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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寰宇新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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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融入我们华夏,受我们的天人大义,原本那些满人又怎会置身局外呢?那些国罪就暂时放放了,待我们定下全新格局后,再回首往事,不必我们追索,罪人都会自己忏悔的。”

    阿桂的三个妻妾入了育婴所,两个儿子入了义勇当辅兵,小女儿入了蒙学,看似一家人都严密置于官府掌控之下,阿桂还得一旬教学九天,一月去一次乡公所满人事务处报备行至,一季度参加一次满人自新宣讲会,可看看自家那一顷田地和三进小院,以及一家人日日都能聚首,乡亲邻里也热络来往,没什么仇恨鄙视之心,阿桂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除了改汉姓外,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的满人男女都要承担义务劳役,每年一个月,为期十年,同时还得定期参加基层公所组织的天人大义讲训,忏悔自新,行止也必须报备公所,十年内不得兴办、参股公司,不得交易股票期货,购置地产屋舍也不得超过额定标准。七十以上的劳役由家中男女分摊,十五以下的不涉,但不允许满人自设学堂,必须入公办蒙学小学。

    转念一想,更觉诧异,不仅是这大英朝廷想着拓土,就连这里的民人,也满脑子打仗拓土,这还是就埋头种地,抱着媳妇和娃,一心过小日子的汉人?

    他伸手再压了压头上的锦羽草帽,拔出军刀,一声令下,哗啦啦一阵金铁之声,身后上百骑士齐齐拔刀,刀背靠肩,刀刃和刀身的寒光汇成一片肃杀之林。

    同胞……根已扎下……

    看衣色该是红衣领着义勇作训,身着浅蓝制服的义勇个个神采勃发,像是得了什么大喜事。这些义勇多是黄肤汉人,还夹着不少棕肤黎人,而那些看上去就像是晒黑了的汉人,多半还是汉黎混血,就像范浦归一样。

    再说了,他和儿子,不都是“戴罪立功满人”的身份?既然要立功,自要奔着大功去!

    “东洲佬,精神啊……”

    两个儿子跪在地上,帽子虽摘了,却还花着脸,看不出表情,可言语间不仅有愤懑不甘,还有炽热远望,甚至劝说起阿桂来。

    庄在意展眉笑道:“此次我来,可不是守边疆的,我要拓土万里,你们东洲支撑得了吗?”

    阿桂正下意识地以棋手思维审视英华东洲方略,女儿又唤了起来,再一看,他两个儿子正在队伍里,提缰扶帽,左顾右盼,自得满满。

    八月下旬,浦洲码头,硕大海船靠岸,船帆如林,高耸入云。一队队红衣登岸,身着浅蓝制服的东洲义勇在码头上列队相迎。

    离家十里,阿桂当然不会走着回去,学舍门侧就是一座马厩,牵了自己那匹膘肥体壮的坐骑,将女儿抱上马鞍,再娴熟地踏镫上马。父女俩朝正走向“校车”的其他学生打了个招呼,策马缓行。

    他咬牙道:“我们是满人!”

    阿桂本要跳脚,再听一句:“爹你还年轻呢,真想着封刀归山吗?当年就算是红衣,都视你为劲敌啊”,他心绪一乱,身子也瘫回座椅。

    两人同时大笑,笑声入云,与寰宇各地,英华男儿的豪情欢笑融在一起。

    阿桂还在挣扎:“且不说为父身份,被发觉就是抄家绝族的死罪,就说这东洲之战,且有东洲人去打,还轮不到咱们凑合!”

    两个儿子惊喜交加,即便阿桂再怒声呵斥,也止不住他们冲上前去,抱腿欢呼。

    这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之地……

    八十两……在本土别说买一顷田,能买下那三进小院里的一进就算是捡便宜了。过契的乡商正说这已是白狼乡最贵的一处产业,只论一顷田的话,就算是熟田,也卖不到三十两,阿桂才明白范浦归对他说的“人最贵,地最贱”是个什么情形。

    “关咱们什么事?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都是华夏同胞,都是东洲儿女,怎能坐视不管?”

    庄在意愣住,好半天后才一边笑着一边感慨:“是啊,万里真算不上什么功劳,贾大将军一下就弄个天竺,那就是几千万里了,吴大将军在西域也是一战定一国,我这心胸真是太小了。”

    李应金……你该叫金允礼,不,该叫爱新觉罗·允礼!

    想到自己的混血儿子,范六溪也心有戚戚地点头:“没错,有大判廷百年审判在诛心,咱们就不必继续纠缠于旧世,而是全心看新世了。”

    范六溪松了口气,他本是试探口风,以他本心,东洲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昔日满人,只要能为东洲所用,也是一份助力。担心的是朝廷严治这些满人,他虽不知具体情况,可也知不少满人从建州朝鲜出逃,来到这里,化满为汉,正变作东洲人。

    “刀——上肩!”

    “照我的意思,就该大打一场!咱们携手黎人,把什么西班牙人、不列颠人和法兰西人全赶跑!上下东洲都握在咱们手里!人人跑马圈地,到时候累死马都巡不完自己的田地!”

    阿桂闭眼,压住心中那一丝痒意,缓缓摇头,不,他终究是满人,是潜藏的要犯,不仅冒头有绝大危险,而且大英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若是在旧时,阿桂定会觉得女儿聒噪。可在这东洲,他发现小孩子都是活泼跳脱的性子,教育上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再加上女儿是家中唯一没有身负满人罪责之人,未来有什么变故,全家还得指望她,对女儿也不再以什么妇训女德管束。

    “唐州关咱们什么事?离着两三千里呢。”

    庄在意摆手止住:“只要不是明面上捅出来,你们东洲也不必深究这些事,审判满人是百年大业,是诛心之事,容一些满人在这里建功立业又何妨。我来时陛下就交代说,东洲是未来之地,尽量多朝前看。眼下正是寰宇大争之世,我们就该趁此机会,造出新的华夏之魂。”

    阿桂这么感慨着,策马行过集子中心的天庙,又听女儿道:“怎么换了个爷爷,祭祀叔叔呢?”

    正妻避开敏感话题,就只说实际,但这态度也隐隐是对阿桂一心不入英华的抵触。她和阿桂另两个妾在育婴堂作事,对英华这个国家已有几分认同。

    “要打仗了啊,义勇现在都日日开训,多半要调去唐州……”

    在百业待兴的东洲也有不少满人,当地对这些人的使用方针更倾向于各尽所长。阿桂选择了当蒙学助教,也就是不享受夫子待遇的夫子。当然,蒙学自会严密监视他的教学,绝不会容许他如本土北方某些腐儒夫子一样,借机宣讲《康熙圣训》一类的东西。

    “老儿李应金,自浦州天庙而来,今日起白狼集天庙就由老儿主持,若有任何疑难困苦,都可以来找老儿。天庙德人助人,每一个同胞都不会无视不理。”

    不必用“满人都擅骑术”的幌子遮掩,阿桂对浦洲最满意的一桩事就是:无马不行。整个浦洲虽已有十二万人,可浦洲踞地方圆数十万里,地旷人稀至极。浦洲人的生活工作来往距离往往远至百里,没有马根本就挪不动步。

    如果有这个机会……自己愿意领军作战吗?

    “你倒是想得美,现在不也是跑马圈地?靠你孙子也种不完这么多田地!”

    阿桂心中立时卷起一股惊涛骇浪,这老者不正是康熙的十七阿哥,果亲王允礼么!?当年允礼随他们入建州朝鲜,虽与世无争,就搞自己的诗文音律,可还是被他和高起视为宗室一党的核心成员。永和亲政,爱新觉罗宗室败灭,允礼外逃,他还以为逃到了韩国或者燕国,没想到,竟然也来了东洲,还成了天庙祭祀!?

    阿桂百味杂陈,暗自骂着。他虽避难海外,却不等于一颗心就投向英华了,他只想作一个隐士,掩盖住身份不止为避祸,也想安安静静过完下辈子。什么天庙,什么大战,他都不想沾染。

    “爹爹看!”

    说到领兵之能,他虽不敢与驰骋半个世界,接受过系统教育的那些红衣将领相比,可如果战场是在辽阔的东洲,是靠半军半民的义勇作战,他自认肚子里还有不少东西。

    “可不止唐州的事,我舅子在都护府里办事,他说了,眼下正是寰宇大战,咱们已经跟南面西班牙人在欧罗巴干上了,东洲东面的不列颠人跟法兰西人也干上了,东洲还能置身事外?”

    阿桂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翻腾,淡淡道:“我不信天庙这一套,而且我叫章诚,这个名字,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阿桂,不,东洲义勇军骑营作战参谋,义勇都尉章诚,用白手套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以专业眼光打量着上岸的红衣,虽经万里跋涉,却还队形齐整,果然是精锐。不过,这是东洲,东洲人才更清楚该怎么打仗,就该让本土的红衣看看,东洲兵的风貌。

    “我们可不想当一辈子农夫,再说不是有契奴在吗?”

    眼神刹那来回,恍若度了一世,允礼淡淡一笑,朝阿桂作揖道:“东洲虽远,犹在华夏,得见故人,我心甚慰……”

    是啊,他今年才四十四岁,风华正茂,论政治,他远不及高起父子,否则也不会在权争中败得那么惨。但论打仗用兵,儿子这话正挠中他的痒处。当年在鞍山,如果他是主帅,如果高晋兆惠不半途退兵,红衣绝不会轻易获胜。

    神叨叨的家伙!就靠着这一套混过了勘察,真是有你的!

    “给咱们定的什么满人罪,咱们都认了,可这不意味着咱们丢开了满人本分,自认是这大英国人!你们还想替这大英打仗,难道不知道,你们的爹,二十年前跟这大英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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