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向死而生

    这一瞬间，我感到所有痛苦顿时消逝，我轻盈得仿佛飘起；然后，有一股力量指引着我的影子飘向维蒂斯，然后，我感到自己扑到在那个女孩身上，然后……难道前不久发生在我和维蒂斯身上的情形，还会再度发生么？……

    然后我看到了面前那一团烟雾般的怪影。那一团怪影如同燃烧着的火焰，但颜色却诡异发黑。这团黑影迅速凝聚成形，然后，那个噩梦一般的怀斯滕，又呈现在我的面前。

    “怀斯滕……”海莉恨然地挣了挣身子，但那股电流一般的麻痹感，立即向我和她袭来。

    “维蒂斯”的眼光里再度透出令人战栗的冰冷。怀斯滕一定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他要重归阵营指挥正在涣散的勒穆利亚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已经不可能赢得这场战役。甚至，如果再犹豫片刻，他本人逃逸的机会也要失去了！

    “魔鬼！我本来就是！”怀斯滕冷笑着，“……可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

    现在全溿岚泽的人们都该注意到我的声音，现在我和怀斯滕之间弥漫起亮而悦目的光线。现在我和怀斯滕，我们两个“影子”都被这骤然发作的光网笼罩着，他那透明的身形，被强光刺出了暗灰色的轮廓。在这光芒里，死灵怀斯滕已无处藏身。

    然而怀斯滕的叫嚣却是那么遥远！这最后一瞬，我没有幻想求生，却也没想到死。大限真的到来时，生生死死，我已想得太多太累。

    是的，一旦海莉的身体被毁坏，兰若现在的“影子”，恐怕也不会独自存在的。

    我仿佛听得见地面上的人群嗡嗡地耸动，我想现在溿岚泽的所有人应该都在注意这条飞龙。所有人都看得到我们，看得到海莉公主和维蒂斯，还有她们身边这两个幽灵一般的残影……

    ※※※

    戒指，那戒指还在么？我被圣光照过的影子，正越来越淡，而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慵懒。最后一念，我只想看看，那翡翠的光重新映在高炎的眼底。

    “海莉，还好么，海莉？！”我的影子无力扶起海莉的额头，我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朝我们坠落处围拢过来……

    就在此时，那比圣光更闪耀的强光掠过！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力，把怀斯滕从我身畔震得飞开！

    “光之射手！”我依稀还听得见，那鼎沸的欢呼声。

    “兰若姐姐？……”海莉吃力地控住飞龙，她握住魔剑想攻击怀斯滕，但魔剑的寒气，却逼得我战栗不已。公主立即看清了我的状况，可现在我们和怀斯滕迫得太近，如果不能使用魔剑，任何其他攻击魔法就更容易造成两败俱伤……

    若不是这道猝然发动的骨墙，隐形的怀斯滕，说不定已经得逞……

    “维蒂斯”的眼里已闪出杀机！怀斯滕很清楚，若让艾克斯在他手底多支撑两个回合，他自己就会先完蛋！

    我从白骨护甲的掩护里探出身影，我用本能追随着那股气息。

    不，若今天放走怀斯滕，他必将百倍地做恶。他是一个隐形的幽灵，他有随时窃据他人躯壳的可怕能力，这种能力甚至已超出了我所了解的亡灵法师……不，我决不能，让他带走那原本属于我的翡翠戒指……

    “别多想了，海莉。”我尽量放松着自己的意念。“我的影子被你的躯壳挤压得好痛啊！……快放开我，或许我们的灵魂能象飞龙那样飞翔。”

    持盾的狼人战士不情愿地让出了通路，现在土山上下，都望得见“怀斯滕”。不，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用剑挟持公主的不相熟的女孩罢。

    怀斯滕号称已经得到戒指的力量，但他把戒指收在哪里了？

    如果我是他！……这一刻，我只有再一次用“本能”来决定行动。

    “对不起啊，兰若姐姐……”海莉的念头里一片黯然。“我必须这么做了！——珍惜生命，原来那样难啊……”

    ※※※

    太阳！午后的阳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疼痛把我从短暂的失神里挽救回来。

    不……她扳住的，是维蒂斯的手臂。

    我忽然想起，在尼根的禁区中，黑爵士哈德目睹戒指时那贪婪的神情。

    “维蒂斯”终于桀桀笑了起来，他这一番狂笑显然如释重负：“终于成了！终于了结了啊！……”

    直到那一双手穿过光线。它轻轻地扶起我，拥起我。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精灵的眼睛，这一刻，高炎的眼睛盈然如溿岚泽的湖水。

    听这个恶魔的口气，这秘密似乎不仅仅关于海莉，也关于维蒂斯……甚至，也同我有关么……

    “不，他只有喊破……”海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想留下怀斯滕，但他决不愿击伤维蒂斯的啊……”

    但我的视线里，除了光线，已什么都望不见。

    这是箭力所达不到的高度，即使是高炎的神箭，也未必能在这风的涡流里命中目标吧？

    海莉！她正一把抱住昏迷的维蒂斯，在近乎完全失控的飞龙背上，这两个女孩竟还侥幸保持着稳定……

    维蒂斯！？……“维蒂斯”的呼吸正吹进海莉的颈后，“维蒂斯”的手臂正穿过海莉的腋下箍住她整个身体，直勒得躯壳里的我也隐隐作痛。

    “霍因伍德！”怀斯滕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毒。“我本不该留下你的！”

    海莉已决心把自己“留”在溿岚泽，她决不会让自己血里的秘密，被这样的一个恶魔得到。“只是……兰若姐姐，只是你……”

    只要再有一瞬间，只要再多几个穆西亚人醒悟过来象艾克斯一样决然出手，怀斯滕恐怕就不用再想飞离这里了。

    不，我已经无法停止了……圣光决不会因为怜悯一个死灵而停止。随着那隐隐的圣唱在半空里回旋，我已经感到影子被融化的痛，这痛楚恍若埃拉西亚的烈日，但更焦灼百倍——但没有关系！只要这同样的焦灼，在燃烧着怀斯滕！

    待知觉重新变得清晰时，我直感到海莉的身体宛若在一叶扁舟里颠簸摇晃。飞龙的翅膀正鼓荡着风声呼呼作响。

    我仿佛虚悬着，又仿佛正伴随飞龙的急降。飞龙的慌乱并不能给我带来颠簸，而怀斯滕！他也已经被维蒂斯抛离，刚才飞龙那一下俯跌，差一点就可以把他甩到虚空里！——但他还是闪了回来，他是一个真正的死灵法师，他应该比我更懂得如何驾驭自己的“影子”。

    “你们最好不要逼我！”怀斯滕叫道。“让那些飞龙畜生滚，不然我在切断公主的脖子之前，先切下她的耳朵！”

    飞龙已经重新靠近溿岚泽，碧蓝的湖光已经在它的翅膀上轻轻泛动。更多的飞龙在响应着它的啸声，飞龙的啸声里，那悦耳的银琴仍袅袅不绝。

    “那枚戒指，那枚戒指在哪里？”只有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可是我看不见了。我的视线里，只有高炎那湖水一般的眼光。

    “怀斯滕已经服诛，还有谁坚持顽抗！？”霍因伍德，在嘹亮的飞龙啸声里，仁者霍因的声音如山岳般威严。然后，似乎是兵刃铠甲掷地的铿锵声，似乎是千军拜伏的轰然作响。勒穆利亚人是不是都已经放下兵器，握手言和？

    海莉这样做，当然不可能伤到“维蒂斯”，她只是想使自己失去平衡！

    “无论如何，我不会给他！”海莉轻声对自己说。“就算怀斯滕离开了溿岚泽，我也不会让那个秘密离开……”

    那枚戒指，他拿走了那枚戒指！

    在这一瞬间，怀斯滕的下一剑，竟反手刺向“维蒂斯”自己！

    “好！”我忽然感到一阵轻快，我知道那蜕壳羽化一般的时刻，正在到来。

    高炎的眼底，升起的却是一片灿烂的七彩。维蒂斯的“生命之环”，在他的指间有如流动的霞光。

    难道，就这样任他逃走？！一股恨意正整个吞没着我的“影子”……我恨，我为什么有知有觉，却无能为力！

    霍因伍德的飞龙不甘地低吼着，盘旋了片刻才降落到土坡上。老人面色严峻地跃下龙背，抚着飞龙的翅膀一阵低语。

    现在这把剑，霍地挣脱了“维蒂斯”的手！全神贯注在海莉身上的怀斯滕，并未能阻止这魔剑陡然“复活”！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会做什么？！

    我看不到他，但我的本能感觉得到他！他就在我们附近，他仍然威胁着海莉和维蒂斯。

    艾克斯！是艾克斯！

    ※※※

    “那个人！那个人骗我！我竟然相信自己已经得到力量，我竟然被骗！”

    怀斯滕的尸骨已经被冰封在火葬堆中，就算近卫军尚未确认他死灵法师的身份，至少他们也决不会听命于“维蒂斯”；决不会在斗志尽失的时候，为挟持公主的人提供掩护的了。

    ※※※

    一错愕间，怀斯滕痛苦挣扎着的影子猛地向我扑来！我们的身体互相“穿过”，随即牢牢纠缠在一齐，而万念渐灰的我，根本想不起去挣脱。

    那个秘密……那究竟是什么秘密？

    “啊——”所有人都因为这异动而惊呼，我更是为这一击暗自惋惜……如果艾克斯不在偷袭时先叫喊出声，他原本是可以击中怀斯滕的啊……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怀斯滕的声音竟然还是那样充满暴戾而怨毒。骤然丧失掉躯壳的他，似乎暂时没有力气为难我们，但他不忿！他那阴恻恻的声音，仍然比刀剑更冷更利。“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也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怨灵罢！——你明明有得自死亡的本能，为什么丝毫不认同来自黑暗的力量？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成为笑柄！——”

    “你们两个？！”怀斯滕似乎突然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意念交流，但他来不及了！

    “但是，你阻止不了我！”怀斯滕言尽于此，他的影子骤然消失无形！

    是的，怎么可能？

    我的心里又变得一片空明。

    谁？我心底一沉，我忽然发现，那枚翡翠戒指，已不在昏迷的维蒂斯手上。

    “蠢材——”望着艾克斯仆倒在地，“维蒂斯”惨毒一笑。“早看出你同这个莽撞丫头关系不一般啊……刚才我这一剑如果只是攻击沃荑公主，你可能还不至于败得这么难看！”

    有所准备的怀斯滕双臂更加用力，如果他防不了海莉这一手，他会用飞龙从空中逃跑吗？

    “你使不出花样的，霍因！”怀斯滕冷笑了一声。“勃朗希德也教过我驭龙，一齐打了这么多年仗，这本领我幸好还未忘记！”

    怀斯滕的意图看来很明显。如果任由他驾上飞龙，这个家伙将可以从天空中从容逃走。

    这一下，怀斯滕对海莉的控制无形中降低了！虽然，只是一瞬……

    这秘密，真会给人那么大的力量，值得一个人用毕生的荣誉和尊严，乃至整个国家的权力去换也在所不惜？！

    “勒穆利亚人不会真地了解你！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做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感激的！”怀斯滕对我咆哮道，“因为你是魔鬼，魔鬼而已！”

    “圣光超度！”海莉在我的身后大声呼喊。“停止啊，兰若！这魔法会毁掉你的……”

    海莉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惊疑和恐惧。

    “你放开她们！”一个身形霍地从飞龙侧腹下方的阴影里振起，怀斯滕在龙背上跨坐未稳，就不得不提剑架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击！

    同一瞬间，翱翔中的飞龙忽然在无声中碎裂！碎裂成无数片腥鲜的血肉，在半空中四下飞溅。

    我以为自己已完全被本能吞没，我一直在使用本能给我的知识来对抗眼前的这个死灵法师。我知道本能会让我灵魂毁灭，我只想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可在最后的那一刻，决定我行动的真地是本能而已么？……

    于是，这剑掉转锋刃，毫不留情地向“维蒂斯”飞去！

    这，还是先前那个号称“对女人不使用暴力”的怀斯滕元帅？

    海莉！我的影子扑向海莉。影子本来轻若无物，可海莉却在失惊中丢掉了平衡。所有的勒穆利亚人都在惊呼！海莉，连同维蒂斯，便随我的影子一齐从龙背上翻落下来。

    飞龙即将平安降落，高炎的琴曲看来也奏近尾声。怀斯滕要想夺取他想要的东西，他剩下的机会已越来越少……

    ※※※

    “不，怀斯滕不可能这么厉害……”海莉终究呻|吟出声，“谁在帮他吗？即使学会黑魔法，怀斯滕也不可能这么厉害……”

    使用圣光的死灵？我微微一怔。

    “勃朗希德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怀斯滕暴戾的吼声里隐隐有一股绝望。“我明明已经牢牢控制了你们——你们元老院和军神怎可能这么快就把力量纠集起来了？……”

    怀斯滕跨坐飞龙、居高临下，更不怕艾克斯的剑真地会击伤“维蒂斯”，他的报复性回击自是肆无忌惮。而艾克斯原本看来就不擅长剑术，放下铁弓的浑身是伤的孩子，更用什么力量来对付这个昔日的“第一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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