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光之代价

里骤然扬起！那些咆哮的飞龙惊得齐声长嘶！然后这些飞翔中的大家伙，就被包裹在这片暗红色的异光里，仿佛被熔化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女米兰达！”因为普渡众生的奇迹，两军将士正陷入欢乐的混乱。但米兰达如神祗一般地现身，竟令所有人肃然凝伫。

    ※※※

    “米兰达？”我望着手中的七彩戒指，我有些不明白，她和高炎，为什么会把这美丽的饰物，形容得如此可怕？关于维蒂斯的故事，我看来还了解太少……

    “不！”高炎大喊道，“就算没有血肉，哪怕只有灰烬！……就在这座土山上下……哪怕只有灰烬……”

    既然霍因伍德现在已经站在我们这边，既然勃朗希德的飞龙军团也在关键时刻现身出战，我想，军神和勒穆利亚元老院，对米兰达的这个“动议”，态度其实已十分明显了啊……

    我很想问，但我已发不出声音。

    维蒂斯，那个守护戒指的美丽精灵……她象我一样早已死去，但“生命之环”的力量留住了她生命的表象，只要戒指在她手里一日，她生命的表象就不会消失，甚至青春不朽……

    “不见得毫无可能的！”米兰达一字一顿地说。“高炎！你播下的仁慈，救活了这一战中大半的冤魂！因此，我们也有了拯救兰若的些微机会！……”

    “维蒂斯！？”高炎的声音里不禁带出一些异样，“米兰达是说……维蒂斯？！”

    “若普渡众生需要代价的话，算我一个！”阮达尔盯着高炎手里的“生命之环”，声音低沉但却不容质疑。

    “或许吧……”米兰达嘉许地点了点头，“就让我们把残酷的牺牲变为生命的庆典！我想，如果神意是仁慈的，一定也会保佑这样的‘普渡众生’！”

    那一线金色的血流停止了！我的心头一痛……而我看到的是阮达尔和海莉。七彩戒指此刻已不在高炎手上。

    “不。如果‘普渡众生’都做不到的事情，那末我也无能为力。”米兰达摇头道。

    高炎和米兰达他们眼下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收拾，往后的一切又有谁能料得定？时到时为吧……

    “如果那样的话，我不能接受它……”我望着手中的戒指，它那缤纷的光华实在令人陶醉。我用手指按住了它，但这枚七彩戒指，仿佛已同我的手结成了一体……

    怎么？

    不能！我决不能接受这样的普渡众生……

    这土山上下，所有的死者都已被“普渡众生”所救，现在在这土山上下，若还有死者的灰烬，那只能是兰若的灰烬！

    暮色中的土山，忽然浮现出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翡翠色光鳞，这些夺目的光点，如芒种一般播撒在整个山头，高炎俯下身，用手指挑起一片鳞光，那神秘的翠绿色，便在这精灵的小指盖上如萤火般一翕一张地流闪。

    “高炎之所以能使用这一次‘普渡众生’，实在已经是太罕见的机缘……”米兰达深深叹了口气。

    “光之射手！”现在仿佛整个溿岚泽都在欢呼。

    “没想到，今天的我们，能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米兰达长长地出了口气，“在方才短短片刻，这世上竟然会出现两度‘普渡众生’……”

    ※※※

    战火已息，人心甫定。穆西亚人毕竟还没有把握，让人数优势的勒穆利亚近卫军投降并就地收编。我们也不能总任由他们围在这里！以免万一再有讹变，再起血腥。

    ※※※

    “不过，我并不认为‘普渡众生’失败，不认为‘普渡众生’真地救不了兰若！”米兰达的话锋忽然一转！——我能感觉得到，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被希望点燃了——

    “我想是他，只有他能做得到！”米兰达的话语欣慰而肯定。

    米兰达，一直没有在战场上露面的米兰达，终于再度在人前显露真容。

    “因为，这戒指本身需要吸取生命！”米兰达说，“‘生命之环’只有不断吸收他人的生命，才会让自己的主人维持活力……”

    “现在的兰若，并非真正地复活。”米兰达不无忧虑地说，“现在的她……或许同这‘生命之环’原先的主人有几分相象……”

    “老师，光之射手的代价，让我们补完吧……”一个巫女学生拜倒在米兰达跟前，然后，整个山头的穆西亚人，都拜倒在地。“我们每一个人，法力和生命力都有限，但我们所有人的血结合在一起，能不能抵得过光之射手一个人的‘不朽’呢……”

    或许，也只有在一度失去之后，一个人才会明白：每一次平平淡淡地呼吸，原来是如此幸福。

    然后，我才听得见周围的纷纷议论：“她叫兰若？她是死灵？……”“是她挡住了怀斯滕，一个死灵救了沃荑公主……”“没想到怀斯滕也已经成为死灵！——可兰若不也是死灵么……死灵不都是敌人么……”

    天空？此刻溿岚泽的天空正有几屡黄云飘过。飞龙仍在盘旋，只是不再扬声吟啸。逐渐变暗的天空在这场剧战之后开始显现出几分宁谧——而高炎，米兰达和高炎，她们正在观望的，又是什么呢？

    今时今刻，高炎、米兰达、海莉、阮达尔，还有所有的穆西亚人，他们积聚起一点一滴的血和生命，才使“生命之环”的威力重新苏醒，可这些有限的生命力，并不能满足这贪婪的法宝！

    那是心跳！那是心跳的声音啊……

    “你们稍安毋躁——”米兰达的呵斥及时阻止了情急的公主。此刻，土山顶上陡然升起了一重重金色的光环——这金色的光辉，比溿岚泽的落日更加绚丽璀璨。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奇迹正在到来的感觉，我无法形容那魔法的光辉和眼中的异象，一切都正在变得不可思议，仿佛就连被战火烧焦的泥土都在大口地呼吸……

    “高炎——！”若我还有泪，此刻我一定在哭，若我还有坚实的手臂，此刻我一定在阻止他近乎痴狂的举动——不，不要再为我牺牲，难道在高炎这样为我牺牲之后，我还能心安理得存在下去？！

    高炎没有再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得到，虽然他还不愿意去面对、去相信——我的骨灰早已散失殆尽，在迪米尔的毁灭性打击之下，就算还存有那一点点灰烬，也早被当时的湖风荡涤、而或混杂在这片广袤的泥土中——历经恶战之后，这里是一片狼藉的沙场。在这样的地方，又怎可能把属于我的灰烬，重新收拾起来？

    不是海莉，海莉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醒悟过来，于是我刚刚恢复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节奏。

    这里是溿岚泽的最高处，这里离光明最近，黑暗最远。而被战火和血腥所玷污的每一寸土地，光之射手在此一览无余。

    土山上下，人群川流不息；人流凝在山顶，大家的动作都很轻，很静。然后，那一点点翡翠色的鳞光，便在我身畔集聚。

    “海莉……海莉！”她已经停止了颂咒，她温暖的小手停在我的额头，我连忙喊她，我是那样着急地喊，生怕这难以形容地快乐会不知不觉溜掉——

    片刻之后，骄傲的近卫军沿着湖畔蜿蜒的泥路撤围散去。不再支持怀斯滕的他们自动放弃了这一战，但要他们立即倒戈相向，与一贯的敌人穆西亚人并肩作战，只怕他们一时还难以接受……他们这一撤，势必先撤回王都，他们当中的相当部分，或许会在失去统驭后自己卸甲归田。

    “我们不会任由光之射手一个人牺牲的！”海莉念动咒语，平抚着我因情绪波动而纷乱的神志。高炎呢？我现在看不到他，可他发动的“普渡众生”，仿佛并没有中止。

    我无力说话，只是因为高炎的话，我强撑起最后一丝精神。

    “没错，这是兰若的灰烬！”米兰达的声音充满了敬意。“那个人来过，他用他无与伦比的魔法，照亮了兰若所有的灰烬……”

    那个规则，会不会把我变成又一个“维蒂斯”，而不再是兰若？

    说话间米兰达长身而起！那枚“生命之环”，已经戴在了我的指间。“今后，只要这生命之环守护你，兰若，你用血和灰烬凝聚的生命，只会比你先前的生命更坚强、美丽……”

    “是他？！是他在帮我们？！”高炎的语气里，此时竟带着一丝孩子般地兴奋！

    “普渡众生的威力，足可以让枯骨逢春！”米兰达继续说道，“兰若的‘影子’里，哪怕只剩几分血肉，光之射手原本是可以救活她的……”

    “住手，高炎！”米兰达再度发出严正地告诫。“你忘了么，普渡众生只有一次，只能有一次！——”

    并不是寻常的人可以劝止光之射手的，何况他就连米兰达的规劝也不愿再听！但还是有人冲了上来，这个人，竟挡在了我和高炎之间——

    “所以，我戴上这戒指，我就会喜欢它，习惯它么……”听完高炎补叙的“故事”，我不禁喃喃自语，“我真地会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它给我的活力和生命……然后，为了维持住这种感觉，我就会服从它的规则么……”

    “心意澄净？！心意澄净？！”此刻光之射手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不！我一定要再试一次，让‘普渡众生’再来一次！”

    “我们是在窃用神的威力，我们是在滥用神的仁慈啊……”米兰达望着手中的戒指，语气里不无忧虑。“传说中，滥用神威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的，两度‘普渡众生’——这异象一定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将在勒穆利亚降临……一切都还不可知，但一定有某个劫数，就要降临了吧……”

    “我们立即分头去找！”阮达尔已按捺不住，大声疾呼。“我们总能找到一些，总能找到的！”

    可高炎已经举起手臂，一滴滴金色的液体，就从那七彩指环间溢出，流入那灰烬之中。

    “但是，她再不能离开这个戒指！”米兰达肃然道，“‘生命之环’一旦魔力耗尽，兰若也会重新化作灰烬……”

    然而，这一切欢声，离我们是那样近，又是那样遥远。

    “还有我！”海莉也抢上前来，“兰若姐姐救了我好几次！如果可以救她，无论要什么代价，我该算第一个！”

    “你疯了吗，兰！”高炎阻止了我的动作。“我决不许你摘下这戒指，至少现在不行！——今天我们凝在这‘生命之环’上的活力，毕竟足够它维持一段时间！在戒指的魔力耗尽以前，我们一定能找到救你的真正办法！”

    阮达尔！

    “是高炎师父啊！”艾克斯的大嗓门也在不远处扬起，被怀斯滕刺倒的他，现在看来也安然无恙了……

    到那一刻，即使再有普渡众生，恐怕也无济于事……

    高炎的神情立即又变得黯然了。他和我一样清楚，在那场可怕的流星雨中，兰若早已经尸骨无存……

    如果在我真正得救以前，戒指的魔力已经耗尽，那个“规则”是不是就会发挥作用？

    飞龙少年……在米兰达口中，那个威严的军神竟然不止一次被称呼为“飞龙少年”？……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高炎竟没有力量，把这话说完。

    让海莉回王都主政？！让她以沃荑公主的身份收拾涣散局面，让这个沼泽国家迅速恢复安定。

    米兰达突如其来的激动，让霍因伍德不知如何回应，而就在此时，已经黯淡下来的天幕上忽然有异光闪烁！

    即使这个规则，会违背我的灵魂？

    说真的，这是我不愿去想象的前景。死灵的本能一直催逼着我，我早感到坚守灵魂的痛苦。我希望逃离死亡，我以为自己已经得到希望……可如果在一个同死亡相反的方向上，我仍然会丧失灵魂、迷失自我，那末，我究竟是谁，我还能逃到哪里啊……

    我怕这一切是梦！可即使是梦，我也是多么希望它再延长一些时候。这戒指的魔力是诱人的，我的心是不是已经乐意受它诱惑？……这个想法，让我的手指失去了刚刚恢复的力气。

    在这土山的最高处，现在高炎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那两次骇世惊俗的“普渡众生”，不但拯救了战死者，更征服了参予这一战的所有勒穆利亚将士。

    “只要能有一次，那就够了。”高炎淡淡一笑，七彩戒指之上，挂起了一串殷红的血珠！

    牺牲一百条命，往往不能换回一条命！所以普渡众生只是传说。传说中最高明的光魔法师，可以降低牺牲的代价，但即使如此，一次“普渡众生”的代价，也几乎会耗去施法者所有的生命活力……“如果高炎你不是一个近乎不朽的精灵，你的生命现在恐怕已经衰朽！”米兰达摇头道，“尽管你侥幸成功了一次，可你这二十年的修行也已经耗尽！‘光之射手’想再度达到光魔法的至境，已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这枚戒指的光彩原本已经淡漠，难道，高炎在“心意澄净”之后，还有别的办法么……

    为什么就连“普渡众生”也拒绝了我？它的仁慈，奇迹般地挽回了无数的生灵……可它却，单单拒绝我么？……

    “不要！”我急得想喊，但我的声音无力地噎在喉咙里。我知道这第二次“普渡众生”，对高炎意味着什么……

    普渡众生的魔法，已经干预了天道轮回的常理。一个凡夫俗子，原不该有替神行拯救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