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山南驿

情龙鹰，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叫好，闹得驿堂晃摇，乱作一团。

    龙鹰心忖因风雪封路困在山南驿者，个个给闷出卵蛋来，最无聊的事也可以起哄，何况忽然有人来和娇俏健美的恶女耍花枪。

    他正以令人害怕、深邃严肃的目光，扫视围在四周的人，似猎者在找寻猎物。

    气氛更热烈了。

    龙鹰洒然笑道：“欠债还钱。小弟当然没钱还博真的五两银，幸好可用劳力还债，只要贼子在方圆百里之内，我明天破晓前，定可不费半个子儿地将山欣姑娘的爱女送回来。”

    执着他襟口的手用力一推，龙鹰却纹风不动，照样嘻皮笑脸。

    围观者人人屏息静气，扯紧的气氛，感染了围外的人，说话的音量不住下降，直至鸦雀无声。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显然人人晓得山欣哪个“贵亲”落入了贼子之手。

    博真收索入怀，欣然道：“不是有趣，而是识趣，我今次摆阵迎战，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山欣姑娘筹措给贼子的赎金，如果一注输光，便前功尽废。”

    说罢一掌拍在桌上，桌子没有碎，但声音竟有差点震破众人耳鼓的效果。

    四周响起叹息声，都在惋惜博真的不智或不济。

    堂内其它人莫不投来好事的目光。

    符太另一个说服龙鹰的理由，就是在这里对付他们，比在任何其它地方更有优势。

    又转向红衣女郎山欣道：“该差不多哩！”

    他肯依符太之计到山南驿，正因此为各路人马的集中处，包括各族探子，是收集情报的理想地点。

    一个声音在重围外传过来，道：“博真在这里摆了三天擂台，未逢敌手，就看在你这份胆色，我杰天行给兄台垫支二两。”

    如只有龙鹰一人，原本除逃走外别无他法，但多出符太这个令龙鹰也感其可怕的人，又在对方计算之外，再干掉一批高手的机会很大。

    恶女气冲冲地追在龙鹰身后，但怎都差一步才赶得上他。

    好男怎会与恶女斗，龙鹰先往另一边微移，倏地闪后，恶女明明可踢中他，却是只差毫厘，给他逸去，似缓实快地挤进桌与桌间的人丛里去。

    龙鹰亦奇怪为何没人关心山欣拿钱去赎什么人？博真也像并不紧张，山欣则一点不担心被掳去亲友已给贼子杀害的模样。大奇道：“山欣姑娘的哪位贵亲给贼子掳去了？”

    四周传来咳声、叹气和充满怨气的咒骂。

    堂内喧哗震天，吵得最厉害的是中间的几张桌子，不知在聚赌还是进行某种游戏，聚拢了数十人，打气、欢呼、吆喝声潮水般起落着，夹杂着左右靠墙四个大壁炉烧得“劈啪”作响的柴炭，其热闹和混乱，连神都的东、北两市也要瞠乎其后。

    四周蓦然静下来，人人呆瞪龙鹰，想不到眼前轩昂挺拔的男儿汉，竟拿不出区区二两，亦开始明白为何恶女追来逞凶。

    大堂稍微安静了点儿，没人注意的龙鹰听到诸如“第十八个了”、“又输掉一两”等的叹语。

    她的话立即惹来口哨声和怪叫。

    龙鹰敢保证未见过比她更凶的姑娘，其实她样子长得不差，却像天生是恶模恶样，双眼射出能杀人的芒光，另一手叉腰，以介乎突厥语和另一族间的语言喝道：“先放下五两，才有坐下的资格。”

    其它桌子坐满各种打扮的人，以男性为主，也有十多个是女的，其中几个且是年轻漂亮，唯一共同点是没有一个是斯文的，吵得比男人更要凶，说的是各族语言，大部分都是龙鹰听不懂的。看服饰，便知部分为来自远方的商旅，又或塞外各族的好汉、好女。大碗茶、大块肉，桌面无一幸免一片狼藉，没有任何人收拾碗盘，也分不清谁是山南驿的伙计，哪个是入住的客人。

    他两人此时已成了所有眼球的核心，刚才唯恐龙鹰不立毙当场的人，全掉转枪头，轰然叫好，为龙鹰调戏和轻薄恶女连声喝采。

    这边虽动手动脚，另一边的人没一个有兴趣瞥上一眼，仿如动武是不住发生的事，不单见惯，且看腻了。

    龙鹰感到充盈血肉的生活气息。大伙儿萍水相逢，来自不同地域国度，各有不同的出身背景，因风雪封路聚集在这里，无聊下公平竞赛，你情我愿地赌个兴高采烈，若如一族的人，非常感人。

    龙鹰捧腹指着牛筋索笑道：“这至少烧半个时辰才烧得断，博真兄真有趣。”

    小圆桌的“霸主”如电的目光朝他射来，龙鹰以苦笑回报，察觉到霸主双目掠过警戒的神色，显出高明的眼力。

    恶女来到龙鹰后方，狠狠一掌劈来，斜削他的脖子。

    山南驿属回纥人的势力范围，任突厥人如何横行霸道，仍不敢公然来犯，只能化整为零地入侵，见机行事，大事化为小事，使人误以为只是江湖上的斗争仇杀。

    小朴是他改为龙鹰前的名字，不算骗人。

    博真为之愕然，抓抓头，不知该如何对她没由来的坚持做出合适的反应。目光投往龙鹰，不知该苦恼还是快乐。

    山欣秀脸涨红，不依大嗔道：“通通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回纥恶女挤到身后了，龙鹰别无选择，趁败者被友伴搀扶离座的当儿，坐入空置出来的高足凳去。

    刚输一场的众赌鬼兴致又回来了，还有来看热闹者加入，将聚赌的热烈场面气氛推上另一高峰，驿外即使天崩地裂，没有人会去留心。

    此从未有过在驿堂出现的场面，令人格外感到风雨欲来前的气氛。

    另一方胜得不费吹灰之力不在话下，至难得是故意在绳断前的刹那一举取胜，其从容的气度和时间的拿捏，实在显出一流高手的风范，可知山南驿因大风雪有缘聚此的旅客，龙蛇混杂，不乏有能之士。

    博真盯龙鹰半晌后，嘴角逸出笑意，忽然探手朝腰囊摸索，好一会儿后掏出一条有拇指般粗的牛筋索，两手各捏一端，在桌面上拉直，好整以暇地以汉语道：“今次要烧断这条筋绳才成。”

    龙鹰摊开双手，耍出最拿手的无赖招数，笑嘻嘻地以突厥语道：“姑娘请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去赚五两回来给你。”

    龙鹰像滑不溜手的游鱼般，在人堆里左穿右插，偶尔用上肩撞，因他用劲巧妙，被他撞开者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堂外风雪的呼啸，首次传入各人耳内去。

    龙鹰对胜利者亦不由另眼相看，败的一方绝非弱者，而是可列入好手之林的塞外江湖汉，兼是天生神力，所以赢得不少人在他身上下重注，买他能捱至绳断的一刻。

    红衣女亦发觉有异，看看轻松自若的龙鹰，又看看博真，终究须由博真决定肯否接受挑战。