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他的支持,李时珍自己也心头惴惴。
青黛从通往后宅的门那儿探出身子,冲着秦林吃吃地笑,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李时珍双手颤抖着,期待的同时又害怕是场空欢喜,终于将书信打开。
“这本大作,本官可没资格写前序呀……”王世贞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元辅少师张先生早就写好了序言,嘱托元美转交给东璧兄。”
可看到一位清瘦矍铄的老人提着藤箱疾走而出,王世贞立刻满脸欢笑,像老朋友一样抓住对方的胳膊,极其热情地道:“老友啊老友,元美(王世贞字)愧对你呀!家仆无知,竟将老友你也挡驾,元美今天才听管家说起,这就负荆请罪来了!”
殊不知是张紫萱身边并没有父亲的正式印章,这枚闲章是张居正不用了的,她挂在扇子上当扇坠儿,正好派上用场。
王世贞和李时珍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当年只不过泛泛之交,又隔了这么些年头,也许他连李时珍这个名字都有些记不清了。
送走王世贞,李时珍在厅上坐了一阵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些,李时珍实在惭愧难言,恍惚中他甚至怀疑这部书是不是不合时宜,是不是拾人牙慧,并没有多大的实际价值?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悲哀,若干年后王世贞复古主义的文学思想狗屁不值,应天府尹的官衔也成为粪土,倒是游戏之作《金瓶梅》广为传播;李时珍此时急于求得评价、推荐,“乞一言以托不朽”,煌煌巨制《本草纲目》竟要借王世贞的序言才能不朽,然而数百年后,真正不朽的恰是李时珍和他的巨著。
李时珍高兴得像个孩子,把秦林一拉,小心翼翼取出张居正和王世贞的题跋,得意的给他看:“瞧瞧,瞧瞧,高山流水遇知音,张首辅和王元美都替老夫写了序言和后跋呢!”
可很快他又苦笑着坐了回去,王世贞来拜应该是找秦林的吧,这位世侄倒是颇有些翻江倒海的手段,在蕲州就把荆王父子唬得一愣一愣,来南京又是风生水起,虽是从五品锦衣卫副千户,就有朝廷正三品大员和他往来结交。
却见李时珍站起来不停地踱着步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总是有识货的,终于有识货的伯乐啦,哈哈……”
停了停,李时珍又老泪纵横,拍着藤箱道号啕大哭。
秦林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概是腊月里,无意中和张家兄弟提到的。
李时珍眉头一紧,没有急着回答,捋着胡须慢慢问是谁。
“爷爷,王府尊来拜访您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青黛喜气洋洋的走进来,“王府尊都等在客厅上了,爷爷怎么还不出去?”
“嗯,将来印书,太世叔能否在作者当中加个名字?”秦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李时珍痛苦地摩挲着藤箱,身为作者他完全明白这部书的价值,但他只是做过八品太医、王府奉祀正这种不入流的小官,科举也止步于秀才,在文坛上没有丝毫地位可言,不会有任何书商、书店愿意销售他的新书,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稿躺在藤箱之中睡大觉,迟迟不能变成印刷书籍造福黎民。
没想到甫一见面王世贞的态度竟然比想象中热情百倍,老神医只觉受宠若惊,意外的惊喜叫他的心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客气,王府尊太客气了……”
到南京来,求早年结识的文坛盟主王世贞题写序言,不料竟碰壁而回,希望落空。
鸣锣开道的声音从街上传来,李时珍如同槁木,充耳不闻,直到仆役在外头拖长了声音通报应天府王老先生来拜,他才如梦初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王世贞不是笨蛋,身为文坛盟主自有一番见识,一看就知道《本草纲目》是了不得的煌煌巨制,现在的确是他推荐这部书,不过将来他必以曾推荐此书而更添声望。
秦林笑道:“就是青黛,侄孙想把青黛的名字也列上去,毕竟很多药物的插图都是她画的。”
王世贞坐在大厅客位,陆远志跑上跑下的端茶送水,他也希望师祖的书能够成功出版。
倒是王世贞见惯了求题跋的文士,不以为异,越发谦恭的请李时珍取书稿出来拜读。
李时珍又狐疑地打量打量秦林:“不过,你也知道点消息吧?张相爷是从哪儿知道老夫要来南京,提前备好序言呢?”
不过,单独相处的时间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