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nbsp;   陈正伦听得愣住了，好一会才感叹道：“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不但学得快还能讲出这么多道理！想当年我带这班死仔的时候，光教会他们怎么缺口对准星就花了好几天时间！”

    二蛋被训得低下了头，正要从身上卸下自己的步枪，周文已经抢过了那支带血的步枪。

    陈正伦将望远镜从尸体垒成的战壕后微微露出，向前方看去。

    陈正伦先是呆了一会儿，接着一拍战壕边缘说道：“小日本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东北军的马占山将军是条汉子！我佩服他！”

    陈正伦指着地上的烟和糖果说：“留下一包烟，其他的东西分成四份，给每个连送一份去，再给后面的炮兵弟兄送一份。”

    陈正伦一眼瞥见无所适从的周文，立刻翻身把周文压在身下。

    陈正伦振声说：“弟兄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大上海！我们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像我们父母兄弟姐妹一样的上海市民不受小日本的祸害！是为了对得起送我们上战场的广东的父老乡亲！是为了不丢我们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的脸！眼前的这些弟兄已经先我们一步走了，我们也很可能要跟着他们去！但是，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只要我们还在，就要为他们报仇！增援如果没有来，小日本要想通过我们的阵地，就只有踩着我们的尸体！而我们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小日本垫背！阵亡的弟兄如果要怪就怪我陈正伦！我陈正伦发誓，如果我阵亡了，到阎王老子那里我会亲自给弟兄们赔罪！如果能够活下来，我陈正伦一定倾家荡产，厚葬阵亡的弟兄！”

    看样子有两百多日本兵，应该是日军一个中队！

    这时，空中又传来了“咻咻”的声音，不过明显比刚才要密集。

    战士们用不着陈正伦提醒就都迅速隐蔽了。

    陈正伦突然面露痛苦之色，随后大声命令道：“大家听着，把所有阵亡弟兄的尸体堆在面前做战壕！快！”

    向各连送慰问品回来的二蛋立刻从地上捡起一支上好刺刀的步枪，递给周文。枪身上还带着血迹，看来是阵亡战士留下的。

    看见不但没有丝毫害怕仿佛还很适应这种环境的周文，陈正伦倒也有些佩服了，对周文说道：“看不出小兄弟还有几分胆色！”

    看着这悲壮的一幕，周文只觉胸口发热，全身热血沸腾，几下就爬到陈正伦身边，恳求道：“陈营长，给我一支枪吧！你说过的，就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小日本垫背。我也要杀日本人！”

    陈正伦愕然说：“这能有什么预谋？”

    很快就把烟和糖果分好，再找别人要了几块破布分别包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战壕的拐角。

    抓住周文的战士赶紧说道：“营长，他说他是苏州东吴大学慰问团的学生，还说要把慰问品送到最前线！”

    周文连忙说：“陈营长多虑了，我周文岂是这么小气的人？像你们这样积极抗战的爱国将士，我们心里都是佩服得不得了！”

    周文在说到“最激烈”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是觉得受骗了，心里有气，自然话中就带刺了！

    士兵们迟疑了片刻，慢慢地都默默转身，一声不响地抬起了阵亡同袍的尸体，垒在身前，每一个人都是泪流满面。

    陈正伦看着甚至不足以遮住下半身的战壕，又看了看身后被炸毁的临时仓库，叹了口气。别说麻袋早就用完了，就算还剩下，随着仓库的被炸毁，重筑战壕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周文感觉似乎是过了一辈子，炮击才终于停止了！

    要说这大学生说的话还真是顺耳！

    周围的民房早就被这些天的激战给移平了，所以现在倒是视野开阔。只见大概八百米开外，日本兵排列成了整齐的一排排正逐步向阵地接近，已经可以看到“三八式”步枪上刺刀发出的瘆人的幽光。

    后勤的那些家伙不知搞什么鬼，好不容易碰上个战斗间隙送上来的却只有弹药和干粮，却不知道大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提神解乏的烟！

    营长咂吧咂吧嘴，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周文恍然说：“哦，原来这叫缺口、那叫准星，这个叫表尺。嗯，还真是形象！”

    守军的最高长官看见士兵押上来一个市民不由大吃一惊，一把将周文拉进战壕，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想到这，陈正伦立刻说道：“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原本以为你跑到我们一营阵地是学那些在战场上混一混回去就出名的人，刚才老哥得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让陈正伦吃惊的是，他只是粗略地向周文讲解了一遍如何持枪，以及装弹、上膛、退壳和瞄准的动作，周文立刻就明白怎么使用步枪了，而且据枪、瞄准、击发的动作都做得中规中矩，试射了十来枪后居然可以打中陈正伦指定的目标了。

    看得陈正伦暗暗点头，这才叫一点就透！

    他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战场！可奇怪的是，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害怕，有的只是兴奋！

    这时只听二蛋紧张地说道：“营长，日本人上来了！”

    ※※※

    二蛋愣了一下，说：“营长你不多留点？”

    周文笑笑，说：“陈营长说笑了，我真的是学生！哪里能有什么机会玩枪？”

    周文也点头说：“说的是！我们当初还为支援马将军抗日搞过募捐呢！”

    是啊，自己的阵地别说没来过慰问团，就连团里的后勤部队都很少敢上来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只带来了一点点慰问品，但光冲着他这份心意，就不能怠慢了。

    就不知刘远去的曹家桥是否也是同样情景？

    周文没理他，而是自顾自解下了背上的大包，打开，把里面的一条条烟和一袋袋糖果都整齐地摆好，这才起身说：“营长是吧？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抗日的将士们送上一点慰问品，聊表心意。”

    从浮土中不断钻出了一个个战士，但有一些却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周文叹道：“小日本亡我之心早已有之，可笑国民政府却还是如此委曲求全！”

    周文正色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周文虽然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这颗爱国心却是不输于任何人的！我虽然没办法扛枪保家卫国，但到前线为将士们摇旗呐喊，为国家流血却也是当仁不让！”

    陈正伦抬起身抖掉身上的浮土，突然心中一动，这次炮击明显持续的时间更长，打得也比刚才准，看来刚才只是日军的试射，这回才是正式炮击，很可能过一会日军就要进攻了。想到这一点陈正伦立刻大声说：“日本兵要上来了，准备战斗！”

    陈正伦忍不住问：“小兄弟，你真的只是学生？以前从没有玩过枪？”

    陈正伦放下了心，随即大声叫道：“二蛋！”

    一个士兵立刻答应道：“到！”矮身跑了过来。

    周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叫周文，是苏州东吴大学的学生，昨天送了一些慰问品到你们真茹的接待处，听说这几天这里仗打得最激烈，所以今天就给前线将士送点烟和糖果来了。”

    陈正伦缩回了头，又把望远镜递给了周文，示意他看看。

    二蛋大声回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