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血和灰烬

    如果灵魂这般容易安顿，我又何必同维蒂斯弄得这样“不共戴天”呢？……掌控他人的躯壳，实在是情非得已的反常的事情，现在我连“影子”都已经残缺，又怎可能在海莉复苏的身体里待得长久……

    不，那一击不仅仅发自剑的灵性，因为我已经感觉得到，就在我“身边”——不，就在同一个躯壳之内，一种变化正悄然而至……

    在埃拉西亚的图书馆里，我曾涉猎过关于“火怪”国家的历史。据说这个与火共生、不畏高温炼狱的强悍种族，早已湮没在古代的战争中……

    影子……我现在还剩下影子么……？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海莉，但我自己呢，我自己现在又是什么？……

    海莉的剑，原本已经送到米兰达手中的啊……现在她无法进入结界，但还是用魔法把武器传送过来帮助我们么……

    火焰仍然在蒸腾着海莉血中的那个秘密，汗水仿佛早已蒸干，我感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隐隐作痛——非战结界因此仍然在持续作用！它不分敌我，将我和怀斯滕之外的所有人，都挡在了火场之外。

    怀斯滕的潜入，幽灵龙的突击都被穆西亚人顽强瓦解了，但土山脚下，还有围得水泄不通的九头蛇军团和勒穆利亚近卫军啊……尽管他们现在群龙无首，大概不会立刻策动攻击，更不可能集中力量破坏脆弱的次元门吧——但一旦有人站出来发号施令，他们悬殊的兵力仍然不是穆西亚人能够抵挡的。

    是的，这是死灵的本能！我在用死灵的本能辨别死灵的气味！现在的这个怀斯滕，不仅仅是蜥蜴人和火怪的混血儿，更是一个黑魔法师，一个尸巫！为了在短时间内修成那些可怕的本领，他连自己的肉体都用邪术改造！我不禁感到悚然。若我现在有一个躯壳，我的躯壳一定不寒而栗。

    ——不论如何，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怀斯滕！这声音竟然是怀斯滕！？

    “滚出来！”怀斯滕又进逼一步，抬了抬手中的剑：“我已经等了很久！公主的身体，她所有的秘密马上就是我的了！——可你竟胆敢抢在前面！”

    猝不及防的怀斯滕，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包裹在了“霜环”之中……

    “穆西亚人的反抗是什么下场其实早已注定！”怀斯滕根本不屑回应我的问题。现在霹雳寒冰的余波在火场中迅速消散，这一次他扑上来，已经毫无顾忌。

    “不能再同你耗啦……”怀斯滕叫道，“圣王的秘密，可不能毁在你们这些蠢货手里！……”

    这种气味或许只有“本能”可以察觉和辨认。当我的气力消逝之时，这个本能却正在逐渐苏醒。

    海莉凝立不动，但火葬堆的火已伤不到她。火场的中央，现在却是一片魔法攻击造就的冰原。怀斯滕呢？……现在我感觉不到他，他是不是已经被霜刃碾得粉碎？被霜环直接命中，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会四分五裂吧……

    因为那时她没有知觉，那个时候，怀斯滕就在她的躯壳里！

    我暗自叹了口气。

    “你的影子承受不住法力的啊……”海莉的声音里已带着些许呜噎。

    我自己也诧异无比，没想到此刻的我却发动了有生以来最强的、或者也是最后的一次魔法……我不清楚这一击是不是也借助了“合体”的效果——这一记“霜环”，甚至比海莉在溪谷一战中曾经使用的冰魔法更加气势撼人……

    我惟有一阵怅惘不能散去。如果我现在能够发声说话，我真想好好抚慰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海莉的剑势变得更加稳定。

    专攻黑魔法会对正常人的身心造成不可挽回的侵害。米兰达用“三重生命”的修习，才在光与暗之间寻得和谐。怀斯滕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统帅，又是一个狡猾谨慎的政客，他完全没必要，没必要为了掌握黑魔法的威力而用自己的身体冒险的！

    海莉被怀斯滕的攻击逼迫得无法凝聚精神来反击，但是我，我还能不能凝神作法？！

    “没错！”怀斯滕冷冷道，“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有资格多了解一些事！——那所谓的‘圣王秘密’，特拉洛斯家族和米兰达他们刻意隐瞒的事情！我就是要把这一切揭破，不惜任何代价！”

    然后我们大家一起退入巫女们的次元门……

    “因为我的力量，在这整个世界以外，在圣王以外！”怀斯滕放言道，“给我力量的人，远在圣王之上！”

    “铛！”向来善良柔弱的女孩海莉，却仗剑同“第一勇士”怀斯滕拼了个旗鼓相当！

    “你提醒我了！”怀斯滕咬牙道，“你不止一次碍我的事情，我本想在了结你之前，让你多‘享受’片刻……”

    不，不是我的手臂在运剑，而是那魔剑在带动我的手臂？！

    ※※※

    这剑好快，手无寸铁的我，惟有连忙释放魔法攻击！

    “死？”我猛地察觉怀斯滕这句话有什么异样，但我怎有机会细想？

    “海莉！”怀斯滕的眼神已经改变。

    非战结界消失了吗？事实上，刚才它或许就已经消失了。不然，我的“霜环”是怎么绕开“敌意”的封禁的呢……

    “你还听得见么，还听得见么……”海莉却似乎再感觉不到我的意念、我的存在。“你怎么这么傻，你怎能在这种状况下使用攻击魔法？！……”

    我的意识正继续变得淡落和慵懒，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正在被“排斥”着……现在的我已无力指挥海莉的身体，她实际上是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挡下了这一剑的！

    “不是你……不可能只是你……”怀斯滕盯着我手中的剑，“你连半条命都不剩，单单靠你一个人，怎可能还有力量伤我！”

    可我现在还不能“垮”，不能离开！

    说话之间，怀斯滕已经穿越了火海！他一横身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手中的兵刃已随时可以递到海莉身上……

    “你妄想！”我怒喊了一声。可我最后的气力，似乎已虚掷在了这一声怒喊里。

    非战结界？非战结界把我的反击认作“敌意”……

    蒸腾的圣火竟顿时被这个魔法光环扑得七零八落。

    公主血脉中的魔咒，在自焚时形成封禁敌意的结界。这个结界只有公主本人和那个身份诡异的怀斯滕能够克服……

    没错，就是在魔法公会的密室里，就在米兰达冒生命危险抢救海莉的时候，那个挟持公主身体的恶魔！——我们只是在事后逐渐了解到黑暗势力的出现，被勒穆利亚人称为“黑魔法师”的这些神秘人物，此后不断地侵扰我们，其中也包括那个堕落的巫师迪米尔……

    “为什么，别人的生命如同草芥，我要毁掉自己却那么的难！”

    我很想仔细问个究竟，但我却没有声音，不能发问。而就在此时，一阵不祥的马蹄声正从土山脚下蔓延上来。

    我知道，我感觉得到。怀斯滕刚才那一击，被米兰达干扰，而不能当即结果我……但是，它已经对躯壳中的我，造成了不能弥合的伤害。

    “那末，怀斯滕，你凭什么……？！”我有些绝望地叫出声来。就算这个阴恻恻的家伙一直隐瞒实力，就算他的身体里有火怪的血，就算他不怕火无视结界的“种族禁忌”——但“封禁敌意”是这个结界最强的规则，他怎么可能真的丝毫不受影响，为所欲为？！

    他原以为得手在即，在制服我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炫耀自己的胜利，他已经等了很久忍耐了很久，他实在很应该好好地炫耀一下自己处心积虑的成功……

    心念如电，但怀斯滕这一击，甚至比电更快。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股震痛已袭遍全身……不，这一击是直接击中了我的影子、我的“灵魂”，我实在难以名状那种即将被撕裂的痛苦。

    我血淋淋地抓紧了剑。

    我必须拖着海莉那不听话的身体独自对付怀斯滕么……我深吸了口气，打开了御火光环。可是这防御光环恐怕挡不住圣火的高温吧……在火焰把我和海莉吞没以前，我惟有尽力摆脱眼前的这个家伙。

    看不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来……我连这个家伙用的是武器还是魔法都分辨不出……无论如何，米兰达，看来我们都大大低估了这个“王国第一勇士”的战斗力……

    那个恶魔，是他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是他让我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眼前的这一战，仿佛只是石室中那场恶斗的延续，那场恶斗的“气味”永远烙印在我的回忆里。

    “米兰达婆婆同意我的计划？”海莉低声问。

    “果然还是你……”怀斯滕望着海莉的架式，眼色里浮起一片莫名的阴郁。

    只是一瞬息间，我来不及辨认这光是什么，但在这猛火炙魂的结界当中，它带起的那一线寒气立即刺醒了我的神经。怀斯滕那一击带来的绝望和压迫感竟然减轻了？！我还没有“结束”么？！……

    我这才想到提剑迎敌，但海莉早已振臂而起。

    “你不是黑魔法师，你不会明白的！”怀斯滕按剑狞笑，“何况，那些黑魔法师就算明白，也拿这个结界无可奈何……”

    现在，应该是逃脱这里的最好时机了。

    “不——这只是‘天赐神力’魔法……”怀斯滕吐了一口浊气，“但是……这剑招！这是那个女人用剑的架式！——现在你们两个人竟然合在一体？！”

    “怎么……”我猛然醒悟，我仍然是在这“身体”之中啊，为什么刚才我的念头却完全把自己当作了旁观者？

    眼前又是剑影带起的火星！一怔忡间，怀斯滕又在攻击海莉了。火葬堆的火仍在燃烧，我方才布下的御火光环已即将失效，可海莉在怀斯滕的狂攻下，根本来不及重施护身咒语！我能感到那个女孩的呼吸和心跳，海莉虽然凭借她自己的勇气和我们的“合体”，勉强抵御住了穷凶极恶的怀斯滕，但我能感到，女孩的心里已生出怯意。而海莉畏缩的时候，我的意识却变得稍稍清醒——

    “这是什么！”怀斯滕退开两步，语气里充满惊疑。

    难道他竟然一直就躲在海莉身边？难道在太阳之火点燃之后，怀斯滕就一直待在火场里？！可他是怎么躲过“魔力神眼”的监视的？！……

    不象是使用御火术，他就象天生不怕火一样……

    “不可能！”怀斯滕就在我身前喊叫，但此刻这喊声却象包裹在浓雾当中。“沃荑公主分明已经死过去了！——就在刚才，你分明已经死了！”

    是的，这个蜥蜴人在回答我，他真的感受得到我的存在，听得见我的心声？！

    “把秘密留下！”怀斯滕威吓道。“不然别想离开！”

    “死吧！”怀斯滕再度递出这两个字。

    “海莉……”阮达尔一声长息。他望着那女孩的目光，竟然象深入到她的躯壳里……

    “不，这一仗远未打完！”阮达尔回答。“坚持下去，直到胜利来临……”

    怀斯滕已经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听他刚才的口气，这家伙的邪恶知识不见得比道地的黑魔法师少！他一直在火葬堆边窥伺着公主，他已经认定昏死过去的海莉无救。若不是我的出现延缓了他片刻，现在的怀斯滕或许已控制住了女孩的身体……

    “兰若姐姐，我在。”在同一个身体之中，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这声音听起来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不，阮达尔是在望我，他还感觉得到我？！

    熊熊的火苗被我的咒语稍稍逼退，在御火光环的外侧挤作高达数丈的火墙。尽管那圣火的灼|热依然痛得钻心，但我却壮胆了不少——是的，御火光环本身或许效用有限，但它说明现在的我可以施展魔法！在海莉的躯壳里，我可以象过去那样施展魔法！

    可海莉却在“不可能”中醒来了！

    我甚至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何处。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了么？可为什么我的“感受”依然这样清晰，清晰得有些残忍、有些残酷。

    不能再耽搁了，全靠非战结界庇护的次元门，眼看就会有危险，这个危险敌人马上就会发现……

    “呀！”海莉轻讶一声，她手中的魔剑飞快地格住对手的攻势，但若不是她及时补上一个“神盾护体”的祝咒，我们的剑法已根本不够招架了。

    阮达尔，他的狼人战士们现在畅通无阻地迈过了火圈，簇拥到公主身边。不远处，此时传来几声雷霆炸响，那是光之射手在收拾最后几只纠缠不休的幽灵龙。

    等，等一下！——我陡然生疑。

    刺出去，刺出去啊！怀斯滕丑陋的身形近在眼前，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把海莉“拿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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