萨耳达那帕罗斯　所有我的享受呀！

    墨尼波斯　好呀，唱下去呀。你们哭嚷着的时候，我将拿了“知道你自己”这句话，当作叠句给你们合唱，因为这乃是给悲叹的最适宜的伴唱。

    四　墨尼波斯与刻耳柏洛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刻耳柏洛斯（Kerberos）　是冥土入口的守犬，有三个头，据赫西俄多斯说，乃是五十个头，是吃生肉的，声如金铁，残忍而凶狡，对于进来的人摇尾帖耳，但是不让人出去，有出冥府大门为它所抓到的辄被吃了。但是在这里虽是鬼狗而能人言，也很懂得世故，因为如墨尼波斯所说，它也算是一个神道。

    墨尼波斯　刻耳柏洛斯，因为我也是狗，所以算是你的亲戚，我凭了斯堤克斯的河名请求你，请你告诉我梭格拉底到这里时是怎么的情形。我看你也是一个神，所以不单是能够吠叫，在愿意的时候还能用人声说话。

    刻耳柏洛斯　墨尼波斯，在隔得远的时候，他走来脸上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变动，仿佛是一点都不怕死的模样，他显出这种神气，是想给站在门口的人看的。但是在他屈身去看那深坑，看见暗黑的时候，那时我就咬他，拉他的脚，因为那毒人参的影响〔走的很慢〕，那时他就突然叫唤起来，像小孩子似的，哭着找他的玩具似的，做出一切的动作。

    墨尼波斯　那么那个家伙也是伪君子，并不真是看透了那些的。

    刻耳柏洛斯　并不，但是那时他看这事是无可避免，所以他就貌作镇静，表示情愿承受一些应受的事情，以博得观众的钦仰。关于这样的人们，可以总结的论，在来到入口以前，他们是勇敢有男子气的，可是一进里边这才是真的试验了。

    墨尼波斯　但是你看我怎样呢，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

    刻耳柏洛斯　墨尼波斯，唯有你才不辜负了你们的一族，你和以前来的狄俄革涅斯，因为你们来是一点没有强迫或催促，但是出于自愿的，自己戏笑着和对于别人加以嘲骂。

    五　墨尼波斯与赫耳墨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赫耳墨斯　见前《诸神对话》第一节。

    墨尼波斯　赫耳墨斯，哪里是些美男子和美妇人呢？我是新来的人，请你指给我看。

    赫耳墨斯　墨尼波斯，我没有工夫。但是你看在你的右边，你就看见许阿铿托斯，那耳吉索斯，尼柔斯，阿吉琉斯，还有堤洛，海伦以及勒达，古代美人全在这里了。

    墨尼波斯　我只看见枯骨以及没有肉的头颅，许多都是一样的。

    赫耳墨斯　然而那就是一切的诗人所赞美的，那些枯骨，而你似乎有点看不起它。

    墨尼波斯　但是指给我看海伦吧。因为我自己找不着她。

    赫耳墨斯　这个头颅就是海伦。

    墨尼波斯　那么这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一千只船从希腊全部装备出发，为了这个那许多希腊人和夷人都战死了，那许多都市都毁灭掉了么？

    赫耳墨斯　墨尼波斯，你就是没有看见这女人活着呢，不然你也要说“为了这样一个女人长时间的受苦”是可恕的了。因为一个人假如看干枯的花，已经没有色泽了，自然就显得难看，但是在它开着的时候，却自有它的颜色，所以是很美丽的。

    墨尼波斯　赫耳墨斯，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那些阿开亚人却不知道他们所争的这东西，乃是这样只能暂时存在，却是容易凋谢的。

    赫耳墨斯　墨尼波斯，我没有工夫和你讲道理。你还是去找一个你所愿意的地方，休息一下吧，我要跑去带那些死人们来呢。

    六　墨尼波斯与埃阿科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埃阿科斯　见前注［11］。

    皮塔戈剌斯（Pythagoras）

    恩珀多克勒斯（Empedoklês）

    梭格拉底（Sokratês）　三人均是古代哲学家，见下文注解。

    墨尼波斯　埃阿科斯，凭了普路同，请你指点我看冥府的一切吧。

    埃阿科斯　墨尼波斯，要看一切这可不大容易，但是我将给你看那主要的东西。这是刻耳柏洛斯，如你所知道的，和这渡你过来的船夫，还有那湖和火焰河，在你进来的时候已看到的。

    墨尼波斯　我知道这些，以及你是看门的，我也看见了王和那些厄里倪斯们。但是给我看看那些古时的人，特别有名声的他们。

    埃阿科斯　这是阿伽门农，这是阿吉琉斯，这里靠近的是伊多墨纽斯，这是俄底修斯，还是埃阿斯和狄俄墨得斯，都是希腊的勇士。

    墨尼波斯　啊呀，荷马呀，你的史诗里的主要人物为什么都抛在地上，不能认识也很难看的躺着，都变了这许多灰和垃圾，实在是变成了“无气力的头颅”了。但是，埃阿科斯，这人是谁呢？

    埃阿科斯　他是库洛斯，这是克洛索斯，在旁边的是萨耳达那帕罗斯，在他边里的是弥达斯，那个人是克塞耳克塞斯。

    墨尼波斯　你这该死的，那么希腊就是为你发抖，你在赫勒海架桥，想要在山中间行船的么？看克洛索斯是怎么一副模样呵！但是，埃阿科斯，你得让我去在萨耳达那帕罗斯的脸上打他一个耳光。

    埃阿科斯　这不可以，你会把他的头颅打碎的，那个脆弱得同女人的一样的。

    墨尼波斯　那么我至少得好好地啐他一口才好，因为他是那么一个像女人的男人。

    埃阿科斯　你要不要我给你看那哲学家呢？

    墨尼波斯　那好极了。

    埃阿科斯　这第一个你看到的就是皮塔戈剌斯。

    墨尼波斯　欧福耳珀斯，或是阿波隆，或是你愿意的什么名字，今天你好呀！

    皮塔戈剌斯　墨尼波斯，今天你不好呀！

    墨尼波斯　现在你还是有你那金色的大腿么？

    皮塔戈剌斯　不。但是且让我看你那口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么？

    墨尼波斯　好朋友，只有豆子，这是你所吃不得的。

    皮塔戈剌斯　给我几个吧。在死人中间主义是不一样的，我在这里才学习会了，豆子和父祖的头原来不是一回事。

    埃阿科斯　这是索隆，厄克塞刻斯提得斯的儿子，那是塔勒斯，他们的旁边是庇塔科斯和别人，他们一总是七个人，你看。

    墨尼波斯　埃阿科斯，别人中间只有他们是没有忧虑的快活的人了。但是那个遍身满是灰烬，像是煨在灰里的面包，身上全是烧伤的，那是什么人呀？

    埃阿科斯　墨尼波斯，那是恩珀多克勒斯，他从埃特涅山走来，差不多已经一半煮熟了。

    墨尼波斯　铜脚的贵友，你为什么却把自己投到火山口里去的呢？

    恩珀多克勒斯　墨尼波斯，这是一时忧郁的发作。

    墨尼波斯　不是的，凭了宙斯，这乃是由于虚荣，傲慢和愚蠢的发作，这就把你烧成灰，连鞋子在一起，————这你正是活该。可是那些花样也不曾帮助了你，他们却发现了，你是死掉了。但是，埃阿科斯，哪里是梭格拉底呢？

    埃阿科斯　他总是同了涅斯托耳和帕拉墨得斯讲些废话呢。

    墨尼波斯　我倒很想见他，假如他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埃阿科斯　你看见那个秃头的么？

    墨尼波斯　他们全是秃头，所以这个名称都用得上。

    埃阿科斯　我说的是那塌鼻子的。

    墨尼波斯　但是这也一样，他们都是塌鼻子的。

    梭格拉底　墨尼波斯，你找我么？

    墨尼波斯　正是的，梭格拉底。

    梭格拉底　雅典的情形近来怎么样？

    墨尼波斯　有许多青年人自己说是哲学家，从那服装和走路的样子看去，倒像是头等的哲学者哩。

    梭格拉底　我曾经看见过许多。

    墨尼波斯　但是你也曾看见，我想，阿里斯提波斯来找你的时候，还有那柏拉图，那时是什么情形，一个从身上发出香气，一个是从西刻利亚刚学会了恭维霸主们的一套。

    梭格拉底　但是关于我，他们是怎样想呢？

    墨尼波斯　梭格拉底，关于这些你是个幸运的人。总之他们把你当作一个奇异的人，于事无所不知，可是这个据我的意思来说真话，乃是你实无所知。

    梭格拉底　这是我从前对他们老是说的话，但是他们却总以为这是我说的一种反话。

    墨尼波斯　但是现今在你周围的是哪些人呢？

    梭格拉底　墨尼波斯，有卡耳弥得斯，淮德洛斯，以及克勒尼阿斯的儿子。

    墨尼波斯　梭格拉底，这很好！你还是干你自己的那一门，你仍旧是不看轻“美”。

    梭格拉底　此外我有什么更为愉快的事可干呢？但是你若是愿意，不来我们近旁躺下么？

    墨尼波斯　不，凭了宙斯，我还是去找克洛索斯和萨耳达那帕罗斯，住在他们的近旁呢。我期望听着他们的哀叹得到不少笑乐的资料哩。

    埃阿科斯　我要走了，去看有没有我们死人会冷不妨的溜走了呢。墨尼波斯，你可以随后再来看吧。

    墨尼波斯　埃阿科斯，你去吧，这我也看的尽够了。

    七　墨尼波斯与坦塔罗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坦塔罗斯（Tantalos）　宙斯和一个神女所生的儿子，是吕狄亚国王，曾因对诸神犯了一件大不敬的罪，在冥中受极严重的刑罚。普通传说是他有一回宴享诸神，因为想尝试他们，把他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Pelops）杀了，将肉请他们吃，看他们知道不知道。神们当然全都知悉，只有得墨忒耳（Dêmêtêr）因为女儿给冥王抢走了，心里悲伤，无意中吃了一口，所以后来诸神使得珀罗普斯复活过来，肩头缺了一块肉，便以象牙补好。坦塔罗斯则罚使永久饥渴，站在冥土河中水一直满到颔下（但在著者对话里则说站在河边），却喝不到水，头上有果树满生果子，也吃不到嘴。关于他的犯罪，还有种种不同的说法，但此说最为普通，在《俄底塞亚》卷二中也是这么说的。

    墨尼波斯　坦塔罗斯，你为什么哭呢？为什么你站在湖边哭你自己呢？

    坦塔罗斯　墨尼波斯，我口渴得要死了。

    墨尼波斯　你是不是这样的懒，不肯屈身下去喝的么，或是，凭了宙斯，不是也可以用两手掬了起来么？

    坦塔罗斯　这没有用处，即使是屈身下去，那水觉得我近前来了，便逃了开去，若是我用两手去掬，想把它送到嘴里去，在我还没有能够湿我的嘴唇之前，它不知怎的都从指头中间漏走，让我的两手仍旧干燥着。

    墨尼波斯　坦塔罗斯，你受着很奇怪的报应。但是告诉我，这你为什么要喝水呢？你的身体是葬在吕狄亚了，那是会觉得饥渴的。但是你是一个灵魂了，为什么还会口渴，想要喝水呢？

    坦塔罗斯　这就是我的刑罚了，我的灵魂还感觉口渴，像是有身体一般。

    墨尼波斯　那么我们就相信是这样，因为你告诉我说你是被罚了口渴。但是这有什么了不得呢？你怕喝不到水，会要死么？除了这个之外我并没有还有冥土，或者死亡会从这里再把我们带到别的地方去。

    坦塔罗斯　你说的很对，但这是我的判决的一部分，想要喝水，虽是并无必要。

    墨尼波斯　坦塔罗斯，你这是胡说了。我想你倒真是需要喝一口纯净藜芦剂才好，凭了宙斯。你是同被狂犬咬了的人正相反，不是怕水，但你是怕口渴。

    坦塔罗斯　墨尼波斯，我倒是并不拒绝喝藜芦剂，只要是有得喝。

    墨尼波斯　坦塔罗斯，放心吧，因为没有你或是别的死人要喝水的，这是不可能的事。就只是他们并没有像你这样，被判了要口渴，却喝那不肯供应的水罢了。

    八　墨尼波斯与刻戎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刻戎（Kheirôn）　系克洛诺斯（Kronos）的一个儿子，因为克洛诺斯那时为的防瑞亚（Rhea）看去妒忌的关系，化作一头马去追求海神的女儿，所以他生来是一个马人（Kentauros），便是半人半马的。这本来是上半是人，下半身是两只马蹄，有如中国《山海经》里的“彊良”那样，但是后来给他美化了，自腰以下是整个的马，有四条腿，样子便比较优美得多了。神话里原有一种马，他们模样是一样，就是性格非常恶劣，有点近于动物，唯独刻戎乃是特别的，他既是不死的，又很聪明正直，喜欢帮助人，又精通医术及诸学问，尝教育过许多神话上的英雄，如阿斯克勒庇俄斯，卡斯托耳兄弟，伊阿宋，珀琉斯，阿吉琉斯等人，都是他的弟子。后来因为赫剌克勒斯和其他的马人们发生冲突，刻戎膝上为流矢所中，这箭乃是赫剌克勒斯用了所杀水蛇的血蘸过，是有致命的毒的，刻戎虽是不死的，而伤甚剧，乃情愿将不死性给了普洛墨透斯，而自己死去。

    墨尼波斯　刻戎，我听说，虽然你是一个神，但是情愿死亡的。

    刻戎　墨尼波斯，你听说的话是真的，你看，我现在是死了，虽然我是不死的。

    墨尼波斯　你为了什么爱死，那是一件东西许多人总不爱的？

    刻戎　我告诉你吧，看你也是一个明白的人。我觉得不死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享乐的。

    墨尼波斯　活着看见那阳光，不是很快乐的么？

    刻戎　不，墨尼波斯。我以为快乐在于复杂，和不全是那一样。我却只是永久活着，享受同一的东西，太阳，光明以及食物，那四季也全是一样，各个轮流而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这于我已是十分厌足了，因为我想快乐并不是永久占有这东西，但也在于有时没有了。

    墨尼波斯　刻戎，说得很好。但是你在冥土怎样忍受呢，这里是你自己情愿来的？

    刻戎　墨尼波斯，这是并不错。这里的平等真是民主的，这使得人在阳光下或是在黑暗里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里不像在上边的时候，要感觉到渴或是饿，我们不再有这些需要了。

    墨尼波斯　刻戎，但是你得注意上当，不要再应用你那一套意见才好。

    刻戎　这你是怎么说的呢？

    墨尼波斯　就是说假如你觉得人生单调，老是那一套，觉得厌倦了，那么这里也是一样的单调，那么你也会感觉厌倦，想要找寻改变，从这里到别一个生活里去，那就据我想来，是不可能的了。

    刻戎　墨尼波斯，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墨尼波斯　我想，据说明白的人是这样做的，他们满足于现在的生活，觉得并没有不好忍受的地方。

    九　墨尼波斯与忒瑞西阿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忒瑞西阿斯（Teiresias）　忒拜（Thebai，世俗通译底比斯，系从Thebes之英读也）有名的预言者，少时在山上见二蛇相交，击杀其雄蛇，乃忽变为女身，其后又遇同样的事，遂复为男子如初。宙斯夫妇曾有争论，谓男女交会快乐孰多，相争不能决，乃召忒瑞西阿斯问之，答言女十而男一，赫拉深恨其言，乃夺其目光，宙斯特加惠使能先知，并延长其寿命，故神话中各英雄故事中几乎无不参预者，即死后亦尚能预言，俄底修斯至入冥问之，见于《俄底塞亚》中。

    墨尼波斯　忒瑞西阿斯，现在是不容易辨别你是不是眼瞎了，因为我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空的，只有眼窝了。现今你已经不能分出来，哪个是菲纽斯，哪个是林叩斯了。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先知，而且是唯一的曾经做过男人以及女人的人。我是从那诗人们听到这事的。所以凭了诸神，请你告诉到底你觉到哪一种生活最为快乐，是你做男人的时候，还是做女人的时候呢？

    忒瑞西阿斯　墨尼波斯，那是女人的生活要好得多了，因为这比较的少麻烦的事情。妇人们总是统治着男子，不要强迫去打仗，不要去站在城墙上面，也不要议会里辩论，或是到法院里去盘问。

    墨尼波斯　忒瑞西阿斯，你不曾听到欧里庇得斯戏剧里墨得亚的话么，她说那女人不幸的境况，很是可怜，特别是那难以忍受的做产的苦痛。但是请告诉我，现今我因了墨得亚的诗句而记起来了，你在那做女人的时候，是不是生过儿子，还是没有怀过孕，在那一生里没有子息么？

    忒瑞西阿斯　墨尼波斯，你为什么问这件事呢？

    墨尼波斯　忒瑞西阿斯，这不是什么难问吧。请你回答，假如你觉得这很容易。

    忒瑞西阿斯　我不是不能怀孕的，但是没有生过子女。

    墨尼波斯　这就够了，因为我想要知道，你是没有子宫。

    忒瑞西阿斯　当然是有的。

    墨尼波斯　那么以后你的子宫就渐渐的不见了，那女人的地方也堵上了，你的双乳减退，你长出了男根，生出胡子来么？还是你的从女人变成男人是突然出现的么？

    忒瑞西阿斯　我不懂得你问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你似乎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墨尼波斯　忒瑞西阿斯，难道我应该相信这样的故事，像个蠢人似的也不考察它是否是可能的，便接受了过来么？

    忒瑞西阿斯　那么你也不相信这样的故事，如听见女人变了鸟或是树或是兽，有如阿厄冬，或达佛涅，或吕卡翁的女儿的事了？

    墨尼波斯　我如或遇到他们，也想听听她们的叙述。但是，好先生，你还是做女人的时候，已经说预言直到后来，还是到了变成男人，这才开始学习的呢？

    忒瑞西阿斯　你看，你就不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事情，我怎么给神们解决了一件争论，因此赫拉把我眼睛弄瞎了，宙斯却给了我预言的本领，作为我的不幸的安慰。

    墨尼波斯　忒瑞西阿斯，你还是说诳话么？这正是那预言者所做的那一套，因为你们的习惯是不说什么真话的。

    一〇　墨尼波斯，安菲罗科斯与特洛福尼俄斯

    上场人物

    墨尼波斯　见前。

    安菲罗科斯（Amphilokhos）　是安菲阿剌俄斯（Amphiaraos）的儿子，其父是个先知，是“七人攻忒拜”（HeptaepiThêbas）的一个将领，但他预知七人中除阿德剌斯托斯（Adrastos）外无一得生还者，战争中遇敌人败走，地忽开裂，并车马陷没在内。后人为在其地建庙，祭祀为神，神示甚有效验，安菲罗科斯虽然亦能预知，但未闻有庙，当系由其父而传说致讹。

    特洛福尼俄斯（Trophônios）　俄耳科墨诺斯王厄耳癸诺斯（Erginos）的儿子，与其弟阿伽墨得斯（Agarnêdês）同长于建筑，尝为玻俄伊提亚（Boiotia）的王许里欧斯（Hyrieus）建造宝库，特地在墙上设置一石可移动，辄入库偷盗财物。后王发见被窃，乃潜设陷阱于中，阿伽墨得斯陷其中不可得出，特洛福尼俄斯乃断其首携出，以免追究。此与赫罗多德《史记》卷二中所记埃及王剌木普西尼托斯（Rhampsinitos）时事相同，但埃及王后来觅得其人，赏其智勇，特免其罪并以女妻之，而特洛福尼俄斯则其后为大地所吞没了。但是希腊古时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凡是雷击或是大地吞没而死的人，仿佛有一种神秘的气息似的，往往崇祀为神，所以特洛福尼俄斯死后在勒巴得亚（Lebadeia）有一地下室，供宣示预言之用，且尊称之曰宙斯特洛福尼俄斯。

    墨尼波斯　你们两个，特洛福尼俄斯和安菲罗科斯，虽然都是死人了，不晓得为什么还觉得值得有庙，当作先知，那些愚蠢的人们把你们当作神呢。

    安菲罗科斯　这难道是我们的过错么，假如他们是这样的傻，把死人那样的看待。

    墨尼波斯　他们也不会这么做，如果你们不是在生前，装神见鬼的说话，仿佛预知未来，告诉过那些来问的人。

    特洛福尼俄斯　墨尼波斯，这里安菲罗科斯自己会得知道有什么话回答你，但是至于我呢，我乃是个英雄，所以在宣示预言，对于任何来找我的人。我想你似乎不曾到过勒巴得亚，不然你不会得对于这些事怀疑。

    墨尼波斯　你说什么？难道我须要到勒巴得亚去，穿着那可笑的布衫，手里拿着大麦饼，爬进有很低的入口的你那洞里去，才能够知道你和我们是同样的死人，只不过戏法比我们高明点罢了吧？但是，凭了你那预言术，请你告诉我，什么是英雄？因为我不懂。

    特洛福尼俄斯　这是人和神的一种混合物。

    墨尼波斯　你说，这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乃是两者并在一起的么？那么，现在你那神的一半部在哪里吧？

    特洛福尼俄斯　墨尼波斯，这是在玻伊俄提亚说预言哩。

    墨尼波斯　特洛福尼俄斯，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但是我却明了的看清楚了，就是你们统是死掉了。

    一一　狄俄革涅斯与赫剌克勒斯

    上场人物

    狄俄革涅斯　见第一节人物说明。

    赫剌克勒斯（Hêraklês）　希腊斯巴达方面的大英雄，十分勇猛，但稍缺智谋。他是宙斯的一个儿子，一生建立许多功业，有十二件工作，最是有名。死后升天为神，复娶宙斯的女儿赫柏（Hêbê）为妻，本节对话中涉及其事。

    狄俄革涅斯　这不是那赫剌克勒斯么？不是别人，凭了赫剌克勒斯！弓呀，棍子呀，狮子皮呀，那魁伟的身体呀，————整个儿是赫剌克勒斯。那么他是死了么，虽然是宙斯的儿子？请告诉我，长胜的英雄，你是个死人么？我从前在地上的时候，时常祭祀你，以你为神呢。

    赫剌克勒斯　你祭祀得对。因为那赫剌克勒斯自己是在天上同神们在一起，有那美丽的脚踝的赫柏做妻子，我却是他的形象。

    狄俄革涅斯　你怎么说？神的形象么？一个人可能一半是神，一半却是死了么？

    赫剌克勒斯　是呀，因为赫剌克勒斯他并没有死，我只是他的形象罢了。

    狄俄革涅斯　我懂得了。他把你给了普路同，当作替身代了自己，所以你现在就代他当了死人了。

    赫剌克勒斯　差不多是这样情形。

    狄俄革涅斯　可是埃阿科斯是很精明的，他怎么会看不出你并不是那人，却当面接受过来你这个赫剌克勒斯的替身呢？

    赫剌克勒斯　因为我是十分的相像。

    狄俄革涅斯　说的不错，因为十分相像，所以你真是那人。但是这事情或者是翻过来，你真是赫剌克勒斯，那个形象倒是娶了赫柏，和神们在一起呢。

    赫剌克勒斯　你大胆胡说！假如你不停止对我的嘲笑，我将教你知道，我是怎样的神的形象。

    狄俄革涅斯　弓是露出来了，而且准备好了。但是我现在还怕你什么呢，我已经死过一遍就完事了？但请你告诉我，凭了你赫剌克勒斯的名字，他活着的时候，你也和他在一起，算作他的形象么？还是你们两个生时在一起，但是死的时候却分开了，赫剌克勒斯飞到神那里去，你是他的形象，却正是该当的，到这里冥土来了的呢？

    赫剌克勒斯　本来对一个专说玩话的人，没有回答的必要，但是我且再告诉你一回。所有赫剌克勒斯身里的安菲特律翁的部分全都死了，我就是那一部分，但是那来自宙斯的部分却是仍在神们中间存在着。

    狄俄革涅斯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你说的是，阿尔克墨涅生了两个赫剌克勒斯，一个从安菲特律翁来的，又一个是从宙斯来的，所以你们是同一母亲的双生子，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赫剌克勒斯　傻子，不是的。我们乃是一个人。

    狄俄革涅斯　这却是不容易懂得了，两个赫剌克勒斯混合成为一个，除非是像马人似的将人和神混生在一起。

    赫剌克勒斯　你没有想每个人都是由两部分合成，即是灵魂与肉体么？因此这有什么妨碍，使得那灵魂在天上，因为这是从宙斯出来的，从凡人出来的我到死人中间来呢？

    狄俄革涅斯　安菲特律翁的好儿子，你说得很好，假如你是一个肉体，可是现在你是没有肉体的形象了，因此你似乎冒这危险造成了三个赫剌克勒斯了。

    赫剌克勒斯　怎么三个？

    狄俄革涅斯　是这样的。假如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你乃是他的形象和我们在一起，他的肉体却在俄忒山上，现在变成灰了，这样他就成为三个。你还得来计画，怎样去给你的身体找第三个父亲来才好。

    赫剌克勒斯　你胡说，是一个诡辩家。你是什么人呢？

    狄俄革涅斯　我是西诺珀的狄俄革涅斯的形象，但是凭了宙斯，他却不是在“不死的神们”一起，而是和很好的死人们同住，在嘲笑荷马和他的这样无稽的故事哩。

    一二　菲利波斯与亚力山大

    上场人物

    菲利波斯（Philippos）　字义曰爱马，为马其顿（Makedonia）国王，建立统一希腊的始基，生于公元前四世纪前，四十七岁时被刺，其事业由亚力山大继成之。

    亚力山大（Alexandros）　字义曰救人，正当应译作阿勒克珊德洛斯，是菲利波斯的儿子，他完成父业，统一希腊，击退了波斯，并侵入亚洲，直到印度的许法西斯（Hyphasis），因兵士已厌战，遂不得已率师归。中途他得了热病，遂死，年才三十二。他有特别军事才能，后世称为亚力山大王，从他那时候起，希腊各都市虽失掉了独立，可是文化逐渐统一，而且随了政治的发展，希腊文化也益发达到了东方，历史上称为希腊化时代，或以在埃及所建设的新都市为名，称为亚力山德里亚（Alexandreia）时代。

    菲利波斯　亚力山大，现在你再不能否认说不是我的儿子了吧，因是你若是安蒙的儿子，你就不会死了。

    亚力山大　父亲，我自己不是不知道，我是菲利波斯的儿子，阿明塔斯的〔孙子〕，但是我接受那个神示，因为我想于我很有用处。

    菲利波斯　你怎么说？你以为有用处，就使你自己为那些预言者所骗么？

    亚力山大　不是如此，但是那些夷人很是怕我，没有人敢抵抗我，以为这是神作战，所以我就容易征服他们。

    菲利波斯　你征服了什么人，那也值得征战么？他们都是些胆小鬼，只有那些弓儿，小皮盾儿和藤牌。但是要打胜那希腊人，————玻伊俄提亚人，福喀亚人和雅典人，那才真是一件工作，打胜阿耳卡狄亚的重装步兵，忒萨利亚的马队，厄利斯的标枪兵，曼提涅亚的轻装步兵，或是特剌刻人，伊吕里亚人或派俄尼亚人，才是大事业哩。至于那些墨狄亚人，波斯人以及迦勒底人，统是带着金器的娇嫩的人们，征服他们你也不是第一个了。你不知道在你以前克勒阿耳科斯也已经做到过么，带了一万人到内地去，他们并没有等到肉搏，在射程所能到达以前就都逃跑了么？

    亚力山大　但是，父亲，那斯库提亚人和印度的象队，却也是不可小看的，而且我得到那些胜利，并没有用离间计或是收买他们这些阴谋，可是虽然我收服希腊人大多数没有流什么血，或者你又听到过，我是怎么地惩罚忒拜人的。

    菲利波斯　这我知道。克勒托斯告诉过我，他是你在宴会上杀害的，用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因为他敢于称赞我的功绩在你之上。此外，你又废去了马其顿的大衣，他们告诉我，却穿上了紧身，而且头上直竖地戴了三角帽，期望马其顿的自由人都对你爬下。顶可笑的事情，是你去模仿了你所战败的人的模样！其他的你所做的事我不说也罢，————你怎么把那些学者们关到狮子笼里去，你的所有的结婚，以及你对于赫淮斯提翁的异常的宠爱。只是我听到有一件事是值得称赞的，便是你对于达瑞俄斯的美丽的妻子没有侵犯，并且照顾他的母亲和他的女儿们。因为那是帝王的态度。

    亚力山大　但是，父亲，你不称赞我的冒险精神么，第一个跳进俄克绪德剌开人的城堡里去，受到许多创伤的事么？

    菲利波斯　我不称赞这个，亚力山大，并不是说这是不对的，一个国王有时负了伤，同了他的军队去冒险，可是这却于你全然不相称。因为你是被当作神的，若是受了伤，被人看见从战地里抬了出来，流着血，因受伤而呻吟着，看着这情形的人就要笑了，觉得安蒙是个骗人的，他的预言都是假话，那先知们是些帮闲罢了。有谁看见了宙斯的儿子昏晕了，要医生来救助，会不发笑的呢？现在你是死了，难道你不知道有许多人在嘲笑你的作伪，看在神的尸首直躺在那里，粘滑而且肿胀了，同许多平常人一样么？而且这个，亚力山大，你说是很有用处的，因此容易得到胜利，却也减少了你成就的所有不少的光荣，因为当作神的事迹来看，一切都是有缺陷的。

    亚力山大　可是人们想我并不是这样，却是把我与赫剌克勒斯和狄俄倪索斯并列的，况且我征服了那阿俄耳诺斯，他们两个都没得到过，只有我把它征服了。

    菲利波斯　你看，你这说话不就是安蒙的儿子的口气么，把自己比作赫剌克勒斯和狄俄倪索斯？亚力山大，你不害羞么？为什么你不学习放弃了自高自大，知道你自己，明白你现在已是死人了呢？

    一三　狄俄革涅斯与亚力山大

    上场人物

    狄俄革涅斯

    亚力山大　均见前。

    狄俄革涅斯　亚力山大，这是怎的？你也死了，正同我们大家一样么？

    亚力山大　狄俄革涅斯，正如你所看见的样子。像我似的一个人死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狄俄革涅斯　那么是安蒙说了诳话，那时他说你是他的儿子？你到底还是菲利波斯的儿子么？

    亚力山大　当然是菲利波斯的儿子。因为若是安蒙的，我就不会得死了。

    狄俄革涅斯　那么关于俄林庇阿斯的这也是假话了，说什么有大蛇陪伴着她，有人看见它在床上，说这是你生出的原因，菲利波斯以为他是你的父亲，乃是受了骗了。

    亚力山大　我也听过这话，正是和你一样，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在我母亲和安蒙的祭师们所说的没有一点儿真话。

    狄俄革涅斯　亚力山大，但是他们的诳说却于你不无实际的用处，因为许多人都跪下了，以你为神呢。但是请告诉我，你把你的那大帝国留给谁了？

    亚力山大　狄俄革涅斯，我不知道。我来不及对这些事情发布命令，只是在我死的时候，我把我的指环印交付给珀耳狄卡斯了。但是，狄俄革涅斯，你为什么笑呢？

    狄俄革涅斯　我只在回想当时希腊人待你的情形，在你抓到了政权的时候，他们开始谄媚你，推举你做保护人，和元帅去对付那夷人，有人还在十二大神中加添了你，给你造庙，对你祭献，算是大蛇的儿子。————但是告诉我吧，马其顿人把你埋葬在什么地方呢？

    亚力山大　我这三十天以来就是躺在巴比伦，但是我的副官普托勒迈俄斯答应我，等他在现今的扰乱中间得到工夫的时候，他将把我葬在埃及，那么我就将成为埃及的诸神之一了。

    狄俄革涅斯　亚力山大，我看见你来到冥土，却还是那么傻，希望成为一个阿努比斯或是阿斯利，我能不发笑么？但是，最有神性的人，请你不必那样希望呢。因为这是不合法的，凡是渡过了那湖，走进我们门口来的人，是不许再上去的。因为埃阿科斯不是很疏忽的人，刻耳柏洛斯也并非可以轻视的。————但是我所愿意听到你说的，却是你的心里感觉着什么，那时你来到这里，留下那许多幸福在地上，这些便是你的侍卫，副官和总督们，那些金子，向你下跪的人民，还有巴比伦和巴克特剌，那些巨大的野兽，光荣和名誉，还有你那标帜，骑马出去的时候头上围着白色的带子，穿着用别针别住的紫衣。你不觉着悲哀么，在这些事情经过你的记忆的时候？为什么哭了呢，你这傻子？难道那贤明的亚理士多德没有教过你，要知道从幸运得来的事物是不稳定的么？

    亚力山大　那个人贤明么？其实乃是顶狡猾的谄媚者！还是让我来讲关于亚理士多德的事情吧，他是怎么地有所请求与教示，怎么利用了我对于教育的热心，来谄媚恭维我，有时候赞美我的美，因也算是“善”的一部分，或是我的作为和财富。他这个也算是美，所以他可以自己来接受它，没有觉得什么羞耻。狄俄革涅斯，那人是个骗子，而且是很有功夫的人。但是我至少从他的智慧略有所得，那便是对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的留恋，因为我以为那是最大的善呢。

    狄俄革涅斯　那么，我看这么办吧。我要给你开一个医治忧愁的药方。因为这里没有藜芦生长着，所以你还是去喝忘川的水，大口地喝一口，而且屡次地喝，这样你就会停止对于亚理士多德的众善的忧思了。〔快去吧，〕因为我看见克勒托斯那人，还有卡利斯忒涅斯以及许多别人，对了你冲过来，想把你撕碎了，还报你对他们所做的事。所以你走这别一条路去好了，而且去多喝几口水，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

    一四　赫耳墨斯与卡戎

    上场人物

    赫耳墨斯

    卡戎　均见前。

    赫耳墨斯　管渡船的，假如你说好，现在就来算一算你欠我多少钱，免得将来争执。

    卡戎　赫耳墨斯，让我们算吧。现在决定了更好，这就省事得多。

    赫耳墨斯　我照你所说的买来了一只铁锚，计钱五角。

    卡戎　这很不少呀。

    赫耳墨斯　凭了冥王，那是用五角钱买的，还有一根套桨的皮条，计钱两分。

    卡戎　记下吧，五角二分。

    赫耳墨斯　缝风篷的针一根，花了我五分钱。

    卡戎　把这个记下吧。

    赫耳墨斯　补船漏的黄蜡，钉子和你做帆索的绳子，一共计钱两角。

    卡戎　这些倒是很值。

    赫耳墨斯　这些就是了，假如我们没有忘记什么计算在内的话。但是你说，什么时候可以还我呢？

    卡戎　赫耳墨斯，现在是不成，但是假如一场瘟疫或是战争送下大群人来，那么我可以满满地装一渡船，发点意外之财。

    赫耳墨斯　那么现在我只好坐着，祷告最坏的时候到来，可以得到还钱么？

    卡戎　赫耳墨斯，这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现在到我们这里来的人很少，像你所看见的样子。因为这是太平时代嘛。

    赫耳墨斯　那是再好不过的，即使你要延长还欠的日期。但是在那古时候，卡戎，你知道人是什么模样的，他们都是男子汉，几乎大多数是身上流着血，受了伤。但是如今我们只能得到几个被儿子或妻子所毒死的，或者是因了侈奢生活肚子和小腿都肿胀了，颜色憔悴，不成样子的人，全不像那古时候的。他们来到这里的关系，大多数还要谢那钱财，他们显然是为了这个互相设计谋害。

    卡戎　是的，这是众人所爱的嘛。

    赫耳墨斯　那么，你也不能说我错吧，因为我来问你讨债。

    一五　普路同与赫耳墨斯

    上场人物

    普路同（Ploutôn）　是宙斯的弟兄，但因为是地下的主者，所以在《诸神对话》中没有了，却把他列在死人里边。他也称作海得斯（Haidês），或阿伊得斯（Aides），意思云看不见，故与冥王之意相同。他的本名则是普路同，与希腊语的“富”（ploutos）字同源，谓所有财富出自地下，则亦由普通名字转化，与诸神的专名有异。

    赫耳墨斯　见前。

    普路同　你知道那个老人么，我说那很老的老头儿，那个富有的欧克剌忒斯，他没有儿女，却有五倍一千的人在想猎取他的财产。

    赫耳墨斯　是的，你说那从西库翁来的么。但是怎么样呢？

    普路同　赫耳墨斯，你让他活下去，他已经到了九十岁了，给他更加添这许多，或者若是可能就更加多吧。但是那些谄媚他的人，年轻的卡里诺斯，达蒙以及其他的人，却都一个个地拉他下来。

    赫耳墨斯　那样似乎有点儿古怪。

    普路同　不，但这是顶公正的办法。为什么缘故他们老是祷告他的朋友的死，或是觊觎着他的财产呢，虽然并不是亲戚？但是那顶讨厌的，而是他们虽这样的祷告着，却表面上很巴结他，在他病了的时候尤其计画得很明显，大家都看得明白，但同时却又许愿，病如轻减当设祭谢神，实在这些人的谄媚方法是多得很。所以我愿意他不死，那些人却是在他之前都得走了，空自张大着嘴。

    赫耳墨斯　很好玩的运命给他们担受，那些原都是无赖子嘛。

    普路同　他自己却很巧妙地引导着他们，有着各种希望。实在他似乎总是半死不活的，可是他比起年老人来还要硬朗。但是他们已经将他的财产自己分配好了，满心以为可以享福了。所以现在让他脱去了他的老年，像伊俄拉俄斯似的，使他重新变得年轻，至于他们在希望之中却离开了所梦想的财富，来到此地，得到应该的悲惨的死。

    赫耳墨斯　普路同，别操心吧。我就去给你把他们找来，一个一个的。我想，他们是七个吧。

    普路同　抓他们下来，他将从老人复转为青年，送他们各人的下葬呢。

    一六　忒耳普西翁与普路同

    上场人物

    忒耳普西翁（Terpsiôn）　追随富翁的谄媚者，亦假设的人物，参考上文注［79］。

    普路同　见前。

    忒耳普西翁　普路同，这是公平的么，我三十岁就死了，那个老人图克里托斯已经九十多了，却还是活着？

    普路同　忒耳普西翁，那是十分公平的。他活着没有祈祷任何朋友的死，但是你把所有工夫用在计算他，等着他的财产上面。

    忒耳普西翁　但是像他这样的老人，已经没法使用他的财产的人，不是应该离开人世，让路给年轻人的么？

    普路同　忒耳普西翁，你这定的法律倒很是新鲜，凡是没法使用他财产于快乐的人就应该死了。但是命运和自然却是别个样子安排的。

    忒耳普西翁　那么我反对她们的这种安排。这事情应当顺着次序，顶老的人在先，以后是次老的，不能有一点颠倒错乱。不该让那老东西总是活着，他已经只剩了三个牙齿，不大看得见了，要四个家人搀着走路，鼻子老是流着鼻涕，眼里全是目脂，不复知道人生的快乐，真是所谓活的坟墓，为青年们所笑。所以他不应该活下去，那时漂亮的健康的年轻人却是死了，因为这是叫河水倒流〔不自然的事〕。总之他们至少应当知道，各个老人什么时候将要死了，以免空虚心思去侍奉那些人。但是在现在，有许多回是俗语说的，车子放在牛的前面了。

    普路同　忒耳普西翁，事情可是比你所想的要办得更有道理呢。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大张着嘴觊觎别人的财产，想挤上去给没有子息的老人做义子呢？结果是成为一个大笑话，如果你埋葬在他们之先，这事对于大家是觉得极其愉快的。你愈是祷告他们的死，大家也愈加高兴，如果你先死了的话。因为你发明了一种新鲜的职业，专去爱那没有子女的老太太和老头子，但是那有子女的于你们便不觉得是可爱了。可是你们的爱人里边，有许多人也看穿了你们爱情的后面的不良意思，所以即使他们是有子女，假装出憎恨着他们，那么自己可以得到你们做爱人。但是后来在遗嘱里从前那些拿枪的人却是关出在外了，儿子们和自然，那是当然的，战胜了一切，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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