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蕲州

    被呼为石大人的虬髯百户，正是锦衣卫蕲州百户所正六品百户官石韦石大人，在城中除开荆王府系的天潢贵胄他惹不起，就算从五品的知州大老爷和蕲州卫正三品的指挥使都得让他三分。

    然后压低了声音：“而且那小哥皮肤白皙，绝不是风餐露宿奔走传教的逆匪，双手没有茧巴，不曾使刀弄剑，眉宇间没有丝毫卑微之色，显是出身富贵。本官兜马逼近，他神情坦然自若，有恃无恐，哼，和本官拱手还很不情愿似的……一口南直隶官话，不晓得是哪家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上的少爷，出来瞎闹着玩吧！”

    秦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干脆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目光中带着几分讥诮。

    找地方苦心经营吧，天下各州县的鱼鳞册页上没有他的名字，走到哪儿都没办法落户；

    原来是绘着白莲教要犯的影形图，题着一行红字：“蕲州奸邪妖匪首恶高犯豺羽，海捕缉拿生死不论，悬银八百两”。

    更让秦林惊骇莫名的是，他远远看到的樵夫、乡民都穿着古代的衣服！

    街市两边摆摊的小贩们忙着收拾挡路的玩意儿，担儿、钵儿、锅儿、炉儿，打泼的汤碗，弄翻的蒸笼，闹了个稀里哗啦。

    虬髯百户听得秦林满口南直隶官话，登时浑身一震，赶紧收起影形图，拨转马头返回了大队。

    当头穿着百户服色的统领是位虬髯大汉，见南市人仰马翻满街人乱窜的场面，他浓眉微皱，遥遥喝道：“锦衣亲军出城缉拿白莲逆匪，寻常百姓休得惊惶！快快给俺让开大路！”

    一声惊呼好似半空里打了个炸雷，蕲州城熙熙攘攘的南市登时混乱不堪。

    大明朝立国以来严禁明教白莲教左道方术，累年以来白莲教起义无数，蕲州又是荆湖地区白莲教传播的中心，单以蕲州本地而论便有洪武六年王玉二“聚众烧香，谋为乱”，永乐四年僧守座“聚男女，立白莲社，毁形断指，假神煽惑”，时至今日仍有白莲教徒大肆活动，坊间常有听闻。

    所以混到蕲州城中，见城外处处岗哨查路引，秦林已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儿去——大明王朝为搜捕荆湖白莲教逆匪布下的天罗地网，无意间把他困在城中插翅难飞。

    秦林连趁乱溜走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他似乎早有定计，并不惊惶。

    秦林没有路引，更没有本地相熟之人联保作证，他却大模大样地走向城门，就当官兵根本不存在似的。

    锦衣卫驻于蕲州城中，军饷从经历司发到千户所再到百户所，层层盘剥七折八扣，到手的所剩无几，加上外放的锦衣校尉们自知远离京师升迁无望，便免不了搜刮些陋规钱常例钱中饱私囊，与市井无赖、土豪恶霸相勾结，百姓当真畏之如虎，“缇骑”二字实能止小儿夜啼。

    乍着膀子横着走路的青皮光棍，跟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缩回了角落里，他们这种今天从豆腐摊儿敲三文铜钱，明天从醉鬼腰包里摸两钱碎银的货色，还不配和锦衣校尉扯上关系。

    那民壮大怒，正要喝骂，却被一名身穿飞彪补服的武官拦下，那武官啐道：“起、起开！傻牛你也不看、看、看、看这位公子，丰、丰、丰神俊朗，器、器宇不凡，怎么会是白——白莲逆匪？”——原来这武官是个结巴。

    明朝重文轻武，内地的卫所早已趋于废弛，蕲州卫平日最多的事情就是承担长江漕运，和苦力没什么区别，卫所的普通军户生活十分艰苦，下级武官则轻贱如狗。

    如此混乱不堪的时候，当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灰色麻衣的少年。他本来急匆匆走向南门，在听到缇骑二字时忽然脚步急停，赶紧用斗笠遮住脸，躲进了肉铺旁边那条小巷口的阴影之中，斗笠下年轻的脸挂着哭笑不得的神情，自言自语道：

    然而很快他又重新变得郁闷：在这万历六年，大明朝的万里疆域，究竟何处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老弱妇孺唯恐被奔马撞上，互相招呼着小心走避，要知道缇骑奔驰如飞，寻常人等被撞了也是白撞。前些天就有个不长眼的货郎被撞断了三根肋骨，若不是好心的李家医馆免费收治，只怕早已见了阎王爷。

    金镇抚尴尬地干咳几声，斜刺里牛大力气愤愤地瞪着秦林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已有好几个伙伴把他的嘴捂住。

    就在人们猜测下一刻是否绣春刀出鞘，血泉冲天人头落地的时候，只听得呼啦一声，虬髯百户抖开了幅卷轴。

    酿酒、造玻璃、造火枪、称王称霸……似乎穿越者的幸福生活即将扑面而来。可很快秦林发现作为穿越者，突兀地来到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被总旗问起那麻衣少年，石韦粗豪地笑道：“妈的，和影形图差得远！”

    秦林的手心里，早已捏着一把冷汗，待锦衣卫们绝尘而去，他才长出了口气，往下拉了拉斗笠，略停了停步子，思忖片刻，也跟着拔脚走向南门。

    从北城荆王府的方向，如雷的马蹄声着地滚来，渐渐近了南市。锦衣校尉们身披飞鱼服，腰系鸾带，挂绣春刀，胯下健马身高腿长，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只不过三十余骑，奔驰起来竟有大军云集的气势。

    城门口有蕲州卫指挥使辖下的卫所兵驻防，又有知州衙门派来的民壮快手，他们挨个检查进出城人员，本乡本土百姓互相认识的每十人为一组联保作证，外乡客人就得检查路引。

    和少年挨得近的几名围观百姓，发现百户大人临走前，竟然朝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长满络腮胡的丑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蕲州城位于长江之畔，不仅左控匡庐、右接洞庭，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大明宗室荆王开府之处，自正统年间的首代荆宪王朱瞻岗到现在万历年间的荆王朱常泴，七代繁衍生息，城中成群的郡王、郡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第楼台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朝廷遂设锦衣卫百户所于此，明为保护宗室，暗中亦有监视之意。

    大明朝的亲贵们“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说白了就是朝廷拿钱养着又不让掌权干政，这些王孙公子们整天无所事事，经常微服出来乱逛。

    民壮是知州衙门派出来的，并不隶属卫所，金镇抚虽是蕲州卫中左所的从六品武官，分管南门巡守，却也无权以军法打牛大力，众卫所兵和马快弓手只是半哄半劝的把他拉开，算是光了光金镇抚的面子。

    永乐之后路引制度日趋废弛，不过一旦社会形势混乱就会加强严管，万历六年的荆湖地区白莲教骚动，各地卫所兵、锦衣卫、巡检司乃至民壮马快严加戒备，往来路人必须查验路引方能通行。

    秦林读大学时有位铁哥们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他学着那位铁哥们的口音，打着南京腔对锦衣卫百户道：“大人，你怀疑我是白莲教逆匪么？”

    得知回到明代，秦林并不气馁，在穿越之前他的父母都已过世，又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时间谈情说爱，长这么大连女朋友都没有，可谓无牵无挂。

    傻牛却很有几分牛性，粗声大气地辩解：“金大人，这人没有本地乡亲十人联保，又不拿出路引来，要是走脱了白莲教要犯，只怕知州大老爷责罚……”

    官军出城搜捕白莲叛匪实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军情紧急锦衣校尉们便无暇滋扰商户，百姓们自然心头大定，混乱的局势得以缓解，片刻间便为这队缇骑让开了大路。

    如果普通人没有携带路引，只是暂时关押等待原籍补办了便可获释，但秦林在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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